〇二 新居援建，老妖婆初扬恶名
下岗后，在文唐大学宿舍好好睡了几天觉，终于把时差给倒正常了。同时也有时间陪兰宁好好呆了几天。这个时候，覃继强的账户里有了21000多元钱，如果用来作为研究生期间的生活费和其他开销（这个时候学校食堂一顿饭是2.5元左右，外面小店炒一个“千张肉丝”是5元），再加上公司发放的待岗工资，那么这段时间的生活会相当有保障了。但是家里要建房子，不知道究竟有多大一个窟窿要填补。虽然覃继强并不喜欢他的家庭，但是毕竟是从这个家庭走出来的，还是一定要对家庭负责。家里建房子，要尽最大的努力提供帮助。
覃继强决定把他手上的钱分成两部分，留一部分够研究生期间的日常开销就可以了，其余的全部给父母建房子。覃继强在办理离职手续的时候，人事部的人顺便告诉过他，公司还按照要求给他缴纳了个人公积金。覃继强多问了一句，了解到在员工退休或离职的情况下，是可以提取个人公积金账户中的余额的。于是覃继强又到公司和银行都跑了一趟，把个人公积金的余额都取了出来。在办理公积金提取业务时，填写的理由是“离职就学”。银行的办理人员没有说什么，很快就办好了，取出来了1700多块。
这样一来，覃继强手头有了22000多块钱了。因现在待岗无事，听说老家的房子已经开始动工了一个多月了，正好回老家看看，把钱送回去，顺便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他跟兰宁把这个安排说了，她觉得家里建房是好事情，也赞同支持家里。给钱的事情她也不方便发表意见，没有说什么。
于是覃继强到了银行，取出了15000，加上公积金的钱，凑了17000的整数，自己手头留了5000多块，用作读研期间的生活费用。将这些现金拿一个小包包好，放在自己的背包里，坐了长途汽车回家到了老家——汪桥镇。
汪桥镇有两所初中，一所叫“汪桥中学”，另一所叫“兴桥中学”，两所中学并排而建，中间只隔了一堵院墙而已。汪桥中学的硬件设施和师资力量明显强于兴桥中学，学习好一些的学生就进汪桥中学，次一些的就进兴桥中学。两所学校都在汪桥镇的郊区同农村交界的地方，旁边就有一个村子，叫“陈黄村”，估计是陈、黄二姓的人比较多。覃继强的爸爸是兴桥中学的初中老师，而他的妈妈姓余，是陈黄村小的小学老师。
覃继强的家就在兴桥中学内，靠近农田最北边的一长条红砖黑瓦的平房，南北朝向，是教职工宿舍。覃继强就住在东头最边上的一间，再向东就是一个公共茅厕。兴桥中学规模不大，3个年级各3个班，上课的教室就是同教工宿舍平行布置的3幢长条形的红砖黑瓦平房，每一条5个教室，靠近教工宿舍的一条的东向顶头还有一间作为教工宿舍。
教工宿舍门口是一排又高又直的水杉，地面是一条和宿舍平行的排水沟。那时候学校并没有装自来水，所有的老师们都共用门前的一口井，用手摇动井上的手柄，前面的井嘴就能流出水来。
覃继强从刚上小学直到现在都住在这个地方，这里留下了他记事后的所有回忆：春天的时候在红色墙壁的小洞里捉蜜蜂，夏天下雨过后用脚蹬杉树玩“人工降雨”的游戏，秋天的时候在学校内的菜地里挖红薯，冬天的时候到门前雪地里滚雪球。有空的时候也会到附近的陈黄村去逛，村子里有稻田和水塘。
从汪桥镇的长途车站下车后再转一个三轮车就到了兴桥中学。覃继强很快就到了家门口，他的爸爸妈妈见他回来，喜笑颜开的，毕竟春节也没有回家。进门一边收拾行李一边把小包里的17000块钱给了他的父母，覃爸爸高兴地说：“太好啦，我们正是缺钱呢，你带回来的钱能解决很大的问题。”
覃继强也很想到施工现场去看看，于是提议一家人坐了一个三轮车来到新房子的施工现场。原来是一个一间三层楼房的设计，一间的占地是4.5米宽和13米长。现场的地基（俗称墙脚）刚刚建好，正在准备砌外墙。门口则是放着一个混凝土的搅拌机，旁边还放着一张床，床上挂着蚊帐。
覃继强很好奇他的爸妈，为什么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建自住的房子，于是就问他爸是什么原因。
覃爸爸说：“我们在学校的宿舍住了十七八年了，一直都没有自己的房子。你的妈妈也多次提起过要建自己的房子，但我一直都没有同意。”
覃妈妈在旁边迫不及待地说道：“是啊，学校的这个宿舍，位置又小地方又偏，家里来了客人连一个坐的地方都没有。厨房和客厅太小啦，每年做年饭挤得要命，转都转不开。跟我们一起住宿舍的老师，不管年轻的年老的，都到外面自己做了房子了。就我们一家老窝在这里，成个什么样子？每次跟你爸爸说，你爸都是一句话：不同意。也不知道怎么想的……”
覃妈妈正啰嗦个不住呢，覃爸爸白了她一眼，不耐烦的打断了她：“之前我们一点钱都没有，怎么做房子？难道空个手来做房子吗？”
覃妈妈接过话头说：“是的，前年妹妹出嫁，也花了一些钱了。这两年手里攒了点钱，虽然远远不够，但是借钱也要做房子了。一是我们都五十三四岁了，还没有个自己的房子。而且你也二十四五岁了，也到了玩朋友结婚的年龄了，如果到时候结婚还在学校的那个宿舍，那真真太不是回事了……”
覃继强听到“玩朋友”三个字，就特别的反感，于是打断她说：“谈朋友就谈朋友，什么玩朋友呢，这对别人多不尊重？对了，那你们攒了多少钱，做房子需要多少钱呢？”
覃爸爸回答说：“本来手上有3万多块钱，找关系买了块地基花了1万出头。现在请工人买材料的，手上只剩了1万多块钱了。还好你带钱回来，能解决不少的问题呢。”
覃继强问：“那还需要多少钱呢？”
覃爸爸：“参考别人家的情况，除开地基，后续的工程估计要花7到9万，看各人用的材料和配置。我们家的房子，能省就省吧。”
覃继强一算，加上自己带回来的钱，还差3万5千左右呢。
“那还差的钱怎么办呢？”
覃妈妈：“找亲戚借啊。你爸爸十兄妹，你爸是老大，开口一借，肯定都是要借一点的。每家借2000左右，也就差不多了。你妹妹他们也同意借我们3000块，我娘家也可以借2000多。我们自己省着点花，如果实在是不够，也只能是先欠着，后面发工资了再还给别人。”
覃爸爸接着说：“你二叔听说我们要做房子，早就表态了，他借我们5000块，不急着我们还——他家的条件好一些，不会催我们还钱。”
“那是不是可以不还啊？”覃继强开玩笑的问了一句。
“那怎么可以呢，亲兄弟明算账，这么大一笔钱怎么能不还呢？况且二婶那里也说不过去的。我们再慢慢还吧。”覃爸爸说。
“施工现场要不要看场子呢，要不要我在这里守着？”覃继强问。
听了这话，覃妈妈立马接着说：“现场需要有人看。我们这里经常有一些拾荒的人，稍不注意就把你的东西拿走了。现场的砖头啊、钢筋、水泥、黄沙，还有干活的工具都要有人看守。之前平时都是你爸晚上在这里过夜，旁边的那张床就是他过夜睡的。每天晚上吃过晚饭，就过来看现场，每天需要两边来回跑两趟。也可以我送晚饭过来，这样省得你爸多跑一趟。由于现在是热天，露天睡觉也还好，有了蚊帐，倒也不怕蚊子咬。”
覃继强其实对这些零零碎碎的琐事并不感兴趣。
又听得覃妈妈一脸沉重的说：“你爸爸这一阵为了建房子搞得很辛苦，人都瘦了不少。你也知道他的身体一直都不好，前一阵晚上在这边守夜的时候吐了几大口血。”说着往地上一指，告诉覃继强吐血的位置。
覃继强听了这个话，心里很不是个滋味，仿佛看见一滩红红的鲜血就在眼前的地上。就对覃爸爸：“您还是要注意身体，不要把自己搞得太辛苦啦。”
“是的，后来就回去休息了几天，请了你的一个堂叔帮忙看场子了。现在身体好多了，没有什么问题了。”覃爸爸说：“其实看看场地，每天跑一下，反而觉得身体好一些呢。虽然是吐血了，但觉得精神比以前好多了。人还是要运动啊。”
从覃继强记事起，覃爸爸就老说身体不好，每天早上睡到10点以后才起床。晚上睡觉老起夜，睡眠质量不好，所以早上要补觉。现在建房子，肯定是要起早贪黑的了，所以他的身体可能是有点吃不消。
在工地聊了一会天，也快到了吃晚饭的时间了。覃妈妈说要回去准备晚饭了，就跟覃继强说：“你们也准备回去吧。对了，既然你回来了，还是要去变电站看一看付奶奶，毕竟过年没有回来呢。稍微坐一下了早点回来吃饭。”
覃妈妈先动身回去了，覃继强和他爸爸坐了一个三轮车来到镇上的变电站，买点水果礼物提到付奶奶家，问过了好。付奶奶问了覃继强为什么今年没有回来过年的事情，覃继强跟奶奶说了最近的情况，说他马上就要去读研究生了。
付奶奶高兴地说：“那真是太好了，你真替我们家争气啊，我们家里出了一个研究生了。你爷爷要是活着肯定也会很高兴的。”爷爷在覃继强读大学本科的时候就因病去世了，爷爷在世的时候是很喜欢覃继强的，付奶奶这话说得覃继强又是难过又是高兴。
付奶奶虽然是64岁的年龄，但是身手勤快，头脑灵活清醒，做事说话都很周全。而覃继强在家里生活的时候总感觉他自己的妈妈做事情不着边际，所以有很多话都跟付奶奶讲。
说话之间，付奶奶把覃继强拉到一旁问：“你妈妈他们现在开始做房子，真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难道他们不想想你在外面的学习生活要钱吗？”
覃继强一听，似乎也觉得付奶奶讲得有道理，但也没有想那么多，就说：“他们要这样安排我也没有办法，不过也没有关系，我自己想办法吧。”
同付奶奶讲了给他爸妈送来17000块钱的事情。付奶奶感叹道：“你真的是太懂事了。别人家都是父母帮助在外面打拼的儿女。你倒好，自己还要读书呢，还资助家里，确实不容易。”
付奶奶接着说：“你妈妈要建房子之前，来找我商量过。我跟他们讲：覃继强以后要在文唐市生活发展，你们没有必要建房子了，把钱都给他留着，以后在城市买房的时候用啊。结果不知道你妈妈是听信了谁的话，一定要建房子。
后来我又给他们联系一个镇街道上两层的旧房子，面积大，翻新一下，能住的很好，生活也很方便，翻新搞完不到4万块钱就可以了。就他们两个人住，也没有必要住三层的，又实惠又实用。结果大婶子（覃继强的爸爸是他们这一辈的老大）又嫌别人的旧了，一定要新的，说是以后你结婚一定要一个新房子。我跟大婶子说：‘哎呀，覃继强结婚还有两三年呢，现在他马上要读书了，总归至少毕业后才要结婚的，到时候新房子也都旧了。你们现在买房子主要还是自己住，覃继强平时又不回来，到时候结婚也不过是在这里办一个仪式而已，后面他们还不是一样到文唐市生活？’，我是跟他们讲了一堆的道理，可是哪里听得进去？非建新房子不可，手上又没有钱。那是彻底不打算管你了，只是苦了你。”
覃继强听了这些话，感觉似乎句句都说得在情在理，说到自己心坎上去了。但是自己的父母要这样安排，好像也说得过去。反正他从小就一直过的苦日子，也没有觉得苦到哪里去。一个人如果一直苦习惯了，他就不会觉得苦；就如一个人幸福习惯了，他也不会觉得自己有多幸福。虽然是这个道理，但是过苦日子的人还是能看到过好日子的人的生活，明白自己和幸福生活的差距。覃继强相信只要自己吃苦耐劳，生活总会有苦尽甘来过好的一天。
在变电站待了半个小时左右，跟付奶奶说了一回，就准备回去了。按照之前的惯例，覃继强给付奶奶200块钱表示心意，然后就和自己的爸爸一起从镇中心街道走路回家了。
覃继强在家待了两天，没有什么其他的事情，动身返回了文唐市。这次送了一大笔钱回去，也得到了付奶奶的赞许和肯定。感觉自己还挺高尚的：克俭自己报答父母，自我感觉是一个负责任有担当的人。
离研究生开学已是不到十天左右的时间了，手上也算还有点钱。又有钱又有闲，覃继强正好趁这段时间和兰宁一起在文唐市到处逛一逛。去江对面的商业步行街逛逛买点小东西啦，到科技大学的校园里走走啦，到学校附近的小店子里吃点小吃啦等等。正如欧阳修所说：“垂杨紫陌洛城东，总是当时携手处，游遍芳丛”。
覃继强虽然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会怎么样，但是他想：自己和兰宁认识到了一起，兰宁也没有嫌弃他的家庭情况，自己一定要好好珍惜这段感情。以后全心全意的对她好，跟她起组建家庭，好好过日子。古人云：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覃继强觉得兰宁能看得上自己，就是自己的知己，以后吃苦受罪也要尽力让她过上好日子。覃继强在和兰宁平时的聊天过程中，也说起过他的家庭情况，告诉过兰宁他的爸妈是极度不靠谱的人。但是她一听说覃继强的父母都是老师，教了一辈子的书，再不靠谱能到什么地步呢。再说两个人刚开始相处，兰宁也没有想那么多。如果说兰宁能仔细的看清楚覃继强的父母，后面能不能跟他在一起恐怕是要打一个大大的问号。
这就要说起覃继强的父母来了：一般大家说起老师来，感觉都应该是为人师表、谦逊斯文、彬彬有礼、和蔼可亲等等。何况他家里二位都是老师，那就应该是诗书之家、礼仪之居、家庭和睦、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父慈子孝、其乐融融。但是凡事例外中有例外、意外中有意外。他的父母就是那例外中的例外，意外中的意外。打从覃继强记事起，他在家里的生活就是“郁闷”二字，但是这两个字在覃继强所经历的事情面前，表达得太过苍白无力。
他父母两个人就如同两个打了鸡血的拳击手，每天就是互相攻击、互斗不止。动不动一语不合就开战，两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那是一点都不夸张的。家里经常是战火连天、碗破蝶碎、鸡飞狗跳、一地鸡毛。覃继强还有一个小他2岁的妹妹，兄妹二人多年一直在惊吓哭喊、凄风惨雨、愁云惨雾、胆战心惊的状态下生活，渐渐也就习惯了麻木了，也能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中慢慢长大。
覃继强的妈妈如同瓷器店里的公牛（Abullinachinashop），动不动就砸东西、骂大人小孩、打小孩，搞得家人在家里坐卧不宁极度难受。也如同一个火药桶，一句话稍微不慎，就能点燃引线快速爆炸。覃继强的爸爸则是又懒又倔的脾气，在家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除了工作上的事情会去操心，回到家里基本上啥事情不干，家务活全部都归覃继强的妈妈承包了。但是他的脾气很倔，很是固执，家里的事情也不会好好跟覃继强的妈妈商量。要么是爱理不理，要么是你吼我一句你吼我一句，“吼”就是他们二人最常用的交流方式。举一个小小的例子吧，比如平时多次开启的吵架模式：
某一天，吃晚饭，可能覃继强的爸爸觉得菜有点咸，他就开玩笑的（没有什么攻击性）说：“我们老家的村子里，有一家的媳妇一辈子做菜都偏咸，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覃继强跟妹妹两个人都一脸好奇的问：“为什么呢？”
覃继强的爸爸才不紧不慢的说：“因为每次炒菜，锅铲底下粘了很多盐，她不知道，所以每次都放多了。”
兄妹二人还没有明白过来呢，覃继强的妈妈已经进入了战斗模式，黑着脸骂道：“放你娘的屁，这个菜哪里咸呢？”
覃继强的爸爸：“我哪里说你今天炒的菜咸呢？你说话就好好说话，骂什么人呢？”
覃继强的妈妈：“你自己什么都不管，横草不扯直草不拣的。吃起饭来还嫌这嫌那——如果你不是觉得咸了，你还会在哪里嚼蛆？”
后面自然就是不欢而散了。
最多的就是打了麻将回来，两个人为了“哪块牌没有打对，谁又在背后指点干扰桌上的人打牌了，输了多少钱”等等原因，吵得面红耳赤然后干起战来，搞得兄妹两个胆战心惊。偏偏这两个人又喜欢打麻将，因为汪桥镇上的人没有什么其他正当的消遣爱好，动不动就坐到麻将桌上去了，这也是大环境影响。
还有更多的时候，兄妹两个人在门口或者学校操场上玩耍呢，他们二个人就开始了战斗，搞得“噼噼啪啪”热火朝天。那个时候覃继强还小，每天就操心自己在操场上、小河边的小玩意。只知道战斗开始了，也没太在乎战斗开始的原因。
覃继强非常清楚地记得，从他上小学开始直到他大学毕业，整整16年的时间，每年春节过年的时候，没有一次不是吵得鸡飞狗跳民不聊生的，每年春节都有亲戚朋友来劝他们不要吵架。
覃继强的爸爸则是出了奇的懒和不管事情，覃继强记忆最深刻的就是他爸爸吃完饭后丢筷子的那个潇洒的动作：“啪”的一声，两个木头棍子能整齐的掉到桌面上的碗边，既不会反弹起来，也不会互相挤兑。仿佛在傲然宣布，这顿饭的使命我已经完成，后面的事情与我无关了。有的时候高兴还会来一句：“先吃完的不管，后吃完的收碗。”当然了，如果他后吃完，说法就变了：“后吃完的不管，先吃完的收碗。”
覃继强的爸爸本是文唐师范学院毕业的工农兵大学生，一辈子辗转到了这个小镇上的一个偏远中学。还不到40岁呢，就说因为老要起夜（估计是前列腺的原因）搞得半夜不能好好休息，就干脆每天打麻将打到深夜一两点，白天早上就睡懒觉补觉了。后来愈演愈烈，跟平常人的作息都不一样了，每天都是10点钟以后才起床。因这两个学校都只有他一人上过大学的，校长还亲自来请他来当班主任，结果被他拒绝了，说是自己的身体不好干不了。背后的原因没好意思跟校长讲：其实他就是想要睡懒觉，如果当了班主任，夜牌打不成了，懒觉也睡不成了。覃继强的妈妈骂他，结果他仗着自己上过大学记得白居易《长恨歌》里的一句诗词“从此君王不早朝”说：“古时候的皇帝都想着要睡早床呢，我一个平头老百姓怎么就不能睡睡早床？”
覃继强的妈妈不懂他在说什么，惊得目瞪口呆的。
覃继强的爸爸的“懒”加上他妈妈的“爆”，再好的条件也禁不起这样折腾，何况覃继强的爸爸身体又有病。老话讲：家和万事兴。这样的家庭，肯定是兴旺不起来的，能把生活过下去、最后家庭还没有搞散伙也算是奇迹了。好在两个人都有稳定的教师岗位编制，不用为生存发愁，正好把多余的精力用在了你争我斗上。覃继强回顾之前的事情时，也曾得出一个好笑的结论：像这样的脾气的人，你不能让他吃得太饱。
长时间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中生活，自然难免心情压抑性格内向。学校往南穿过一片农田，有一条长江的支流叫西干河，河边是护堤林。覃继强小学初中最开心的事情莫过于：平时偷偷攒下一毛钱，周末买点瓜子糖果的零食，到河边荫凉处一边吃点零食一边发呆。感觉远离世俗的纷争烦恼，格外的清静舒服。一两个小时以后，再鼓起勇气回到充满硝烟的战场。
有时候想起来，覃继强觉得他的妈妈是一个非常奇怪的矛盾体，写小说也极难构造出这样的角色来。她虽然在家里，打骂摔砸无恶不作。但是她对外面的人，却是出了奇的好。覃继强还在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我们国家还不富裕，经常能看到乞丐穿得破破烂烂的，各家各户的讨点吃的。记得好像是一个元旦节，家里正改善伙食，在煤炭炉子上炖了一陶罐子的筒子骨藕汤。这个时候来了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到门口讨吃的。覃继强的妈妈连忙从家里的米袋子里舀了满满的两碗米倒到老人的米袋子里，老人连声说“谢谢”准备离开了，但也看得出来老人也闻到了骨头汤的香味。覃继强的妈妈又请老人留下来，拿出家里的一个大碗，满满的盛了一大碗的藕和带肉的骨头，让老人好好的吃了一顿。而这个时候他们自己都还没有开始吃饭呢。老人离开的时候对覃继强的妈妈千恩万谢的，说了好多好话。
如果你的妈妈是这样的人，你肯定会觉得她超有爱心，你肯定会很被照顾得很好。但是，面对家人，她却又换了另外的一幅恶狠狠的脸孔。雷锋语录中有这么一句话：对同志要像春天般的温暖，对待敌人要像秋风扫落叶一样。覃继强的妈妈参考这句话，恰好反其道而行之：对待别人要像春天般的温暖，对待家人要像秋风扫落叶一样。覃继强的妈妈虽然天天跟他的爸爸吵架，但是对他爸爸的兄弟姐妹却又极尽谄媚讨好之能事，每年过年都一定要请这些姑姑叔叔到这个偏僻的小屋子里挤成一团吃一天的团年饭。这些亲戚们吃得酒足饭饱离开的时候还要一脸堆笑的说：“饭菜做得不好，地方又小又挤，得罪大家啦。”回头再收拾满屋子的锅碗碟盘，忙到深夜。
覃继强的妈妈在家里对付另外三个人的口头禅有三个词语：挺尸、嚼蛆和赏禄。还有另外的几个词语，是当地的方言，不太好翻译成对应的文字，意思也不大好描述。这三个词语还有深刻的历史内涵：“挺尸”是指人在床上睡觉，“嚼蛆”是骂人胡说八道。经过后来向覃继强的爸爸求证，这两个词语还跟伟人有关系，***在建国后曾经说过：《红楼梦》是中华宝贵的文学和精神财富，每个中国人都应该读一读《红楼梦》。于是全国上下掀起了一股红学热，红学会就是在这种背景下应运而生的。所有学校单位都统一订阅了红学会的相关杂志，每个人都看一看《红楼梦》，了解《红楼梦》里面的故事和人物。
《红楼梦》确实是一本包罗万象的奇书，是中国近代小说的巅峰之作。但这本小说初读并不是很好懂，需要沉得下心来的有阅历的聪明人，多读几遍才能读得下去。读懂《红楼梦》的关键其实在于还是在书中那句话：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这里扯远了）
正所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有的人读李白的《将进酒》，没有体会到高亢悲壮的咏叹，却看到了“李白慷他人之慨”；有的人读《金瓶梅》，没有看到社会的黑暗和人性的丑恶而激发内心的悲悯良知，反倒关注里面的浓辞艳赋声色犬马；当大家都在欣赏眼前的山水绿草的美景的时候，身边的狗却会一声不响的跑到一个偏僻的树下，津津有味的吃起一堆屎来。“挺尸”和“嚼蛆”确实是《红楼梦》里面王熙凤骂人的话，覃继强的妈妈看过《红楼梦》是确定无疑的了。王熙凤骂人的这两个词语被她借来就用，顺嘴又有气势，非常好用。
“赏禄”这个词却一直不太懂，每次做好饭喊覃继强兄妹吃饭的时候都是边喊边骂的说：“覃继强，覃丽香，还不快点死回来赏禄。”被骂了很多次后，斗胆找覃继强的妈妈求证一下究竟是什么意思，给出的解释是：“赏禄”是死刑犯在砍头前吃的最后一顿饭。这个解释有点牵强，找不到出处，应该是覃继强的妈妈自己杜撰后独家使用的吧——不问她还真不知道是这么一个意思。我的天啊，敢情覃继强家里的几个人不是已经死了（躺在床上是已经死了），就是在马上要死的路上（吃饭是为了明天好上路）。虽然每个人从生下来后，都是往死的那条路上走，但是也不能这么样诅咒自己家里的人吧。
覃继强这么多年在家里的惨痛经历确实是罄竹难书，千言万语也道不尽，也无需每一件事情都记录下来，倒是有那么几件记忆深刻的事情可以在这里说一说。
第一件事情发生的时候，覃继强才5岁多，还不能记事。这个事情是后来听家里的亲戚背后聊天的时候说起来的。那年覃继强的堂弟出生，二叔家生了一个儿子，高兴得不得了。二叔二妈两个人都在县城里的电力局上班，家里条件很好，生了一个儿子，自然视若珍宝了。覃继强他们那里的习俗小孩满月的时候请所有的亲戚吃“满月酒”，庆祝家里喜添新成员。家里的亲戚热热闹闹的欢聚一起，大家都争相一睹小宝贝的面容，送上衷心的祝福。
这个姑姑说：“恭喜二舅舅喜得贵子啊，小宝贝真可爱啊！！”
那个堂叔说：“恭喜二哥当爸爸啦！！祝小朋友健康成长！！”
另一个姨妈说：“小宝贝出生在这个家庭太幸福啦，以后肯定是不愁吃不愁穿，生活美满！！”
大家围着小宝贝，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讲得热火朝天的。就在这个时候，覃继强的妈妈说了一句让众人都猝不及防的话：“嗯，小孩是长得不错。但是以后生活过得好不好那就不好说了。家里的条件太好了，反而不见得是好事呢。小孩长大了，一点苦都吃不了，怎么能独立？”
此语一出，举座皆惊，真的是“语不惊人死不休”！众人顿时鸦雀无声，地上能捡到好几个下巴了，好多人的下巴也处于要掉不掉的临界状态。其中有一个姑妈反应过来了，怕大家尴尬，连忙说话缓和气氛说：“大嫂子别这么说，小孩子长大了好好教育，一样能把生活过得好好的。”
覃继强的妈妈听了这个话，还不依不饶的说：“我说的是真心话，俗话说‘良药苦口’，你们要是不信以后长大了再看。”仿佛是她掌握了一个众人都不知道的真理：小孩必须受罪才能健康成长，“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嘛。
大家看她一心在那里不清不楚地说一些让人听了不顺耳的话，就有一个姑姑把她拉到一边，喝茶聊家长里短的闲话去了。
这个不合时宜的讲话，被亲戚们在背后议论了很多年，她自己反而不知道别人在背后议论这件事情。
第二件事情发生的时候，覃继强已经快9岁了。当时小学放了暑假，覃继强到变电站来玩，爷爷给了他两个水果，他正在变电站里面的院子里来回跑。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叫骂声，从院子外面由远及近的传过来。覃继强到院子门口一看，只见他的妈妈走得飞快，看到他也并不理他，进了院子就一步走一步骂。右脚往前一跺脚，两只手就一拍，边哭边骂：“覃先平，你这个老不死的！！生了覃合槐这个烂东西，尽来害人啦，啊啊啊。”
变电站的人一听有人叫骂，已经有不少人出来观望了。覃继强顿时感觉颜面扫地，巴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但是又不能走开。
覃继强的妈妈一看人多了，越发来了劲头，她就是要达到这个目的。又是一跺一拍地哭骂道：“覃合槐这个烂X日的，天天就知道在屋里挺尸，屁事都不管啊，啊啊啊。”
“覃先平，你这个老不死的。你生了儿子管不管啊，天天懒得流脓你也不教啊！！懒得要死啊，啊啊啊。”
“覃合槐这个烂X日的，还在屋里砸东西。屋里没几个东西，钱没几个，砸东西倒是会砸，只知道害人啊，啊啊啊。”
还有很多其他的脏话，此处不宜描述。
边哭边一步步往前走，已经来到了爷爷的房间门口了。覃继强的妈妈到门口的一个小凳子上坐下来，继续叫骂，说得是声泪俱下，抑扬顿挫，有腔有调，气势如虹。
“覃先平，你这个老不死的。我今天拼着脸不要了，也要投你评评理：你们覃家的人是不是都有人养没人教啊，啊啊啊。”
覃继强这个时候9岁多了，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了。一边是自己敬爱的爷爷，每次见到自己都很喜欢自己的；一边是自己的妈妈。覃继强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站在那里，不知不觉就流下了眼泪。
覃继强的妈妈还在那里喊着他爷爷的名字，叫他出来。覃继强的的爷爷是变电站的站长，估计是爷爷也觉得丢脸不想出来，倒是付奶奶从房间里走出来了。到覃继强的妈妈跟前说：“哎呀，大嫂子今天是怎么啦。快别在门口这个样子了，别人看见都不好啊。”
覃继强的妈妈最是畏富的，看到付奶奶出来，本来气势也消了三分了。但是余怒未尽，仍然在哪里哭喊说：“跟着覃合槐，日子没有办法过啦，啊啊啊！我是没有办法才来投状的啊。”
付奶奶说：“大哥纵有千般不好，我们在家里好好说。不要在外面让别人看笑话，你先进屋喝口水吧。”
这样覃继强的妈妈的才随着付奶奶进了房间。覃继强一看他妈进去了，就知道事情就算过去了，自己就又去玩了（因为从小吵架的场面见得多了，已经见怪不怪了）。后面的结局记不清楚了，但是他妈妈一跺一拍一骂的这个情景，那是牢牢地刻在了脑海里了。
第三件事情是覃继强10岁的时候，他的妈妈干了一件技惊四座、轰动一时、众人皆呆的事情。这个时候还没有放假，覃继强正常上课后放学回家。到了家门口就觉得几个邻居看他的眼神怪怪的，也没有引起注意。回到家里并没有看到他爸爸，就他的妈妈黑着一个脸在家里做晚饭，估计是吵架了。每次吵架他的爸爸就不知道去哪里了，有可能到街上的饭馆里打牌，也有可能晚上不回家吃饭。反正见多了习惯了，也就准备吃完饭做作业。
隔覃继强家一个户的邻居，住了一家姓周的老师，名字叫周良学，他离婚了，带了两个女儿，一个叫周春娇一个叫周秋红，都和覃继强一般大。他还兼职做律师，喜欢喝点小酒，平时很是健谈，也很喜欢覃继强。
覃继强到周老师门口的井那里去打水，刚好周老师也在。就听见周老师说：“覃继强，你的爸爸妈妈今天又出名了，你知道不？”
周老师平时就喜欢和覃继强开开玩笑，覃继强以为要说他爸爸妈妈又吵架呢，也就没有在意。哪里知道周老师说：“这次事情搞大了，全校都知道了，你的爸爸已经被校长喊过去谈话了，搞不好要下岗。”
覃继强这才重视起来，问：“周老师，发生什么事情啦，我一回家是没有看到我爸爸。”
周老师一脸凝重的说：“今天下午第一节课，你爸爸在教室上课呢，你妈妈拿了一把菜刀，冲到讲台上去砍你爸爸。”
覃继强听了，当场吓傻了。
只听得周老师继续说：“你妈妈这样搞法，严重干扰课堂，是极其严重的教学事故。从法律的角度来讲，也可以说是刑事案件，因为她拿菜刀动用武器，性质还是很恶劣的。校长完全可以根据这个事情，让你爸爸待岗下岗，或者是调到其他学校去。”
覃继强后面的话没有听进去，也不大懂。这位周老师平时喜欢动不动的就给大家讲民事或刑事案例，覃继强只关心事件的开始、过程和结果，至于那些法律条款的东西他哪里会感兴趣。但是覃继强一时也也觉得不敢相信：“女老师”、“菜刀”、“讲台”、“砍杀”这几个词语一般人很难联系到一起。
覃继强的妈妈这下算是出名了，成了名动一方的“女刀客”了。
这个事情是听周老师口述的呢，第二年的春节期间，覃继强就亲眼见过了他妈妈持刀的“飒爽英姿”了。而这位周老师，还是持刀事件的亲历者。
话说到了年末寒假，学校都放假了，覃继强和他妹妹都在前面的小客厅里玩耍。突然听得后面的厨房里一阵叫骂声，接着是一通“噼噼啪啪”的摔东西的声音。突然间见两个黑影一前一后的冲了出来，只见覃继强的妈妈手拿一把菜刀，在后面追赶他的爸爸。他妈妈在追赶的时候伸手就是一刀，幸亏他爸爸脚底抹油跑地飞快不然就已经要挨一刀了。见到这情景，覃继强和他妹妹都已经吓得愣在原地，哭了起来。
覃继强的爸爸冲出门口就往右拐，隔壁的邻居已经回家过春节了，门关着没有人。再往前就是周良学老师的房间了，周老师一家没有回老家，都在房间里，房门也开着。覃继强的爸爸慌不择路地冲到了周老师的房间，嘴里大叫：“周老师，救命！！”
周老师正在家里看书，突然见到覃继强的爸爸冲进来，赶紧起身。覃继强的爸爸顺势就躲到了周老师的后面。覃继强的妈妈马上也就冲进来了，见覃继强的爸爸前面隔挡了一个人。但是她早已经杀红了眼，伸手隔着周老师就是一刀。为了保护自己，周老师本能的把手架起来向前一推。覃继强的妈妈本来就是冲着覃继强的爸爸去的，手伸得比较长。被周老师这样一挡，刀就砍在了周老师的肩膀上。当时正值寒冬，周老师穿了一件绿色的军大衣，衣服很厚起到很好的缓冲和保护的作用。周老师只是觉得肩膀有点疼，赶紧把覃继强的妈妈推开，就要把她手上的刀夺走，以免她继续拿刀砍人。
周老师大喊一声：“余老师，你要干嘛！！”
覃继强的妈妈顿时有点发蒙。趁她不注意，周老师一个手把她拿刀的手抓得紧紧的，另外一个手就把她的刀夺了过来。旁边的几户邻居听到声音也赶紧过来看，看到又是这两个人吵架，就又劝他们不要吵架。覃继强的妈妈看到刀已经被夺去，又来了这么多老师，骂骂咧咧的骂了几句，自己回屋子里去了。
覃继强的爸爸继续躲在周老师家以求自保。周老师摸了摸刚才被覃继强的妈妈砍的地方，发现军大衣已经被砍破了一个大口子，里面的棉花已经露出来了。几位邻居都过来问发生什么事情了，周老师把刚才的“惊魂一刻”讲述了好几遍，边讲边感慨：“真是开了眼界了，家里吵架还有动刀砍人的，余老师这性格实在是太暴躁了。还好我穿了件厚大衣，不然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这正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跟他们家做邻居实在太危险。”
过年吵架最能让人记忆深刻，因为到处都是喜气洋洋过节的气氛，就只有覃继强家战火连天愁云惨雾的，对比太强烈，极具杀伤力。这个时候吵架何止是大煞风景，简直就是让人绝望。而学校放寒假有近半个月的时间，这两个人正好是“冤家路窄”“不是冤家不聚头”“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经常是杀得兴起“乐在其中”不管“今夕是何年”了。如果是平时都要上班，还能把这两人分散开，也能耗散掉他们的精力。一旦放假，则正好有时间有精力可以让大片开始上演了。
1990年的春节，这两个仇家照例又是斗得天翻地覆，不可开交。屋里前前后后是遍地狼藉，翻箱倒柜的东西撒了到处都是，许多衣服被子丢在了客厅的地上。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两个仇家发火赌气的要寻死：覃继强的爸爸把身上的衣服全部脱掉了，只穿了一件裤头，说是要把自己冻死。覃继强的妈妈也在发疯，不知道从哪里找出了一瓶煤油到处淋，衣服上、被子上、蚊帐上都淋得是煤油，说是要一把火把这个地方烧了，大家都被烧死了干净。
家里的兄妹两个都不知道死到临头了，傻乎乎地在那里嚎啕大哭呢。覃继强的妈妈这会到处找火柴，准备点火了。可是由于屋里搞得乱七八糟的，平时手头的东西这会怎么也找不到了，也可能是上天不想灭了覃继强一家人。找了半天没找到，这个“点火仪式”就拖下来了。再一看兄妹两个，可能还是有点不忍心下不去手，就对覃继强说：“你们两个到前面的房间里去吧。”
“前面的房间”就是指南面的那一排教学教室的最东头的一间房间，本来就是空出来给老师当宿舍用的。每年春节放假，老师们都回老家去了，都会把钥匙交给覃继强他们一家，覃继强这几天晚上就一个人在那个房间里睡觉。覃继强一听，就带着他的妹妹一起到前面去了，兄妹两个泪眼汪汪的在那里哭。
前年这个宿舍空出来了一年，覃继强一家还临时使用了这个房间一年的时间。这年元旦节的时候，一家人晚上还在这个房间里点着蜡烛，其乐融融的聊天呢。覃继强和妹妹两个人还一起唱了那首当时流行的歌曲，名字叫《可爱的人生》：
“
你不要哭哭啼啼过一生，
你不要哈哈嘻嘻过一生。
虽然是人人的看法不同，
总归是可爱的人生。
得意的时候要抬起了头，
失望的时候也不必烦闷，
安安静静的渡过难关，
安安静静的渡过难关。
啊，可爱的人生可爱的人生，
让我来祝福你的人生。
那时是元旦节，覃继强他们以为学校都放假了。谁知道隔壁是初三年级的学生，他们都点着蜡烛在上晚自习。半个小时以后下了晚自习，这些学生还不忘记故意大声唱这首歌来告诉他们：我们听见你们唱啦。
因为家里的衣服都被扔掉了，覃继强想着天气这么冷怕他爸爸真的给冻死了。过了十来分钟，就来到后面的屋子里。看见他爸爸都已经冻得胳膊发紫，皮肤都变颜色了。于是他就让他爸爸也到前面的那个房间里去，因为那个房间里还有他睡觉的被子。
他爸爸还是一心赴死的样子，对他说：“覃继强，我跟你说个事情。如果我冻死了，就没有人管你了。你自己到县城里去找你的二叔，要他帮助你。他能不能帮助你，就看你自己的本事和造化了。”
覃继强眼里含着泪水点了点头，还是执意去拉他爸爸的手，要把他拉到前面的房间去。不知道是他爸爸是实在冻得受不了了，还是被覃继强的一片心意打动了，终于跟着他走到了前面的房间。覃继强赶紧脱下自己穿着的大衣给他爸爸披上，抱来自己晚上睡觉的被子，旁边的小柜子里还有一套覃继强自己穿的秋衣。覃继强的爸爸估计也是被冻得够呛，赶紧把衣服穿上，被子盖上了。覃继强又到后面的屋子里弄来热水给他爸爸喝。
就这样，覃继强救了他爸爸一命，也避免了他去找二叔寄人篱下的过日子。多年后在网上查了一下，如果想把自己冻死几乎是不可能的。就是意志再坚定的人，到了后面人冻得受不了的时候，都会产生求生的本能，自己就会找衣服穿上的。
一般的家庭吵架，都会有点不好意思，觉得吵架的事情毕竟不光彩。但是覃继强的爸爸妈妈他们二位，吵架不但没有觉得不好意思，反而觉得理所应当、义正辞严、心安理得、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这是有事为证的。
就在他们要烧房子的那年春节过后，覃继强上了初中一年级了。覃继强读初中时成绩还不错，是在旁边的汪桥中学读的。每天走路去上学，中午回家吃午饭，吃完午饭再走去上下午的课。
已经快到端午节了，气候正是一年之中最好的时候。一天覃继强上午上完课回家吃中饭，见他的爸爸妈妈又在吵架。因为覃继强年纪大了一些，也有了一些自己的想法，见到他们长年累月没完没了的吵架，火气上来了，于是非常生气的说：“你们动不动就吵架，有什么意思？”
听了覃继强的话，覃继强的爸爸不吵架了。回过头来，威严地对覃继强说了两个字：“跪下！！”
覃继强被他爸爸的气势吓倒了，就想跪下算了。回头一想不对，自己说得并没有错，不但不跪，反而挺起了腰。
覃继强的爸爸一看这架势，那还了得：“我们大人说话，那有你这个做小孩插嘴的份？你还有没有礼貌，服不服管教？”言下之意，我吵架那是天经地义，上天赋予我神圣权利，哪里还轮的到你这个小孩子上来指手画脚？
“你要是不跪下，中午饭也别吃了，下午也不用去上课了。以后要怎么办，随你自己。”
覃继强一听下午不能去上课，傻眼了。就说：“我跪，我跪。只要下午让我去上课就行了。”
于是覃继强就一个人跪在了房间客厅的地上了。跪了半天，家里另外三个人已经吃完饭了，再过一会就要上课了。覃继强带着哭腔说：“爸爸，让我去上课吧。不然老师要批评我啦，迟到了又要罚站。”
覃继强的爸爸说：“你以后还敢不敢和大人顶嘴了？”
覃继强说：“我再也不敢了。”
覃继强的妈妈说：“这里还给你留了一碗饭，你赶紧吃了上学去吧。”
覃继强连忙爬起来，哪里还顾得上吃房，空着肚子赶紧飞快地往隔壁学校跑过去。
“吵架是他们生活的必备项吗？”有时候覃继强想。“还是他们很享受吵架的过程？”享受吵架的过程应该不会的，因为吵架的时候明明两个人都很愤怒，他和妹妹也都很难过。每次吵架搞得电闪雷鸣狂风暴雨的，最后怎么结束的，覃继强确实没有注意。只要不吵架，覃继强就会去忙自己的了，要么做作业，要么去操场上玩，在要么就到西干河边去坐一会。但确实有一件事情，会让他们结束战斗。
转眼正是到了这年的春节，已是大年三十了。如同中央电视台的新闻联播节目在每天的七点整准时开始，这两老对手的年度大戏又准点开演了。春节联欢晚会开场的歌舞类节目刚过不久，家里前面的小客厅和后面的小厨房又惨遭黑手，满地狼藉了。尤其是后面的小厨房，碗碟和准备的过年的食物洒了一地。家里的气氛瞬间降到冰点。
覃继强心想：这下完蛋了，这个年又不用过了。兄妹两个人又傻傻地呆在了那里，覃继强的爸爸也出了门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到了晚上九点多，覃继强的妈妈烧了点水准备安排兄妹两个洗了睡觉。快到十点钟的时候，覃继强的爸爸居然奇迹般的回家了。而且，他们两个人好像有某种默契一样的停止了争吵。
覃继强的妈妈说：“明天付奶奶她们都要来吃团年饭的，我们还是把家里收一下吧。”
兄妹两个如同得了大赦，连忙帮爸爸妈妈两个人清理前面的客厅和后面的厨房。厨房里准备了好多的菜都掉到地上了，一家人细细的捡起来，再清理干净。重新点燃炉子，架上卤肉的锅子，把肉啊千张啊鸡腿啊鸡蛋啊这些东西放进去卤。另外支持一个炉子，用来炸肉圆子、炸藕夹、炸花生米，弄完了在来做几个鸡蛋卷。这些东西都是明天备用的，明天客人来得多了，直接一热就能上桌。明天早上还要一大早起床，要现场杀鸡，中午做鸡火锅。
这下两个人找到了共同语言，能像正常人一样交流了。
这个说：“明天的十个菜，今天晚上能准备好6个了。明天还有4个菜要做。”
那个说：“好的。明天小叔叔和小婶娘都要来了，他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要小孩。”
这个说：“刚才有6个碗2个盘摔烂了。刚好借用一下隔壁胡老师家的碗，他家的钥匙在我手上。”
那个说：“我这会就去拿。刚好明天要借用他家的大桌子吃饭呢，我们这会就去搬过来。”
于是，覃继强就和他爸爸拿钥匙打开了隔壁家的门，拿了碗碟，把大桌子先搬过来了放在客厅。
覃继强和他妹妹这样终于放心了，在家里吃点零食看会电视，就高高兴兴的睡觉去了。他的爸爸妈妈还要搞到很晚，因为他们二位都是会打麻将熬夜的。何况大年三十，他们还要守岁，过了零点才会烧水洗了去休息。
第二天就是大年初一，覃继强睡到7点多起床。覃继强的妈妈老早开始忙活了，杀鸡杀鱼切肉切菜，准备做蒸鱼蒸肉蒸菜。覃继强的妈妈安排覃继强和他的妹妹到变电站去给爷爷拜年，顺便请付奶奶和两个姑姑过来吃团年饭（有两个姑姑就在变电站上班）。到了10点多钟，客人们就一起过来了。有合霞姑姑一家、合春姑姑一家、合英姑姑一家、小叔叔一家，付奶奶一个人（爷爷一般不过来的，说是单位有安排，付奶奶过来就可以）。小叔叔嘴上叫着：“来大哥大嫂家团年来啦！”这些客人加上覃继强一家人，共计16个人。一个桌子坐不下，男宾就在前面桌上坐着聊天，打牌，女宾就到后面厨房挤着聊天帮点忙。几个姑姑和小婶婶平时都不怎么做饭，来了叽叽喳喳说得热闹，干活的主要还是覃继强的妈妈。
覃继强和他妹妹就成了小服务员了，把昨天准备好的水果零食拿出来放在桌上共大家拿取。不时给几个姑父倒杯水，地上脏了扫扫地。覃继强的妈妈脚不沾地的忙了一上午，终于把十个菜搞好了。中午吃饭也分前后两桌，覃继强和妹妹基本没有机会上桌吃饭，就等大家吃完了，端了一个碗站在旁边跟覃继强的妈妈一起吃饭。吃完中饭后再安排几个姑父和小叔叔一起打麻将。
覃继强的二叔和二婶会在上午十点左右或者下午2点左右从县城来到汪桥镇，到变电站给爷爷拜年，到兴桥中学跟这些吃饭的亲戚问新年好。前后不过1个小时，然后就返回县城。
下午也是同样的两桌饭菜。合霞姑姑的爱人姓朱，是空军的营长。特别喜欢喝酒，人的性格豪爽，且健谈。每次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就会大大咧咧地说：“大嫂子，你也别搞些大鱼大肉的了，年跟前早就吃腻了。你就把那个瓦罐里腌的辣萝卜来一碗，你娘家带来臭豆腐来一碟，比什么都强，又开胃又下酒！”
覃继强的爸爸妈妈最是喜欢这个姑父的，趁着酒性很是会闹气氛，把家宴搞得热热闹闹的。听了这话，覃继强的妈妈赶紧把辣萝卜和臭豆腐淋了香油端上来。
吃完晚饭，个个都酒足饭饱打着饱嗝。于是大家起身道别：“多谢大哥大嫂啦！”朱姑父大声的说：“好啦好啦，我们转移战场，还是中午的那几个人，一个都不许走，到变电站找一个地方，继续码长城！！大哥你要不要去？”
覃继强的爸爸说：“你们先过去，我们把家里收拾一下了就过来。”
于是大部队浩浩荡荡的向变电站进发，覃继强也在门口送他们：“姑姑慢走！付奶奶慢走！”
朱姑父看见了覃继强，把他拉到一边故意大声地说：“我跟你说一个事情：让你的爸爸妈妈以后别再吵架啦，破坏过年的气氛。你这么大了，说话他们会听的。要是以后再吵架，我们就不来你家吃团年饭了。哈哈哈！！”说完扬长而去，留下覃继强尴尬地在冷风中飘零。
这班子人享受的就是过年的这个时候，有人伺候做饭，自己天天不用操心吃饭的事情，从早到晚趴在麻将桌上，没日没夜的打麻将。但是覃继强从小饱受麻将之苦，他爸妈因麻将招致的吵架数都数不清。所以一辈子对麻将深恶痛绝，对这个东西一直都是敬而远之。
这些亲戚在覃继强家吃团年饭的传统一直持续了很长时间，记忆中从覃继强七八岁就开始，一直延续到现在。因为覃继强的父母觉得这件事情是最重要的事情，比他们吵架更重要得多，不然他们也不会停止吵架，这个传统也不会一直持续下去。
每年春节，都是一面吵架一面请客。亲戚们是一边吃饭一边苦口婆心地劝说兼取笑。到了下一次，却还是同样的剧情上演。
时间一天天过去，覃继强冒着他爸爸妈妈的炮火，在风雨中一路辗转前行。转眼覃继强初中毕业了，到县城里读高中去了。覃继强终于能稍微远离魔窟，远离战争的中心漩涡了。高中三年的学习生活又充实又紧凑，天天匆匆忙忙，反而觉得生活比之前要好。虽然是之前的生活经历给覃继强的心理印上了深深的伤痕，忙碌紧张反而是一个很好的转移方式，能让人的心情略微平复。
只要过节回家，他爸妈两个人依然如故的吵闹，又让他精神紧张，提醒覃继强“你别以为你能过上消停日子”，“你别忘记你的出身”。好在和他父母一起生活的时间大幅度的减少了，就只是寒暑假和平时的几个节假日了。
随着年龄慢慢的增大，覃继强对他的原生家庭慢慢产生了一种发自内心的厌恶，甚至憎恨。他越来越不愿意回到他曾生活的地方，面对他的父母，他们太让他压抑和痛苦了。他甚至不愿意回忆他的童年和少年时代，除了泪水和哭泣，其他的东西很少。还有贫穷，说起来两个人都是老师，都有稳定的工作，生活应该是有保障的。但是童年的记忆中，总是缺吃少穿，总是捉衬见肘，老是有吃了上顿愁下顿的感觉。应该是常年的不和睦，长时间的破坏导致手里存不下钱来，每年都是两手空空。覃继强的父母两人都不是精打细算过日子的人，喜欢在家里吵架打架的人也不可能有精打细算的习惯。在外人面前又喜欢通过花钱挣面子，花钱经常是没有计划，大手大脚。结果是覃继强两兄妹倒霉了，尤其是覃继强吃了一辈子没钱的苦。覃继强隐隐知道，他爸妈是绝对靠不住的：过舒心日子是不指望了，钱也是肯定没有的。能供你上学让你不饿死，就算是尽到了他们的责任了。
但覃继强从小就特别能吃苦，从来不乱花家里的钱。因为他知道，每一分钱来得都不容易，都是逃过大手大脚的开销后硕果仅存的一点漏网之鱼。学校的开销，他总是只要最低的生活费，根本不多要一分钱。他花钱的习惯甚为抠门，计算每天每顿饭要花多少钱，然后严格按这个执行，一点多的东西都不买，不然钱就不够用。印象最深的是：同班的几个同学在周末还会去看一下电影，五毛钱一张票，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去看。几个县城的同学极力邀请他去，他实在没办法，从牙缝里抠出点钱来和他们一起去看过一回。当时看的电影是周润发张国荣主演的《纵横四海》，他一辈子都记得电影里面的情节，因为看一回得要饿好几顿饭。
覃继强拼命的克俭自己，除了生活费，没有为自己准备任何娱乐的开销，没有多的钱去买其他的小玩意。这样也好，省得干扰自己的学习。覃继强也想自己少花点钱，免得自己的父母为难，让他们有钱用。但是他哪里知道，他的爸爸一场麻将就输掉家里半个月的生活费呢，他的妈妈动不动给娘家支钱过去。你再怎么抠自己的牙缝，哪里够填补得上呢？
到目前为止，覃继强无法摆脱原生家庭对他的影响，因为他要读中学，没有经济来源。他必须要伸手找他的父母要学费、要生活费，也必须回家跟他们在一起生活。覃继强有时候做梦都想着，自己的父母能够好言好语的在一起生活，一家人其乐融融的过日子；有钱用，一家人能过得开心快乐。虽然这根本不可能。
覃继强决定把他手上的钱分成两部分，留一部分够研究生期间的日常开销就可以了，其余的全部给父母建房子。覃继强在办理离职手续的时候，人事部的人顺便告诉过他，公司还按照要求给他缴纳了个人公积金。覃继强多问了一句，了解到在员工退休或离职的情况下，是可以提取个人公积金账户中的余额的。于是覃继强又到公司和银行都跑了一趟，把个人公积金的余额都取了出来。在办理公积金提取业务时，填写的理由是“离职就学”。银行的办理人员没有说什么，很快就办好了，取出来了1700多块。
这样一来，覃继强手头有了22000多块钱了。因现在待岗无事，听说老家的房子已经开始动工了一个多月了，正好回老家看看，把钱送回去，顺便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他跟兰宁把这个安排说了，她觉得家里建房是好事情，也赞同支持家里。给钱的事情她也不方便发表意见，没有说什么。
于是覃继强到了银行，取出了15000，加上公积金的钱，凑了17000的整数，自己手头留了5000多块，用作读研期间的生活费用。将这些现金拿一个小包包好，放在自己的背包里，坐了长途汽车回家到了老家——汪桥镇。
汪桥镇有两所初中，一所叫“汪桥中学”，另一所叫“兴桥中学”，两所中学并排而建，中间只隔了一堵院墙而已。汪桥中学的硬件设施和师资力量明显强于兴桥中学，学习好一些的学生就进汪桥中学，次一些的就进兴桥中学。两所学校都在汪桥镇的郊区同农村交界的地方，旁边就有一个村子，叫“陈黄村”，估计是陈、黄二姓的人比较多。覃继强的爸爸是兴桥中学的初中老师，而他的妈妈姓余，是陈黄村小的小学老师。
覃继强的家就在兴桥中学内，靠近农田最北边的一长条红砖黑瓦的平房，南北朝向，是教职工宿舍。覃继强就住在东头最边上的一间，再向东就是一个公共茅厕。兴桥中学规模不大，3个年级各3个班，上课的教室就是同教工宿舍平行布置的3幢长条形的红砖黑瓦平房，每一条5个教室，靠近教工宿舍的一条的东向顶头还有一间作为教工宿舍。
教工宿舍门口是一排又高又直的水杉，地面是一条和宿舍平行的排水沟。那时候学校并没有装自来水，所有的老师们都共用门前的一口井，用手摇动井上的手柄，前面的井嘴就能流出水来。
覃继强从刚上小学直到现在都住在这个地方，这里留下了他记事后的所有回忆：春天的时候在红色墙壁的小洞里捉蜜蜂，夏天下雨过后用脚蹬杉树玩“人工降雨”的游戏，秋天的时候在学校内的菜地里挖红薯，冬天的时候到门前雪地里滚雪球。有空的时候也会到附近的陈黄村去逛，村子里有稻田和水塘。
从汪桥镇的长途车站下车后再转一个三轮车就到了兴桥中学。覃继强很快就到了家门口，他的爸爸妈妈见他回来，喜笑颜开的，毕竟春节也没有回家。进门一边收拾行李一边把小包里的17000块钱给了他的父母，覃爸爸高兴地说：“太好啦，我们正是缺钱呢，你带回来的钱能解决很大的问题。”
覃继强也很想到施工现场去看看，于是提议一家人坐了一个三轮车来到新房子的施工现场。原来是一个一间三层楼房的设计，一间的占地是4.5米宽和13米长。现场的地基（俗称墙脚）刚刚建好，正在准备砌外墙。门口则是放着一个混凝土的搅拌机，旁边还放着一张床，床上挂着蚊帐。
覃继强很好奇他的爸妈，为什么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建自住的房子，于是就问他爸是什么原因。
覃爸爸说：“我们在学校的宿舍住了十七八年了，一直都没有自己的房子。你的妈妈也多次提起过要建自己的房子，但我一直都没有同意。”
覃妈妈在旁边迫不及待地说道：“是啊，学校的这个宿舍，位置又小地方又偏，家里来了客人连一个坐的地方都没有。厨房和客厅太小啦，每年做年饭挤得要命，转都转不开。跟我们一起住宿舍的老师，不管年轻的年老的，都到外面自己做了房子了。就我们一家老窝在这里，成个什么样子？每次跟你爸爸说，你爸都是一句话：不同意。也不知道怎么想的……”
覃妈妈正啰嗦个不住呢，覃爸爸白了她一眼，不耐烦的打断了她：“之前我们一点钱都没有，怎么做房子？难道空个手来做房子吗？”
覃妈妈接过话头说：“是的，前年妹妹出嫁，也花了一些钱了。这两年手里攒了点钱，虽然远远不够，但是借钱也要做房子了。一是我们都五十三四岁了，还没有个自己的房子。而且你也二十四五岁了，也到了玩朋友结婚的年龄了，如果到时候结婚还在学校的那个宿舍，那真真太不是回事了……”
覃继强听到“玩朋友”三个字，就特别的反感，于是打断她说：“谈朋友就谈朋友，什么玩朋友呢，这对别人多不尊重？对了，那你们攒了多少钱，做房子需要多少钱呢？”
覃爸爸回答说：“本来手上有3万多块钱，找关系买了块地基花了1万出头。现在请工人买材料的，手上只剩了1万多块钱了。还好你带钱回来，能解决不少的问题呢。”
覃继强问：“那还需要多少钱呢？”
覃爸爸：“参考别人家的情况，除开地基，后续的工程估计要花7到9万，看各人用的材料和配置。我们家的房子，能省就省吧。”
覃继强一算，加上自己带回来的钱，还差3万5千左右呢。
“那还差的钱怎么办呢？”
覃妈妈：“找亲戚借啊。你爸爸十兄妹，你爸是老大，开口一借，肯定都是要借一点的。每家借2000左右，也就差不多了。你妹妹他们也同意借我们3000块，我娘家也可以借2000多。我们自己省着点花，如果实在是不够，也只能是先欠着，后面发工资了再还给别人。”
覃爸爸接着说：“你二叔听说我们要做房子，早就表态了，他借我们5000块，不急着我们还——他家的条件好一些，不会催我们还钱。”
“那是不是可以不还啊？”覃继强开玩笑的问了一句。
“那怎么可以呢，亲兄弟明算账，这么大一笔钱怎么能不还呢？况且二婶那里也说不过去的。我们再慢慢还吧。”覃爸爸说。
“施工现场要不要看场子呢，要不要我在这里守着？”覃继强问。
听了这话，覃妈妈立马接着说：“现场需要有人看。我们这里经常有一些拾荒的人，稍不注意就把你的东西拿走了。现场的砖头啊、钢筋、水泥、黄沙，还有干活的工具都要有人看守。之前平时都是你爸晚上在这里过夜，旁边的那张床就是他过夜睡的。每天晚上吃过晚饭，就过来看现场，每天需要两边来回跑两趟。也可以我送晚饭过来，这样省得你爸多跑一趟。由于现在是热天，露天睡觉也还好，有了蚊帐，倒也不怕蚊子咬。”
覃继强其实对这些零零碎碎的琐事并不感兴趣。
又听得覃妈妈一脸沉重的说：“你爸爸这一阵为了建房子搞得很辛苦，人都瘦了不少。你也知道他的身体一直都不好，前一阵晚上在这边守夜的时候吐了几大口血。”说着往地上一指，告诉覃继强吐血的位置。
覃继强听了这个话，心里很不是个滋味，仿佛看见一滩红红的鲜血就在眼前的地上。就对覃爸爸：“您还是要注意身体，不要把自己搞得太辛苦啦。”
“是的，后来就回去休息了几天，请了你的一个堂叔帮忙看场子了。现在身体好多了，没有什么问题了。”覃爸爸说：“其实看看场地，每天跑一下，反而觉得身体好一些呢。虽然是吐血了，但觉得精神比以前好多了。人还是要运动啊。”
从覃继强记事起，覃爸爸就老说身体不好，每天早上睡到10点以后才起床。晚上睡觉老起夜，睡眠质量不好，所以早上要补觉。现在建房子，肯定是要起早贪黑的了，所以他的身体可能是有点吃不消。
在工地聊了一会天，也快到了吃晚饭的时间了。覃妈妈说要回去准备晚饭了，就跟覃继强说：“你们也准备回去吧。对了，既然你回来了，还是要去变电站看一看付奶奶，毕竟过年没有回来呢。稍微坐一下了早点回来吃饭。”
覃妈妈先动身回去了，覃继强和他爸爸坐了一个三轮车来到镇上的变电站，买点水果礼物提到付奶奶家，问过了好。付奶奶问了覃继强为什么今年没有回来过年的事情，覃继强跟奶奶说了最近的情况，说他马上就要去读研究生了。
付奶奶高兴地说：“那真是太好了，你真替我们家争气啊，我们家里出了一个研究生了。你爷爷要是活着肯定也会很高兴的。”爷爷在覃继强读大学本科的时候就因病去世了，爷爷在世的时候是很喜欢覃继强的，付奶奶这话说得覃继强又是难过又是高兴。
付奶奶虽然是64岁的年龄，但是身手勤快，头脑灵活清醒，做事说话都很周全。而覃继强在家里生活的时候总感觉他自己的妈妈做事情不着边际，所以有很多话都跟付奶奶讲。
说话之间，付奶奶把覃继强拉到一旁问：“你妈妈他们现在开始做房子，真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难道他们不想想你在外面的学习生活要钱吗？”
覃继强一听，似乎也觉得付奶奶讲得有道理，但也没有想那么多，就说：“他们要这样安排我也没有办法，不过也没有关系，我自己想办法吧。”
同付奶奶讲了给他爸妈送来17000块钱的事情。付奶奶感叹道：“你真的是太懂事了。别人家都是父母帮助在外面打拼的儿女。你倒好，自己还要读书呢，还资助家里，确实不容易。”
付奶奶接着说：“你妈妈要建房子之前，来找我商量过。我跟他们讲：覃继强以后要在文唐市生活发展，你们没有必要建房子了，把钱都给他留着，以后在城市买房的时候用啊。结果不知道你妈妈是听信了谁的话，一定要建房子。
后来我又给他们联系一个镇街道上两层的旧房子，面积大，翻新一下，能住的很好，生活也很方便，翻新搞完不到4万块钱就可以了。就他们两个人住，也没有必要住三层的，又实惠又实用。结果大婶子（覃继强的爸爸是他们这一辈的老大）又嫌别人的旧了，一定要新的，说是以后你结婚一定要一个新房子。我跟大婶子说：‘哎呀，覃继强结婚还有两三年呢，现在他马上要读书了，总归至少毕业后才要结婚的，到时候新房子也都旧了。你们现在买房子主要还是自己住，覃继强平时又不回来，到时候结婚也不过是在这里办一个仪式而已，后面他们还不是一样到文唐市生活？’，我是跟他们讲了一堆的道理，可是哪里听得进去？非建新房子不可，手上又没有钱。那是彻底不打算管你了，只是苦了你。”
覃继强听了这些话，感觉似乎句句都说得在情在理，说到自己心坎上去了。但是自己的父母要这样安排，好像也说得过去。反正他从小就一直过的苦日子，也没有觉得苦到哪里去。一个人如果一直苦习惯了，他就不会觉得苦；就如一个人幸福习惯了，他也不会觉得自己有多幸福。虽然是这个道理，但是过苦日子的人还是能看到过好日子的人的生活，明白自己和幸福生活的差距。覃继强相信只要自己吃苦耐劳，生活总会有苦尽甘来过好的一天。
在变电站待了半个小时左右，跟付奶奶说了一回，就准备回去了。按照之前的惯例，覃继强给付奶奶200块钱表示心意，然后就和自己的爸爸一起从镇中心街道走路回家了。
覃继强在家待了两天，没有什么其他的事情，动身返回了文唐市。这次送了一大笔钱回去，也得到了付奶奶的赞许和肯定。感觉自己还挺高尚的：克俭自己报答父母，自我感觉是一个负责任有担当的人。
离研究生开学已是不到十天左右的时间了，手上也算还有点钱。又有钱又有闲，覃继强正好趁这段时间和兰宁一起在文唐市到处逛一逛。去江对面的商业步行街逛逛买点小东西啦，到科技大学的校园里走走啦，到学校附近的小店子里吃点小吃啦等等。正如欧阳修所说：“垂杨紫陌洛城东，总是当时携手处，游遍芳丛”。
覃继强虽然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会怎么样，但是他想：自己和兰宁认识到了一起，兰宁也没有嫌弃他的家庭情况，自己一定要好好珍惜这段感情。以后全心全意的对她好，跟她起组建家庭，好好过日子。古人云：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覃继强觉得兰宁能看得上自己，就是自己的知己，以后吃苦受罪也要尽力让她过上好日子。覃继强在和兰宁平时的聊天过程中，也说起过他的家庭情况，告诉过兰宁他的爸妈是极度不靠谱的人。但是她一听说覃继强的父母都是老师，教了一辈子的书，再不靠谱能到什么地步呢。再说两个人刚开始相处，兰宁也没有想那么多。如果说兰宁能仔细的看清楚覃继强的父母，后面能不能跟他在一起恐怕是要打一个大大的问号。
这就要说起覃继强的父母来了：一般大家说起老师来，感觉都应该是为人师表、谦逊斯文、彬彬有礼、和蔼可亲等等。何况他家里二位都是老师，那就应该是诗书之家、礼仪之居、家庭和睦、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父慈子孝、其乐融融。但是凡事例外中有例外、意外中有意外。他的父母就是那例外中的例外，意外中的意外。打从覃继强记事起，他在家里的生活就是“郁闷”二字，但是这两个字在覃继强所经历的事情面前，表达得太过苍白无力。
他父母两个人就如同两个打了鸡血的拳击手，每天就是互相攻击、互斗不止。动不动一语不合就开战，两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那是一点都不夸张的。家里经常是战火连天、碗破蝶碎、鸡飞狗跳、一地鸡毛。覃继强还有一个小他2岁的妹妹，兄妹二人多年一直在惊吓哭喊、凄风惨雨、愁云惨雾、胆战心惊的状态下生活，渐渐也就习惯了麻木了，也能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中慢慢长大。
覃继强的妈妈如同瓷器店里的公牛（Abullinachinashop），动不动就砸东西、骂大人小孩、打小孩，搞得家人在家里坐卧不宁极度难受。也如同一个火药桶，一句话稍微不慎，就能点燃引线快速爆炸。覃继强的爸爸则是又懒又倔的脾气，在家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除了工作上的事情会去操心，回到家里基本上啥事情不干，家务活全部都归覃继强的妈妈承包了。但是他的脾气很倔，很是固执，家里的事情也不会好好跟覃继强的妈妈商量。要么是爱理不理，要么是你吼我一句你吼我一句，“吼”就是他们二人最常用的交流方式。举一个小小的例子吧，比如平时多次开启的吵架模式：
某一天，吃晚饭，可能覃继强的爸爸觉得菜有点咸，他就开玩笑的（没有什么攻击性）说：“我们老家的村子里，有一家的媳妇一辈子做菜都偏咸，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覃继强跟妹妹两个人都一脸好奇的问：“为什么呢？”
覃继强的爸爸才不紧不慢的说：“因为每次炒菜，锅铲底下粘了很多盐，她不知道，所以每次都放多了。”
兄妹二人还没有明白过来呢，覃继强的妈妈已经进入了战斗模式，黑着脸骂道：“放你娘的屁，这个菜哪里咸呢？”
覃继强的爸爸：“我哪里说你今天炒的菜咸呢？你说话就好好说话，骂什么人呢？”
覃继强的妈妈：“你自己什么都不管，横草不扯直草不拣的。吃起饭来还嫌这嫌那——如果你不是觉得咸了，你还会在哪里嚼蛆？”
后面自然就是不欢而散了。
最多的就是打了麻将回来，两个人为了“哪块牌没有打对，谁又在背后指点干扰桌上的人打牌了，输了多少钱”等等原因，吵得面红耳赤然后干起战来，搞得兄妹两个胆战心惊。偏偏这两个人又喜欢打麻将，因为汪桥镇上的人没有什么其他正当的消遣爱好，动不动就坐到麻将桌上去了，这也是大环境影响。
还有更多的时候，兄妹两个人在门口或者学校操场上玩耍呢，他们二个人就开始了战斗，搞得“噼噼啪啪”热火朝天。那个时候覃继强还小，每天就操心自己在操场上、小河边的小玩意。只知道战斗开始了，也没太在乎战斗开始的原因。
覃继强非常清楚地记得，从他上小学开始直到他大学毕业，整整16年的时间，每年春节过年的时候，没有一次不是吵得鸡飞狗跳民不聊生的，每年春节都有亲戚朋友来劝他们不要吵架。
覃继强的爸爸则是出了奇的懒和不管事情，覃继强记忆最深刻的就是他爸爸吃完饭后丢筷子的那个潇洒的动作：“啪”的一声，两个木头棍子能整齐的掉到桌面上的碗边，既不会反弹起来，也不会互相挤兑。仿佛在傲然宣布，这顿饭的使命我已经完成，后面的事情与我无关了。有的时候高兴还会来一句：“先吃完的不管，后吃完的收碗。”当然了，如果他后吃完，说法就变了：“后吃完的不管，先吃完的收碗。”
覃继强的爸爸本是文唐师范学院毕业的工农兵大学生，一辈子辗转到了这个小镇上的一个偏远中学。还不到40岁呢，就说因为老要起夜（估计是前列腺的原因）搞得半夜不能好好休息，就干脆每天打麻将打到深夜一两点，白天早上就睡懒觉补觉了。后来愈演愈烈，跟平常人的作息都不一样了，每天都是10点钟以后才起床。因这两个学校都只有他一人上过大学的，校长还亲自来请他来当班主任，结果被他拒绝了，说是自己的身体不好干不了。背后的原因没好意思跟校长讲：其实他就是想要睡懒觉，如果当了班主任，夜牌打不成了，懒觉也睡不成了。覃继强的妈妈骂他，结果他仗着自己上过大学记得白居易《长恨歌》里的一句诗词“从此君王不早朝”说：“古时候的皇帝都想着要睡早床呢，我一个平头老百姓怎么就不能睡睡早床？”
覃继强的妈妈不懂他在说什么，惊得目瞪口呆的。
覃继强的爸爸的“懒”加上他妈妈的“爆”，再好的条件也禁不起这样折腾，何况覃继强的爸爸身体又有病。老话讲：家和万事兴。这样的家庭，肯定是兴旺不起来的，能把生活过下去、最后家庭还没有搞散伙也算是奇迹了。好在两个人都有稳定的教师岗位编制，不用为生存发愁，正好把多余的精力用在了你争我斗上。覃继强回顾之前的事情时，也曾得出一个好笑的结论：像这样的脾气的人，你不能让他吃得太饱。
长时间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中生活，自然难免心情压抑性格内向。学校往南穿过一片农田，有一条长江的支流叫西干河，河边是护堤林。覃继强小学初中最开心的事情莫过于：平时偷偷攒下一毛钱，周末买点瓜子糖果的零食，到河边荫凉处一边吃点零食一边发呆。感觉远离世俗的纷争烦恼，格外的清静舒服。一两个小时以后，再鼓起勇气回到充满硝烟的战场。
有时候想起来，覃继强觉得他的妈妈是一个非常奇怪的矛盾体，写小说也极难构造出这样的角色来。她虽然在家里，打骂摔砸无恶不作。但是她对外面的人，却是出了奇的好。覃继强还在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我们国家还不富裕，经常能看到乞丐穿得破破烂烂的，各家各户的讨点吃的。记得好像是一个元旦节，家里正改善伙食，在煤炭炉子上炖了一陶罐子的筒子骨藕汤。这个时候来了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到门口讨吃的。覃继强的妈妈连忙从家里的米袋子里舀了满满的两碗米倒到老人的米袋子里，老人连声说“谢谢”准备离开了，但也看得出来老人也闻到了骨头汤的香味。覃继强的妈妈又请老人留下来，拿出家里的一个大碗，满满的盛了一大碗的藕和带肉的骨头，让老人好好的吃了一顿。而这个时候他们自己都还没有开始吃饭呢。老人离开的时候对覃继强的妈妈千恩万谢的，说了好多好话。
如果你的妈妈是这样的人，你肯定会觉得她超有爱心，你肯定会很被照顾得很好。但是，面对家人，她却又换了另外的一幅恶狠狠的脸孔。雷锋语录中有这么一句话：对同志要像春天般的温暖，对待敌人要像秋风扫落叶一样。覃继强的妈妈参考这句话，恰好反其道而行之：对待别人要像春天般的温暖，对待家人要像秋风扫落叶一样。覃继强的妈妈虽然天天跟他的爸爸吵架，但是对他爸爸的兄弟姐妹却又极尽谄媚讨好之能事，每年过年都一定要请这些姑姑叔叔到这个偏僻的小屋子里挤成一团吃一天的团年饭。这些亲戚们吃得酒足饭饱离开的时候还要一脸堆笑的说：“饭菜做得不好，地方又小又挤，得罪大家啦。”回头再收拾满屋子的锅碗碟盘，忙到深夜。
覃继强的妈妈在家里对付另外三个人的口头禅有三个词语：挺尸、嚼蛆和赏禄。还有另外的几个词语，是当地的方言，不太好翻译成对应的文字，意思也不大好描述。这三个词语还有深刻的历史内涵：“挺尸”是指人在床上睡觉，“嚼蛆”是骂人胡说八道。经过后来向覃继强的爸爸求证，这两个词语还跟伟人有关系，***在建国后曾经说过：《红楼梦》是中华宝贵的文学和精神财富，每个中国人都应该读一读《红楼梦》。于是全国上下掀起了一股红学热，红学会就是在这种背景下应运而生的。所有学校单位都统一订阅了红学会的相关杂志，每个人都看一看《红楼梦》，了解《红楼梦》里面的故事和人物。
《红楼梦》确实是一本包罗万象的奇书，是中国近代小说的巅峰之作。但这本小说初读并不是很好懂，需要沉得下心来的有阅历的聪明人，多读几遍才能读得下去。读懂《红楼梦》的关键其实在于还是在书中那句话：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这里扯远了）
正所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有的人读李白的《将进酒》，没有体会到高亢悲壮的咏叹，却看到了“李白慷他人之慨”；有的人读《金瓶梅》，没有看到社会的黑暗和人性的丑恶而激发内心的悲悯良知，反倒关注里面的浓辞艳赋声色犬马；当大家都在欣赏眼前的山水绿草的美景的时候，身边的狗却会一声不响的跑到一个偏僻的树下，津津有味的吃起一堆屎来。“挺尸”和“嚼蛆”确实是《红楼梦》里面王熙凤骂人的话，覃继强的妈妈看过《红楼梦》是确定无疑的了。王熙凤骂人的这两个词语被她借来就用，顺嘴又有气势，非常好用。
“赏禄”这个词却一直不太懂，每次做好饭喊覃继强兄妹吃饭的时候都是边喊边骂的说：“覃继强，覃丽香，还不快点死回来赏禄。”被骂了很多次后，斗胆找覃继强的妈妈求证一下究竟是什么意思，给出的解释是：“赏禄”是死刑犯在砍头前吃的最后一顿饭。这个解释有点牵强，找不到出处，应该是覃继强的妈妈自己杜撰后独家使用的吧——不问她还真不知道是这么一个意思。我的天啊，敢情覃继强家里的几个人不是已经死了（躺在床上是已经死了），就是在马上要死的路上（吃饭是为了明天好上路）。虽然每个人从生下来后，都是往死的那条路上走，但是也不能这么样诅咒自己家里的人吧。
覃继强这么多年在家里的惨痛经历确实是罄竹难书，千言万语也道不尽，也无需每一件事情都记录下来，倒是有那么几件记忆深刻的事情可以在这里说一说。
第一件事情发生的时候，覃继强才5岁多，还不能记事。这个事情是后来听家里的亲戚背后聊天的时候说起来的。那年覃继强的堂弟出生，二叔家生了一个儿子，高兴得不得了。二叔二妈两个人都在县城里的电力局上班，家里条件很好，生了一个儿子，自然视若珍宝了。覃继强他们那里的习俗小孩满月的时候请所有的亲戚吃“满月酒”，庆祝家里喜添新成员。家里的亲戚热热闹闹的欢聚一起，大家都争相一睹小宝贝的面容，送上衷心的祝福。
这个姑姑说：“恭喜二舅舅喜得贵子啊，小宝贝真可爱啊！！”
那个堂叔说：“恭喜二哥当爸爸啦！！祝小朋友健康成长！！”
另一个姨妈说：“小宝贝出生在这个家庭太幸福啦，以后肯定是不愁吃不愁穿，生活美满！！”
大家围着小宝贝，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讲得热火朝天的。就在这个时候，覃继强的妈妈说了一句让众人都猝不及防的话：“嗯，小孩是长得不错。但是以后生活过得好不好那就不好说了。家里的条件太好了，反而不见得是好事呢。小孩长大了，一点苦都吃不了，怎么能独立？”
此语一出，举座皆惊，真的是“语不惊人死不休”！众人顿时鸦雀无声，地上能捡到好几个下巴了，好多人的下巴也处于要掉不掉的临界状态。其中有一个姑妈反应过来了，怕大家尴尬，连忙说话缓和气氛说：“大嫂子别这么说，小孩子长大了好好教育，一样能把生活过得好好的。”
覃继强的妈妈听了这个话，还不依不饶的说：“我说的是真心话，俗话说‘良药苦口’，你们要是不信以后长大了再看。”仿佛是她掌握了一个众人都不知道的真理：小孩必须受罪才能健康成长，“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嘛。
大家看她一心在那里不清不楚地说一些让人听了不顺耳的话，就有一个姑姑把她拉到一边，喝茶聊家长里短的闲话去了。
这个不合时宜的讲话，被亲戚们在背后议论了很多年，她自己反而不知道别人在背后议论这件事情。
第二件事情发生的时候，覃继强已经快9岁了。当时小学放了暑假，覃继强到变电站来玩，爷爷给了他两个水果，他正在变电站里面的院子里来回跑。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叫骂声，从院子外面由远及近的传过来。覃继强到院子门口一看，只见他的妈妈走得飞快，看到他也并不理他，进了院子就一步走一步骂。右脚往前一跺脚，两只手就一拍，边哭边骂：“覃先平，你这个老不死的！！生了覃合槐这个烂东西，尽来害人啦，啊啊啊。”
变电站的人一听有人叫骂，已经有不少人出来观望了。覃继强顿时感觉颜面扫地，巴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但是又不能走开。
覃继强的妈妈一看人多了，越发来了劲头，她就是要达到这个目的。又是一跺一拍地哭骂道：“覃合槐这个烂X日的，天天就知道在屋里挺尸，屁事都不管啊，啊啊啊。”
“覃先平，你这个老不死的。你生了儿子管不管啊，天天懒得流脓你也不教啊！！懒得要死啊，啊啊啊。”
“覃合槐这个烂X日的，还在屋里砸东西。屋里没几个东西，钱没几个，砸东西倒是会砸，只知道害人啊，啊啊啊。”
还有很多其他的脏话，此处不宜描述。
边哭边一步步往前走，已经来到了爷爷的房间门口了。覃继强的妈妈到门口的一个小凳子上坐下来，继续叫骂，说得是声泪俱下，抑扬顿挫，有腔有调，气势如虹。
“覃先平，你这个老不死的。我今天拼着脸不要了，也要投你评评理：你们覃家的人是不是都有人养没人教啊，啊啊啊。”
覃继强这个时候9岁多了，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了。一边是自己敬爱的爷爷，每次见到自己都很喜欢自己的；一边是自己的妈妈。覃继强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站在那里，不知不觉就流下了眼泪。
覃继强的妈妈还在那里喊着他爷爷的名字，叫他出来。覃继强的的爷爷是变电站的站长，估计是爷爷也觉得丢脸不想出来，倒是付奶奶从房间里走出来了。到覃继强的妈妈跟前说：“哎呀，大嫂子今天是怎么啦。快别在门口这个样子了，别人看见都不好啊。”
覃继强的妈妈最是畏富的，看到付奶奶出来，本来气势也消了三分了。但是余怒未尽，仍然在哪里哭喊说：“跟着覃合槐，日子没有办法过啦，啊啊啊！我是没有办法才来投状的啊。”
付奶奶说：“大哥纵有千般不好，我们在家里好好说。不要在外面让别人看笑话，你先进屋喝口水吧。”
这样覃继强的妈妈的才随着付奶奶进了房间。覃继强一看他妈进去了，就知道事情就算过去了，自己就又去玩了（因为从小吵架的场面见得多了，已经见怪不怪了）。后面的结局记不清楚了，但是他妈妈一跺一拍一骂的这个情景，那是牢牢地刻在了脑海里了。
第三件事情是覃继强10岁的时候，他的妈妈干了一件技惊四座、轰动一时、众人皆呆的事情。这个时候还没有放假，覃继强正常上课后放学回家。到了家门口就觉得几个邻居看他的眼神怪怪的，也没有引起注意。回到家里并没有看到他爸爸，就他的妈妈黑着一个脸在家里做晚饭，估计是吵架了。每次吵架他的爸爸就不知道去哪里了，有可能到街上的饭馆里打牌，也有可能晚上不回家吃饭。反正见多了习惯了，也就准备吃完饭做作业。
隔覃继强家一个户的邻居，住了一家姓周的老师，名字叫周良学，他离婚了，带了两个女儿，一个叫周春娇一个叫周秋红，都和覃继强一般大。他还兼职做律师，喜欢喝点小酒，平时很是健谈，也很喜欢覃继强。
覃继强到周老师门口的井那里去打水，刚好周老师也在。就听见周老师说：“覃继强，你的爸爸妈妈今天又出名了，你知道不？”
周老师平时就喜欢和覃继强开开玩笑，覃继强以为要说他爸爸妈妈又吵架呢，也就没有在意。哪里知道周老师说：“这次事情搞大了，全校都知道了，你的爸爸已经被校长喊过去谈话了，搞不好要下岗。”
覃继强这才重视起来，问：“周老师，发生什么事情啦，我一回家是没有看到我爸爸。”
周老师一脸凝重的说：“今天下午第一节课，你爸爸在教室上课呢，你妈妈拿了一把菜刀，冲到讲台上去砍你爸爸。”
覃继强听了，当场吓傻了。
只听得周老师继续说：“你妈妈这样搞法，严重干扰课堂，是极其严重的教学事故。从法律的角度来讲，也可以说是刑事案件，因为她拿菜刀动用武器，性质还是很恶劣的。校长完全可以根据这个事情，让你爸爸待岗下岗，或者是调到其他学校去。”
覃继强后面的话没有听进去，也不大懂。这位周老师平时喜欢动不动的就给大家讲民事或刑事案例，覃继强只关心事件的开始、过程和结果，至于那些法律条款的东西他哪里会感兴趣。但是覃继强一时也也觉得不敢相信：“女老师”、“菜刀”、“讲台”、“砍杀”这几个词语一般人很难联系到一起。
覃继强的妈妈这下算是出名了，成了名动一方的“女刀客”了。
这个事情是听周老师口述的呢，第二年的春节期间，覃继强就亲眼见过了他妈妈持刀的“飒爽英姿”了。而这位周老师，还是持刀事件的亲历者。
话说到了年末寒假，学校都放假了，覃继强和他妹妹都在前面的小客厅里玩耍。突然听得后面的厨房里一阵叫骂声，接着是一通“噼噼啪啪”的摔东西的声音。突然间见两个黑影一前一后的冲了出来，只见覃继强的妈妈手拿一把菜刀，在后面追赶他的爸爸。他妈妈在追赶的时候伸手就是一刀，幸亏他爸爸脚底抹油跑地飞快不然就已经要挨一刀了。见到这情景，覃继强和他妹妹都已经吓得愣在原地，哭了起来。
覃继强的爸爸冲出门口就往右拐，隔壁的邻居已经回家过春节了，门关着没有人。再往前就是周良学老师的房间了，周老师一家没有回老家，都在房间里，房门也开着。覃继强的爸爸慌不择路地冲到了周老师的房间，嘴里大叫：“周老师，救命！！”
周老师正在家里看书，突然见到覃继强的爸爸冲进来，赶紧起身。覃继强的爸爸顺势就躲到了周老师的后面。覃继强的妈妈马上也就冲进来了，见覃继强的爸爸前面隔挡了一个人。但是她早已经杀红了眼，伸手隔着周老师就是一刀。为了保护自己，周老师本能的把手架起来向前一推。覃继强的妈妈本来就是冲着覃继强的爸爸去的，手伸得比较长。被周老师这样一挡，刀就砍在了周老师的肩膀上。当时正值寒冬，周老师穿了一件绿色的军大衣，衣服很厚起到很好的缓冲和保护的作用。周老师只是觉得肩膀有点疼，赶紧把覃继强的妈妈推开，就要把她手上的刀夺走，以免她继续拿刀砍人。
周老师大喊一声：“余老师，你要干嘛！！”
覃继强的妈妈顿时有点发蒙。趁她不注意，周老师一个手把她拿刀的手抓得紧紧的，另外一个手就把她的刀夺了过来。旁边的几户邻居听到声音也赶紧过来看，看到又是这两个人吵架，就又劝他们不要吵架。覃继强的妈妈看到刀已经被夺去，又来了这么多老师，骂骂咧咧的骂了几句，自己回屋子里去了。
覃继强的爸爸继续躲在周老师家以求自保。周老师摸了摸刚才被覃继强的妈妈砍的地方，发现军大衣已经被砍破了一个大口子，里面的棉花已经露出来了。几位邻居都过来问发生什么事情了，周老师把刚才的“惊魂一刻”讲述了好几遍，边讲边感慨：“真是开了眼界了，家里吵架还有动刀砍人的，余老师这性格实在是太暴躁了。还好我穿了件厚大衣，不然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这正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跟他们家做邻居实在太危险。”
过年吵架最能让人记忆深刻，因为到处都是喜气洋洋过节的气氛，就只有覃继强家战火连天愁云惨雾的，对比太强烈，极具杀伤力。这个时候吵架何止是大煞风景，简直就是让人绝望。而学校放寒假有近半个月的时间，这两个人正好是“冤家路窄”“不是冤家不聚头”“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经常是杀得兴起“乐在其中”不管“今夕是何年”了。如果是平时都要上班，还能把这两人分散开，也能耗散掉他们的精力。一旦放假，则正好有时间有精力可以让大片开始上演了。
1990年的春节，这两个仇家照例又是斗得天翻地覆，不可开交。屋里前前后后是遍地狼藉，翻箱倒柜的东西撒了到处都是，许多衣服被子丢在了客厅的地上。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两个仇家发火赌气的要寻死：覃继强的爸爸把身上的衣服全部脱掉了，只穿了一件裤头，说是要把自己冻死。覃继强的妈妈也在发疯，不知道从哪里找出了一瓶煤油到处淋，衣服上、被子上、蚊帐上都淋得是煤油，说是要一把火把这个地方烧了，大家都被烧死了干净。
家里的兄妹两个都不知道死到临头了，傻乎乎地在那里嚎啕大哭呢。覃继强的妈妈这会到处找火柴，准备点火了。可是由于屋里搞得乱七八糟的，平时手头的东西这会怎么也找不到了，也可能是上天不想灭了覃继强一家人。找了半天没找到，这个“点火仪式”就拖下来了。再一看兄妹两个，可能还是有点不忍心下不去手，就对覃继强说：“你们两个到前面的房间里去吧。”
“前面的房间”就是指南面的那一排教学教室的最东头的一间房间，本来就是空出来给老师当宿舍用的。每年春节放假，老师们都回老家去了，都会把钥匙交给覃继强他们一家，覃继强这几天晚上就一个人在那个房间里睡觉。覃继强一听，就带着他的妹妹一起到前面去了，兄妹两个泪眼汪汪的在那里哭。
前年这个宿舍空出来了一年，覃继强一家还临时使用了这个房间一年的时间。这年元旦节的时候，一家人晚上还在这个房间里点着蜡烛，其乐融融的聊天呢。覃继强和妹妹两个人还一起唱了那首当时流行的歌曲，名字叫《可爱的人生》：
“
你不要哭哭啼啼过一生，
你不要哈哈嘻嘻过一生。
虽然是人人的看法不同，
总归是可爱的人生。
得意的时候要抬起了头，
失望的时候也不必烦闷，
安安静静的渡过难关，
安安静静的渡过难关。
啊，可爱的人生可爱的人生，
让我来祝福你的人生。
那时是元旦节，覃继强他们以为学校都放假了。谁知道隔壁是初三年级的学生，他们都点着蜡烛在上晚自习。半个小时以后下了晚自习，这些学生还不忘记故意大声唱这首歌来告诉他们：我们听见你们唱啦。
因为家里的衣服都被扔掉了，覃继强想着天气这么冷怕他爸爸真的给冻死了。过了十来分钟，就来到后面的屋子里。看见他爸爸都已经冻得胳膊发紫，皮肤都变颜色了。于是他就让他爸爸也到前面的那个房间里去，因为那个房间里还有他睡觉的被子。
他爸爸还是一心赴死的样子，对他说：“覃继强，我跟你说个事情。如果我冻死了，就没有人管你了。你自己到县城里去找你的二叔，要他帮助你。他能不能帮助你，就看你自己的本事和造化了。”
覃继强眼里含着泪水点了点头，还是执意去拉他爸爸的手，要把他拉到前面的房间去。不知道是他爸爸是实在冻得受不了了，还是被覃继强的一片心意打动了，终于跟着他走到了前面的房间。覃继强赶紧脱下自己穿着的大衣给他爸爸披上，抱来自己晚上睡觉的被子，旁边的小柜子里还有一套覃继强自己穿的秋衣。覃继强的爸爸估计也是被冻得够呛，赶紧把衣服穿上，被子盖上了。覃继强又到后面的屋子里弄来热水给他爸爸喝。
就这样，覃继强救了他爸爸一命，也避免了他去找二叔寄人篱下的过日子。多年后在网上查了一下，如果想把自己冻死几乎是不可能的。就是意志再坚定的人，到了后面人冻得受不了的时候，都会产生求生的本能，自己就会找衣服穿上的。
一般的家庭吵架，都会有点不好意思，觉得吵架的事情毕竟不光彩。但是覃继强的爸爸妈妈他们二位，吵架不但没有觉得不好意思，反而觉得理所应当、义正辞严、心安理得、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这是有事为证的。
就在他们要烧房子的那年春节过后，覃继强上了初中一年级了。覃继强读初中时成绩还不错，是在旁边的汪桥中学读的。每天走路去上学，中午回家吃午饭，吃完午饭再走去上下午的课。
已经快到端午节了，气候正是一年之中最好的时候。一天覃继强上午上完课回家吃中饭，见他的爸爸妈妈又在吵架。因为覃继强年纪大了一些，也有了一些自己的想法，见到他们长年累月没完没了的吵架，火气上来了，于是非常生气的说：“你们动不动就吵架，有什么意思？”
听了覃继强的话，覃继强的爸爸不吵架了。回过头来，威严地对覃继强说了两个字：“跪下！！”
覃继强被他爸爸的气势吓倒了，就想跪下算了。回头一想不对，自己说得并没有错，不但不跪，反而挺起了腰。
覃继强的爸爸一看这架势，那还了得：“我们大人说话，那有你这个做小孩插嘴的份？你还有没有礼貌，服不服管教？”言下之意，我吵架那是天经地义，上天赋予我神圣权利，哪里还轮的到你这个小孩子上来指手画脚？
“你要是不跪下，中午饭也别吃了，下午也不用去上课了。以后要怎么办，随你自己。”
覃继强一听下午不能去上课，傻眼了。就说：“我跪，我跪。只要下午让我去上课就行了。”
于是覃继强就一个人跪在了房间客厅的地上了。跪了半天，家里另外三个人已经吃完饭了，再过一会就要上课了。覃继强带着哭腔说：“爸爸，让我去上课吧。不然老师要批评我啦，迟到了又要罚站。”
覃继强的爸爸说：“你以后还敢不敢和大人顶嘴了？”
覃继强说：“我再也不敢了。”
覃继强的妈妈说：“这里还给你留了一碗饭，你赶紧吃了上学去吧。”
覃继强连忙爬起来，哪里还顾得上吃房，空着肚子赶紧飞快地往隔壁学校跑过去。
“吵架是他们生活的必备项吗？”有时候覃继强想。“还是他们很享受吵架的过程？”享受吵架的过程应该不会的，因为吵架的时候明明两个人都很愤怒，他和妹妹也都很难过。每次吵架搞得电闪雷鸣狂风暴雨的，最后怎么结束的，覃继强确实没有注意。只要不吵架，覃继强就会去忙自己的了，要么做作业，要么去操场上玩，在要么就到西干河边去坐一会。但确实有一件事情，会让他们结束战斗。
转眼正是到了这年的春节，已是大年三十了。如同中央电视台的新闻联播节目在每天的七点整准时开始，这两老对手的年度大戏又准点开演了。春节联欢晚会开场的歌舞类节目刚过不久，家里前面的小客厅和后面的小厨房又惨遭黑手，满地狼藉了。尤其是后面的小厨房，碗碟和准备的过年的食物洒了一地。家里的气氛瞬间降到冰点。
覃继强心想：这下完蛋了，这个年又不用过了。兄妹两个人又傻傻地呆在了那里，覃继强的爸爸也出了门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到了晚上九点多，覃继强的妈妈烧了点水准备安排兄妹两个洗了睡觉。快到十点钟的时候，覃继强的爸爸居然奇迹般的回家了。而且，他们两个人好像有某种默契一样的停止了争吵。
覃继强的妈妈说：“明天付奶奶她们都要来吃团年饭的，我们还是把家里收一下吧。”
兄妹两个如同得了大赦，连忙帮爸爸妈妈两个人清理前面的客厅和后面的厨房。厨房里准备了好多的菜都掉到地上了，一家人细细的捡起来，再清理干净。重新点燃炉子，架上卤肉的锅子，把肉啊千张啊鸡腿啊鸡蛋啊这些东西放进去卤。另外支持一个炉子，用来炸肉圆子、炸藕夹、炸花生米，弄完了在来做几个鸡蛋卷。这些东西都是明天备用的，明天客人来得多了，直接一热就能上桌。明天早上还要一大早起床，要现场杀鸡，中午做鸡火锅。
这下两个人找到了共同语言，能像正常人一样交流了。
这个说：“明天的十个菜，今天晚上能准备好6个了。明天还有4个菜要做。”
那个说：“好的。明天小叔叔和小婶娘都要来了，他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要小孩。”
这个说：“刚才有6个碗2个盘摔烂了。刚好借用一下隔壁胡老师家的碗，他家的钥匙在我手上。”
那个说：“我这会就去拿。刚好明天要借用他家的大桌子吃饭呢，我们这会就去搬过来。”
于是，覃继强就和他爸爸拿钥匙打开了隔壁家的门，拿了碗碟，把大桌子先搬过来了放在客厅。
覃继强和他妹妹这样终于放心了，在家里吃点零食看会电视，就高高兴兴的睡觉去了。他的爸爸妈妈还要搞到很晚，因为他们二位都是会打麻将熬夜的。何况大年三十，他们还要守岁，过了零点才会烧水洗了去休息。
第二天就是大年初一，覃继强睡到7点多起床。覃继强的妈妈老早开始忙活了，杀鸡杀鱼切肉切菜，准备做蒸鱼蒸肉蒸菜。覃继强的妈妈安排覃继强和他的妹妹到变电站去给爷爷拜年，顺便请付奶奶和两个姑姑过来吃团年饭（有两个姑姑就在变电站上班）。到了10点多钟，客人们就一起过来了。有合霞姑姑一家、合春姑姑一家、合英姑姑一家、小叔叔一家，付奶奶一个人（爷爷一般不过来的，说是单位有安排，付奶奶过来就可以）。小叔叔嘴上叫着：“来大哥大嫂家团年来啦！”这些客人加上覃继强一家人，共计16个人。一个桌子坐不下，男宾就在前面桌上坐着聊天，打牌，女宾就到后面厨房挤着聊天帮点忙。几个姑姑和小婶婶平时都不怎么做饭，来了叽叽喳喳说得热闹，干活的主要还是覃继强的妈妈。
覃继强和他妹妹就成了小服务员了，把昨天准备好的水果零食拿出来放在桌上共大家拿取。不时给几个姑父倒杯水，地上脏了扫扫地。覃继强的妈妈脚不沾地的忙了一上午，终于把十个菜搞好了。中午吃饭也分前后两桌，覃继强和妹妹基本没有机会上桌吃饭，就等大家吃完了，端了一个碗站在旁边跟覃继强的妈妈一起吃饭。吃完中饭后再安排几个姑父和小叔叔一起打麻将。
覃继强的二叔和二婶会在上午十点左右或者下午2点左右从县城来到汪桥镇，到变电站给爷爷拜年，到兴桥中学跟这些吃饭的亲戚问新年好。前后不过1个小时，然后就返回县城。
下午也是同样的两桌饭菜。合霞姑姑的爱人姓朱，是空军的营长。特别喜欢喝酒，人的性格豪爽，且健谈。每次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就会大大咧咧地说：“大嫂子，你也别搞些大鱼大肉的了，年跟前早就吃腻了。你就把那个瓦罐里腌的辣萝卜来一碗，你娘家带来臭豆腐来一碟，比什么都强，又开胃又下酒！”
覃继强的爸爸妈妈最是喜欢这个姑父的，趁着酒性很是会闹气氛，把家宴搞得热热闹闹的。听了这话，覃继强的妈妈赶紧把辣萝卜和臭豆腐淋了香油端上来。
吃完晚饭，个个都酒足饭饱打着饱嗝。于是大家起身道别：“多谢大哥大嫂啦！”朱姑父大声的说：“好啦好啦，我们转移战场，还是中午的那几个人，一个都不许走，到变电站找一个地方，继续码长城！！大哥你要不要去？”
覃继强的爸爸说：“你们先过去，我们把家里收拾一下了就过来。”
于是大部队浩浩荡荡的向变电站进发，覃继强也在门口送他们：“姑姑慢走！付奶奶慢走！”
朱姑父看见了覃继强，把他拉到一边故意大声地说：“我跟你说一个事情：让你的爸爸妈妈以后别再吵架啦，破坏过年的气氛。你这么大了，说话他们会听的。要是以后再吵架，我们就不来你家吃团年饭了。哈哈哈！！”说完扬长而去，留下覃继强尴尬地在冷风中飘零。
这班子人享受的就是过年的这个时候，有人伺候做饭，自己天天不用操心吃饭的事情，从早到晚趴在麻将桌上，没日没夜的打麻将。但是覃继强从小饱受麻将之苦，他爸妈因麻将招致的吵架数都数不清。所以一辈子对麻将深恶痛绝，对这个东西一直都是敬而远之。
这些亲戚在覃继强家吃团年饭的传统一直持续了很长时间，记忆中从覃继强七八岁就开始，一直延续到现在。因为覃继强的父母觉得这件事情是最重要的事情，比他们吵架更重要得多，不然他们也不会停止吵架，这个传统也不会一直持续下去。
每年春节，都是一面吵架一面请客。亲戚们是一边吃饭一边苦口婆心地劝说兼取笑。到了下一次，却还是同样的剧情上演。
时间一天天过去，覃继强冒着他爸爸妈妈的炮火，在风雨中一路辗转前行。转眼覃继强初中毕业了，到县城里读高中去了。覃继强终于能稍微远离魔窟，远离战争的中心漩涡了。高中三年的学习生活又充实又紧凑，天天匆匆忙忙，反而觉得生活比之前要好。虽然是之前的生活经历给覃继强的心理印上了深深的伤痕，忙碌紧张反而是一个很好的转移方式，能让人的心情略微平复。
只要过节回家，他爸妈两个人依然如故的吵闹，又让他精神紧张，提醒覃继强“你别以为你能过上消停日子”，“你别忘记你的出身”。好在和他父母一起生活的时间大幅度的减少了，就只是寒暑假和平时的几个节假日了。
随着年龄慢慢的增大，覃继强对他的原生家庭慢慢产生了一种发自内心的厌恶，甚至憎恨。他越来越不愿意回到他曾生活的地方，面对他的父母，他们太让他压抑和痛苦了。他甚至不愿意回忆他的童年和少年时代，除了泪水和哭泣，其他的东西很少。还有贫穷，说起来两个人都是老师，都有稳定的工作，生活应该是有保障的。但是童年的记忆中，总是缺吃少穿，总是捉衬见肘，老是有吃了上顿愁下顿的感觉。应该是常年的不和睦，长时间的破坏导致手里存不下钱来，每年都是两手空空。覃继强的父母两人都不是精打细算过日子的人，喜欢在家里吵架打架的人也不可能有精打细算的习惯。在外人面前又喜欢通过花钱挣面子，花钱经常是没有计划，大手大脚。结果是覃继强两兄妹倒霉了，尤其是覃继强吃了一辈子没钱的苦。覃继强隐隐知道，他爸妈是绝对靠不住的：过舒心日子是不指望了，钱也是肯定没有的。能供你上学让你不饿死，就算是尽到了他们的责任了。
但覃继强从小就特别能吃苦，从来不乱花家里的钱。因为他知道，每一分钱来得都不容易，都是逃过大手大脚的开销后硕果仅存的一点漏网之鱼。学校的开销，他总是只要最低的生活费，根本不多要一分钱。他花钱的习惯甚为抠门，计算每天每顿饭要花多少钱，然后严格按这个执行，一点多的东西都不买，不然钱就不够用。印象最深的是：同班的几个同学在周末还会去看一下电影，五毛钱一张票，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去看。几个县城的同学极力邀请他去，他实在没办法，从牙缝里抠出点钱来和他们一起去看过一回。当时看的电影是周润发张国荣主演的《纵横四海》，他一辈子都记得电影里面的情节，因为看一回得要饿好几顿饭。
覃继强拼命的克俭自己，除了生活费，没有为自己准备任何娱乐的开销，没有多的钱去买其他的小玩意。这样也好，省得干扰自己的学习。覃继强也想自己少花点钱，免得自己的父母为难，让他们有钱用。但是他哪里知道，他的爸爸一场麻将就输掉家里半个月的生活费呢，他的妈妈动不动给娘家支钱过去。你再怎么抠自己的牙缝，哪里够填补得上呢？
到目前为止，覃继强无法摆脱原生家庭对他的影响，因为他要读中学，没有经济来源。他必须要伸手找他的父母要学费、要生活费，也必须回家跟他们在一起生活。覃继强有时候做梦都想着，自己的父母能够好言好语的在一起生活，一家人其乐融融的过日子；有钱用，一家人能过得开心快乐。虽然这根本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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