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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江北无云,江南有雨

    酒楼外早已不见了少年身影,酒楼内,老妪幽幽长叹:“老东西啊老东西,喝了酒,就权当我原谅你了吧。谁教你是一句软话都不肯说的,阿无像你,像极像极。”

    “奶奶,快回屋罢,您近日风寒未愈。”客儿搀扶着老妪回了房间,关门前,最后朝外望了一眼,寻着那个半是青梅竹马的少年。

    清江镇连着下了好些天的雨,雨自屋檐上的砖瓦缝隙滑下,滴到一个邋遢老头子的脖颈处,冰的他猛颤了一下,接连打了一个又一个喷嚏。

    “啊——啊切!”老头用脏兮兮的手背揉了揉鼻头,抬头看向房顶,乱糟糟的白发散落脑后,嘴里嘟囔着:“一定是小乌鸦这个小混蛋在骂我!这么些日子,去趟太清宫也该回来了,难道是这小混蛋在路上偷偷吃好吃的不带老夫?不行不行,我得出门看看去。”

    老头在昏暗的环境中,靠着一点天光瞅了瞅木门的方向,才踉踉跄跄的走了两步,门却被人从外面粗暴的一脚踹开,刺眼的光芒让老头又瘫坐在地上。

    一个残破不堪的食盒被人丢进来:“老不死的!这是我家小姐赏你的吃食。”

    适应了光亮,老头拨弄开食盒瞅了一眼,里面原本丰盛的摆设是可以看得出来的,但此时却只剩下一些残羹冷炙,显然是被人动过手脚。

    见老头看完食盒后又看向自己,那人啐了一口唾沫,满脸嫌恶的说道:“你看什么看?我告诉你,要不是你那个便宜徒弟长得还算入得了我家小姐的眼,你个老东西早就饿死了!有的吃就不错了,你还挑你!”

    那人说完又朝食盒旁啐了一口唾沫,这才心满意足的摔门离开。

    老头笑呵呵的瞧着那被人摔上又滑开的门缝,口中嘟囔了一句:“年轻人,小心路滑。”

    之后随手挥了挥衣袖,门外便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从门缝望去,刚刚那人竟被大风呼的砸倒在地,摔了一个血肉模糊。

    “哈哈哈哈,好风好风!”老头拍着手开怀大笑。

    之前有仇他一般当场就报了,现在有了仇呢,出了门再报,似乎也不迟。

    老头从食盒中捡了两块完整的肉胡乱啃了两口,这时才反应过来,呜囔着边嚼肉边自语:“不对啊,小乌鸦那等容貌怎么能跟老夫相提并论?我承认,他勉强有老夫五分帅吧。”

    江南的雨下了好多天,清江镇的雨也下了好多天,清江镇却在这雨天,来了好多外人。

    此刻,那些人都在关注着一座小屋,而他们不知道的是,自他们踏入清江镇那一刻起,小屋里的人,就已经注意到了他们。

    陈北乌骑着青牛一路南下,却平白打起了喷嚏,他揉了揉鼻头,会心一笑,有鱼上钩了。

    无论是取剑还是取酒,陈北乌这一趟就是为了告诉天下人,老无赖也好,兵仙也罢,当年那个搅动江湖,弈子天下的人,哪怕隐去多年,一旦出世,照样能震动半座江山。

    至于那些心怀不轨之人,当年的恩怨,如今便给你们续上,不过这次,有我陈北乌。

    这般想着,身上那柄青云断剑发出阵阵嗡鸣,显然,这柄道家剑感应到了熟悉的气息。

    陈北乌习惯性的眯了眯眼,扫视四周:“诸位,也是同去清江镇?”

    一阵清风起,道服道冠白须髯,俨然又是一位仙风道骨的老神仙,比之太清宫掌门吕易直,青云剑祖龟之龄,毫不逊色。

    那老神仙就这般凭空出现在骑着青牛的陈北乌身前,点头示意:“北乌小友,应尊师邀请,吴元济特来相助。”

    陈北乌颇有些明知故问的笑道:“人间兵甲吴元济,老先生却是一身锋芒气魄,只是据我所知,家师并未发出请帖,不知老先生……”

    吴元济自也是成了精的,一个敢问,一个敢答:“小友身上这半柄青云,便是最好的请帖。”

    “那不知先生,要如何取之?”陈北乌猛然睁开眯着的眸子,纵使面对这尊人间兵甲,依旧目光如剑。

    “小友莫要误会”吴元济呵呵一笑,抬手朝远处青山一点:“这青云虽好,但也取之有道。”

    “既如此,老先生可先行。晚辈座下这青牛,脚力疲软的很,就不耽误先生了。”陈北乌抬头瞧向远处青山,自顾自的从吴元济身旁走过,青牛尾如鞭,扫动尘埃数抹。

    青牛过后,老道士歌游而去:“青山巍兮,清江之隔。风云荡兮,在山之阿……”

    陈北乌遥遥望见两座青山,一大一小排列两岸,中有清江水绵延数十里,货运船只来往,络绎不绝,且依山傍雾,袅袅风烟,自有佳致。

    顺清江而下,过大小孤山,便是清江镇。

    本是无云天气,走着走着,下起了濛濛小雨,陈北乌深吸一口气:“快到家了。”

    那座他生活了十多年的小镇子,虽然跟着师父在镇子里摸爬滚打摸狗偷鸡,经常吃了上顿没了下顿,甚至于这么多年了,连座不漏雨的小屋都没有。

    可是他喜欢这里,他喜欢这里的人,这里的事,这里的氛围,那种不急不缓的,慢慢的日子。

    出去的这些日子,他凭借从师父那里学来的这一身功夫,平日里随手惩奸除恶就能换来些银钱,再加上临走时宇文丫头送的盘缠衣物,以至于回来时,这一身锦缎竟不像了镇中人。

    平日里陈北乌还笑骂师父这老头就是倔,宇文丫头求着要给他安稳日子他不过,非要一个人捡间破屋子靠每日拾羹度日。

    如今他反倒懂得了师父的做法,能安贫,能乐道,又何尝不是一种大智慧大境界之人,才能读懂的。

    陈北乌摇了摇头,缓回思绪。没想到出门一趟,回来时竟有颇多感慨,且不管什么境不境界的,还是师父吩咐的正事重要。

    现如今,正如师父所料,青云断剑引来了那位人间兵甲吴元济,想必清江镇内,该到的人,也差不多都到齐了,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他这一手东风。

    “朝中人,你们且等我陈北乌回来。”

    清江镇的雨还在下着,淋淋漓漓的打在几名外来人的斗笠上,在这些人中间,有一名摔的血肉模糊的家仆,被猛的推了一下,跪倒在一名衣着华贵的公子身前。

    “令狐公子,这便是从那老东西房中出来的人。”头上斗笠遮住了面容,但从衣着来看,却有些宫中锦卫的影子,这名锦卫单膝跪地,谨慎开口。

    那锦衣公子面前遮了一层珠帘,身旁有侍女奉上茶盏,微抿了一口:“哦?说说吧,你都看到了什么?”

    “大……大爷饶命,哦不,公子,公子饶命,我就是一个小小家奴,这房子里只不过是一个老乞丐,小的只是奉命来送吃食的,除此之外,再再无其他!”那名家仆朝地面猛磕着响头,原本就血肉模糊的面孔,此刻更加难以分辨,但从他的言语体态,看得出正是给老头送吃食的那名恶仆

    “老乞丐?”公子哥饶有兴趣的拨弄了下珠帘,但瞧得那人面庞后又嫌恶的放下,自顾自的低声说着什么:“想不到啊,想不到。当年的你,是何等的风光啊……”

    “如今却被这么个蠢货说成是老乞丐?”令狐公子低了低眼眸,目光转而凛冽:“拉下去杀了吧。他再怎么落魄,又岂是这等肮脏废物能够评说的?”

    “公子……公……”

    那家仆被两名锦卫堵上嘴拉了出去,没多久,便没了声响,只有那雨珠滴答落下,溅起的丝丝血水。

    “金荷,你看这海棠花,开的多鲜艳。”锦衣公子顿了顿,叹道:“可惜……”

    身旁唤作金荷的侍女有些不解,躬身柔声询问:“金荷愚笨,不知锦瑟公子所说的可惜是指什么?”

    令狐锦瑟接着说道:“可惜风雨太急,落红憔悴,纵使这般鲜艳的海棠,终究也是开不长久的。”

    “公子,茶凉了,金荷去换一盏。”

    令狐锦瑟揽金荷在怀:“不必了,美人如花,易败,还是让我多瞧瞧罢。”

    “公子,我们,何时动手?”金荷粉脸添上娇羞,嘴上问着正事,目光却在轩辕锦瑟脸庞上不肯移开:“公子这般面容,倒是比女子还要俊俏不少。”

    “不急,这小镇里,可不只有我们。”令狐锦瑟口中说着瞧人,目光却远在天边处:“且让他们先探探虚实。”

    斜阳已暮,雨势渐歇。

    一袭红裙,一柄红伞,若雨中芙蓉,款款行来,行过了镇中繁华街道,转过几条冷清巷子,最终在一座破败不堪的小屋前停下脚步。

    门里门外,一墙之隔,可却宛如天上地下,云里泥污,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轻盈走到门前,敲响了木门:“丘爷爷,柔奴来看您了。”

    伴随着宇文柔奴的敲门声,吱呀一下,门被推开了,借着手中的灯笼,瞧见房中一个邋遢老头随意的窝在墙角处,睡的正酣。

    “小姐,这食盒……”身后跟随的老仆上前询问。

    “放下吧。”宇文柔奴合上伞,挑灯走到老头身旁,附耳轻声喊道:“丘爷爷,丘爷爷?柔奴可是给您带了镇上最好吃的叫花鸡,哦对,还有柔奴偷偷藏的一壶花雕酒,您要是不吃的话,那我可带走咯?”

    老头听到这里,依旧不为所动的打着鼾。

    宇文柔奴见状,作势轻叹一声,悄悄对老仆使了个手势,让他退出去:“哎呀,那可真是可惜了呢,席叔,还是把食盒拿走吧。”

    “哎哎哎!丫头!”老头终于是忍不住了,忙从地上跳起来就奔着食盒的方向跑过去,两三下就拿起叫花鸡啃了起来:“丫头,真不是老头子我说你,就你那点小机灵,老头子我看的是明明白白,懒得戳穿你。”

    宇文柔奴莞尔一笑,掌灯跟上:“好好好,丘爷爷您说的对,只是丘爷爷您下次能不能不要再装睡了?让您跟我去江城宇文府您又不去,给您送饭食来您还总是装睡躲着我,我有那么可怕吗?”

    宇文柔奴说到最后,嘟起小嘴,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

    “哎丫头!老夫警告你啊!不要这样,老夫最瞧不得你们这些小女娘这般模样,还是等小乌鸦那小子回来,让他来哄你吧。”丘老头撕下一块鸡肉塞进嘴里,顺着流油的嘴角又灌进去一口花雕酒,满足的闭眼大口咀嚼起来。

    “丘爷爷!您又取笑人家。”宇文柔奴面颊在灯影下填上一抹粉红,略带娇嗔的撇嘴道:“您再这样,柔奴以后可不来看您了!也不给您带花雕酒喝。”

    “唔,那不行,小乌鸦这个小混蛋指不定在外面吃什么好东西呢,丫头你忍心让老夫就这般饿着肚子?”丘老头朝人姑娘嘿嘿笑着,牙缝上还塞着些肉丝,看起来着实不甚美观。

    “柔奴舍得!哼!”宇文柔奴赌气似的偏过头去,轻哼一声,没过多久,又忍不住开口:“不过丘爷爷,阿无哥哥怎么还不见回来,当初我随父亲去太清宫焚香卜卦,也不过小半月的脚程,如今已是将满一月,阿无哥哥会不会是……”

    “是!”丘老头直接抢过话来:“绝对是!宇文丫头你也瞧出来那混小子在外面肆意潇洒,吃香喝辣了吧?我就说嘛!这个混蛋小子……”

    “丘!爷!爷!”宇文柔奴无奈鼓了鼓腮,一字一顿的认真模样:“人家是担心阿无哥哥会不会是遇到了什么危险,哪有您这样成天惦记着自家弟子在外面会不会吃独食的师父!”

    “哦对,危险,危险。”丘老头说到一半,顿了许久,咽下了嘴里的那块肉:“这小子能有屁的危险!”

    宇文柔奴还想再为阿无哥哥争辩时,却被丘老头一把拉到身侧,下一瞬,一只羽箭以极快的速度从方才两人所处的位置鸣响而过。

    仔细看时,还有丝缕被截断的发丝,缓缓飘转在半空,良久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