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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得偿所愿

    天朗气清,万里无云。

    这一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也是个好日子。

    即便是事务繁忙的丞相杨煦也必须在这一天回到家里,招待宾客,为妻子祝贺生辰。

    后院,厢房。

    马秀芳看着铜镜里的自己,那张脸好像还是当年的模样。

    岁月并没有在她的脸上留下太多的痕迹。

    只是两个年轻的丫鬟站在她身后一对比,她还是显得有些老态。

    她任由丫鬟们为她梳妆打扮,那些名贵的金银首饰,都代表了她身份地位的不凡。

    可是她一点儿也不开心,甚至连一丝兴趣也提不起来。

    杨煦这些年对她可以算得上是宠爱有加。

    但她就是高兴不起来,因为那种宠爱更像是父亲对女儿,而不像是丈夫对妻子。

    或许是两人之间的年纪差得有些大了。

    当年的她还是芳华正茂的少女,少女情动,往往会不顾一切。

    其实杨煦这个人看上去平平无奇,再加上他年纪大了,他身上唯一的亮点也许是他那份看似伟大无私的善心。

    当年在颍上城,马秀芳就是看重了他这一点。

    她认为一个人宁愿变卖所有的家产也要支持起义军,是一种十分了不起的行为。

    这种行为深深地打动了一个懵懂的少女心。

    人最怕朝夕相处,因为一旦相处得长了,有些平日里看不见摸不透的本性就会慢慢地暴露出来。

    人总是有很多种面孔,有的良善,有的奸猾,有的可怕,有的可悲。

    但一个人表现给陌生人的往往是他最虚假,最美好的一面。

    这种美好吸引了一个少女的心,这种美好让她对爱情充满了幻想。

    但自从嫁给了杨煦之后,她的幻想就被打破了。

    因为她渐渐明白了原来杨煦并不是她想象中的那种人。

    杨煦看似善良老实,实则内藏奸猾,是个深不可测的人。

    杨煦倒是一点儿都不避讳她,无论是做好事还是做坏事,他都将她带在身边,有时候,还会怂恿她一起。

    她从一开始的抗拒,到后来的接受,最后便成为了麻木。

    她已经不在意杨煦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应该留下还是离开。

    直到她无意中知道了一件事之后,整个心才彻底地死去了。

    那就是她知道了自己失去生育能力的真相。

    真相是她中了一种毒,能给她下毒的人只有一个,也只可能是那个人。

    那个对她无比宠溺的丈夫杨煦。

    想明白了之后,她先是悲痛地哭闹,然后找杨煦质问。

    杨煦当时笑着回答道:“没错,是我下的毒,我不想让你生孩子。”

    “为什么?难道你不希望我们有一个孩子吗?”马秀芳流着泪质问道。

    “对,我不需要孩子,也不需要血脉的继承者,我有你就够了。”杨煦笑着说道。

    马秀芳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他的真心话,但是即便是以这样的理由,他也不应该夺取一个女人成为母亲的资格。

    有很多时候,以自己的心思自顾自地做着一心为别人好的事,实在是一件太过自以为是,又太残忍的事情。

    一个人总是对自己注定无法得到的东西痴迷而难以忘怀。

    所以她最喜欢的就是孩子。

    杨煦收留孤儿,她答应帮忙。

    她从不过问那些孤儿将会怎么样,她只是单纯的喜欢能有孩子叫她一声娘。

    这种完全不过分的愿望对于这个可怜的女人来说彻底成为了奢望。

    她注定不能拥有一个自己的孩子。

    别人的孩子和自己的孩子是完全不一样的。

    杨府的人都知道自家的夫人有一个禁忌。

    那就是绝对不能看到刚刚出生的孩子,也不能听到婴儿的啼哭声。

    否则她将会发狂,变得疯癫起来。

    寿宴很快就开始了。

    高邮城各种高官和富贵人家纷纷举杯出言庆贺杨夫人的生辰。

    而杨煦也一直温柔地搂着自己的夫人,做出一副夫妻之间十分恩爱的模样。

    女人们一脸羡慕地看着杨夫人,男人们则是一脸讨好地看着杨煦。

    他们各怀心思,又全都努力绽放出自己最真诚最喜悦的笑容。

    就在酒宴的气氛进行到最高潮的时候,一个算不上是客人,也算不上是主人的人来到了宴会之上。

    这个人就是杨煦的义子杨伯年。

    义子,终究不是一家人。

    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拿着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

    盒子看上去十分名贵,上面甚至镶着一颗夜明珠。

    盒子尚且如此名贵,可见里面的东西一定也是非同凡响。

    就在所有的宾客们都在翘首企盼的时候。

    杨伯年忽然对马秀芳跪下,说道:“儿子给母亲送上贺礼,请母亲笑纳。”

    马秀芳听到母亲二字,终于是笑了。

    她最喜欢别人叫她一声母亲,不管这个人是谁。

    她笑着接过那个盒子,轻声问道:“盒子里是什么?”

    “是一个精致的小玩意儿,母亲你一定会喜欢的。”杨伯年幽幽地说道,说这话的时候,他还不着痕迹地看了一旁的杨煦一眼。

    只见杨煦也是一脸期待地看着那个盒子。

    这么小的盒子一定装不下什么大件。

    宾客们都开始猜测盒子里到底是什么。

    有些人认为里面一定是十分名贵的首饰。

    有些人则认为里面装着一颗能够永葆容颜的丹药。

    在所有人期待的目光之中,马秀芳终于打开了那个盒子。

    盒子里装着的既不是首饰,也不是丹药。

    而是一个玩具,一个小小的玩具。

    那是一只小鼓,一旦摇动起来之后,鼓的两边就会被撞击,发出轻响。

    这在大街上太常见了,很多有小孩的女人都喜欢拿着这种玩具逗弄自己的孩子。

    宾客们有很多人都开始发出笑声。

    他们觉得这件礼物实在是显得太过滑稽了。

    用这么名贵的盒子居然就装着这么一个普普通通的玩具。

    但是这件小玩意儿在马秀芳的眼中并不普通。

    这是一种象征,一种侮辱。

    她先是尖叫着将这件玩具扔了出去,然后又哭又笑起来。

    她状似疯癫地看着这里的每一个人,她觉得所有人都在嘲笑她。

    她用力地推开了所有人,朝着自己的房间冲了过去。

    她要把自己关起来,封闭起来,只有这样她才能逃离痛苦,她才能得到解脱。

    杨煦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宾客们全都不约而同地托辞告退。

    他们知道杨三爷要处理家事,这个时候他们要是看热闹,很难保证杨三爷发起怒来不会将他们一起杀了泄恨。

    于是为了明哲保身,他们都逃也似的离开了杨府。

    偌大的一个杨府只剩下了两个人。

    杨伯年目光灼灼地看着杨煦,他十分想看到杨煦的脸上露出任何属于愤怒或者心疼的表情。

    但他注定失望了。

    杨煦的眼睛依旧是古井无波,他的脸色还是一片淡然,他仿佛根本就不在意这一切的发生。

    杨伯年有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说道:“你为什么还是这么平静?”

    “因为你做得还不够。”杨煦淡淡地说道。

    杨伯年笑了,他冷笑着说道:“你放心,待会儿就会有更有趣的事情发生。”

    “好啊,我们就等着,看看是怎么一个有趣的事情。”杨煦说道。

    杨伯年被他那淡定的目光弄得有些不自信,他不知道自己长久以来的目标是否能够达成。

    他也不再有信心确定今天一定能够击垮杨煦。

    但是他依旧在期待着,他一定要看到杨煦痛心疾首的样子。

    过了一会儿,一个丫鬟惊慌失措地来到大厅,她一下子跪倒在杨煦的身前说道:“不好了,老爷,夫人她自尽了。”

    “哦?你说说她是怎么自尽的?”杨煦笑着说道。

    丫鬟看着他的笑容有些呆愣,但是没过一会儿,她就回过神来,说道:“夫人是悬梁自尽的。”

    “那她死了吗?”杨煦问道。

    “死了。”丫鬟说道。

    杨煦点了点头,说道:“听见了吗?她死了。”

    杨伯年忽然狂笑不止,他用手指着杨煦说道:“你就装吧,你明明是心痛如绞,偏偏要装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杨煦笑了,他满是嘲讽地说道:“你为什么会以为你赢了?现在告诉我心痛如绞的到底是谁啊?”

    杨伯年捂着心口,不知道为什么当他听到杨夫人自尽而死的消息之后,心里竟然会产生一种难以忍受的绞痛。

    他再也无法隐藏自己的真实情感,跪在地上低头痛哭了起来。

    “这又是何必呢?”杨煦叹了口气,说道,“你一手促成了她的死,现在你应该开心的大笑才是,不应该哭。”

    杨伯年哽咽着说道:“我和她并无恩怨。”

    “不光是没有恩怨那么简单吧?我想你是爱上她了。”杨煦说道,“也难怪,像她那么可爱的女人,没有男人不喜欢她。”

    “我没有。”杨伯年红着眼睛说道。

    “快跟我说说,你用了什么方法逼得她不得不自尽?”杨煦好奇地问道。

    “很简单,我在她的房间四周让人准备好了几个婴儿,等她进入房间之后,再让人拍醒婴儿。”杨伯年流着泪说道,“等到那些婴儿开始啼哭的时候,我再让人将屋子牢牢封住,不让她出来。”

    “最后她被自己最不愿意听到的声音逼疯了,只能一死了之。”杨煦笑着说道,“精彩,真是精彩。”

    “她是你的妻子。”杨伯年说道。

    “那又怎么样?”杨煦说道,“难道你不认为像我这样的人会有妻子是一件十分怪异而可笑的事吗?”

    “我明白了,我终于明白了。”杨伯年一脸痛苦地说道,“原来我一直都错了,她根本不是你的弱点,或许你这种人根本就没有弱点。”

    “不,我有弱点,你一直不明白,其实我的弱点就是你。”杨煦说道。

    “我?”杨伯年不明所以地说道。

    “是,就是你,一直以来,你是我这么多年唯一一个近乎完美的作品。”杨煦说道,“想想看,一个原本懦弱无能,善良得近乎愚蠢而可悲的人竟然会在短短几年时间里脱胎换骨,变成了一个从骨子里坏透了的人,你说说我应该又多自豪。”

    “你是疯子,你根本就是个疯子。”杨伯年歇斯底里地说道。

    “不,我是你的恩人,是我给了你重生的机会。”杨煦说道。

    “我本来可以无忧无虑地活下去,我本来可以做个富家翁。”杨伯年大声地说道。

    “富家翁?就凭原来的那个你?”杨煦嘲笑着说道,“你以为原来的那个你可以守住你父亲的基业?”

    “要不是你,我怎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杨伯年怒不可遏的质问道,“是你把我变成了跟你一样的疯子。”

    “真的是因为我吗?没有我杨煦,还会有别的人夺取你的家业。”杨煦说道,“归根结底就是因为你是一个老实人,老实人是斗不过那些聪明人的。”

    “难道老实有错吗?”杨伯年说道。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杨煦说道,“你若只是一个普通的老百姓,或许可以庸庸碌碌地度过这一生,偏偏你爹是浙江最有钱的商人,所有人都在盯着他,都想将他的钱拿走。”

    “人真的那么坏吗?”杨伯年不甘心地喃喃自语道。

    “不是人太坏,而是你太傻。”杨煦说道,“在这个世界不害人很容易,不被人所害却很难。”

    “这么说,我真应该感谢你?”杨伯年嗤笑着说道。

    “不,你现在这幅模样已经是对我最好的感谢,我已经找到了一个最好的继承人,他将会继承我的意志,继承杨家的优良传统。”杨煦说道。

    “难道你以为我真的还会姓杨吗?”杨伯年说道。

    “这么说你想姓陆?你要是姓陆的话,恐怕你陆家的祖先在九泉之下都不得安宁。”杨煦说道。

    “为什么?”杨伯年颤抖着问道。

    “你知道吗?就在刚才,你亲自毁掉了你做好人的最后一个机会。”杨煦说道,“当你亲手害死一个无辜的人的时候,你的双手将会沾满鲜血,你将会永远不得安宁,你心里的邪念将压制不住,你再也不能成为一个好人了,你只能继续作恶,知道你死去的那一天才会得到解脱。”

    杨煦的话就像一个诅咒,深深地埋在了杨伯年的心中。

    他知道自己的确是再也无法回到以前的自己了。

    一个人的善良只要染上无辜之人的鲜血就会变得丑恶,扭曲。

    他像是疯了一般地奔跑到马秀芳的房间,那个可怜的女人现在还被悬挂在房梁上。

    杨伯年哭着跪在地上,用力地以头抢地。

    然后他带着满脑门的鲜血将马秀芳的尸体放了下来。

    他将这个没有温度的身体紧紧地抱在怀里,一遍又一遍地喃喃道:“我爱你,我爱你。”

    他抱着马秀芳,一步步地走出了杨府。

    周围的人看见他这副模样,纷纷一脸嫌弃地躲开。

    他就这样浑浑噩噩地来到了一座孤坟前面,那是当日那个瘦弱少年的坟墓。

    现在他要用手挖出另外一个坟墓,他要亲手埋葬了自己的爱人。

    他亲手害死了自己的爱人,然后在风雨之中疯狂地嘶吼着:“我到底报复了谁?”

    狂风之中,他的声音显得那么的无助和绝望。

    他的复仇最终成为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或许每一个复仇都是如此,虽然能够得偿所愿,却也怅然所失。

    等到他做完这一切的时候,他静静地走回了杨家。

    这一晚,他一定要和杨煦做个了断。

    就用杨煦的独门绝学青蛇锥来和他一决生死。

    而杨煦还坐在原来的那个位置,他似乎还在等待着杨伯年。

    外面雷声大作,杨伯年一脸疯狂地朝着他冲了过去。

    闪电照亮了两个人的身影。

    仅仅只是一瞬间,两人便交战在了一起。

    两只长锥在黑夜中激烈地碰撞在一起,在半空中摩擦出带着焦味的火花。

    两人都用尽了全力,誓要致对方于死地。

    只是杨伯年不知道的是杨煦其实留手了,他根本不知道其实杨煦只用了五成功力。

    杨煦看着那个怒气冲冲,一心要杀死自己的人。

    就仿佛回到了多年以前的那个晚上。

    那个晚上也是下着雨,外面也是打着雷。

    他在荒山之上,被自己的父亲堵在院子里。

    两人的手上同样拿着一根长锥。

    那时候他的父亲却没有丝毫留手,而是用尽了全部功力要杀了自己的儿子。

    就在他快要被杀死的时候,一个瘦弱的身影拦在了他的面前。

    那个人就是萧生叹。

    萧生叹救了他一命,从此之后,他就一心忠于萧生叹。

    直到有一天他发现自己的忠诚被人利用,他被人当做了一柄利剑,这柄利剑却用来杀死了自己的父亲和弟弟。

    他其实并不恨父亲,也不恨弟弟。

    对于血脉相连的至亲,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怨恨。

    可是萧生叹却杀了他们。

    永远地夺去了他成为一个善良之人的机会。

    现在他让杨伯年亲手害死自己最心爱的女人,只是做了同样的一件事。

    他相信杨伯年也会像他一样,成为他的影子,将他所做的事情做得更好更彻底。

    他要将这个诅咒继续延续下去。

    就在下一次闪电照亮他们二人的时候,杨煦故意露了一个破绽,让杨伯年亲手杀死了自己。

    他看着自己胸口处插着的长锥,笑着说道:“心愿已成,我已无憾。”

    说完,他笑着离开了人世。

    也许在他死去的那一刻,他依旧渴望着亲情,渴望着父爱,渴望着兄弟之情。

    但是他注定无法得到了,虽然他得到了爱情,却很短暂。

    这个人一生既可悲又可恨。

    杨伯年在这一刻似乎明白了什么,但是已经太晚了。

    他知道最后一个击垮杨煦的机会已经失去了。

    死去的是杨煦,但是活下来的却不是胜者。

    他还是输给了杨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