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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回到原点(下)

    离开大剧院后,阿瑟-浮士德赶上了最后一班列车,列车已是空空如也。他感到无比疲惫,他呆呆地坐着,双眼迷茫。列车飞速地滑动,摩擦着空气发出难听的声响。

    又是迷惘的一天。阿瑟-浮士德斜着眼瞄着窗外。列车穿行在座座高楼之间,高楼上绚丽的灯光闪烁着,繁华间弥漫着一股腐烂的味道。阿瑟双目无神,他感到昏沉,迷糊间闭起了双眼。

    他那混乱的思绪再一次涌起,他努力地回忆着过去,但是却一无所获。他的记忆似乎像是被某种东西囚禁住了一样——囚禁在大脑的最深处,他思索却无法找到。

    那是他遗失的记忆,他甚至连现在是几岁都搞不清楚。

    ——我现在几岁了?五十?反正已经过去了一大半,倘若我能活到七十岁吧。总不能太乐观,乐观这个词压根就不适合我。

    ——我曾经充满斗志与希望,我曾经意气风发。我曾经以为我能干一番大事,曾经以为我能有不凡的一生。但是......事与愿违,这四个字对我来说太熟悉不过了。熟悉到我都已经彻底地麻木。也许......也许这就是我的命吧。不是吗?我的生活一直都是落的,有很多人安慰我说,大落之后总有一天会起的,不可能永远都是这么不幸,幸运总会光顾你的。

    幸运,这是上帝的谎话,耶和华压根就是个骗子。我沦落于此,我不在乎得罪任何人,我不在乎得罪那些疯了一般的信徒。我,才是你们的神。

    阿瑟-浮士德大笑起来,他的笑声回荡在这空荡的列车车厢内。

    ——不,老大哥才是神,弗朗西斯-奥威尔-马斯洛,他是上帝的哥哥。这个城市里有谁不敬畏他。我也敬畏他,不可否认,他将这个城市治理的很好。非常棒!棒极了——没有犯罪,没有任何反对的声音。这城市恨祥和,老大哥总能发个命令就把大家集中起来干大事——这是那个……那个谁?那个被人暗杀了的叫做史莱克的前市长所不能做到的。

    是这样吗?也许吧,比较一下布恩-史莱克当市长时人们的样貌,再看看现在......我觉得我并不反对老大哥,只是一点点反感,毕竟像他这么有果断有能力的人是少数。那我到底在反感什么?反感这群人吗?

    没错的,上面那个人与下面这群人。上面那个人是形式主义的提出者,而下面这群人是形式主义的执行者——一层层地下去,将形式主义贯穿始终。这真是绝妙无比......

    多么美妙的奴性,多么丑恶的人性,多么虚伪的人儿。

    于是,他狂笑着,说出了他此生最有名的一段话,这段话注定要载入史册,对世界上任何有奴性的地方都适用。这段话揭示了这个高度独裁的城市最核心的本质,一切问题的根本都被博学的阿瑟-浮士德先生概括在这段话里。他狂笑着,在内心里呐喊道:

    ——看看你们对上层人的那副迎合的嘴脸。虚伪!虚伪至极!你们表面上做一套,心里想着又是另一套。对啊你们很怕,每个人都怕,于是大家无声地达成了共识,那便是配合着演戏,每个人都如此沉默。昧着自己的内心去说着那些令自己觉得恶心至极的话。恶心......确实是恶心。但是这些恶心的话偏偏就是从你们的口中说出来的。你们真是一群优秀的演员,把虚伪演绎的淋漓尽致。但是,你们越是演下去,这座城市就越是腐烂。

    他的笑声回荡在空荡的车厢里,引起了隔壁车厢那三个小伙的注意。——这段话无论到哪个有压迫的地方都是适用的。

    腐烂的城市是怎么样的?——是人与人之间的阶级歧视,是上层对下层的麻痹与洗脑,是形式主义贯穿始终的教条式行为,是双面人相互配合的演出——这才是人类史上最伟大最虚伪的一出戏,所有的演出者都有着一种无声的共识。奴性被激发,被无限放大,人真实的一面被压抑,被掩藏。仿佛每个人都戴着面具在舞蹈,在歌颂。当然,这一切都得除去那些打了鸡血的老大哥极度崇拜者,除去那些已经在精神病院监狱里被改造过的犯人。

    他狂笑着,那三个小伙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

    “喂!笑什么?”其中一个小伙蔑视地看着座位上憔悴的阿瑟-浮士德。阿瑟抬头看了他一眼,但是他的笑声没有停止。他依旧放肆地笑着。

    ——我在笑你们,一群悲哀的奴隶。

    “别笑了!你这个该死的乡巴佬!你知道你的笑声有多难听吗?”另一个小伙对着阿瑟-浮士德骂道。

    ——阶级歧视的最成功例子。

    见阿瑟依旧大笑不止,三个小伙便将他围住。他们看起来像三个混混,深夜里约好一起出来浪荡。他们很年轻,十来岁的小伙子,一看就是接受过“特定”教材的“特定”教育。

    阿瑟-浮士德面无表情,他的笑声令那三个小伙大为不快。

    “嘿!老头,再笑我们就把你丢出去。”其中一个手上有刺青的小伙说道。

    “对不起孩子们,我也不想笑的。”阿瑟-浮士德带着笑腔说道。

    ——一个巴掌悄然而至,响亮清脆的拍打声响彻整个车厢。

    “就是因为城市里有这么多像你一样的败类,这个城市才如此肮脏!”打阿瑟-浮士德的小伙说道

    “恶心的老家伙!这是十四区,不是你这种人可以来的地方!滚回你的穷人区去吧!别脏了这台列车!”另一个小伙说。

    “打吧孩子。请你尽情地抽我。请你要么把我抽到清醒,要么把我抽死。”阿瑟-浮士德带着笑腔说道。他没有还手,只是呆呆地坐在原地。

    紧接着又是一个巴掌。这来自于中层人对下层人的歧视。

    阿瑟-浮士德昏昏欲睡,这两个巴掌反而使他感到更加的疲惫。

    小伙见阿瑟-浮士德没有反应,他愤怒地扯住了阿瑟的衣领,用力地迫使他站起来,紧接着干脆抬起了脚一脚往阿瑟的腹部踹去。

    阿瑟感到一阵剧痛,但是他没啃声,没反抗。——这就是他的命,在这个阶级固化的城市里,下层人对中上层人任何的反抗都是没用的,就像所有人都得遵从老大哥一样。老大哥独自处在上上层,所有上层人要遵从他,中层人遵从上层人,下层人遵从中层人,一层接着一层,就像形式主义的贯彻一样,一层一层地下去。每个人、每个阶级都很配合,所以顺理成章地统治下去——弗朗西斯-奥威尔-马斯洛绝对是个百年不遇的统治天才。

    可怜的阿瑟-浮士德已经记不起自己是中层人还是下层人,也许从他被抓进弗洛伊德精神病院的那一刻起,他连成为下层人的资格都没有了。他没法证明自己的阶级身份,不过无论是谁,看到他这般模样都会觉得他是一个处在社会最低端的人。

    疼痛充斥在阿瑟-浮士德的全身,可他的笑声依旧放肆。发现异样的列车乘务员冲了过来,呵斥那三个出手伤人的小伙。小伙松开了阿瑟-浮士德。

    乘务员将那三个小伙呵斥走,他本想扶起抱着肚子倒在地上的阿瑟-浮士德,但在他伸出手的瞬间他犹豫住了。他的手定格在半空中。——他穿得这般肮脏,把列车的座位都搞脏了。在地上躺着也好吧,这么晚了我不想增加我打扫列车的工作量。

    ——他真是恶心。这身衣服得有多久没洗了。该不会是个乞丐吧,居然这么不要脸地来坐车。卡口的工作人员就不应该放他进来。公司应该出台一个规定,像他这种这肮脏的人,就应该永远取消他们乘车的资格。

    乘务员摇摇头便离去了。留下可怜的阿瑟-浮士德躺在了地上。

    阿瑟-浮士德没有站起来,他捂着腹部定格在冰冷的地上。

    放肆的笑声渐渐变弱,一声一声地,他缓慢地笑着,表情却是无比的冰冷。

    列车飞速地行驶,穿过城市的街道。此时已是深夜,整座城市都变得无比宁静。没有了白日的喧嚣,一切都是如此的宁静。这一切都像极了此时阿瑟-浮士德的内心。

    他的内心毫无波澜。他早已对不幸司空见惯。他陷入彻底的麻木之中,即便被那三个陌生的小伙扫了两个极其具有侮辱性歧视性的耳光。

    他的内心毫无波澜,比其他众多匪夷所思的不幸,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将身体躺平。他双目无神地望着列车的天花板,那精美的壁画,上面画着混战中的天使与恶魔。白与黑交织在一起,而他所处的位置对应着的,正是无尽的深渊。

    他凝视着深渊,深渊也在凝视着他。

    一个声音传入了阿瑟-浮士德的耳中,一开始那个声音很小,及其微弱。但渐渐地变得愈加的响亮。那声音重复着,洗脑一般在阿瑟-浮士德的耳中不停回响......

    “抬头仰望深渊吧,那才是你的归宿......”

    又是那个声音,熟悉不过的声音——是那个曾经在查拉斯图拉教堂的楼层间呼唤着他的声音,是那个在下水道的无尽黑暗里回荡的声音,是那个在弗洛伊德精神病院病房里、在睡梦中不断呼唤着他的声音......

    “浮士德,浮士德!阿瑟-浮士德......”它,那个恶魔在不停地呼唤着他的名字。

    “是你吗?靡菲斯特?”阿瑟无意识地低声自语到。

    无数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不再是刚刚那个单一的声音。是谁在呼喊着阿瑟-浮士德的名字?它们像是在歌唱,带着节奏歌唱着阿瑟的名字。

    ——“靡菲斯特,为什么我会突然想到这个名字?”阿瑟-浮士德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