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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你看那落日隐入重山

    “是书读完了。”陶衣说这话时很平静,仿佛是在讲一件很平常的事。

    “你小子真给读完了?”倒是丘老头先有些不镇定了,举壶饮了两口酒,才继续说道:“若老夫没记错的话,那老东西一共写了八百二十七册书,每册又有八百二十七卷,算下来,有近七万卷,这么多书,你都读完了?”

    “读完了。”陶衣点头说道:“我读完后,师父就把这些书全都烧了,近七万卷书,整整装满了七个房间,一把火,就全都没了。”

    丘老头不禁唏嘘道:“啧啧啧,这老东西啊,用一辈子的时间,为这天下,造就了一个你。”

    “这么看来,倒是老夫我教徒弟有些随性了。”丘老头说完,目光看向追逐嬉闹的陈北乌二人,不知在想些什么。

    陶衣也随着丘老头的目光朝两人看去,摇头笑道:“前辈错了,有些道理是书上学得到的,有些道理,是书上学不到的,一个人一辈子的智慧,再怎么样,也比不过这亘古的自然。而陈小友,恰恰就是前辈交由自然的产物。”

    丘老头跟着摇头笑了笑:“倒是希望这小子,也能有这般领悟吧。”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着话。

    另一边在宇文柔奴的穷追不舍下,陈北乌只好妥协了,任由这丫头在自己脸上一阵涂抹,两人看着彼此满是油光的脸庞,一齐大笑起来。

    夏夜总是短暂的,晨曦自东方升起,洒在碧蓝如锦缎的河面上,河水中映着陈北乌和宇文柔奴的倒影,两人借着河水,冲去脸上的污渍。

    青牛不知跑去哪里饱餐了一顿,此刻鼓着圆滚滚的肚皮一步步悠闲的走了回来,丘老头走上前去,一个翻身跨上牛背,拍了拍牛脖子:“不错不错,都学会给自己长肉了。”

    青牛如鞭子般的尾巴用力抽了抽,转瞬便无力的垂了下去,它只觉得背上忽然有了如山般的重量,压的它迈不动一步,只有那鼓起又塌下的鼻息,能证明着它在反抗。

    待陈北乌这边整理好后,丘老头猛然收回了力道,座下青牛没了限制,像一只脱弦的箭,嗖的一下飞奔出去,丘老头兴奋的转头朝陈北乌喊道:“臭小子!快跟上!”

    马车启程了,剑师陶衣依旧踏叶跟随。

    渐渐的,青牛的步子慢了下来,马车缓缓跟了上去,陈北乌透过车窗看向悠闲摇晃的丘老头,笑问道:“师父,您引的蛇怎么还不出来?”

    话音才落,马车便停住了。

    这是一处低地,两侧山坡上冲下来一群匪徒装扮的人,将陈北乌一行团团围住。

    丘老头呵呵一笑:“这不就出来了吗?”

    陈北乌观察了下四周,来人约有三百左右,且阵型井然有序,不像是匪,反像是兵。

    他冲人群里喊道:“昭王这手伸的可够长的,这才刚到交州地界,他就已经按耐不住了?”

    寒芒铮然一现,一剑自空中飞落于马车前,这剑虽无杀意,但在这夏七月里,剑身上却布满寒霜,一股股寒气缭绕而上。

    一袭白衣自人群中走上前来,话音和那柄剑一样,冰冷:“司马晦己携听霜剑,来劝老兵仙返程!”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司马家那个冰块小子。别总是板着张臭脸,跟你爹一样,晦气!”丘老头张口就是一顿臭骂。

    纵使被丘老头骂成这样,司马晦己依旧不动声色的挤出一个假笑:“老兵仙教训的是,只是这去往太清宫的路上,沿途已布下上万人,晦己还是想给老兵仙提个醒。”

    说完,三百扮作匪徒的士兵同时拔刀,仿佛只要司马晦己一声令下,他们就要连人带马一块砍翻一样。

    一柄木剑自林中枝叶上穿行而过,直直撞上那柄插在地上数寸深的听霜剑,一圈圈剑气滚滚荡开,摧得那林叶纷落。

    剑师陶衣踏叶而来:“在下也给司马公子提个醒,老兵仙当年,可战过十万师。”

    司马晦己见势不敢逞强,运气召回听霜,这才化解了那如涟漪般荡开的剑气,目光在来人身上死死盯着:“没想到连你都出了凝香斋,看来老兵仙此行,是非去不可了。”

    木剑阿简悬回陶衣身侧,陶衣挥了挥袖,扫落数许尘埃,目光如剑:“请司马公子让路。”

    “撤!”司马晦己见势头不对,收起听霜剑飞身离去,余音回荡在林间:“今日便卖老兵仙一份情面,来日,司马晦己在益州,等老兵仙大驾。”

    三百人听令退去。

    马车内,运气护住宇文柔奴的陈北乌松了口气,探出车窗,朝剑师陶衣点头致谢:“多谢先生了。”

    陶衣笑道:“无妨,陶衣此行,正是要护宇文小姐平安,现在宇文小姐有陈小友护着,陶衣自然是放心的,至于这些许小事,便交由陶衣来做便好。”

    木剑入鞘,陶衣自马车前让出路来,朝丘老头一拱手:“前辈,继续赶路吧。”

    马车一路前行,自此一番波折后,接连几天,途中都再无人敢拦路,不时有些真正的小贼小匪,都被丘老头骑着青牛冲上去的那股气势给吓跑了,丘老头一边追还一边喊着:“别跑啊!你们是劫匪还是我是劫匪?不是,你们见到我跑什么?一点职业素养都没有!”

    这番场景惹得宇文柔奴咯咯笑个不停,一路上陈北乌又给她讲了些师父年轻时的趣事,例如师父那柄最不像是好剑的剑,为什么被天下奉为蓬莱仙剑,还位居十二名剑之首。

    再例如师父为什么每天都要喝那么多酒,为什么这么多年来,都不许他佩剑,以至于陈北乌用过的最像剑的一件兵器,就是在清江镇时,宇文柔奴的那柄红伞。

    转眼间,马车已经越过了交州,步入了荆州境内,一行人才入荆州,便吸引来无数道门弟子的目光。

    没办法,谁教丘老头屁股底下骑着的那头青牛这般显眼,还有丘老头背上背着的,那三柄叮当作响的天下名剑。

    陈北乌终于还是忍不住提醒了一声:“师父,您背上背着的那些铁疙瘩真的不藏一藏?这里可是荆州,您就算要吸引三师娘的注意,也不至于这样吧?”

    虽说陈北乌也骑着青牛从这荆州招摇过市过一次,但好歹没有这些叮当作响的东西啊,丘老头倒好,一副唯恐天下不识我的模样,就差把兵仙两个字写到脸上了。

    丘老头听到陈北乌说到三师娘时,一副吹胡子瞪眼的模样:“你小子再乱说,为师就一脚给你踹进浮云楼,让三娘好好教训教训你这臭小子!”

    “那师父是答应进浮云楼了?”陈北乌和宇文柔奴一同在窗口探头,两人一副吃瓜模样。

    “老夫可没说。”丘老头拍了拍青牛屁股,径自走到前方去了。

    浮云楼内,三娘子唤来客儿,询问道:“客儿,这街上,怎么忽然热闹了不少?”

    客儿听闻奶奶唤她,忙跑过去,替奶奶披了件毡袄:“奶奶您怎么出来了?大夫说过,您不能受风的,特别是这多风季节。”

    “没事没事。”三娘子拍了拍客儿的手,握住道:“奶奶啊,就是见这街上热闹,来瞧瞧。”

    “依客儿说啊,奶奶您就是听闻丘爷爷要来了,因此这些日子才每日坐在这里瞧着门外。”客儿心疼的捂住奶奶有些冰的双手,撇嘴道:“早知道这样,当初客儿就不该听奶奶的话,去送上那坛酒。”

    “你这丫头,不也是一直盼着你那阿无哥哥?”三娘子双手端起一碗酒,稍稍抿了一口。

    客儿瞧见后,忙劝奶奶放下:“奶奶!”

    “哎呦,奶奶暖暖身子。”三娘子抿了抿嘴唇,目光看向门外,很久都没再出声。

    丘老头早已经过去了,陈北乌的马车也过去了,浮云楼上的日落慢慢隐入了重山,两双眼睛也慢慢浸入了黑夜,星子浮了出来。

    太清宫坐落在荆州与益州的交汇之地,占据了四面环山的益州东南角方向的一个出口。

    再加上太清宫作为一大道教祖庭的影响力,和文修帝赐下的仙人见引碑,导致这几十年来,太清宫一直压着岐山古观几分风头。

    太清宫弟子也因此受天下人敬重。

    太清宫掌门吕易直在院内清修时,缓缓睁开了双眼,手上掐算着些什么:“有凤来渊,看来是有远客要来咯。东云,快去唤你龟师祖和我一同迎客。”

    唤作东云的小道童道了声诺,退出门去。

    吕易直略显浑浊的目光看向房中那缕徐徐升起的炉烟,盯了好一会:“这炉香不好啊,我太清气运,怕是要易为外人。”

    良久,叹了口气:“罢了罢了,当有此劫!”

    吕易直起身,在炉烟缭绕中走出了房门。

    院中老松参入云天,遮住了这夜里的星,所幸烛火燃的透亮,一盏盏延伸到院外去。

    才走到院子门口,东云小道童就回来禀告:“大师父,龟师祖说他不愿见客。”

    “这个之龄啊,一把岁数了,怎么还耍小孩子脾气。别人折了他的剑,他就一定要折回去才肯罢休?东云还知道锋芒勿用的道理呢,是吧?”吕易直说着,揉了揉小道童的脑袋。

    “嗯嗯。”小道童天真的点头道:“大师父,东云陪您去!”

    “东云要陪大师父去?”吕易直听后,呵呵笑道:“好啊,走咯……”

    说着,拉起小道童往山下走了。

    陈北乌一行的马车来到了太清宫山脚下,入眼便是一块文修帝赐下的仙人见引碑,绕过石碑后,一层层石阶接连而起,若一条盘山之龙,蜿蜒直上。

    在这夜里,上千盏烛火照得通明。

    似上千片龙鳞,呼吸闪烁。

    陈北乌扶宇文柔奴下了马车,两人站在山脚下,抬头望去,都被眼前这番景象给震撼住了。

    夜里的太清宫,竟是这般大气派。

    丘老头牵着青牛走到了两人前面,顺着台阶,轻车熟路的踏上去:“行了行了,都别看了,再这样看下去,上面的老牛鼻子都快到山脚了。”

    陈北乌和宇文柔奴相视一笑,跟了上去。

    “阿无哥哥,你上次来太清宫的时候,也有这些烛灯吗?”宇文柔奴俯下身,向一尊青石灯塔里的烛灯轻轻吹了口气,看火苗轻盈摇摆。

    陈北乌见她这般模样,轻声笑道:“太清宫就算再有钱,也不能平白无故的白日燃灯啊。”

    宇文柔奴点头:“那倒是,上次我同阿父到此焚香卜卦时,就没有见到过今夜这般场景。”

    走在前面的丘老头头也不回的说着:“宇文丫头,这上面啊,还有更多更好的风景,慢慢看,咱们就住在这太清宫了!”

    “真的?”宇文柔奴眼眸一亮。

    “老头子我还能骗你个小娃娃不成?这上面的老牛鼻子若是不让,便拆了它这殿宇楼阁!”

    丘老头话才说完,迎面便撞上了下来迎接的太清宫掌门吕易直,老道士笑呵呵的开口:“老兵仙说的哪里话?您能到我这太清宫里落塌玩耍些日子,老道我可是求之不得呀,又岂有不让一说?”

    吕易直说完,又转向丘老头身后的两人点头道:“陈小友,宇文小姐。三位一路奔波,还是快些随老道上山吧。”

    “看来是后生,不配与前辈同行了。”陶衣不知什么时候跟了上来,玩笑道。

    吕易直见状忙道:“原来是陶衣剑师,是老道眼拙了,尊师南翁居士近来可好?”

    陶衣拱手道:“劳烦掌门记挂,家师一切安好。”

    “诸位快请随我上山。”吕易直做了个请的手势,随后在前面引路。

    越过长蛇似的台阶后,入眼是层层楼阁,一座座朝远处铺叠开去,在这些楼阁正中间,便是那口斜插着另外半柄青云断剑的九步井。

    “这地方老头子我喜欢,就睡在这座楼了。”丘老头牵着青牛,便要朝太清宫的三清主殿走去,背后那三柄天下名剑叮当作响。

    吕易直忙上前拦住:“唉唉唉,老兵仙,这住不得啊!这些都是神仙楼阁,供奉神仙道祖的地方。”

    “那怎么了!”丘老头自顾自的向前走着。

    吕易直见拦他不住,忙拉过他附耳说道:“住在这里面的人啊,注定一辈子,苦于姻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