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玄幻奇幻 » 路斯维塔利活死人 » 5星辰迷途(The Astral Labyrinth)

5星辰迷途(The Astral Labyrinth)

    5星辰迷途(TheAstralLabyrinth)

    ……

    “醺染夜色、地洒白霜,

    似莱茵河畔、雾斩漫淌。

    蓦然回首,

    地宫迷转、别有洞天;

    我见她端坐在岩顶,

    银丝若雪、媚骨无双。

    薄纱之下,

    她如血如玉的赤眸,

    哀婉幽诱;

    缄默之中,

    她无调无声的歌唱,

    摄人心房。

    我骤然哀思并起、惆怅难当,

    再不忍心中悲戚,

    终沦陷在她百褶裙旁;

    正如诗中船夫再不顾河中礁石,

    吞没、沉沦,

    仍把那岩顶上的罗蕾莱凝望。”

    ——路斯维塔利州民歌·

    《星辰奇旅的叙事诗》(上)

    ……

    一八九二年六月十四日·星期一(二)

    ……

    林德正出神地望着面前那纤细而沉默的熟悉背影。

    当然,那身影正属于不久前才同他一起自郊外木屋据点出发的,那个活泼的“小鹿崽”——蒂尔列特。现在,她就在他身畔手持着缰绳、利落熟稔地驾驶着这驾座位恰巧能容下两人的货运马车。

    正如这位金发少女身上那牛仔女孩一般的英气衣着给人的印象,她的操车技术高超得无可挑剔——至少在林德这个先前只在小时候去草原上骑过马、料理脚下一匹马都费劲的人眼中,像蒂尔列特这样单凭缰绳、就能将车前的两匹马控制平稳的技术,已经称得上是“降维打击”。

    不过,真正会让林德感到惊讶、意外、乃至不自觉地望起这位妙龄少女脊背的姣好曲线发呆的,自然并非这种“小事”。毕竟自从几日前来到路斯维塔利州起,他的奇遇便根本未曾间断,弄得他几乎对那些超自然事件都要见怪不怪了。

    “……原来,这家伙在认真做事时,也是会这么安静的啊。”

    林德索尔在心里小声感叹。

    在他之前的印象里,这头活泼的“小鹿”几乎走到哪里都是横冲直撞、活蹦乱跳的。

    即便对他这一个刚认识没多久的陌生人,这个才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初次见面就敢连珠炮似的在他面前侃起大山来。在林德眼里,这金发美国妞……不、现在应该说哥伦比亚妞,放在现代简直完全是个活脱脱的“社交牛*症”患者。

    而现在,除了两人出行伊始时,就着“林德究竟懂不懂得驾车”这个话题彼此稍微周旋过了一阵——结果成功让林德索尔暂且又顺利瞒住了自己的现状以外,他们两人间几乎已经有足足五分钟几乎没说过一句话了。

    “……!”

    不过这时候,蒂尔列特却突然猛地转过头望向他来,兴许是察觉了他的目光;而林德则因为先前望她望得出神,反而被对方这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

    “……干、干嘛?怎么了,一惊一乍的?”受到林德索尔动作的刺激,蒂尔列特先是也小小地惊了一下,而后才反问道。

    “不,没什么……”林德搪塞道,“正好刚刚在想一些事,有点走神。”

    “是吗?……好吧,那抱歉啦,林德索尔先生。”蒂尔列特顿了顿,才又说道,“说来,刚才的气氛是不是太……冷清了点?”

    “哦,因为看你好像在专心驾车,我就觉得还是不打扰为好。”林德坦然相告。

    谁知蒂尔列特听了却忍不住笑了两声——虽然这姑娘似乎一向性格外向、气质如假小子一般,但唯独在笑时,她还是会习惯性地用手背挡住牙齿。

    “没啦……”她回答,“其实,我从八岁的时候就开始在马背上跑了,驾车之类的对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若不是怕后面的那节货物车厢出事,我甚至可以闭着眼从黑水河大桥驾车到河口地区哩。”

    “……”

    “而刚才嘛……巧了,我也正好在思考一点事。你知道,我这个人比较笨,同一时间里基本上只能专注于一件事。所以既然我在专心思考,嘴上自然也只能落下了。”

    “……可你同时也在驾车啊。”林德淡淡地吐槽道。

    “呃……这倒也是。哈哈,所以我就说了——我脑子比较笨嘛,林德索尔先生。”蒂尔列特挠了挠头,说道,似乎又恢复到了先前“活蹦乱跳”的状态。

    “说起来,你一直叫我‘林德索尔先生’是不是有点见外?……我是说,你之前不也说过,你、我还有埃里希先生,我们三个可能会一起生活比较长的一段日子。”林德突然想起来似的说道。

    “……”

    然而,听了他所说的,蒂尔列特却只是略显尴尬地望着他、干涩地笑了两声,不发一语。

    “啊……哦,该死,我懂了——好吧,我就说你不会做这么不符合自己风格的事。……所以,你只是故意那么叫的,是吧?其实这只是种揶揄,而不是……”

    林德索尔这才后知后觉地恍然大悟。

    “不……可是,谁让你外表看上去完全就是个玩世不恭的牛仔小子嘛!而且、而且,你之前不也故意叫我‘小鹿崽’来着吗?先提一下,我可是唯独不喜欢别人这么叫我的——因为这会让我想起小时候被那群小流氓取笑、戏弄的时候。”

    蒂尔列特则开始用她那连珠炮般的语速如是反驳道。

    “……”

    林德一时间还没想好怎么回答,于是只是默不作声,但一旁的蒂尔列特却似乎已经对他的反应做出了过度解读,又继续说道:

    “好吧、好吧,我错了——其实我也开始发现了,你或许并不是一个像外表看上去那么……懂得灵活变通的家伙。啊、不,我的意思是,这也没什么不好的;只是在当今的西部、或者说在我所生活的路斯维塔利,反而是你这种循规守矩的人比较少见。所以……我该怎么做,叫你‘林德’可以吗?说实话,我也逐渐觉得‘林德索尔先生’有点拗口了。”

    “……我猜,那就林德吧,‘小鹿崽’。”林德索尔窃笑着说。

    “喂,我刚刚都说了唯独不喜欢被人这么叫了吧!你这人有时候还真是……”

    ——“小鹿崽”几乎气得炸毛。

    “抱歉,也许是习惯使然了。”林德装模做样地清了清嗓子,说道,“……嗯,那就折中一下,叫你‘师妹’怎么样?你看——毕竟,你还是比我小不少嘛。”

    听罢,蒂尔列特满腹狐疑地望着他看了几秒,这才答道:

    “好吧,林德‘师兄’……成交。”

    ——遗憾的是,终究这个直性子的傻姑娘还是没意识到,这个称呼其实正是林德就两人刚见面时、蒂尔列特自称“师姐”的那出闹剧,最终被师父埃里希亲口揭穿的揶揄。

    ……不过,“师妹”这称呼听起来倒的确还不赖。林德索尔想。

    虽然他此时就已经隐隐意识到,比起保护欲,面前这头话痨的“小蠢鹿”反倒还更擅长激起他的恶趣味就是了。

    “对了,‘小鹿’师妹。”林德索尔突然开口问道。

    “嗯,这个昵称也算还可以,通过——怎么了,林德?”金发少女回答。

    “不,只是……我以为路上你会问我。比如,我和那位老猎人——埃里希师父刚刚都谈了些什么……之类的。”林德索尔坦言。

    “……那么,你们刚才都聊了些什么?”

    听罢,少女似笑非笑地回头望向他,说道。

    “……”

    “你看吧?”

    蒂尔列特耸了耸肩,才继续说道:

    “……我就知道会是这样,所以才闭口不提。你说,我为什么非要做这样使人尴尬的事不可呢?从很小的时候起我就意识到了——我不喜欢尴尬,也不喜欢令人尴尬;或者总之,我其实就是不喜欢那种……尴尬的气氛罢了。令人懊丧,毫无益处。”

    “……好吧,你是对的。”林德索尔颇无奈地说道。他不得不承认,这次倒的确是对方说得在理。

    “我说林德老兄啊——我其实早就觉得,在情商这方面,你还不如多向我学学。你瞧,至少我总是有自知之明的……譬如说,我知道你之前嫌弃我话多;所以和你相处时,我自然就会有意无意地少说两句咯——就像刚刚。”蒂尔列特说。

    “……”

    “不……怎么冷场了?听我说,刚才那其实是个玩笑来的……不好笑吗?”少女苦笑着说。

    “……老妹,我看,咱们俩算是彼此彼此吧。”

    说着,林德这才不怀好意地笑了。

    “说起来,其实师父倒是跟我说过——林德,因为某些原因,你似乎现在正处于失忆的状态,是吧?”蒂尔列特冷不丁地说道。

    “……对。”

    林德虽然嘴上故作平静,但一说到这个话题,他的大脑却已经突然高速运转起来了。毕竟,这里面的逻辑可简直复杂得像是层层相扣的俄罗斯套娃。

    ——他本来就不是这个世界的林德索尔,可来到这里后不仅没能继承这个世界的记忆,就连自己原先的记忆、也只零零散散地剩下了一点常识部分。然而,因为暂时不敢对老猎人埃里希坦白这些事,他却要就着对方“因血针注射后的应激反应而失忆”的理解将错就错。同时,那个老埃里希又要他对蒂尔列特瞒着“血针”的事……

    ——所以也就是说,他这回前两部分的说辞不仅一字都不能提、不能记差;还要再额外编出一套自圆其说的说辞,来糊弄这头精力过剩的“小鹿”。

    “……真是想想都要头大了。”林德索尔在内心暗暗叫苦。虽说他也知道,自己终究是自讨苦吃、饮鸩止渴。

    “那可真糟。”金发少女自然没察觉他的内心想法,这才说道,“好吧,其实……我不知道。我猜,那应该挺糟的吧?至少,在这个鬼地方,什么都忘了的话可很难活下去。可是……”

    蒂尔列特顿了顿,似乎罕见地慎重思考了些什么,而后才继续说道:

    “可是就我所知,我周围的人们都多少有几段难以忘怀的过去——对自己死死地缠着不放、犹如梦魇般的过去。而你知道,我们所处的这个路斯维塔利州,可恰巧是个梦魇都可能变成真实的鬼地方。所以我刚刚才本想说,也许若是能就那样把一切都忘了,重新开始、或许也还不错。不过嘛,对确实有如此经历的你本人而言,我猜这可绝对称不上是什么好感想吧?所以……抱歉啦,林德。我本想藏在心里,但这样又似乎对你有所隐瞒,我会不自在的。”

    “对你来说……”

    说着,林德索尔眉头微皱,似乎对她所说的颇有感触,内心正蓄势待发。

    “嗯,怎么?”

    见状,蒂尔列特只是轻声问道。

    “不……抱歉,我想这话题现在聊还是为时尚早;不如,我们还是下次有机会再谈吧,‘小鹿’?”

    他们彼此皆知,箭在弦上;可最后一步,林德索尔却还是选择了退却。

    ——明智之举。

    这样想着,他才松了一口气,心中简直想为之前不算丰厚的社会阅历为自己带来的理智提升鼓掌。

    “好吧,我想也是……我搞砸了,对吧?啊、不过,我刚刚才突然想到……既然你还记得走路,也许其他技巧类的事物身体也会还记得——比如骑马,射击之类的。或许,这些身体肌肉的记忆、技能,与所谓对人对事的记忆根本是两码事。所以我想,你之前虽然对驾车骑马之类的几经推辞,不过可能、其实只是需要点复健训练。”

    蒂尔列特突然兴致勃勃地说道。

    “原来如此,有点道理……听起来似乎值得一试。不过,骑马就还是下回吧。这次就还是辛苦你咯,小鹿师妹——像师父说的那样,一去一回,都由你全权负责。”林德说。

    “……切,就不能让我偷会懒嘛。”蒂尔列特略显懊丧地说。

    不过事实上,出乎意料地,林德发现自己早就不那么在意失去记忆的事了。相反,近几天里,他所真正在意的其实一直是——如何不在他人面前暴露,自己其实身为异类的这个事实。

    但,失去记忆本身究竟是好是坏呢?他记得一句有名的电影台词,曾经似乎自己身边曾有那个人总把这句话开玩笑似的挂在嘴边,所以他才对此印象颇深……

    ——“人这辈子最大的烦恼,就是记性太好。”

    对于自己那大抵平庸,现在则如同“失去文件的快捷方式”般破破烂烂的记忆,他虽然无甚感触;但无论是从那封“辞世信”中了解到的那位真正的“林德索尔·伊斯特伍德”,从只言片语中听到的这头自幼失去父母的“小鹿崽”,还是仅从一个背影、一个眼神中隐约勾勒出的那位老猎人埃里希……他每每几乎本能般地便能理解,对他们而言,蒂尔列特口中那“挥之不去的梦魇”,“终将追上本人的过去、抑或影子”究竟意味着什么。

    虽然还未曾因为失去而陷入彻头彻尾的悲恸,但至少空洞、迷茫,乃至只是觉得不方便的情感,林德却都是切实有过的。可现在,听了蒂尔列特方才的“无心之言”,他似乎的确终于能从另一种角度思考这一切了。

    于是他意识到,从某种意味上来说,失去记忆——至少失去原先身为那名西部牛仔、亡命之徒和帮会神枪手,林德索尔·伊斯特伍德的记忆,对他而言可能反倒是种恩赐。

    无论是帮会人情的泥沼,兄弟反目的血海深仇,还是最终选择与军方交易保全亲友的无可奈何——若是有了那样过分充盈、丰富的人生阅历,且不论其他如何,首先——他现在又何以能对面前平庸而恬淡的种种生活勾起兴趣呢?

    对,无论如何,他至少不必了解到——直到最后一刻,才将那样一位浪子回头的“孤狼”打入彻骨绝望、成为他的“绞刑架”的那段记忆,究竟是什么了。

    林德骤然觉得宽慰起来。

    随即,他则开始恐惧。

    他几乎止不住地去思考,思考一种似乎理所当然、却一直近乎被自己忽视了的可能性。

    ——倘若,这种不知名的失却让老猎人的误解歪打正着,其实真的只是某种事物或药物的副作用……譬如说,与他降临至此的理由密切相关……

    那么,当那些记忆得以真正回归的那一天到来;现在的他,又会变成怎样?

    “……”

    “啧……真够虚无。”

    想到这里,林德终于忍不住啐了一声。

    还好,他其实从来不算是多么多愁善感的人,也总能在关键时刻以理性救自己与水火之中。

    ——与其整天想这种不可预料的烂事,你还不如多担心下天什么时候塌下来,或者那个早就破破烂烂了的木屋据点、哪天会终于“不小心”成了僵尸的老窝。

    说到底,这里可是路斯维塔利州,一个连自己能不能活过明天都未成定数的鬼地方。而我现在,却不得不担心起那远在“之后某个时候”的莫须有的琐事?

    真够扯的,林德想。

    说真的,与其想这些,倒还不如多想想身边的事——对,比如身旁那只“小鹿”的事。

    “……”

    说来,刚刚蒂尔列特的话——或者说从最开始,蒂尔列特的话中,就充斥着让他在意的细节了。他一直知道,而只是一如大脑本身机能的保护般,选择了对某些信息几近刻意的视而不见。

    而就在刚才,少女的某些细微的反应,却更让他印证了自己的猜想。不是言语,而只是某些细微的、寻常几乎难以察觉的神态变化;硬要说的话,那近乎某种直觉。

    ——林德开始意识到,这位少女的性格,或许远比自己想象得复杂、立体的多。

    与其说她是粗中有细,倒不如说她从头到尾就一直是那个细腻入微的性格。只是因为生存环境与人格的迥异,才促使她不知不觉间表现出了理应相悖的表里两面;而这两者又随即在日积月累的生活中彼此逐步磨合、同化了罢了,这就是现在的她。

    或许这听起来有些复杂,不过现实生活中的琐事——那些经历,却何曾有过如理论一般纯粹、条理分明的时候呢?林德想。倒不如说,像这样乱七八糟、颠三倒四,破碎、脏乱又污斑驳布的,才正是生活和生命应有的姿态。

    “……不对,扯太远了。”林德小声自言自语道。

    终究,他们这才刚刚认识一个早上。而之所以他会像现在这样感触颇丰,说到底不过是面前的少女不仅擅长与人攀谈,又毫不设防地将自己人格里复杂多变的几面、很快就展现在他面前罢了。

    但,只凭短短几段话,他就自以为自己能理解什么了吗?……大错特错。

    人是很复杂的,复杂到常常有时候本人都理解不了自己真正的想法和做法。在很久很久之前,或许当林德还是像蒂尔列特那么大年纪的时候,他就理应意识到这一点了。

    况且,每个人都会改变,无一例外。借用种略显极端的说法,过去与未来的某人,根本上就是两个仅被少许因果连接着了的迥异角色。所以即便他的确如自己自负的那样,理解了对方迄今为止的什么,可那又如何呢?

    充其量,对林德索尔而言能称得上是收获的,也就仅限于——多了点帮老埃里希瞒住这头“小鹿”的动力罢了。至于其中的缘由,他还不得而知;但他愿意相信,导师自有他的考量。

    ……

    ……

    “嘿,哈喽?打扰一下……那个,你又在想事情了?”突然,蒂尔列特在一旁小声问道。

    “……嗯,没什么。”他回答,“怎么,有事吗?”

    “不,还是闲聊罢了。”蒂尔列特的语气似乎骤然低落下来,而后又突然再度提起兴致似的问道,“对了,我是想说……反正待会要到集会所那附近去,要不我顺便带你去那里看看?”

    “……哪里?”林德稍有些心不在焉地反问。

    “就是……集会所啊?猎人协会设立的集会所。我没说过吗?这一带就是以那里为中心,才发展处市场、小酒馆、旅馆甚至警署之类的场所,最后变得像个小镇一样的。”蒂尔列特回答。

    “……”

    “哦,看来你连这也忘了?……那还真是灾难。这样说来,那赏金猎人分级机制啊,赏金和怪物等级划分机制之类的,你是不是也都一并忘了?那么,你倒是更应该去那里跑一趟了。毕竟,那里——或者说那些机制,可才是路斯维塔利州的命根子呀。”蒂尔列特补充道。

    “好吧……”他回答,“不过,在那之前,也许你能先跟我讲讲——那个什么……天杀的分级制度?”

    “当然,怎么说我也是在协会正式注册了的赏金猎人……啊,这次可真没骗你哦?不信待会查一下就知道了。”蒂尔列特略显俏皮地答道。

    “不过,毕竟我又不是什么集会所的前台小姐,所以也只能按我所记得说个大概。像是怪物分级之类的,如果哪里有些出入、也别太在意啦。”

    “怎么,你眼中的我很喜欢吹毛求疵吗,‘小鹿’?”林德笑着问。

    “……不是吗?我看你这‘师兄’虽然年纪已不算小,可好像还挺喜欢在嘴上压人一头的。好啦,说正事——首先是猎人等级,这个简单:

    ——从下至上,总共分为六个星级;一星最低、六星最高。基本上,这等级就是根据猎人明面上申报获取的赏金总额决定的。不过,至于具体的升降级机制,那群协会的混蛋却从来没有哪次公开声明过。所以,基本就是靠民间的猜测和经验得来的啦——有些人说是按排名比例划分等级,也有些人说是按固定赏金决定阈值,定期升降。不过基本上,高星级的猎人们往往实力还算是令人信服,这机制便也一直没改过就是了。”蒂尔列特说。

    “这听着可有些抽象。”林德挠了挠头,问道,“举个触手可及的例子吧……譬如说,老埃里希他现在是处于什么等级?”

    “你说师父?说到他,那可就厉害啦……”

    蒂尔列特略显狡黠地一笑,而后才说道:

    “他可是五星级——按照官方给出的名称,就是‘宗师级猎人’。依照排名比例那套的说法,他的排名占比,大概在在有史以来全部猎人的前十万分之一左右。不过,毕竟情况特殊,为求生存、纵使老弱妇孺不得已时,都会选择在最后成为猎人碰一把运气,而猎人即便死去也不会消除登记档案——因为核实起来实在太费劲了。所以,其实这比例也没听上去那么吓人就是了。”

    “……厉害啊。”

    林德索尔坦率地称赞道,虽然蒂尔列特想必猜不到,这其实只是个符合他心理预期的结论就是了。或许,他其实还挺具备识人的本领?林德骤然又自我感觉良好起来。

    “顺带一提,从去年开始——我也至少算是个两星级的‘熟练猎人’咯。且不论师父那边怎么说,至少在猎人协会这里,你铁定可是只能做我的后辈没跑了,嘿嘿。”蒂尔列特似乎很开心似的笑着说道。

    “等等……所以,那个所谓猎人协会官方给出的那套名称,到底是怎么叫的?”

    林德索尔则刻意冷淡地没给出蒂尔列特想看到的反应,转言问道。

    “哦,你说那个?……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从下到上的六个星级数量原本分别对应的是入门猎人、熟练猎人、资深猎人、大师级猎人、宗师级猎人,以及最上级的传说级猎人;而这些等级又分别对应该等级所属、各自不同材质的六种识别牌(狗牌)。不过因为叫起来太麻烦,而且说实话、路斯维塔利州猎人们普遍的文化水平都不算高,所以民间已经基本舍弃了这种说法,而只用星级称呼他们了。”

    蒂尔列特如是答道。

    ——这听起来……倒有点像电子游戏常见的设计嘛。

    林德索尔想。

    ——不过嘛,毕竟常说艺术来源生活,可能这也在所难免吧。

    这样想着,林德又暗自点了点头,似乎颇有感悟。

    “那么,这个星级会和猎人的待遇挂钩吗?……我是说,会有什么来自协会的、福利之类的吗?毕竟你看,要在这个鬼地方生存,可是肉眼可见的艰难。”林德问。

    “你倒还看得真现实……”蒂尔列特叹了口气,说道,“可惜,就我所知,目前这还只是种荣誉罢了。获得荣誉的同时,你既会受人敬仰,也难免遭更多暗算、白眼,往往如此,这里也不例外。不过……对了,硬要说的话,高星级猎人的识别牌倒是挺稀罕的,也许能卖出不少钱,这个算吗?”

    “有意思。所以……那东西是什么做的,金子?”林德半开玩笑地继续问道。

    “……你想得倒挺美。”

    “小鹿”笑骂着白了他一眼,这才答道:

    “……反正具体每个等级的,我已经记不太清了。不过我那块二星猎人的是纯银构造——虽说只有拇指大小;顺带一提,一星用的则是廉价的青铜。而自三星开始,识别牌则都似乎是用仅有这里产出的一些奇妙矿物变种打造而成。

    我记得,师父作为五星猎人的那块,似乎是一种被称作‘白兰地欧泊’的材料。据说,那是名为‘黑欧泊’的名贵蛋白石,在路斯维塔利州的独特环境下变异而成的产物。顺带一提,所谓欧泊,似乎是一类具有‘变彩效应’、光泽似玻璃或树脂,却能映射出各种复杂多彩体色的昂贵宝石。‘缤纷绚烂、浑然一体、美不胜收。’虽然我没亲眼见过其他欧泊,不过至少,和我讲这些的那位矿石商人是这么形容的。——听起来好像还挺值钱的是吧?

    我记得,寻常的‘黑欧泊’本身大体呈灰黑色泽,而‘白兰地欧泊’却反常的呈现出一种如陈年白兰地、威士忌一般浓厚又通透的琥珀色,故此才得名‘白兰地欧泊’,也称‘琥珀欧泊’。不过,可惜师父似乎从来不喜欢把那东西带在身上,也许是因为觉得不吉利之类的繁琐缘由;所以,我其实一年到头,也没见过那宝贝几次就是。唉,真可惜。”

    ——说得没错,听起来倒的确像是蛮值钱的宝贝。林德想。不过,既然是受路斯维塔利州异变影响的产物,倒也能理解那位严肃、沉默的老埃里希会觉得不吉利的理由了。

    毕竟,单论识别牌(狗牌)这东西的概念,应该逐渐已经被人们广泛接受了吧?或许这其实说来就像保险一样——只是后者是给活人上的,前者是给死人、抑或说尸首上的罢了。

    “这倒还真复杂……你记得倒是挺清楚嘛。”暗自又咀嚼了一会自己即兴的黑色幽默过后,林德索尔才淡淡地笑着说道。

    “呀,难道这是在夸我?……可真少见。不过既然难得一次,我可不介意你多夸几句哟?”蒂尔列特打趣地说。

    “好了好了,收敛点吧——以后反正还会有机会的,我的好师妹。……说起来,我们还没到吗?”说到最后,林德略显不耐烦地问道。

    “就快啦——反正你也只是在车上悠闲地看看风景,就少催我几句如何?而且……谁让我们住在一个偏的不像样子的荒郊野岭呢?不过若非如此,我们也不会有那么宽敞的一片地方就是了——虽然很破。”蒂尔列特说。

    “……这点你倒没错,的确很破。但,却也比一无所有强太多了。”林德笑着应和道。

    “对了……”他清了清嗓子,而后好像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接着方才的话题问道,“说起来,你似乎还没提过那个决定猎人等级的赏金究竟是按什么规则发的——你说过,这可是我们的命根子,对吧?”

    “这个嘛,因为涉及到怪物分级的问题,详细说起来纷繁复杂,我也记不精确,具体的信息,你就还是待会去问猎人协会的前台小姐好了——趁机,还可以多和人家小姑娘聊上几句不是?先说好,在这里,像那样好的姑娘可不多见啦!……而现在嘛,就由你师妹我简明扼要地说个大概好了。”蒂尔列特说。

    “……洗耳恭听。”

    当然,林德再次习惯性地没理会蒂尔列特话中的槽点。

    ——说实话,他感觉自己几乎要为这位“小鹿崽”每次话语中的小小计谋落空后,那藏在之后看似平淡的话语中、隐隐渗透出的低落感而上瘾了。

    “咳咳……基本上,和猎人的星级一样,怪物等级自下而上也可以分作六个等级——从D、C、B、A、S,一直到最顶级的SS。不过与前者不同的是,怪物的等级按照细分有加减半级的设置,就是说有B、A之间还有B+和A-的详细等级,一共算起来就是十八个等级。

    而简要的说,这之中只有A-及其以上等级的怪物,在死时可能会从焚烧的尸首中得到‘血核’,也只有凭这‘血核’,才能让猎人从协会那里领到赏金。顺带一提,据说,怪物的强度、星级划分、似乎都与‘血核’的出产率和大小、成色正相关。嗯,大概说来就是这样……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过时不候了哦?”蒂尔列特在句尾问道。

    “等等、等等……”林德索尔一边赶忙在脑中消化少女方才连珠炮般语速里涵盖的庞大信息量,一边抓紧问道,“所以,也就是说——只有狩猎成功A-及其以上的怪物才有赏金,而这之下的则根本分文不得?”

    “嗯。准确地说,是按照是否有‘血核’划分的。不过迄今为止,发现掉落‘血核’的最低等级怪物,就是A-级。顺带一提,作为参考——根据师父和林德你所说的,你们之前返程路上所遇到的最高等级的怪物,也只有B+级。”蒂尔列特不以为然地补充道。

    “呃,我猜猜……是‘水鬼集群’?”林德问。

    “答错咯。真可惜——那东西虽然棘手,但也只是B级。正确答案是‘骨鳄’——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天师父应该也是带你绕路躲过那东西的吧?那玩意别的没什么,唯独可真是皮糙肉厚的很。兴许,能从正面‘打动’它的,就只有师父的那把‘猎象’(NitroExpress步枪)了吧。”蒂尔列特说。

    “不过这样说来,猎人等级的划分和怪物的等级,岂不是很不对等?按你之前所说的,二星、三星的猎人就已经是整个猎人群体的中坚力量,这之上的猎人占比总数不过百分之五。可为了谋求生存,却不得不狩猎A-以上的猎物?这是不是……”林德眉头微皱,问道。

    “我也曾觉得不合理,但事实就是如此。不过,单单一个最不值钱的‘血核’,也足够一个拖家带口的猎人吃上一年半载的就是了——高风险,高回报。”蒂尔列特回答。

    “然而,是啊……”

    蒂尔列特顿了顿,才继续说道:

    “绝大多数的猎人,譬如占比足足超过百分之五十的‘菜鸟’一星猎人,都是直至死亡,都未能完成或参与哪怕一场成功的狩猎的。而你知道,在这个寸草不生的鬼地方,想靠种地、放牧之类安稳又传统的方式养活自己根本不现实;州内少有的几个城市里,经商与公职的席位也被协会和政府的人牢牢把控在手。他们本就是不得已才选择殊死一搏,殊不知这场轮盘赌的结局却从最初就几乎已经注定……

    故此,底层的人们不仅无法通过狩猎解决生计问题,还要常常收到那些二、三星中坚猎人小团体的冷嘲热讽与排挤;而顶层终于有丰富的阅历和能力独行狩猎的四、五星乃至顶点的六星猎人,则往往也对他们嗤之以鼻。嗯,或许你说的没错……这的确可算不上是什么健康的社会生态啊。虽然我想……我并不像你那么——真正了解这之中的意义就是了。”

    说着,她也轻声叹了口气,似乎对林德所说的深表同感。

    ……简直荒谬。

    林德心想。

    虽然乍一听上去,这路斯维塔利州的猎人体制、似乎是围绕着所谓“血核”的类似宝藏的东西,构建起的一种赏金体系。但即便仅用他记忆中残留的少许现代经济知识做些初步分析,就能发现其内核就决定了这种形式将不稳定至极。

    ——这样的做法,无疑会致使猎人中两级分化严重,从而使大部分社会财富集中在少部分精锐手中;而这种贫富的极端分化,在每个时代都将成为冲突乃至战争最直接的导火索,向来如此。

    ——不,还是说,只是这个时代、这个地区的人们,就连这种浅显的社会规律都尚未能够察觉;抑或说每次经历过历史大型冲突的爆发之后,却没有任何人站出来指出,其中根本性的缘由吗?

    “……那么,既然连最基本的生存都成了问题,就没人站出来反抗吗?”林德刻意压低声音,好让他的语调显得不那么激动。

    不过,蒂尔列特却还是似乎相当诧异地望了他一眼,思考片刻,而后才有点不知所措地回答道:

    “嗯……毕竟我之前也说过,不少一星猎人其实都只是抱着赌一把、甚至破罐破摔的心态去尝试的,其成功率本身就低的离谱。而且你知道,因为路斯维塔利州只管出、不管入的特殊规定,全国上下的逃犯乃至死刑犯、政治犯都几度大幅涌入过;所以这里少有几个城市的警署、安保之类的,也都相应强得离谱。啊,顺带一提,我们今天去的‘草莓镇’充其量只是个称呼,还远远算不上真正的镇子哦。”

    “……”

    见林德索尔仍然眉头紧锁,似乎对她的答案还是略显不满,于是蒂尔列特才又连忙补充道:

    “哦,对了……硬要说的话,虽然低星猎人即便像熟练猎人那样组成一个个‘猎团’,也会碍于经验、情报和技术等要素所限,幸存率相当低下。但与之相对的,倘若将目标转换;舍弃猎物,转而去瞄准其他猎人,以谋求其身上的猎物、财产和装备,这些人数众多的团体成员便将颠覆根本性的劣势,从而有相当高的存活率了。当然,‘代价’也相应不低就是,你明白的。

    ——据说,这就是‘秃鹫’成立的初衷。如果我没猜错,师父应该早就和你提过他们吧?即便是生存所迫,他们的行为也相当为师父所不齿——我能理解,毕竟无论如何、他们可是将矛头对准了同类,所用的手段还往往相当卑鄙不堪嘛。”

    听到这里,林德才猛地想起与老猎人埃里希最初相遇的时候,在归途中对方嘱咐自己的那段话来。说起来,当时老埃里希的确似乎曾说过“秃鹫”什么的。只是他当时还以为那也是某种怪物的代名,这才没有多问。

    ……结果没想到,这“秃鹫”竟然会是一群专门等到其他猎人完成狩猎、取得血核,再攻其不备、狩猎同类、吞并成果的家伙!

    不过林德转念一想,却觉得这种未曾预料的发展方向也不算奇怪。毕竟,他所见识过的众志成城、颠覆、乃至变革,都是在社会文明与思想教化之下的产物;究其本身,一旦失去了思想中心的引导,也是会变得相当不可控且危险、一如燎原之火的。而在路斯维塔利州这近乎灰色法律的原始体质之下,这些未加束缚的压迫和反击,则会自然地寻找其得以补全空缺的法则——而既然无人立法,那便自然会秉承起自然界最原始的“丛林法则”。

    如是,他们将矛头指向同类,自诩生存即是正义;而后者则本着其伦理上的正当性被迫反击。殊不知,他们彼此从最开始就都选错了对手,注定沦陷在这场不义之战中;而真正出了问题的,其实却恰恰是理应绝对正确的、那协会的制度本身……

    这样想着,林德难免开始义愤填膺,或许该说是拜现代发达的思想教育所赐。

    “……我说,‘小鹿’,就从没人试着对协会提出异议吗?尝试着做些什么、申诉什么,总之要改变这种不合理的制度,之类的。”他问。

    “就我所知,似乎目前为止还没有过。”蒂尔列特却只是耸了耸肩,回答,“而且……据小道消息所说,现今协会的首脑似乎与军方和政府关系不浅。我记得,常有人骂他们是政府和富人们马首是瞻的走狗之类的……不过,他们每次也说不出什么证据就是了。”

    “……”

    林德再度陷入了沉默。他突然意识到,即便清楚,他又能做什么呢?

    ——热血难凉?

    他自嘲地想道。

    现如今,他可是就连自己身上的烂摊子都解决不了的一个异乡客。而现在,他却还想试图干涉起这哥伦比亚合众国的内政?

    况且终究,迄今为止关于这路斯维塔利州的现状,他所听过的还仅仅是这位小师妹的一面之词。即便他相信蒂尔列特不是那种会可以欺骗他的人,但无论如何,她也只是个肉体刚刚成熟、心智未必成年的“小家伙”。单凭这么一点情报就要下定结论,怒斥协会管理无能甚至勾结权贵,似乎无论如何都为时尚早了。

    ——呵,我这是怎么了?原先,我是个这么冲动的人来着吗?

    林德索尔在心里冷冷地哼了一声。这样做了之后,他似乎感觉自己好受多了。

    “……呃,你还希望我再说点什么吗,林德?比如说,‘秃鹫’其实只是一个统称,其实他们内部也有不少组织;虽然人数众多,但也存在内部不和的情况,而且一度互斗的很凶。还有比如说,正因为‘秃鹫’也逐渐开始有高星猎人仅为了谋求利益加入,随即也出现了潜藏在正规猎人小队,而后在狩猎完成时反叛、独吞赏金的情况,猎人们才开始习惯以固定的‘猎团’、甚至仅仅单人出现、行动,只为了确保成员精锐、行迹隐匿,且绝对可信,之类的……”

    在林德内心思忖着那些琐事时,蒂尔列特又在一旁略显不知所措地对他娓娓道来。

    “……不必了,‘小鹿’。——我是说,得知我们的生存现状究竟是如何凄惨,可实在不是个令人兴奋的话题。别忘了,现在在你面前,可就有一位凄惨的准一星猎人存在。”林德试着做出笑容说道。

    “嗯,说得也是。说了也没用的话题,还是不说罢了——如果你觉得这样就好的话。”

    说着,蒂尔列特终于又转过脸去,再度一心一意地凝望起面前的道路来。从她的侧脸上,林德索尔丝毫猜不出她此刻究竟抱着怎样的心情。

    “……”

    突然,林德猛地又想起那句话;那句一度令他难以忘怀的,老电影里的台词。

    ——“人这辈子最大的烦恼,就是记性太好。”

    如是,他心里产生的杂乱波澜,似乎久久都仍未能风止浪息。

    又或许,那波澜根本从未有哪一次真正得以收敛;而只是每每伴着一颗隐隐的种子,就深埋在了那湖心底部的泥土里。

    “……”

    “怎么,你还在在意?看不出来——和外表不同,你还挺多愁善感的嘛,林德。”蒂尔列特半开玩笑地说。

    “是吗?”林德也苦笑着回应。

    “好啦,我们快到了,这回是真的——你瞧,都快过了一小时了,我的肩膀都要麻了。对了,不如这样……”

    在林德索尔浅浅的疑问中,金发少女却缓缓唱起了一支悠扬的歌。

    她的声音很美,像是某种只在晨间林中歌唱的、有着修长尾羽的鸣鸟。在日光的照耀下,她的一头金发映照出浅浅的白金色,恍若一缕仅在月色幻影下流淌的光华瀑布;像是未成形的童谣、抑或朝霞前的梦境。

    毫无疑问,这是首悲伤的歌。

    但或许正因为悲伤,它才这样婉转动听……

    ——一如这个世界,一如她那对湛蓝无暇的眸眼。

    “醺染夜色、地洒白霜……似莱茵河畔、雾斩漫淌……”

    “……”

    ——“那首歌叫什么?”

    他记得那次回程路上,自己终于忍不住这样问她。

    ——“‘星辰奇旅的叙事诗’,是首民歌,据说是起源自作者本人的现实经历——那是个生长自莱茵河畔、读过几年书的猎人,所以歌中才会写到当地神话中的船夫与海妖罗蕾莱吧。呵呵,总之就是信则有,不信则无咯。”蒂尔列特毫不吝啬地笑着答道。

    ——“不过,我所唱的只是上半部分而已。至于下半部分嘛——据说,那可是格调大变,全不搭调的作品;而无论怎样,作者本人却还坚称自己没疯,那首歌就是本应如此……所以渐渐地,人们视野中的它,就自然只剩下了前半部分。”

    ——“……”

    “我骤然……哀思并起、惆怅难当。”

    “……”

    “再不忍……心中悲戚,终沦陷……在她百褶裙旁……”

    “……”

    清风拂过他的脸颊。

    平稳的马蹄声仿佛某种魂灵的鼓。

    “……我们到了。”

    他听到耳畔少女的柔声呼唤。

    他于是知道,他们是时候启程,前往与此对立的那个彼端,属于现实的沉稳故乡。

    ——但在那一切之前,几乎无可避免地,他选择缓缓闭上双眼,短暂地容许自己沉入梦的摇篮,那向来甜美、湿润而幽邃的大地襁褓。

    林德当然知道,倘若这样做了,返程时自己想必会被身边那头伶俐的“小鹿”极近口舌所能地嘲弄吧。

    但那又如何呢?……他想。仅此一次,就让她赢过自己也无妨。权且就让她将这当做,某种年长者特有的、偶尔的宠溺吧。

    想到这里,他终于忍不住微微地笑了。嘴角上扬起的弧度,似乎前所未有的柔和。

    随即,他的意识开始渐渐远去……

    ——梦里,一切似乎皆如天使散落世间的羽绒般,洁净、纯粹、一尘不染。那是祂给予襁褓之中,初生婴孩额头的吻。

    他知道,那是她的歌。

    ——罗蕾莱的歌。

    “……”

    ——而,当他再度睁开眼的时候……

    面前,却业已物是人非。

    他环顾四周,望不到马车、望不到城镇、望不到道路、更望不到方才为止还在他耳畔轻声歌唱的那位“罗蕾莱小姐”。

    ——天上没有太阳。

    取而代之地,是无限的黑夜,如星般莹莹的白色灯火;以及仿佛地底遗迹般、早已被天空和日晒遗忘了的,这个世界。

    林德终于清醒地意识到,现如今,他似乎正身处在一副无比庞大而神秘的迷宫之中。

    而直至这一切结束之后,又过了很久很久;他才终于迟迟得知,这偌大地底迷宫的名字,却恰恰正是所谓的……

    ——“星辰奇旅的叙事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