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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蝶窟巧遇

    明历八一七年四月初七,屠云峰附近的小山坡上。此时距楚临风初进宫已过去一年半。

    嫩绿团圆,山花点粉。楚临风轻巧地越过一大片陡坡上的黄色板岩,如履平地地追随着地上一串细碎的青金石粉末向前跑去。

    她此时穿着一件与一年半前相仿的蓝色围领袍,外罩学徒常穿的青绿背心。一年半的摸爬滚打已将她脸上原本的稚气尽数磨去,露出了成熟坚实的本面目。——她本来就早熟,而且在这种地方稚气是不需要的。白如曦转教文朗后就没什么人管她,她只得用九转骨经和白如曦偷教的东西编织成了属于自己的训练体系,四肢内的玄乌己纯度高得不能再高,可中心躯干却不知为啥,还是像装个铁壁一样死活进不去。只能一点点磨。

    至于乾天,她从来没找人问过这种东西的详情。而且,偷袭叶带霖时那种强大力量似乎已消失殆尽了。她今天出宫来到这座山是因为最近老在屠云峰内看到一个身影在偷偷开采什么,奇怪便跟了来。

    “哇!“又越过一块石头,她突然看到了一个隐藏在山崖上的石窟,换个角度,石窟内的一切惊艳了她的瞳孔。

    这里面是个缤纷灿烂的岩彩画世界,绘着慈航道姑飞升,青绿、橙黄和胭脂色飞成一体,眼箔和金线处处挥酒闪光。还有半透明的大粉蝴蝶在仙女周围,而这一切的作者,此时正举着一把刷在一处地方刷青颜料,他是个穿黄绢布的书生模样的人,听到楚临风的动静回过了头来。

    与身前绚烂的岩彩毫不相衬,他有一张忧郁的脸,眉毛骞淡,但此时有些惊奇.“小姑娘,你是谁?“

    “....我叫楚临风。我——只是因为看见你最近老在屠云峰附近转,好奇所以来看。”

    “哦!“他有点不好意思,“我只是想采青金石而己,已经跟白阁主沟通过了,他们允许我进入。“

    “黄任源,我们有活干啦!“就在这时,上面传来草丛践踏的声音和一声娇叱,楚临风感觉像是有头小鹿跑了过来。直到脚步声到洞口,她才看见那不是小鹿,是个头上插鹿角的可爱姑娘,身上穿着戴很多环佩的绿色短袖短裙,身旁还带着只红色的狮子狗。

    “咦,这位是谁?“

    “我叫楚临风……”

    鹿角姑娘眼睛亮了。“哇!你就是白姐的徒弟吗?真巧!介绍一下,我是紫阳宫青秀羽主的表妹青绝燕,他是一直游荡天下的‘圣手画师’黄任源,我们与白如曦都是……”

    “‘五大颜色’的人?“楚临风一拍手。

    “没错,但别说是‘五大颜色’。黄任源探过身子,叫‘蝶窟五色’。这地方叫蝶窟,我们五个就是在这儿认识的。“

    楚临风兴奋地左右挪动脚步,没想到还能遇到熟人,只是不知道他俩在这儿干什么。正当她准备问时,青绝燕突然拍腿:“差点忘了!你的师父刚刚传我消息说要我们立马带你坐船去东魏!“

    “啊?为什么?“

    “你自己还不知道?今天紫阳宫是不是全体都出门了?他们就是要去东魏参加武林会议,但还没有入席资格,得跟另外一个教派比试一番。我的天!他们不带你去?“

    短暂的商议后,三人一狗决定立马出发。何向绪真讨厌,居然完全弃她不管了!可能还是白如曦看重她。

    紫阳宫这回是与何向绪并称为“何处留“的留尘子带领的一帮洪仁道观的小道士比武,场地很任性,被设在一座大船上。船往东魏出航行,赢家正好就能在航程中决出参加会议。

    大雾茫茫,江涛惨白,波波推起他们几个的小船住远处走。狮子狗十分亢奋,来回跑动,搞得小船一会向前倾,一会向后倾。

    “它叫邹虞,是我们大哥的狗。“青绝燕把它招呼回身边,“大哥名叫朱可唯,是五色里的‘红’,他最近好像有什么任务,所以叫我们代看管一下,到了东魏再还给他。”

    “所以你们来到这儿就是为了这个?”

    “也不完全是。任源要画画,他要走遍明国每个发生过战争的角落,用画作治愈那里的人。”

    “哇。“楚临风转向黄任源,“那黄大侠你一定见多识广,冒昧问一句,‘乾天之力’是什么?“

    “乾天之力……“黄任源正在描一块小画布上的蝴蝶,听到这句话,突然感觉触动了记忆里某个阴暗的角落。

    周围气氛迅速转冷,眼前一切美景都在顺一条冷峻的深渊簌簌落下,脑海里响起了儿时看过的一些恐怖画面。

    “源儿!快走!你快……”一个尖利又绝望的女人的声音响起,伴随着火焰的啪和泥土的响。小黄任源站在蝶窟一个洞口的前面,惊恐地往里面爬,他妈妈和爸爸以及一些人的肢体正在洞里燃烧。头顶上有人在怒吼,在大把大把往洞里埋土。“快点!继承者要来了!“

    这些画面只在他脑海中出现,却像是影响了现实中的情景。船似乎更颠了,江涛惨白发亮,他感到痛苦和恐惧正袭胸腔,手中的画掉了,他扶着船舷大口喘气。楚临风退后了一点,有点不知所措。青绝燕本来瞪大了眼睛听着,这时也赶忙过来扶他。

    他摆摆手示意青绝燕自己没事,小心站起来,走回了船里。一边走,一边熟练地打开身上一个与青绝燕身上环佩相仿款式的同心锁,从中倒了颗药丸进嘴里。

    青绝燕回来,忐忑不安地坐到楚临风面前,悄声说:“那个,不好意思,请不要跟他聊起这种话题。他小时候被卷入过明国和越国的几场战斗,跟……你说的东西有关,所以请避讳一点。“

    “啊……原来是这样,对不起!“楚临风很惊慌,没想到乾天之力还跟战争有关系,这更加深了她的疑虑。她不敢再问了,但青绝燕明亮的大眼睛看出了她的心思。

    “你是不是想问任源小时候经历的战争是什么?告诉你吧,嗯……那是九年前了吧,明国边上一些相邻越国的州县被人投了毒,正巧一个与乾天拥有同类型的能力的人要来,怕毒与他身上的力量犯冲,就把中了毒的人都烧死埋了。其中……就包括任源的父母,任源也差点被埋,被我们救了出来。

    “啊?!“

    楚临风呆住了。她没想到自己所谓的特殊身份还是这种残酷的角色。她低头看看手,又看看船舱,她生出了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好像自己受到大家的白眼是应当的,还有些对不起黄任源。

    “所以……青姨你还能再跟我讲详细吗?“她小声恳求,“什么‘与乾天同类型的能力’?难道这能力还不止一种吗?“

    “待会儿再跟你说。“青绝燕低语。突然,像是为了掩饰刚才的对话一样,她跳到船头大喊“哇!我们快到了!“

    没错,在不知不觉间,他们的小船已与擂台大船越来越近。现在,都能听见上面乒乓的打斗声和击鼓换人的声音。

    “洪仁观胜四局,紫阳宫换人!“

    几秒后,银文朗敏捷的身影便到擂台上洪仁观的黄头发小道士三乐缠斗不休。原本只有十分之三人在紧张喝彩的观众席像是苏醒了一半,一声“好““快“如海潮般起伏。对面洪仁观的道士们更是,原本学着师父留尘子的样一本正经端坐着,任凭一个又一个师兄师姐面无表情地上台,胜利,下台,此时也绷不住了。但,又怕师父指责没有统一纪律,便只得三个一群两个一伙齐刷剧或声“厉害!“,或用统一节奏鼓掌。

    留尘子正襟危坐在席中央,一把拂尘掩在袖子里。奇怪,他已七十岁了,头发不白反偏乌黑,相貌与中年人无异,就是表情太过严肃了些,与紫阳宫观众席上表情大起大落的何向绪形成了鲜明反差。

    “喂,你们说留尘前辈是怎么能做到控制自己容貌的?“刚被换下台的小钟沿合阶走了上来,发现曹凌居然在睡觉,很生气地去推他。“曹执事你怎么不关注比赛啊!”

    “唉……没什么可关注的啦。“曹凌从困意中挣脱出,大大地打了个哈欠。“反正洪仁观都比我们多胜两场了,胜利肯定是他们的。再说,恕我直言,你们这一届学徒虽然是第一届有福能参加东兴塔会议的,可你们真不是最强,连个玄乌能破六分的都没有。”

    “怎么能这样说嘛!“小钟不大高兴地坐下来,接过重影扔来的毛巾擦汗喝水,“玄乌也代表不了一切呀!白阁主今年不也才刚提升到八分吗?人家动作稳,气息刚练照样强啊!再说了,六分以上是瓶颈期,能像白阁主那样一年升一分的实属少数。“

    曹凌向前坐坐,望向对面席上纹丝不动的留尘子。“不,玄乌还是很重要的,就像留尘法师的玄乌已到十三分了,再加上他了解人体穴位,能调理乌的新老交替,所以他才能保持容颜和身体在相对年轻的状态。“

    “也是,不过明国好像也就他一个人还传承着关于穴位的武功了,其他人都不信这个。不是已经有研究证明了吗,人体内经络是根本运输不了玄乌的,玄乌是成气团分布的。既经络是假,穴位什么也应不存在。真不知道他们点穴时都是怎么伤人的。”

    被观众席上小钟质疑的留尘子的大徒弟三乐,此时正板着脸,绕开银文朗紫阳剑法回旋出的剑气,一把金刚杵沉重地翻转过来启图点他的穴。上三路:百会--太阳一晴明,他挥舞金刚杵的同时还时常喘下粗气银文朗简直觉得那口气也能戳中穴位。中三路:膻中---鸠尾一气海,动作十分慢,银文朗战战兢兢想抓空隙递出一掌去,下三路……

    大家叫了起来,坐在最上面的自如曦皱了下眉头,她现在比以前表情更古板了,原本披肩的头发地扎了起来。每逢这时,她一般都会侧过头去看看下面何向绪的表情,可这回她没看到。

    一个笑呵呵的老头的脸挡在了她面前。

    “处合散人!“她惊喜交加,“您什么时候来的?“

    没错,面前这个圆滚滚、棕色皮肤、背着个大花生样东西的老头子,便是曾教如曦天宪掌法的处合散人,今天他突然无声地出现在了这里,确实对自如曦是个惊喜。“废话!你师父我刚刚搭另一位小友的船来的。可恶!老何和老留居然自己闷头干架,也不叫我来!这场面还少得了我吗?”

    呃——“白如曦刚想说什么,突然船向前一倾,大家一声惊呼,她连忙又回头看去。只见原本想将金刚杵向下攻击银文朗下三路的三乐突然就地把金刚杵一杵,借势跳了起来。

    小钟也不由自主地朝向向绪的脸看了一下。只见那表情从惊转怒怒转疑,瞬息万变。

    “不好!要坏菜!“重影大声说,然后被大力打嘴“衰嘴大帝!别再说了!“

    银文朗噔噔倒退几步,在瞬息间构思了十几种可能性,最终认定了他大概是要从天上将杵砸下,给予他重重一击,便硬把短茎剑横在头上,蓄力发出唐破风。

    清脆一响。剑杵相撞,三乐似乎也将杵挥了一个圈但大家感觉还是没有预料中声音大。

    谁都没注意到,刚刚一直一动不动的留尘子,在刚才短短一秒内迅速抽出神内的拂尘,绕了个花字。

    处合散人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这动作,警觉地站了起来,心中翻诵万千。“如曦!现在情况不太对劲,我要去处理一下!”

    小钟看着场上两人重回地面,疑惑地说:“我看现在银师兄也没什么危险呀,怎么何掌门表情还没变化呢?“

    处合圆滚滚的身体顺船舷一溜儿滚下,绕过观众席上所有惊呼的人,就站在擂台边想往下跳。突然,身后一只颤抖的手无力地抓住了他。

    处合回头一看,顿时如坠冰窟。是何向绪,脸上凝着刚才那幅惊疑的表情,身冒汗。不过,处合看出了,那不是因为对场上的情态惊疑,是因为身上中了毒!撩开袍袖,三枚白毛针就插在他的“中三路“穴位上。与留尘子拂尘颜色相仿的白毛针!

    处合深吸一口气,迅速把手放到何向绪的手肘处,回头朝留尘子大叫:“老留!你想干什么?“接着他又着急地回头施出“粒霰手“,使玄乌贯注到何向绪的胳膊里。他的玄乌与常人不同,施出来都是如花生一样的球形,何向绪的血管顿时鼓起了大大小小的包,正要输送到白毛针处时,何向绪突然摇摇头,将自己的树状玄乌贯注到胳膊里,又把粒霰手给顶了出去。处合知道他没大碍,便缩回了手。

    白毛针的毒素暂时被推住,何向绪知道这白毛针是留尘子特制的,硬拔出来会钩住,所以现在没时间处理。处合又一次震惊地回头大叫:

    “老留,原来三乐刚才跳到空中,就是为了接住你朝他发射的白毛针,然后再发射给老何!你这么做是什么目的?”

    “被发现了啊。“留尘子缓慢地站起来,脸始终如一潭死水一样宁静。“初简,二廉,四道,你们三个准备好。““是!“三个弟子立马动作一致地跃出观众席,各自抽出银色的金刚杵,朝还在博斗的银文朗和三乐围了上去。

    “我们……只是想赢而已。“三乐向后一蹬跳开,用手摩挲着自己的金刚杵,杵上的几个洞眼上还卡着几根他刚从空中揽下来的白毛针。这个人眼里露出了杀气,他身后的留尘子也是同样的眼神。

    ——气氛在那一刻突然像是翻天覆地变了,原本快乐地观赛的执事、学徒和道士噌噌站起。留尘子的四个弟子飞速地摆开架势,四根金刚杵分别砸向银文朗的头颈、中三路、下三路和脚面四种穴上,三乐还用另一只手一抹杵面,抹下几根白毛针向银文朗扎去。这连环旋梯式的攻击想来跟文朗是躲不过了,擂台一片惊呼——

    “砰!“

    四道金刚杵中第二道在大家意料之外的时间被抵挡住了。银文朗急剧向后弯腰,刹不住车,从擂台滑了下去。当他抬起头,看见奋力挡住杵的蓝色身影时,表情与大家同样惊愕。

    及时赶到的楚灵风调动四肢所有玄乌,一只手执剑将三乐的手顶住,一只脚踢起挡开剩下的金刚杵,颤抖着摆出九转煅骨经的起手式,挡住了攻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