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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八章 真潜伏

    群演扎堆的角落里,张国锋蹲在靠内的位置,握着手机哄女朋友。

    昨天女友来了大姨妈,心情不好,没说两句就开始翻以前的旧帐。

    细细想来,俩人认识也有好几年时间,那时他在酒吧驻唱。

    当时酒吧还有另一个姑娘对他情有独钟。

    两个女孩各有千秋,他难以割舍,没办法,不得不在两人间周旋。

    由于擅长时间管理,又善于潜伏伪装,正牌女友竟然没有发现他在外面还有相好。

    但纸包不住火,因为公粮交的不到位,这事终究还是暴露了。

    女友一怒之下要跟他分手,他鼻涕一把泪一把地保证悔过,终于挽回了对方,让其回心转意。

    众所周知,有了女友,花销就大了,加上其他原因,于是在熟人的介绍下,他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来到横店。

    没成想一眼便被试镜导演相中,开始上镜,演路人甲,跑群演。

    挂断电话后,他点燃一根烟,放到嘴边,深深地吸一口,闷会才轻轻吐出来。

    一缕烟雾袅袅升起,擦着脸,迷了眼,让他陷入回忆。

    有件事他一直瞒着女友,张国锋只是化名,他的原名叫吉时光,地地道道的齐齐蛤尔人。

    自打98年跟两个兄弟将一名警察致残,并抢夺了对方的枪支之后,已经整整过去十年时间。

    这十年里,再没人这么喊过他,他也不希望有人再喊这个名字,记起他这个人。

    警察致残加上抢劫警枪,那是要枪毙的,事发后,为了活命,他连夜坐火车到了粤省,后来又辗转到杭城。

    幸运的遇到一位神通广大的东北老乡,利用制度漏洞,花钱弄了个户口,还办理了一张身份证。

    自此便以张国锋的名义潜伏下来。

    刚开始的时候,他一看到警察,甚至一听到警笛响就心惊胆战,小心肝咚咚直跳。

    每次午夜梦醒,他都会安慰自己,世上再没有吉世光,吉世光已经死了,他现在叫张国锋。

    他勤学苦练,在短时间内学会了江浙话,为了谋生,在KTV当服务生,利用工作便利,学会了唱歌。

    老天对他不薄,他嗓音浑厚,音域宽广,唱歌很有些明星味。

    在同事的建议下,他又去酒吧演出,他模仿湾湾急智歌王张帝的风格,现编现唱,还插科打诨,居然很受欢迎。

    虽然没有因此大火起来,但也赚了一点钱,衣食无忧,站稳了脚跟。

    无论是在KTV,还是在酒吧,接触的人都是三教九流,让他见识到很多世面,阅历更加丰富。

    通晓了人情世故的他,掩藏自己的身份也更加得心应手。

    几年过去,他再看到警察不但不会躲闪,遇到查房的时候,反而落落大方,满脸堆笑迎上前去,寒暄几句,配合他们工作。

    长此以往,甚至跟负责治安的片警建立了良好的信任,成为无话不说的好朋友。

    但他并没有放松警惕,一直告诫自己,想要不被发现,务必居安思危。

    他不敢跟家里联系,甚至不敢坐火车或者飞机,因为他知道,一旦那么做,很可能就会暴露自己的行踪。

    他害怕,害怕有一天警察会突然找上门来,当年一起行动的两个兄弟,坟头草已经枯了十茬。

    在酒吧赚到一些钱后,他没有买房也没有买车,而是首先去当地最有名的整形医院。

    将自己脸部一些小的标志性特征整掉,再故意增肥,留胡子,彻底抹去吉世光的痕迹,让自己保持张国锋的特色。

    后来认识了女朋友,他又带着女友来到横店影视城。

    因为有些表演天赋在身,又具备相当的生活阅历,他在众多群演中脱颖而出,获得了第一个角色。

    造化弄人,他原本只想简简单单跑群演,可是没成想,跑着跑着,竟然跑出了点名气,混上了特约。

    对于当演员面对镜头这事,他最开始也时常会有些不安。

    可是考虑到自己的戏份并不多,并且和十年前比,长相上变化比较大,他觉得应当没人会认出自己。

    在付伟找到自己出演盛乡一角时,他只一眼便打心底喜欢上这部戏,因为这简直是他过去十年生活的真实写照。

    潜伏,余则成潜伏,他吉时光何尝不是呢?

    区别在于前者潜伏于军统,而他潜伏于茫茫人海。

    吸掉最后一口烟,吉时光三根手指握住烟头上端,左右搓动,等待烟头中带有火星的烟草掉落,烟头彻底熄灭。

    他警惕的瞥了眼不远处端着剧本的陆远,心里清楚,对方装做看剧本实则在暗暗打量自己。

    有些晦气,如非必要,他不想和当红大明星离得太近。

    稍远的地方,陆远确实在打量,他觉得这哥们很有意思。

    要知道特约在群演里那已经算是一号人物了,身边至少会有几名类似于老陈的狐朋狗友。

    可张国锋不一样,就观察的这一段时间里,甚至和他搭话的人都不太多。

    他似乎也在刻意回避,尽量不同人眼神对视。

    陆远摸了摸口袋里从吴朗那要来的香烟,慢悠悠的朝对方走过去。

    靠近后,张国锋忙不迭地站了起来,颇有些拘束地道:“陆老师,找我有事?”

    心里一万个不愿搭理,可他只是个特约,人家正当红,是剧组最大的腕儿,倘若惹怒对方,只稍微提点意见自个就得乖乖走人。

    哪怕对方过来找麻烦,他也得觍着脸受着,不受不行,难不成给他一拳。

    他不是以前的他了,时代变了!

    陆远在他身边蹲下,从上衣口袋摸出烟盒,抽出一根递过去:“来一根?”

    张国锋心里纳闷,不知道他跑过来到底想要做什么,双手接过,笑道:“多谢陆老师。”

    陆远自个取出一根,又将剩下的通通散给附近的群演。

    “大伙分分,先说好,不一定够所有人的。”

    “哎哟,谢谢陆老师。”

    “陆老师,您客气。”

    “噗!”

    “嘶!”

    “呼!”

    十余根香烟很快散尽,不大的角落里顿时烟雾缭绕。吐了个烟圈,陆远不经意的问:“兄弟哪家学校毕业的,我看你演的挺不错,刚才和你对戏的祖峰,人可是北电助教。”

    张国锋笑着摇了摇头,道:“我小时候.就稍微有点天赋,但同您没法比,可能是跑场跑的多了,加上没事喜欢瞎琢磨,稍微明白点演戏是怎么回事。”

    “那你确实厉害。”陆远他竖了个大拇指:“我听伱的口音和秦海露有点像,东北的?”

    张国锋脸上笑意不减,极为自然地说道:“不是,前女友是那旮旯的,处过几年口音被带歪了。”

    陆远脸上露出理解的笑,不管多少个人在一起,只要有一个东北人,过不久大家都会变成碴子味儿。

    聊了会,他又道:“我以前也在横店跑过群演,清楚当群演很难混出头,哪怕你能力再出众,王保强那也是因为有冯晓刚在后面托着给资源,你呀,最好能签一家经纪公司,不熟悉的话,我可以帮着介绍。”

    对于有能力的陆某人都愿意帮一把,他混圈子靠两点,除了自身业务能力过硬外,剩下的就是人缘好,路子敞。

    张国锋愣了下,干笑两声,道:“多谢陆老师提携,我就是混口饭吃,对眼下的情况也挺知足,虽说有时候有活,有时候没活,但一个月下来,总的也能挣不少。”

    陆远颇为诧异,无数人辞去稳定的工作,离开家庭,趋之若鹜地赶来横店,大多是奔着成名而来。

    期待一夜爆火,提升阶层,改变自己贫瘠生活的现状。

    这哥们抽着廉价烟,怎么看都不像是富裕家庭过来体验生活,莫非另有隐情?

    张国锋不喜欢一味地回答,见他还要再问,岔开话题道:“真没看出来,陆老师北电毕业也跑过群演?”

    对方的反应让陆远更加确定心中的想法,这哥们有故事。

    他不再追问,笑着解释道:“大学那会暑假期间来横店赚零花钱,顺带观摩实力派大咖们的表演技巧,老陈你认得吧,那货喜欢日行一善。”

    “哈哈,认得认得,我还同他喝过酒,陆老师厉害。”张国锋伸出大拇指恭维。

    这话一半是场面话,一半则是真心实意,因为他太了解一个演员想要混到陆远眼下的地步得咽下多少苦、陪着多少小心。

    “嗨什么厉害不厉害的,运气好,碰到几个优秀的剧本和角色罢了。”

    张国锋的面具之下,大概率藏着另外一个完全陌生的身份,且被他极力隐藏。

    这是陆远结合表演经验、阅历以及直觉得出来的答案。

    对方极力掩饰,他也没想着去费力拆穿,只是将自己的想法告知了导演。

    姜韦有些疑惑,却也没说什么,一个群演而已,戏份又不多,拍完就走,无需在意。

    经过十来分钟的休整,拍摄重新开始,只是过程依旧不太顺利。

    “卡。”

    “不对,卡。”

    “祖峰,表情收一收,动作幅度太大了。”

    导演的连续喊卡,让场面有些失控,摄影和灯光师傅们虽然面上不显,心里多多少少有些情绪。

    祖峰挽起白色衬衣的袖口,满脸歉意地来到监视器后,盯着回放默默出神。

    实际上他也意识到刚才的拍摄里自己的处理方式存在问题。

    这场戏讲的是李涯通过恐吓忽悠资料课股长盛乡,最后意外拿到了关于余则成的情报。

    身为军统,进了审问室,他和盛乡的身份悬殊巨大。

    人的本性趋利避害,同时拥有潜在的领地意识。

    正常情况下,作为审问方,在自己可以控制的地盘内,会给人一种从容不迫,胜券在握的感觉。

    他认为这场审问戏中,李涯应该保持这种状态。

    第一次拍摄,他只简单地通过台词,适当提高音调,将重音押后,用声音去表达情绪,去压迫对方,可结果并不满意。

    他察觉到低估了对方,这个群演不简单。

    于是第二次拍摄时他换了种方式,给李涯设计了不少小动作。

    当盛乡跪下搂着他的大腿苦苦哀求时,他会揉肩膀,晃脑袋,希望通过这些动作营造出角色的从容、松弛。

    你盛乡心惊胆颤地跪着求我,而我毫不在乎,甚至有闲工夫保养一下颈椎。

    无形中压迫感就出来了。

    可张国锋的应对同样出乎他的意料,只简简单单的低下头,颤着音念出台词。

    很简单的动作,断断续续的几个词,却让他有种一拳打倒空处的感觉。

    似乎自己的设计完全是无用功。

    他有些沮丧,连续几场戏居然被同一名群演压着打,太特么丢人了。

    陆远将一切看在眼里,想张嘴提示,但秦海露突然拉了下他的衣角,同时摇了摇头。

    他稍作思索,很快反应过来。

    好的对手戏,两个演员的状态一定是轻松的。

    这种轻松不是松懈或松弛,而是举重若轻,镜头前的表演会进入到一种奇特境界,仿佛一切你想发生的都在发生中。

    表演最忌讳的是表演情绪,演员演的其实是情感,但情绪是要控制的。

    如果过于自信,就会一直在自己的世界当中没完没了地去表现,本身的分寸感可能就会丢失。

    这正是祖峰目前的问题,他太想演了。

    分寸感丢失就会出现错误,就会让对手产生游离。

    他会想你在干嘛,你想要表达什么,最后跳出去了,干脆不回应你,这样演员之间就无法形成有效的一个相互刺激。

    因为表演讲究的是相互交流,然后独自判断,之后再到相互交流的一个过程。

    说出去一句话,要看到对方有什么样的一个反应,他最真实的反应出来之后,才去判断他的反应的目的是什么。

    在完成自身的判断之后,再去反馈给对方。

    这就像打球一样,俩人约好了打和平球,虽然看着激烈,但始终要在节奏当中去打。

    不能说你一个人拿球砰砰砰一直打,对面给你的球是另一个节奏,但你还是打自己的,那根本就没法打下去了。

    一个相互的交流,你来我往,才能够完成一场戏,否则就叫做单边发力,结果就必然走向一个单一的表演情绪。

    久而久之,反而会变成孤芳自赏,同时也没有办法跳脱出完成一个角色,因为你一直在自嗨,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祖峰的问题其实很好解决,只是他自己陷入了误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