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武侠仙侠 » 法界之身界 » 17. 聆训

17. 聆训

    翁长喜对身后的飙龙勾了勾手,示意他也登上台阶向屋内观看。飙龙原本不屑偷窥僧人的晚课,只想在寺内溜达一圈便回房歇息,但下午在寮内歇着,寺内法事又不让他和翁长喜两人参加,无聊之至。晚饭时也只有两个人吃,憋闷久了。所以见翁长喜邀他,便在这虫鸣灯寂的合陀日月盈前夜,与翁长喜一起凑来这讲堂前窗。

    两人透过窗棂向内观望。只见屋内,行字辈众僧正在微灯下围坐,翁长喜知道其余小僧此时都在前面的大殿晚诵,不在讲堂,此刻耳边正有他们的诵读声随夜风一阵阵传来。

    飙龙一一望去,见东首一侧依次坐着首座行檀、知客行忍及行定、行通、行力;西侧则是监寺行持及行进、行慧、行智。这些僧人行檀都曾介绍,其中行通、行力、行智上午都曾展露武功,飙龙自然识得。

    顺着再看,末尾蒲团上,闭目端坐的正是换了海青衣衫的海腾图,新剃的光头在昏暗的灯火下反着微光。

    正座蒲团上是两个老僧。下首一位年逾古稀,胸前银须逾尺,手面枯瘦,颧骨、腕骨在灯火下泛着古铜色微光。他趺坐蒲团,身直如壁,面朝正前,如帚的苍眉下却是二目垂闭,似在听讲,又似入定。

    上首正在讲话的老僧身形微胖,头面皆净,约有六十岁年纪,面目慈和,却目中含威。

    只听他说:“你借先天身手敏捷,便逞巧斗技,此是身学大忌,武者首惧。”

    翁长喜向他对面看去,一名年轻僧人已离座跪地,双手踞地,垂肩俯首。他身形瘦小,衣服海青,与屋内僧人的灰底百纳衣都是不同。翁长喜与飙龙对望一眼,两人俱是抿唇忍笑。这跪地的正是白日里爬树取珠、大出了风头的沙弥智拙。

    只见微胖无须的老僧接着说道:“智拙,你为取本寺宝珠而涉险爬树,本是豪义之举;其中过程动作,你师父已向我们详述,也并无故意卖弄炫耀之举。如今两位大师父不奖反责,你懂得里面的道理吗?”语辞严厉,神情却极温和。

    智拙双手仍不离地,抬头答道:“两位大师父是怕我心高气傲,坏了身学与佛法的根基。”说罢,又瞟一眼西边侧首末位上的行智。

    “呵呵,心高气傲,自是不好,但那只是习气,非关根源。我们是怕你依赖上先天的灵巧身手,以至从此不得真实功夫上身。”说到这里,老僧面色凝重起来。

    智拙沉默了片刻,抬头又问:“大师父,这生来身子灵巧,不是长处吗?应该正好可以借用发扬,怎地反倒影响功夫上身呢?”语中可以听出此问颇为认真。

    老僧趺坐蒲团,身子微探,面色重又转和:

    “天生身轻力大,能前纵一丈,后跃八尺,手能断石,力可掼人,这些资禀若能加以发挥,自能有助武功,天下练武之人都是这么想的,可惜却不能如愿啊。我们师兄弟一生所见,往往是力大身速者所得却浅,而力微身拙者所悟反深。”

    “就拿你四师公来说,”微胖僧望着跪伏堂口的智拙,“你只知道他当年孤舟逆上兰江,众伏之中解救铁脚仙;悬壁寺独赴罗汉会,只手威震血海帮,换得咸戈平原三百里二十多年的安宁。”

    微胖僧转头看一眼身旁闭目端坐的长须僧,一边继续说道:“但你不知道,四师公他初出家时已年届二十,身子羸弱拙笨。”微胖僧说这话的时候,旁边的长须僧依旧闭目趺坐,仿佛此话与他无关。

    微胖僧眼望跪在堂下的智拙,继续说道:“四师公他入本寺后,本喜禅定,而你师祖如然上人,见其笃重敦厚,知为法器,恐其溺于三昧而成法爱,便令依圆教极则,广学世间技艺。以身界诸域八十八烦恼中特执于身,故诸学之中尤重身学。

    “起初上人教其立禅桩法,醒身换劲。四师公体力薄弱,不能久持,修炼维艰。上人观其虽喜入定,而实非‘随信行’人,乃属‘随法行’者。

    “于是上人又教其缓动之法,于动止之间参炼此身。每日早晚各行半柱香,以不累为准;中间以意盘玩,都忘身力,连绵随心,只是一式与一式之间不许断续,务必连贯一气。桩法则有兴有力即或练之,但每日至多只练两次,站至兴浓便即止住。上人叮嘱:桩法可不练,不可多练。”

    此时,跪在堂中的智拙抬头问道:“三师公,师父教我们站桩时,却不是这么教的。各个弟子,依身力不同,每次至少站两柱以至三柱香,总以力竭为止,以至肢体酸痛难耐;但每日只准站一次,晨昏自定,并且日内站过一次便不许再站第二次,这却是为何?”

    智拙讲完这席话,转头望了一眼东首的师父行檀,见行檀并未制止他插话,便回头继续两臂拄地,静待老僧垂示。

    窗外的翁长喜不禁暗中点头,看来这弥纶寺内,虽用斋时不依尊卑长幼,但上堂却次序谨严,问答颇具法度,而彼此说话又并不相夺,长辈对后辈全凭法理服人,显然有张有驰。

    座上的微胖僧话被打断,但不以为忤(wǔ),静等智拙将问题问完,这才怡然答道:“世间都知桩法换劲,”微胖僧抬头,微黯的灯火中,目光随其语声延出堂外,关闭的堂门似亦于他无碍,而对智拙跪地却全同不见,并不让他起身。

    “桩法之所以能换去常人拙力,而生身之灵力,全在乎其驻止粗身,以启细身,发动极微身,使粗身归化,如此身力直通神意,力、速、法、巧于中一并次第成就,身转于命,了身于空,而万化斯起。

    “此中功夫,不在于由少而多的累积,而如盲人捅锁,非关次第,或暂或久,触之乃得。”

    微胖僧目光从堂外收回:“你师父让你们站至力竭为止,是因你们身命强旺,一次久站才能体会深透;日内不许再站,是怕你们心生累积之误,将‘功夫’二字错认。

    “而师祖上人让四师公随力随兴、日可再站,是以四师公身力单薄,为启体认之功,才每站不拘时长;每日不许三站,为恐三师公站桩有得,转而成昧,同样会心生增累之念,最终疲厌,不能深通幽趣。”

    智拙抬头插言:“三师公,如此来说,桩功即有两种练法,一种是每日站至极限,一种是累便歇息,有力时再站。”

    微胖僧沉吟片刻,反问道:“为何不深究事中的根源,而非要记取事上的样貌?”他语气中全无责备之意,反多好奇。“我和四师公担心你耽于聪明,即是为此。”

    智拙不解,疾问:“两种练法我理解不对?”

    “智拙,事本无法,遇机成法,知法即了,何必取而成着。”

    微胖僧不等智拙有应,随即道:“桩法必站久长,此渐教之法;超离久长,此顿教之貌;离久长又即久长,可即可离,应用无方,此圆教之性。”

    智拙目中珠睛立时有如冰释,脱口道:“师公,这是五教之法,也可以用于武功?”

    ******

    (第一卷后面剩余三节,即第18节五教、第19节智悲等,在重写中。完成后补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