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慕法
九僧梵诵多时，方才止住。众人起身，一僧出列道：“各位施主，请随贫僧回寺用斋。”神情略无悲伤，好像空解示寂已在预料之中。
大家一看，说话的僧人仿佛三十岁左右，较前接石的行力年长，但比论功的行通年轻，身形高瘦，窄面深眸，正是听命空解的首座行檀。
翁长喜见旁人不语，只得自己答对行檀，道：“空解大师奄逝，在下......我们无心用斋。”
翁长喜这句话倒是真的。虽然他与庄黎早上只喝了温粥，但猝逢空解圆寂，又亲见老和尚法体瞬间于光中化去，两人心中悲喜交集，毫无饥饿之感。
行檀合掌道：“师父三日前即定今日鹊时三刻归寂，早已给各弟子分发遗训，并嘱今日中午留五份客饭。现在贫僧才知，正是为接待五位施主。”说罢，目不回顾，向僧众中唤道：“智拙！”
众人这才知道，原来僧众之数不止九名，队列中不知何时增了一名十七八岁的小沙弥。只见那小沙弥闻唤出队，比众僧都矮着半头。小沙弥低首合掌：“师父！”光头下一双稚气的眼睛俊朗灵动，只是略带红肿，想是刚才为空解悼诵时哭过。
“你带五位施主回寺用斋。”
“是！”智拙应命，向海腾图与庄黎五人分别请手：“施主请。”
庄黎和翁长喜即要跟随智拙回寺，海腾图却与飙龙以叠语说了句什么，飙龙闻言大惊，急以叠语不住覆禀，言声激亢。海腾图闭目不顾，再不答言。飙龙敦请多时，眼见无效，竟在海腾图面前跪下，两只大手抓住海腾图右臂，不住哀求。
身后的青纾此时也走过来，对海腾图说些什么。三人嗓音高低错落，自带回响，虽是情急之下的争论，但庄、翁二人听来有似天音，浑忘了去弄懂三人争吵的缘由。
但海腾图睁目对青纾低答几句，答言语气显是笃定，也不看她，语毕重又闭目。
青纾又转向飙龙，轻声低语，飙龙不等青纾说完，重又向海腾图哀告，显是求请什么。海腾图最后甩去飙龙双手，不管他跪地未起，大步走至行檀面前，扑通一声双膝跪下，向行檀合掌：“行檀师父，弟子愿于弥纶寺出家，请师父收下。”说罢以头杵地，拜倒不起。
行檀并不为眼前一幕惊怪，他左手轻按海腾图肩膀，右手单掌合十胸前，眼望前方远处，问海腾图：“施主突生出家之意，可是因见中土武艺，企望习学？”
这叠域三人于半日之内，先后目睹行力接石、庄黎救人、行通数发飙龙，特别是亲见行通击布袋、发碎石，行智以如意杵反击碎石、打落乌钵罗果，中土武功围绕灵、质二身得以鲜活展示。
在庄、翁二人看来，海腾图既从空解处得知华严之珠非同秘籍，中土传承无法披览而得，其决意出家，定是为取武功。叠域三人最初傲慢，终转贪求，海腾图竟能为此出家，不顾自己系以曼荼罗术转换身形而来，这份为达目的不惜手段的魄力也着实令人惊佩，只是不免有些许鄙视在内。
海腾图抬起头，仍跪拜于地，对行檀道：“弟子决意出家，并非觊觎中土武功。实因亲见行通师父武与道合，追慕空解和尚忘武于道、寓道于武的风范，感佛法之浩大，愿求菩提大道，从此不事武学。”说罢，又作顶礼。
行檀闻言颔首，说道：“施主请起，待我们收拾停当，回寺后大殿中再作礼不迟。”言下之意，此事已答应七分。
海腾图仍跪地不起，头不离地，闷声道：“弟子愿于老和尚圆寂处出家，即此成就，无别成就。”
行檀双掌合十：“施主为感佛法浩大而生菩提心，无论出家在家，已是第一等发心，已得诸佛菩萨受记，已生圣者之地，已为龙天供养，已为十方菩萨赞叹。”
海腾图从乌钵罗地上立起上身，至诚合掌，行檀之外的九僧也各自立于原地，合掌恭敬，庄、翁两人至此已尽弃鄙视之心，面露敬慕之色。
行檀又问：“施主可有家室之累？”
“禀师父，弟子于本域无家无口，且以叠域风俗，男子六十岁，可自带供养进寺庙驻学一年，称为“蓝毗基法”，期满可视本人意愿归家或正式出家。弟子今年正满六十二岁，当以俗制入寺。”
行檀点头道：“据先师介绍，贵域人寿三百岁，往来计算，六十岁只合中土二十之青年，可是如此？”
众人听到行檀提及已逝的空解，俱有缅怀之情。九僧从旁重又合掌，庄、翁也都肃然低头。
“师父容禀，空解大师系按中土日月折合而说。而在叠域，日轮月炬历天之时均比中土久长，中土视叠域之寿三百年，叠域当人并不感更久长，同如中土百岁。”
行檀点点头，又问：“施主在家之时可有有司之案未了？”
“禀师父，叠域法制，有罪之人，金顶使者即为捕系，远隔万里亦不能逃。弟子如有罪案在身，即不能蒙金顶使者为施曼比姑术，而换身来此。”
行檀点头，又问：“施主在家可有未了之借贷？”
“禀师父，叠域无金钱，一切施养有坛城自定，非人力所能施为，因此无借贷之事。”
行檀后退一步，盯住海腾图：“施主以曼比姑之术变身来此，若在既定时日不能回转叠域，可知有何后果？”
未等海腾图作答，他身后两丈之外的飙龙从地站起，向海腾图大喊了几句叠语。
海腾图闻声不顾，闭目跪地，面如坚石，待飙龙喊过，开眼抬头，眼望行檀，目中一片平和之色：“禀师父，弟子生死已圆，全无恨憾。”说罢，膝行一步，至行檀跟前，意求行檀去发。
行檀道：“贫僧先与你去发，待空满师、空至师、空藏师三位师父归寺，再与你行羯摩之法。”
行檀伸右手，众人观见，行檀举此掌，似有千斤之重。伸至海腾图头顶，以掌覆顶，便欲为其去发。
此时林中远处，海腾图的赑屃兽遥跪于地，孔目全闭，面无情色。背上两条乌铁巨石咔嚓一声，同时粉碎。
行檀耳闻石碎，略一停顿，并不回顾，随右掌下抹，海腾图顶上短发无锋自除。
海腾图口唱：“谢师父慈悲。”目中热泪滚下，膝退两步，抬手，双掌过处，两鬓颌下须发纷落。海腾图微笑抬首，目视行檀，头面已然光净。
大家一看，说话的僧人仿佛三十岁左右，较前接石的行力年长，但比论功的行通年轻，身形高瘦，窄面深眸，正是听命空解的首座行檀。
翁长喜见旁人不语，只得自己答对行檀，道：“空解大师奄逝，在下......我们无心用斋。”
翁长喜这句话倒是真的。虽然他与庄黎早上只喝了温粥，但猝逢空解圆寂，又亲见老和尚法体瞬间于光中化去，两人心中悲喜交集，毫无饥饿之感。
行檀合掌道：“师父三日前即定今日鹊时三刻归寂，早已给各弟子分发遗训，并嘱今日中午留五份客饭。现在贫僧才知，正是为接待五位施主。”说罢，目不回顾，向僧众中唤道：“智拙！”
众人这才知道，原来僧众之数不止九名，队列中不知何时增了一名十七八岁的小沙弥。只见那小沙弥闻唤出队，比众僧都矮着半头。小沙弥低首合掌：“师父！”光头下一双稚气的眼睛俊朗灵动，只是略带红肿，想是刚才为空解悼诵时哭过。
“你带五位施主回寺用斋。”
“是！”智拙应命，向海腾图与庄黎五人分别请手：“施主请。”
庄黎和翁长喜即要跟随智拙回寺，海腾图却与飙龙以叠语说了句什么，飙龙闻言大惊，急以叠语不住覆禀，言声激亢。海腾图闭目不顾，再不答言。飙龙敦请多时，眼见无效，竟在海腾图面前跪下，两只大手抓住海腾图右臂，不住哀求。
身后的青纾此时也走过来，对海腾图说些什么。三人嗓音高低错落，自带回响，虽是情急之下的争论，但庄、翁二人听来有似天音，浑忘了去弄懂三人争吵的缘由。
但海腾图睁目对青纾低答几句，答言语气显是笃定，也不看她，语毕重又闭目。
青纾又转向飙龙，轻声低语，飙龙不等青纾说完，重又向海腾图哀告，显是求请什么。海腾图最后甩去飙龙双手，不管他跪地未起，大步走至行檀面前，扑通一声双膝跪下，向行檀合掌：“行檀师父，弟子愿于弥纶寺出家，请师父收下。”说罢以头杵地，拜倒不起。
行檀并不为眼前一幕惊怪，他左手轻按海腾图肩膀，右手单掌合十胸前，眼望前方远处，问海腾图：“施主突生出家之意，可是因见中土武艺，企望习学？”
这叠域三人于半日之内，先后目睹行力接石、庄黎救人、行通数发飙龙，特别是亲见行通击布袋、发碎石，行智以如意杵反击碎石、打落乌钵罗果，中土武功围绕灵、质二身得以鲜活展示。
在庄、翁二人看来，海腾图既从空解处得知华严之珠非同秘籍，中土传承无法披览而得，其决意出家，定是为取武功。叠域三人最初傲慢，终转贪求，海腾图竟能为此出家，不顾自己系以曼荼罗术转换身形而来，这份为达目的不惜手段的魄力也着实令人惊佩，只是不免有些许鄙视在内。
海腾图抬起头，仍跪拜于地，对行檀道：“弟子决意出家，并非觊觎中土武功。实因亲见行通师父武与道合，追慕空解和尚忘武于道、寓道于武的风范，感佛法之浩大，愿求菩提大道，从此不事武学。”说罢，又作顶礼。
行檀闻言颔首，说道：“施主请起，待我们收拾停当，回寺后大殿中再作礼不迟。”言下之意，此事已答应七分。
海腾图仍跪地不起，头不离地，闷声道：“弟子愿于老和尚圆寂处出家，即此成就，无别成就。”
行檀双掌合十：“施主为感佛法浩大而生菩提心，无论出家在家，已是第一等发心，已得诸佛菩萨受记，已生圣者之地，已为龙天供养，已为十方菩萨赞叹。”
海腾图从乌钵罗地上立起上身，至诚合掌，行檀之外的九僧也各自立于原地，合掌恭敬，庄、翁两人至此已尽弃鄙视之心，面露敬慕之色。
行檀又问：“施主可有家室之累？”
“禀师父，弟子于本域无家无口，且以叠域风俗，男子六十岁，可自带供养进寺庙驻学一年，称为“蓝毗基法”，期满可视本人意愿归家或正式出家。弟子今年正满六十二岁，当以俗制入寺。”
行檀点头道：“据先师介绍，贵域人寿三百岁，往来计算，六十岁只合中土二十之青年，可是如此？”
众人听到行檀提及已逝的空解，俱有缅怀之情。九僧从旁重又合掌，庄、翁也都肃然低头。
“师父容禀，空解大师系按中土日月折合而说。而在叠域，日轮月炬历天之时均比中土久长，中土视叠域之寿三百年，叠域当人并不感更久长，同如中土百岁。”
行檀点点头，又问：“施主在家之时可有有司之案未了？”
“禀师父，叠域法制，有罪之人，金顶使者即为捕系，远隔万里亦不能逃。弟子如有罪案在身，即不能蒙金顶使者为施曼比姑术，而换身来此。”
行檀点头，又问：“施主在家可有未了之借贷？”
“禀师父，叠域无金钱，一切施养有坛城自定，非人力所能施为，因此无借贷之事。”
行檀后退一步，盯住海腾图：“施主以曼比姑之术变身来此，若在既定时日不能回转叠域，可知有何后果？”
未等海腾图作答，他身后两丈之外的飙龙从地站起，向海腾图大喊了几句叠语。
海腾图闻声不顾，闭目跪地，面如坚石，待飙龙喊过，开眼抬头，眼望行檀，目中一片平和之色：“禀师父，弟子生死已圆，全无恨憾。”说罢，膝行一步，至行檀跟前，意求行檀去发。
行檀道：“贫僧先与你去发，待空满师、空至师、空藏师三位师父归寺，再与你行羯摩之法。”
行檀伸右手，众人观见，行檀举此掌，似有千斤之重。伸至海腾图头顶，以掌覆顶，便欲为其去发。
此时林中远处，海腾图的赑屃兽遥跪于地，孔目全闭，面无情色。背上两条乌铁巨石咔嚓一声，同时粉碎。
行檀耳闻石碎，略一停顿，并不回顾，随右掌下抹，海腾图顶上短发无锋自除。
海腾图口唱：“谢师父慈悲。”目中热泪滚下，膝退两步，抬手，双掌过处，两鬓颌下须发纷落。海腾图微笑抬首，目视行檀，头面已然光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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