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围杀（一）
1900年，陈家祠堂外。
雨点密集如针，汇聚成一条小河，向地面凹陷处奔腾而去。这附近没什么人家，仅有的一间药铺大门紧闭，挂着一张“回家探亲”的木牌，已经歇业多日。
清冷的大街上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
两个年轻人护着脑袋在雨中狂奔，都是十七八岁的年纪。
一个模样壮实些，棕色短打，他身上都湿透了，只得把裤脚管卷得高高的，脚下蹬着一双破草鞋；另一个双颊凹陷，模样偏瘦，一身灰色衣衫，袖口缝着几块颜色不同的补丁，裤子松垮垮的更突显其身材瘦小。
“真晦气，这鬼天气还要我俩出来送货！”棕衣少年大声抱怨。
原来他俩都是水果店里打杂的伙计，出门也没看天，既没带伞也没穿蓑衣，狼狈得跟落汤鸡似的，只好将就在药铺的屋檐底下躲上一阵。哪知屋顶年久失修，二人刚刚站定，头上的砖瓦便哗啦啦落下来，捎带着积水，给二人来个“醍醐灌顶”。
“妈的漏水！”棕衣少年被淋了一身，立刻跳起来骂了一句。倘若药铺开张，他怕是已经冲进去大呼小叫了。然而面对闭门羹，他只能啐一口痰，一双机敏的眼睛落在对面的陈家祠堂。
他拉住身边的灰衣少年劝道：“小天，我们去那儿躲躲。”
“那是别人家的祠堂，万一有人在怎么办？”被称作小天的灰衣少年皱眉，“唉，阿旺你拉我做什么，说了不要去！”
“我上次送水果的时候经过这里好几回了。”阿旺长得高，力气大，拉着小天就闯至陈家祠堂的后门，“听说是早年间被抄了家的，根本就没人住。”
小天本想离开，然而雨下得愈发密集，只得跟着阿旺。
二人推开虚掩的大门，跨进小腿高的门槛，也不认识路，沿着长廊胡乱逛了一阵。
“嚯！你说陈家以前是不是大户人家？”阿旺也顾不得抹去脸上的雨水，东张西望，兴奋得像是刚进大观园的刘姥姥。
青瓦红砖，雕梁画栋。走廊连着一片荷花池。原本该是水榭楼台，古色古香的地方，此刻却是草木凋零，蛛网遍地，呈现一副破败之相。
“小天，以后我们住这里怎么样？”阿旺已经飘飘然起来，一副要是老子有了钱也住大房子的架势。
小天好笑，“瞧你这点出息，不过是躲个雨，太阳还没出来呢，倒做起白日梦来了！”
阿旺不悦，“哼，早知道我就参加’义和团’砸洋人东西去，到时候做了头领，一帮人前呼后拥。你就做二统领，大家一块吃香的喝辣的好不威风！”
一会儿的功夫，连官职都分好了。
“那你就错了。”小天打破他的白日梦，“没看今早的报纸么？四川有个自称神仙下凡的义和团头领就被砍了头。现在风声紧，到处都在抓人。你这样大呼小叫，小心被官兵抓了充人头！”
“唉唉，这种事情怎么能乱说。”阿旺闻言立刻怂了，一脸紧张样，好像官兵会从哪个角落里窜出来拿他似的。
“你知道我阿旺不识字，哪会读报纸啊，也只有你会研究那些蝌蚪文。不过也对，义和团总宣扬神功可以刀枪不入，到头来还不是扛不过子弹？”
阿旺叹了口气，“唉，你说这种苦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我们来上海那么久，结果还是在水果摊做学徒，每天起早贪黑，还遇到个会没良心的老板……”
“别抱怨了，等雨停了咱们就得回去，否则又要挨骂了。”
二人来到一间屋子，牌匾上的题字已经模糊了。
推门进去。
“咳咳。”一阵灰尘迎面吹来，二人都忍不住咳嗽。
屋内摆了张香案，上面放着两只三脚香炉，供着木制牌位。
“原来是祭祖的地方。”小天掠了一眼牌位上的称呼，写的是“先父”、“先母”、“亡弟”，想起这户人家的下场，他背后不禁一凉，赶紧拉着同伴出去。
阿旺也觉着唐突，嘴里叨念：“莫怪，莫怪。”
……
……
“所以我说嘛，会识字不是好事！”
阿旺又给自己不识字找理由了，“我听说陈家当年就是因为文字狱被砍了脑袋，行刑那日也是个阴雨天，这血流下来都成小河了。”
阿旺一张嘴最是勤快，把当时的场景说得绘声绘色，就跟亲临现场似的，谁知说到一半自己反倒害怕起来，“哎，不说了不说了。”
小天懒得跟他争辩，找到一间柴房推门进去。
“快把衣服弄干，不然生病就坏了。老板可不会出钱给咱俩看病。”小天把衣服褪下来，用力一拧。
湿漉漉的像是刚从河里捞出来的。
忽然，屋里灌进一阵寒风。
小天冷不丁打个哆嗦。
“吱呀”一声，大门被关上了。
屋里彻底暗下来，一时间，周围静得有些可怕。
啪啪。
小天感到有人在拍他的肩膀。
“怎么了，阿旺？”小天穿好上衣。
“什么怎么了？”阿旺奇怪。
小天愣住了，他的耳朵一向很灵，阿旺的声音竟是从远处传来的，离开他足有一丈远，如何拍他的肩膀？
咚咚、咚咚。
胸口传来急促的心跳声。小天一双眼睛终于适应了黑暗，他注意到阿旺的身后有一个轮廓，像是鬼影，不禁头皮发麻，大声叫唤：“你背后有东西！”
“妈呀，有鬼！”阿旺哪里受得住惊吓，发出一声惊呼，趴在地上直哆嗦。
“谁他妈是鬼！”那黑影发出抗议。
嗯？
小天悚然，那是一个年轻人的声音。
没有什么比屋子里多出一个陌生人更恐怖的事了。
还他妈装鬼吓人！
小天叫道：“你是什么……”可是话未说完，他冷不丁脚下踉跄，后颈忽然一痛，不知道被谁掐住了脖子。那双手猛的一推，他整张脸就跟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
“别动！”背后传来一个中年汉子的声音。
唉，光顾着关心阿旺，竟然忘了自己背后还有一个“老鬼”。
小天虽然不自恋，但脸摔在地上的感觉总是不大好的。然而他大气不敢出。此刻他脖子后头凉飕飕的，怕是架着一口刀子！
命悬一线。小天吓得魂都飞了，他费力地抬头朝阿旺的方向瞄了一眼。果然，后者跟他一样被人按在地上。
那杀手有一双贼亮的眼睛。
就跟手上的刀子一般亮堂堂的。
小天接着想到一个可怕的事实，有人先他们一步进入陈家祠堂并埋伏在这里。
敢情他俩是逃到贼窝里来了！
雨点密集如针，汇聚成一条小河，向地面凹陷处奔腾而去。这附近没什么人家，仅有的一间药铺大门紧闭，挂着一张“回家探亲”的木牌，已经歇业多日。
清冷的大街上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
两个年轻人护着脑袋在雨中狂奔，都是十七八岁的年纪。
一个模样壮实些，棕色短打，他身上都湿透了，只得把裤脚管卷得高高的，脚下蹬着一双破草鞋；另一个双颊凹陷，模样偏瘦，一身灰色衣衫，袖口缝着几块颜色不同的补丁，裤子松垮垮的更突显其身材瘦小。
“真晦气，这鬼天气还要我俩出来送货！”棕衣少年大声抱怨。
原来他俩都是水果店里打杂的伙计，出门也没看天，既没带伞也没穿蓑衣，狼狈得跟落汤鸡似的，只好将就在药铺的屋檐底下躲上一阵。哪知屋顶年久失修，二人刚刚站定，头上的砖瓦便哗啦啦落下来，捎带着积水，给二人来个“醍醐灌顶”。
“妈的漏水！”棕衣少年被淋了一身，立刻跳起来骂了一句。倘若药铺开张，他怕是已经冲进去大呼小叫了。然而面对闭门羹，他只能啐一口痰，一双机敏的眼睛落在对面的陈家祠堂。
他拉住身边的灰衣少年劝道：“小天，我们去那儿躲躲。”
“那是别人家的祠堂，万一有人在怎么办？”被称作小天的灰衣少年皱眉，“唉，阿旺你拉我做什么，说了不要去！”
“我上次送水果的时候经过这里好几回了。”阿旺长得高，力气大，拉着小天就闯至陈家祠堂的后门，“听说是早年间被抄了家的，根本就没人住。”
小天本想离开，然而雨下得愈发密集，只得跟着阿旺。
二人推开虚掩的大门，跨进小腿高的门槛，也不认识路，沿着长廊胡乱逛了一阵。
“嚯！你说陈家以前是不是大户人家？”阿旺也顾不得抹去脸上的雨水，东张西望，兴奋得像是刚进大观园的刘姥姥。
青瓦红砖，雕梁画栋。走廊连着一片荷花池。原本该是水榭楼台，古色古香的地方，此刻却是草木凋零，蛛网遍地，呈现一副破败之相。
“小天，以后我们住这里怎么样？”阿旺已经飘飘然起来，一副要是老子有了钱也住大房子的架势。
小天好笑，“瞧你这点出息，不过是躲个雨，太阳还没出来呢，倒做起白日梦来了！”
阿旺不悦，“哼，早知道我就参加’义和团’砸洋人东西去，到时候做了头领，一帮人前呼后拥。你就做二统领，大家一块吃香的喝辣的好不威风！”
一会儿的功夫，连官职都分好了。
“那你就错了。”小天打破他的白日梦，“没看今早的报纸么？四川有个自称神仙下凡的义和团头领就被砍了头。现在风声紧，到处都在抓人。你这样大呼小叫，小心被官兵抓了充人头！”
“唉唉，这种事情怎么能乱说。”阿旺闻言立刻怂了，一脸紧张样，好像官兵会从哪个角落里窜出来拿他似的。
“你知道我阿旺不识字，哪会读报纸啊，也只有你会研究那些蝌蚪文。不过也对，义和团总宣扬神功可以刀枪不入，到头来还不是扛不过子弹？”
阿旺叹了口气，“唉，你说这种苦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我们来上海那么久，结果还是在水果摊做学徒，每天起早贪黑，还遇到个会没良心的老板……”
“别抱怨了，等雨停了咱们就得回去，否则又要挨骂了。”
二人来到一间屋子，牌匾上的题字已经模糊了。
推门进去。
“咳咳。”一阵灰尘迎面吹来，二人都忍不住咳嗽。
屋内摆了张香案，上面放着两只三脚香炉，供着木制牌位。
“原来是祭祖的地方。”小天掠了一眼牌位上的称呼，写的是“先父”、“先母”、“亡弟”，想起这户人家的下场，他背后不禁一凉，赶紧拉着同伴出去。
阿旺也觉着唐突，嘴里叨念：“莫怪，莫怪。”
……
……
“所以我说嘛，会识字不是好事！”
阿旺又给自己不识字找理由了，“我听说陈家当年就是因为文字狱被砍了脑袋，行刑那日也是个阴雨天，这血流下来都成小河了。”
阿旺一张嘴最是勤快，把当时的场景说得绘声绘色，就跟亲临现场似的，谁知说到一半自己反倒害怕起来，“哎，不说了不说了。”
小天懒得跟他争辩，找到一间柴房推门进去。
“快把衣服弄干，不然生病就坏了。老板可不会出钱给咱俩看病。”小天把衣服褪下来，用力一拧。
湿漉漉的像是刚从河里捞出来的。
忽然，屋里灌进一阵寒风。
小天冷不丁打个哆嗦。
“吱呀”一声，大门被关上了。
屋里彻底暗下来，一时间，周围静得有些可怕。
啪啪。
小天感到有人在拍他的肩膀。
“怎么了，阿旺？”小天穿好上衣。
“什么怎么了？”阿旺奇怪。
小天愣住了，他的耳朵一向很灵，阿旺的声音竟是从远处传来的，离开他足有一丈远，如何拍他的肩膀？
咚咚、咚咚。
胸口传来急促的心跳声。小天一双眼睛终于适应了黑暗，他注意到阿旺的身后有一个轮廓，像是鬼影，不禁头皮发麻，大声叫唤：“你背后有东西！”
“妈呀，有鬼！”阿旺哪里受得住惊吓，发出一声惊呼，趴在地上直哆嗦。
“谁他妈是鬼！”那黑影发出抗议。
嗯？
小天悚然，那是一个年轻人的声音。
没有什么比屋子里多出一个陌生人更恐怖的事了。
还他妈装鬼吓人！
小天叫道：“你是什么……”可是话未说完，他冷不丁脚下踉跄，后颈忽然一痛，不知道被谁掐住了脖子。那双手猛的一推，他整张脸就跟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
“别动！”背后传来一个中年汉子的声音。
唉，光顾着关心阿旺，竟然忘了自己背后还有一个“老鬼”。
小天虽然不自恋，但脸摔在地上的感觉总是不大好的。然而他大气不敢出。此刻他脖子后头凉飕飕的，怕是架着一口刀子！
命悬一线。小天吓得魂都飞了，他费力地抬头朝阿旺的方向瞄了一眼。果然，后者跟他一样被人按在地上。
那杀手有一双贼亮的眼睛。
就跟手上的刀子一般亮堂堂的。
小天接着想到一个可怕的事实，有人先他们一步进入陈家祠堂并埋伏在这里。
敢情他俩是逃到贼窝里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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