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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庄周梦蝶

    大齐建业十二年,夏,六月十三日。

    程柯从病床上惊醒,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这些年一直做的梦。

    “少爷,你醒啦!”

    房门被轻轻磕开,一束光送着个小姑娘进来,她端着盆水,熟练的放在桌上,用手拧干毛巾,细细的替程柯擦拭起脸和手来。

    程柯视线虚焦,看向天花板,少爷?我是少爷?我是谁家的少爷,唔,头好痛,我不是正在上课吗?这是哪?我是谁?

    小姑娘一看少爷又犯病了,很耐心的开口道:“是我啊,小安呐。少爷你不认得了?”

    “小安?”像是被叫回了魂,一些事情从程柯混乱的大脑里窜了出来。他叫程柯,是程家九代单传,是平波候嫡传,是首辅之女的未婚夫。

    程柯捂住头,脑海里的模糊回忆,被头疼打散,只好暂时放弃思考。

    小姑娘给程柯擦好了脸,把毛巾丢回脸盆里清洗,她背对着程柯,阳光照在她通透的小臂上,反射着白玉似的光。

    “少爷,天一亮大林就去请金神医了,太医院的草包们都说看不了,等金神医把你治好了,我看他们还有啥脸呆在太医院!”说着,解气似的拧了俩下毛巾。

    正此时房门外传来个憨厚的声音,“神医,来,前面就是我们少爷的房间了。”

    一个健壮的汉子领着个穿长衫背药匣的中年人进了门,汉子进来就喊;“少爷我帮你把金神医给请来啦!”说完卷起衣袖,拿起桌上的茶壶,吨吨吨的痛饮。

    小姑娘连忙抢下茶壶道:“这是少爷的,你少喝点!”刚把茶壶放下,她又摆好椅子,连忙招待神医坐下,又匆匆跨出房门准备茶水去了。

    汉子也跟着小姑娘离开了,房间里就剩下程柯和神医面对面。

    神医看着半躺着的程柯,先从头看到脚,又从左看到右,看得十分仔细,看得程柯险些起了鸡皮疙瘩。

    神医像是看满意了,才拱手道:“小民金灸,见过世子。“

    程柯强打起精神,抬手还了一礼:“神医可看出什么来?”

    金神医摆摆手:“不敢妄下定论,请世子张嘴吐舌,让在下看看舌苔。”

    程柯乖乖照做,金神医看了一会儿,就让程柯闭上了嘴。

    “世子,可有头痛?”

    “常有。”

    金神医捻了捻胡子:“世子请伸手。”程柯抽出被褥里的手,让金神医搭脉。

    神医继续问道:“可有胸闷,气短?”“未有。”“手足疼痛?”“也未有。”

    金神医皱眉。程柯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只是夜间常作些不着边际的怪梦。”

    “哦?”神医露出了感兴趣的神色。于是程柯就述说起那光怪陆离的世界,

    高耸入云的城市,灰沉天空下,掠过的飞影,形形色色的人,每个人都戴着厚面具。

    “我在梦中完全成为了另外一个人,神医,我所梦到的,会不会是所我经历过的?”

    神医收回搭在程柯脉上的手,回答道:“或许只是病重时的谵妄。”

    “不,这个梦我从八岁做到了现在,有时候我都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程柯看向窗外。

    “又或许,不是我梦到了他,是他梦到了我?”程柯自问道。

    金神医笑了一声,从药匣中取出笔墨,开始写方,对程柯道:“难道我也幻梦一场?世子莫要乱想,思虑过重,空耗精神,我这就开些养神的方子。”说罢奋笔疾书,写了一页纸,神医举起拿在眼前,用嘴吹干墨,满意的点了点头“世子照此方去城中回春堂抓药,一天三服即可。”

    顿了顿,神医继续说道“世子如果对医家方法不满意,我这还有篇道家养神功可供参考。”说着又笔耕不辍,洋洋洒洒写了一页,这字迹写得极好,比他的药方清晰美观多了。

    程柯接过养神功,细细读了起来。神医见程柯感兴趣,就继续说道“世子可知这世上有生而知之之人?”程柯放下书页,侧耳听道:“哦?请细说。”

    “有童生于南,却通晓北方方言,自称某地某氏,曾任何职。有人去查,居然为真,与男童所说一一对应,此事流传甚广,成一时奇谈。”

    “后来如何?”

    “此童年岁渐长,日渐忘去前缘,后被一高僧收为徒,高僧曾对人解释道,世有异人,天赋其秉,乃觉醒宿慧之人,生有佛缘,是故收为弟子。此事风波就此平,只是其中真假无人知。”

    金神医捋着胡须说道:“世子何须多虑呢,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更何况只是一场幻梦呢?当知时间宝贵,人生苦短,如露亦如电,抛开烦恼妄想,踏实生活才是真理呀。”

    程柯端正身体行了一礼谢道:“谢神医开导,我好些了。”

    金神医嘱咐道:“世子身体虚弱,需静养,如若精神不受控乱想,不妨念念我写的经文,可以静心绪。”说完收拾药匣就要离开。小姑娘这时端着刚烧好的茶水进来,看见神医起身,忙问:“医生,我家少爷,害了什么病?”

    “世子,并非身体有恙,而是心头烦闷,忧思成疾。我已开了方子,只需服药静养几日,即可痊愈。”

    小姑娘高兴的快要跳起来:“不亏是神医,比太医院的人强多了!”

    金神医连忙阻止:“不敢,不敢,小民这就告退了。世子若是想找人谈谈,差人去城郊唤我便是。”说完转身离开。

    金神医走后,小姑娘拿着药方去找大林让他抓药,留下程柯一个人在房间里研究那篇道家经文。

    一夜无话,第二天吃过药的程柯已经能下床走走了,他跨出房门没几步就看到外院里有一桶洗净的衣裳还没晾,便弯腰拾起衣服,摆在竹杠上。

    一中年妇人提着菜篮进门,看见程柯居然在晒衣服,连忙抢上前来,道“哎哟,少爷你刚能下床,就别干这些活了,让我们这些下人干就好,小安那个小妮子哪去了?”

    “林婶,不碍事的,床上躺的久了,正需要活动活动。”程柯笑道。

    俩人正说着话,小安垮着个脸,垂头丧气的进来了,林婶本打算数落她俩句,一看小姑娘神情沮丧,就把话头收了回去,反而关心的问道:“丢了多少钱?”

    程柯被逗乐了,小姑娘抬头看到少爷和林婶,话匣子止不住的淌出来。原来是昨晚太医院的人联合官府缉拿金神医,称其妖言惑众扰乱朝纲,把他驱出京城,现在已经不知去向了。

    小姑娘先把太医院的人骂了一通,这才怏怏道:“少爷是不是我害了金神医?”

    程柯拍拍她的头,安慰道:“这跟你有啥关系,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金神医这是被同行嫉妒了啊。”

    林婶也帮腔道:“是啊,金神医初来乍到抢了太医院风头,还在城郊开善堂给穷人免费治病。城里人都说金神医的好,又听闻皇家有意召他入宫,太医院的老货们治病未必认真,排挤同行倒是好手,金神医进京不过几月就给他们赶走了,真是群王八蛋。”小姑娘也跟着骂道:“王八蛋,王八蛋!”

    骂完,小姑娘也好受了些,她看少爷脸色苍白,连忙招呼道:“少爷快坐下吧,我给你找椅子去。”

    锄禾正当午,汗滴禾下土。正值正午时分,太阳照进程府小院,晒的蒸腾起了热气,程柯也不觉得热,盘坐在院中,修炼起了家传的功法。

    大齐朝以武立国,是以勋贵皆以武学传家,第一任平波侯,也就是程家老祖,在江河之内搏杀了一头翻江倒海的恶蛟,这才挣来了世袭罔替的爵位。可惜后人不争气,到程柯这一代,连家传功法都难以筑基,程柯的父亲更是早早放弃了练武,弃武从文,混了个五品巡查御史,天天外出办公,正巧这些天领了钦命,前往江南巡视。程夫人原籍江南,有些日子没去探望老父了,于是便随夫君同行。

    大齐祖制有云,勋无功不传九代,若是程柯再练不出什么名堂,程家平波候的百年传承怕是要成为历史了。

    说来也怪往日里修炼并没什么感觉,今日坐下不久,不知怎么的脑海就想起神医留下的那篇经文,像水一样在脑海里流过,那一个个飞舞的字都化作了不可言说的字符吸住了程柯的精神,他一遍遍的诵读,直到小姑娘叫他吃饭,他才惊醒。

    吃过晚饭,程柯脑子里还在想经文的事情,回房后继续打坐,又不知循环了几遍,睁开眼,看到另一个程柯正笑盈盈的看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