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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小学的语文书里有一篇课文,叫做《桂花雨》。

    在那个故事里,主人公的爸爸会教她认各类的花,妈妈会带着她一起摇桂花树,她跟妈妈开心地在院子里捡掉落的桂花。

    那篇课文的最后,作者写道,她又想起了故乡的童年时代。

    好像所有人都有童年。

    幼儿园里扎着两只小辫子的欣欣,小学里天天被爸爸接送上下学的乔粒粒,中学从家里带丰盛营养午饭的韩佩婕,她们在朋友圈怀念童年的样子,真的很幸福。

    回想曾经,她的小时候只有经常带着烟味跟酒味的爸爸,化着精致妆容出席各类酒吧的妈妈,有高不可攀的洗菜池,锋利的菜刀,和爸爸妈妈无休止的吵架声。

    当然还有徐宁。

    幸好还有徐宁。

    徐宁出现在她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她是插班生,刚从外地转学回来,从那时起,直到高中毕业,她们都是最好的朋友。

    她会牵着小木子菁的手,带着她逃离喧嚣闹腾的教室,躲在滑梯下面,一起吃她妈妈给她烤的饼干;会在班里的小男生揪她头发时,反手给他一个大巴掌;会每天都带着两份午饭,一份是木子菁的口味;会请她吃她最爱吃的糖;会在她考试拿到全年级第一,开心地抱着她说她有一个学霸闺蜜。

    还会在木子菁年幼时,木建华受蛊惑为了挣快钱,偷偷地拍了还只有十岁的木子菁的照片,传到了某些肮脏的网站上,徐宁是跟着爸爸去小商贩那里买漫画书,看见商贩老板举着手机聚精会神地看一些东西,出于小孩子的好奇心,她悄悄地绕到后面看了几眼,她认出了还在熟睡的木子菁。

    徐宁很聪明,打小就聪明,从卧室里拍到穿着小睡裙的木子菁的人,肯定是家里人。

    半夜,也只有十岁的徐宁,用小木子给她的家门钥匙,摸进木建华的房间,薄细的刀片在月光下闪了一道光,木建华一睁眼,就看到徐宁用一种极狠毒的完全不属于那个年龄该有的眼神看着他,威胁他删掉视频。

    木建华被吓得几天没敢睡个踏实觉。

    后来,就又开始了对小小的木子菁无休止的谩骂。

    黑暗的童年,逼仄的阴影,徐宁是最先照亮木子菁的人。

    所以在昏迷的那瞬间,徐宁凝着笑意的脸出现在眼前,她拿着猪蹄,问她:“木子,你再不吃我可就吃光光喽。”

    木子菁笑着,向她伸手,喊着:“小宁,小宁。”

    灰白的空间里徐宁的光越来越浅,最后消失不见,木子菁心慌慌的,朝前奔去,大声喊着小宁。

    恐慌中意识下沉,整个人都在往下坠,失重感围绕,像掉进了海里,扑通一下,她半睁开眼。

    徐宁的脸重新出现在眼前,她僵硬地控制着右手,想要抬手拉着她。

    她声音轻飘飘的,好像落不到实处。“小宁......”

    徐宁在跟对面的人说笑着,听到声音后明显僵了一下,她用一种难以置信的表情看向她,好像她是死而复生一样。

    她看到徐宁激动地大喊着什么,看口型像是医生,徐宁对面的人也露了脸,温初楽关切紧张的表情映入她眼帘。

    恍然间,她已经记不起自己有多久没看到温初楽这样,温柔且小心翼翼的眼神了。

    徐宁还没有叫来医生,只有一个戴着护士帽的女生在尝试喊着她的名字。

    但是她太累了,她合上眼皮,脑海里突然出现一个男孩的脸庞,他拿着水枪,站在一堆比他高的男生中间,倔强又勇敢。男孩的脸很眼熟,说不清在哪里见过,心里的意识告诉她,她跟这个男孩很熟。

    澄水市医院的一间重症监护室外,几个人疲惫萎靡地坐在椅子上,脚下有几个保温盒,还有都没有喝完的白米粥。

    温夏跟程仁安断断续续地来了几趟,帮不上什么忙,又走了。

    高渐羽把机票延期了,跟那边的老师打了招呼,也不急着回去,重症监护室下午允许两名家属进去探视,徐宁把机会让给了他,他跟方兰芬同去。

    心电监护仪在一旁滴滴地响,木子菁脸色苍白,戴着呼吸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方兰芬还是忍不住抽泣,坐在床边望着她的脸,轻声叫着她的名字。

    他就站在她病床对面,静静地看着她。

    探视时间不能太久,方兰芬待了十分钟就出去了,给高渐羽留了些属于他们的时间。

    高渐羽坐的离她近了些,沉默了几分钟,开始凑近她的耳朵,悄悄说着。

    就像他在木子菁小区楼下公交车站跟她表明心意一样,温柔,不疾不徐。

    他说:“我昨天晚上就在想,如果当时我硬要把你拉走,可能你就不会受伤了吧。但我要是真的把你拉走,不管那个人,你一定会讨厌我的。对吧。你把我推出去的那一刻,我很伤心,也很嫉妒,我一边狂奔一边想,为什么你不把他推出去,而是推我,明明我才是你的男朋友啊。”

    “明明,该留下来跟你一起面对危险的应该是我才对。凭什么是他呢?”

    “我真的想了一晚上,没有结果,但没有结果就是最大的结果。你说,你是喜欢我的,但是,在你心里,他比我重要。”说最后一句时,他一字一顿,是试探,犹豫,又是坚定。

    护士开始催促他,到时间了。

    高渐羽说完最后一句,“快醒过来吧,这样我走的也安心了。”

    刚出去,消失了大半天的池莨回来了,脸上的伤跟背后的鞋印还在,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去干了什么。

    他去了趟池家,找了池穆,也就是他爷爷。

    在池家他过得很不好,每个人都是表面对他恭敬尊重,背地里无一人不叫他做私生子。只有池穆,看似对他苛刻,实则教了他很多东西。

    池莨知道如果不求助他,那个逍遥在国外的他的继母,还会在以后的日子里找他的麻烦,直至他成为植物人或者被打死。

    池穆答应他帮他摆平,不过有一个条件,就是每个月要回一趟池家陪他吃饭。当时听到他还愣了愣,转念一想这也是威慑别人的一种办法。

    他知道让木子菁不再经历危险最好的办法就是离开她,但他不想,他没想过离开木子菁身边该怎么生活了。

    就这样平静地过了一天,全部人都感觉没有希望时,木子菁醒了,睁开眼睛第一件事就是询问池莨有没有事。

    医生检查完之后就把她转入了普通病房,她看起来精神状态很不错,所有人都放下心来,姜淮带着徐宁回去补觉,温初楽和苗星橙也回去了,温兆跟方兰芬回家去给木子菁拿换洗的衣物,病房里就剩下池莨跟高渐羽。

    木子菁靠在床上想喝热水,池莨就拿着壶出去了,高渐羽也有点疲惫,但他撑着精神,向医生仔细确认过她的身体状况,才坐回她的床前,微笑地看着她。

    “你总是看着我干什么?”木子菁问他,干裂的嘴角扯起来有些疼。

    “你好不容易醒过来了,我还不能看看了。”高渐羽笑着说。

    木子菁抱有歉意地说:“对不起啊,那天是我太冲动了。对了,你的飞机......”

    高渐羽握过她没有打点滴的手,说:“放心,学校那边我都打过招呼了,飞机改签的今天晚上。”

    “真的很对不起,又耽误你了。”木子菁咬着下嘴唇。

    “其实你不用对我这么客气,就算我们不再是男女朋友,还可以是朋友。”高渐羽说。

    木子菁脸色僵住,没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什么?”

    高渐羽深呼吸,垂着眼睛,握着她的手又紧了一些。

    “子菁,我比你想象的还要喜欢你,如果可以,我真的很希望能跟你有未来,我早就知道你对我并没有那么喜欢,但我私心觉得,只要你是我女朋友,一切都没关系。你身边有其他男人没关系,异地没关系,我错过你的那几年也没关系。可是我错了,人的感情就是很无厘头,你会告诉自己应该喜欢的是谁,内心的另一个你自己喜欢的却是别人。子菁,可能你现在并不能理解我在说什么,可能你会因此讨厌我,以后你会知道的。”

    “所以子菁,我们分手吧,我放你自由。等到哪一天你明白了自己的内心,也许你会感谢我。”

    他说完,起身抱住她,整个头埋进她的肩颈,灼热地呼吸透过衣服洒在皮肤上,木子菁很怅然,心里闷闷的。

    “我......答应你。”木子菁说,后看了看窗外,太阳落入地平线,整个城市处在昏暗的天色下,她右手抚上他的背,做最后的告别。“一路平安。学长。”

    高渐羽撒开她,起身拿起外套,又看了她一会儿,像是要把她的样子深深地刻进脑海里,然后转身离开。

    “高渐羽。”

    木子菁看着脚底的床的扶手,叫住他。

    “我把你推出去,是因为我不想让你受伤,并不是因为......在里面的是池莨。如果在这里躺着的是你,我会自责一辈子。我不会讨厌你的,无论你做什么选择,做什么决定,我都不会讨厌你。你真的是一个很好的男朋友,高渐羽,祝你一切顺利。”

    高渐羽手拉着把手,顿了几秒,背对着木子菁的他忍住想要后悔的心,非常简短地回道:“嗯。”

    关上病房的门,池莨拎着壶,站在房门一旁,高渐羽压低声音看着他说:“你知道我有多讨厌你吗?我讨厌你总是在她身边打转,讨厌你跟她住在一起,讨厌你们一起为了住在哪里而焦头烂额的样子。如果我比你更早遇见她,根本不会是这番景象。”

    池莨摇头,“不会的,你不会比我更早遇见她。”

    “是啊,你比我重要,你说什么都是对的。”高渐羽说:“我警告你,好好照顾她。”

    “自然。”池莨坚定地说。

    病房里,木子菁拿着手机,把高渐羽的备注改回原名,删着相册里的合照,做着所有女生分手后做的事。他们才在一起一年多,她就被甩了。她必须承认,高渐羽真的是一个非常不错的男朋友,温柔体贴,面面俱到。

    池莨拎着壶进去,一声不吭地帮她往玻璃杯中倒了半杯水。

    木子菁收起手机,从鼻子里叹出气,张嘴还没说话,被池莨抢了先,他坐在原来高渐羽坐过的位置,惆怅地看着她说:“木子菁,好像我每次出现在你面前,你都会发生危险。”

    “哪有?”她转转眼睛,回道。

    “一直。”他说:“我总会给你带来厄运。”

    “你怎么了?你可从来都没有这样过。”木子菁说,“这次是个意外啊,而且我不是醒了吗?你干嘛还心情不好。”

    “你跟高渐羽......分手了?”

    木子菁抿着嘴,点头。“嗯,当然不是因为你啦。”

    “那是因为什么?”池莨追问。

    “是因为......”木子菁皱眉:“不是,我为什么分手你怎么那么好奇?”

    池莨继续盯着她:“我想知道。”

    他语气里很坚定,又有些疲惫。

    “我答应他分手最主要的原因是,我不想让他在国外还因为我分心,其次,他说,我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喜欢他。也许是这样吧。我也不知道更喜欢一个人应该怎么做。”木子菁盯着自己输液的左手,最上层的医用胶带已经松开了,她摁了摁,重新粘了回去。

    “那你难过吗?”

    “当然难过啊。”木子菁轻轻笑道:“毕竟我真的有在认真谈恋爱。”

    外面已经完全暗下去,温兆跟方兰芬拿了衣服跟一些食物回来了,两个人的聊天也戛然而止。

    分手是真的很让人难过啊,偷偷在被子里流眼泪的木子菁想,她还是会打开跟高渐羽的聊天框,看他们以往的聊天记录,分手说的那么干脆,冷静后突然来袭的落寞感才是让人最心伤的地方。倒不是这个人有多么的难以割舍,只是每天跟那个人聊天的习惯不容许她有太多的过渡。

    跟过去的每一天一样,日子还要继续,期末很快就来了,木子菁出院没多久,就拿着温夏的笔记在图书馆恶补,今年的奖学金是没有了,但温夏说学霸宿舍的称号必须要留住,好在有活动的时候评选最优宿舍,给她们四个加学分。

    她真是信了她的鬼话,已经大三快要结束了,也没见学院评什么最优宿舍。

    暑假的时候,温夏没有回家,她跟唐倦在澄水市找了个兼职,在木子菁隔壁租了短期房,自从他们住隔壁,池莨做饭都要做四人份。

    程仁安这个暑假有一半的时间都不在,店完完全全交给了池莨打理,池莨替他招了一个短期工,负责做甜点小食,咖啡他已经学会了,除了有时赶不上供应被顾客催,反正口味是没有收到过差评。店长不在,招牌勉强保住了。

    没事的时候,徐宁跟姜淮会带着一些可以在家玩的小游戏来找他们,比如谁是卧底,狼人杀之类的。窗外下着雨,西瓜趴在窝里睡觉,屋子里的六个人玩儿的不亦乐乎。

    池莨看着客厅墙上挂着的精致日历,那是去超市买东西送的,他细细数着,到了跟爷爷约定的日子了。他想带着木子菁一起去,又怕她会拒绝。考虑了很久之后,才在一天清晨跟她慢慢道来。

    他犹犹豫豫地看着木子菁嚼着包子而鼓起来的脸颊说:“木子菁,上次在废旧的公园,你晕倒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想起了......我是从哪里来的了。”

    木子菁很激动地说:“真的吗?你到底是谁?你家在哪儿?你想起来了怎么早不跟我说?”

    “我是不知道怎么跟你说嘛,”池莨咽口水:“我说了你别不信。”

    “当然。”

    “我父亲是池杨,爷爷是池穆,我妈妈很多年前就去世了,我家就在你家旁边的高档别墅区。”

    “别墅区?那你家很有钱喽。”

    池莨点头。“池家这个集团是个跨国企业,在商业界很出名。”

    “哦。”木子菁说:“既然你家很有钱,那你失踪了这么久,他们怎么没找过你啊。”

    “因为对池家来说,我算是个私生子吧,我妈妈并没有嫁到池家。我是在她死后才进了池家,入了他们的族谱。”他垂下眼眸,说得很淡然。

    木子菁叠着胳膊,说:“你妈妈没有跟你爸爸结婚就把你给生下来了?那她一定很辛苦吧。”

    “嗯,在我的印象里,我的妈妈是一个很温柔,很善良,很有力量的一个人。”

    “所以你也很温柔,很善良,很有力量啊。”木子菁笑笑,鬼使神差地抬起胳膊,用手在他头上摸了摸。

    察觉到不对时,两个人都呆在了那儿,木子菁眨眨眼,平静地收回手,池莨清清嗓子,说:“我上次回了趟家,我爷爷说让我每个月都回去一趟,过两天就到日子了,我想带你一起去,你......可以吗?”

    木子菁捡起盘子里的半个包子,边塞嘴里边说:“可以啊。哈哈。”

    “好,那,那我,过两天下了班我们一起去。”池莨站起来,去走廊换鞋。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