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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心结易解

    “梓材……”皇帝无奈,露出了鲜有的殷勤神色,十分关怀道,“我与你母亲所做的事情也都是为了局势,你母亲对柳仁向来是歉疚之心,那么多年我也是为此从没有责怪过柳休几次狂妄言行,再说那柳微之,我也是尽心尽力提拔过,还不足以还清当年的事吗?”

    还清。

    她此刻真是高兴柳微之没有一早就告诉她自己还能站起来,若她当时发了疯又要去害他,岂不是这辈子都还不清了。她责备了那么久柳微之不信任她,此刻看来,真是可笑至极。

    他凭什么信任她?因为自己的父亲被她的父母害得辞官退隐,因为他被她害得多年被高家和傅家打压?还是因为她的父亲为了不让他柳家有机可乘,专门放虎想要他的命。

    “这些事情你知道也好,将来你坐上这个位置,哪怕是忠臣,你也是要多有防范之心的,为了天下,谁都能死。”皇帝殷殷劝慰着,谢梓材抬眼看到他头上的花白头发,想起面前的父亲还是一头黑发时也曾将她抱在怀里逗弄。

    可现在的他在教她为君之道,在教她如何去杀人不眨眼。

    纵然他不算一个好君主,但这个本事他还算学得不错。

    谢梓材没有顾及皇帝在后头呼唤她,在地上匍匐着往前走了两步,是爬着出了大殿才被外头的内侍扶了起来。

    她双眼猩红,耳朵也嗡嗡作响,颤抖着身子被秋吟扶着才走回东宫。

    她回来之后就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柳微之不明所以还以为谢梓棠对她做了什么,直到秋吟同他说出了方才的事。

    他起初并不说话,秋吟哀叹道:“此前我也查了出来,但这事情若是告诉太女,只会让她难做……”

    “我知道,我本也没有要告诉她的意思。”柳微之低下头长叹一声。

    “殿下还是去劝劝她吧,如今也只有您说的话她还能听进去了。”秋吟担忧道。

    他点头,到了夜里见谢梓材在房间里还是没有半分动静不禁担心起来。

    过了良久那夜里的鸟儿都不再啼叫了,柳微之在那廊下都坐得昏昏欲睡,突然打开的房门发出“吱呀”的声音,他一下子醒了神,看到面前的人褪去了外衫,只穿着里衣头发散乱,双脚赤裸着站在石板上。

    “饿了吗?”他轻声问。

    那人双目沉寂,看着柳微之闲适温和样子,像是有一口血堵在了喉口。

    “嗯。”她嘴中心头酸涩,泪水噙在眼里闪烁着光芒。

    柳微之叫奉壹把此前那个小厨娘拉了起来做了些清粥,送来的时候谢梓材迫不及待吃了一口被烫得说不出话来。

    他去捡来鞋子给她穿好,在他轻握住那人脚踝的时候就感到那身子一僵。

    “殿下慢些吧。”他也不着急。

    吃完了那碗粥后,滚烫的饭食在口腔里灼烧得她难受,但就是这样的难受才让她压抑住心头的痛苦。

    “柳微之,你都知道的,对吧。”等到侍者将桌子上的饭食都收拾下去了,房中只剩下两人的时候,谢梓材终于在摇晃着的烛火里问出这话。

    “是。”他不否认。

    谢梓材垂着头,几次三番想要开口又都不知从何说起,柳微之只等着她先开口,过了半晌视线里却划过一道影子。

    他转眼看去的时候,只见到一滴滴眼泪从她下巴上往下掉,豆大的眼泪砸在腿上将里衣浸湿。柳微之轻叹一声将她的肩拉了过来,叫人窝在了自己怀里,感受着她抽泣得厉害,整个身子都在抖。

    “好了,臣现下也没事了,殿下不必这么难过。”他拍着谢梓材的后背轻声宽慰。

    她不敢想若是当时他真的被老虎撕咬至死,此刻她又该是什么样子。

    大抵她这辈子也没有对他真心过,更不知道有个人曾为了自己经受了多年的打压。

    “老天让你活下来,”谢梓材伸出双手将柳微之抱住,倚在他怀里啜泣,“大概是想要我来赎罪的。”

    她嘟囔着紧紧抱着他,生怕面前的人一不注意就消失了。

    “殿下若如此想,臣也高兴。”柳微之抹去她脸颊泪痕,轻轻吻在她额头上,她软了身子靠在他身上,从紫宸殿出来的时候她心底发寒,此刻才觉得找到了归处。

    “你父亲他……”谢梓材突然想起柳仁的事,便觉得愧疚难当,“当时我还以为我母亲与他有几分情谊,才敢让他帮忙在禁军里动手脚,没想到……我是该谢谢柳大人,扶持王道,那么多年,他从未变过。”

    即使已经被坑骗了一次,还是愿意相助。

    “父亲便是如此的性子。”柳微之见她逐渐平复了心绪,心里也安定一些。

    当初柳仁被薛遇逼迫辞官的时候也曾愤慨过,但也不过几日,虽然与薛皇后情谊不再,为了朝中大局亦可忍让。

    “当初与殿下成亲的时候,父亲是不愿意的,”柳微之抱着她轻轻摇着身子,“他怕我是想报复你。”

    “那你当初怎么想?”

    柳微之轻笑怅惘道:“他没猜错。”

    那个时候他和昭南王和魏桓生的关系都还亲近,那个时候虽然心里怀疑是皇帝和他们做的手脚,却也不是没有疑虑过谢梓材知情。冲动答应婚事确实是有报复她的心思在的。

    “这样说,殿下心里是不是好受一些?”

    他也不是这样纯良的人,他们不过是互相的争斗陷害,最后好不容易走到了一起,能相互知晓心意,是他从未想过的事。

    能好受到哪里去,谢梓材低声道:“若我是你,新婚的晚上便将人杀了。”

    柳微之笑出声抱着她道:“还好我不是殿下,否则今日便只能抱着尸身去了。”

    “臣也知道,殿下觉得陛下做的事情是不堪了些,可说到底,也是他该做的事罢了。”就连柳微之也要承认,处在那个位置上的人是他,也是会如皇帝一样作为的。

    “我都明白,”她闷着声音,“只是想要在这地方存活,原来这颗心都是要舍去的。”

    再多的仁念都不过会是害了自己罢了。

    “那殿下就把心放在我这儿,我再把我的放在你这儿,纵然没了心,总也要有地方找到归处。”

    这话听得谢梓材羽睫微颤,她倏忽睁大了眼,鼻尖泛酸紧紧抱着柳微之。

    “好。”

    摇晃烛光里,两个交叠的身影互相依偎着,想要将从前的事一笔勾销,可却不过是背负着继续前行。

    这些日子高家的人的确找上了谢梓相,听到这消息的时候谢梓材只觉得荒唐,那么多年她还以为谢梓棠是多难对付,结果她与高家一生嫌隙,就谁也讨不了好了。

    只是高家也是蠢,用的招数都是一样的,居然还想找个高家女子嫁给谢梓相,若是早上一个月谢梓相说不定也就答应了,只可惜他现在跟贺玉惜关系好得很,二人在那街市上成双入对也不顾旁人,哪里容得下这样的事。

    只是明着做不成,对着贺家施压倒是也做得出来的,谢梓相知晓了这方意图,直接就跟傅家和高家的人放了狠话,可不知怎么又找上了谢梓材。

    “你想做什么?”

    “救我阿姐出来。”谢梓相开门见山。

    谢梓材嘲道:“你是失心疯了?我救她?”

    “我会劝她把高家抖出来,只要你在父皇面前为她说几句话,不要重惩,只要把她赶到封地去你也可以安心了。”他说话也快,直接利落也不拐弯。

    他是知道现下高家不会出手,想引谢梓材对付高家,救下他姐姐罢了。

    谢梓材冷冷看着他,只觉得怅然,看起来凶恶得很的谢梓相却还顾念几分亲情,反倒是谢梓棠……

    “你就别去劝她了,这事的元凶不是她,罪责自然落不到她身上。”若是此时让他去见谢梓棠,以那人发疯的程度还不知道会说出什么话来。

    “你有盘算?”

    “失去了高家的谢梓棠对我来说也不算是什么威胁,我也没心思要她的命,”谢梓材白了他一眼,“你与贺玉惜打算怎么做?”

    “你问此事做什么?”

    她咂舌,总不能说是关心自己的弟弟吧。

    “怕你走错了路得不偿失。”她冷言冷语,谢梓相也只是狐疑看了她一眼便起身离开。

    “殿下,”秋吟等他走后附到谢梓材耳边,“高沉回来了。”

    闻言她长舒了一口气。

    高沉离京的时候见了谢梓材一面,只求了一件事,就是千万在他回来之前保住谢梓棠的性命。

    他回来的时候那胡子看起来像是好几天都没有打理过,一下了马就找到了东宫的人,看他神情疲惫的样子,柳微之觉得他得有好几日没有好好睡过了,满眼尽是血丝,知道谢梓棠尚还在禁足的时候便松了一口气。

    “此番旅程如何?”

    谢梓材拿着那些证据离开了之后,柳微之看他忧心忡忡便往别的话题去讨论。

    “九死一生。”他苦笑。

    这也算不得夸张,高家部署在那些地方的人手还没撤去,发现了有人在探听那些案件也不知道究竟是谁便想着下杀手。

    “这些年算是我欠她的,就算是一并还清了。”高沉这样说着,脸上的表情也是不明。

    “等此事平定,你往后打算做什么?”

    “父亲已经替我谋了个差事,虽然只是个小吏,但我这样的状况,也是不易了。”

    柳微之抿唇而后道:“我曾见过你的文章,是齐熏拿给我看的。”

    以那样的策论本事,早该中进士,却为身份所绊,这也是他这么多年怨恨的缘故。

    “若是你愿意,江南珉州,你去了之后找珉州刺史,拿着我的信物她自会知道一切。”柳微之淡淡笑着。

    高沉却是轻摇着头:“殿下好意,但我实在不愿再跟这皇室中人扯上干系,若是有缘,再来拜会吧。”

    看他离开的时候,柳微之不禁怅惘起来。

    情之一字,哪里说得清。

    谢梓材将高沉拿来的证据呈到皇帝面前的时候,他对这件事已经失去了耐心。

    这样的丑事如果宣扬出去,他的脸面便是一点都不剩了。

    “我看此事……”他在犹疑着。

    以她父亲的习惯,息事宁人才是最要紧的,她淡淡笑着垂下头:“此事自然不便再宣扬出去,本来一想,梓棠和沈侍郎远日无怨近日无仇,这事情的确不像是她的手笔。但现下局面,想来也是二者从前过从甚密,现下又分崩离析的缘故,说出去也未免让人看了笑话。沈侍郎宽仁,这事情就算是压下来,对着他们略作惩处也就是了,不必再提。”

    皇帝闻言也觉得这样最合适,便点头答应。

    皇帝下诏,只隐约地说绩远公主失德,而后浅浅淡淡将她赶去了封地,高放安被皇帝训斥失德,将原本加在他头上的太傅衔给剥夺,高家的人最近在朝上也失意,何空游趁机将高放安的族人和门生贬斥了一些去外地做官,此事也就作罢。

    沈全得到了这消息,同时也拿到了吏部的调令,他要带着傅茗去江南任职了。

    官场十余年,他总是这样奔波颠簸,本来以为得了皇帝的宠信能够在京城站稳脚跟,没想到最后还是如高楼巨塔,那松软的地基怎么撑得住那样高的风。

    他走的时候,谢梓材还问柳微之为何不去相送,只看着那人坐在廊下翻看书籍:“不缺这一份情义。”

    沈全不愿意叫他去送,也不愿别的任何人去送,带着傅茗安安静静便走开了。

    他于这京城,本来就没有半分留恋了。

    谢梓棠走出淑妃的寝宫的时候,双拳紧握浑身都在颤着。

    她的母亲知道她要离开京城前往封地,却不发一言,这些年她总是如此,每日都只在佛堂前念经,多年前早早将谢梓相送了出去,对谢梓棠还算有几分关爱,却也不似寻常母女那般亲密无间。

    “我原本以为,母亲不喜欢梓相,当初明知道不是他推太女下水却硬逼着他去认罪,而后将他赶出宫去,少有见面,是因为母亲也知道,他是你与他人苟合之子,是你一辈子的耻辱。”谢梓棠自嘲笑着。

    淑妃眉目微动,却仍闭着眼转动着手中的佛珠。

    “可现在我才明白过来,您将他送出去,是怕他被裹挟进这京城的斗争里,当高家和傅家决定拿我去跟谢梓材斗的时候您却是一言不发!这些年我与他们做过什么您一句都未曾问过!”她本跪着,现在突然站了起来,字字压抑着嘶吼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