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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贵族”来袭

    “东五十八区那边的进展如何?”李德彰问李君珲,“纸协呢,一点作用都不起?”

    李君珲面有愁色:“纸协不肯再出面。刚事发时,纸协主动出面调解,纸管局态度……不积极。可现在情势反过来了,叛逆分子拒绝调解。他们要求按照《二次协定》和大哥5126年下达的3号‘医疗试验造纸禁令’,对涉事的一千三百一十八名造纸师全部处以死刑。”

    李铭和李微生安静地用餐,一言不发。唯有李微言说:“爷爷,这也不怪我爸拖拉,实在是没办法。当年大伯也不过是杀了三名造纸师,算是杀鸡儆猴。可现在是一千多人!要是真杀了,东五十八区的纸片们倒是痛快了,可造纸师只怕要暴动!”

    “真是一群蠢货!”李德彰猛地拍了下桌子,接着按住胸口,露出痛苦的表情。

    众人都慌神了。李德彰身侧的老纸人赶紧掏出两粒药给他喂下去,又帮他轻轻揉了揉胸口。过了好几分钟,李德彰的面色才缓和过来。

    “爸,回房休息会儿吧。”李铭担忧地说。

    李德彰仰头深呼吸,声音虚弱:“没事。我一会儿就好。”

    几人面面相觑,只好重新在餐桌边坐下,再没人敢提不愉快的事情。

    “怎么都不说话了?”李德彰面色略好看了一些后,扫了一眼儿子和孙子们,“我还没那么容易被气死。”

    老纸人向几人使劲打了眼色。

    李铭想了想:“再过一天,丧尸病毒的感染者就可以回家了。”

    众人瞬时把视线对准了他。李微生心情最为复杂,难以置信道:“真的解决了?”

    “韩所长说观察满两个星期,就没问题了。”李铭笑道,“本想明天告诉你们,不过提前一天也无妨。”

    “真的成功了?”李君珲见李铭肯定,欣喜道,“我还以为那个孩子——叫谢首是吧,是说着玩的。二次写造不是早就被证实不可行了吗?”

    “所以现在,研究所里一堆人在研究谢首写造的视频,还有他新添加的原文。”李铭打趣道。

    李微生不知道自己对这个结果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好处是,它从根源上解除了日后被翻旧账的隐患。尴尬的是,他和霍恩这段时间费尽心思,把公众视线从李家转到谢首身上。结果人家待在李氏,两个星期前就把所有感染者治愈了。李微生脑海里浮起谢首那张总是沉默少言的面孔,隐隐感觉他似乎在嘲笑自己枉做小人。

    “这是个好消息!”李德彰果然笑容满面,“很好很好。君珉,你这个学生确实不错。可我记得,他不是魂力暴动过吗?”

    “广平也问过他,是何时恢复,如何恢复的。可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李铭苦笑道,“不过学术界目前对魂力波动的认识本就浅薄,而且轻度魂力波动的损伤本就可以自愈——或许他有过什么自己都不知道的机缘呢。”

    众人对这个说法勉强信服。现任造纸管理局局长瞥了一眼儿子:“你明天去找下韩所长。如果没有疑问就尽快公布消息,免得公众为这件事继续惶恐不安。”

    李微生点头。自小所受的继承人教育,让他迅速将那点无关紧要的不快抛开,开始暗忖起如何利用这个新消息。

    餐桌上几乎人人都面带喜色,唯有李微言笑容僵硬,心中烦郁。晚饭一结束,他就离开李家大宅去找周勇。

    “李微生也不知道撞的什么运气。”李微言气呼呼地砸着沙袋,“盛景被取消角逐赛名额的时候,我笑话他看走眼。结果丧尸病毒暴发后,盛景到处炫耀自己塞翁失马。这次他把责任推给谢首的时候,我就说别以为这样就万事大吉。结果没想到,背锅的人反把他洗干净了!这都什么事!”

    “那个谢首真的二次写造成功?”周勇扶住晃来晃去的沙袋,若有所思。“四叔说话一向不诓人。”李微言哼了一声,“李微生这下得意了。可我爸就倒霉了——在东五十八区进退两难。”

    周勇笑了笑:“你爸吃过的盐比你吃的饭还多,这点小事还轮不到你操心。眼下情形看着复杂,实际上并不难办,只是要多费些时间而已。”

    “是吗?”李微言脱下拳套,面带怀疑。

    “一千多名造纸师全杀掉是不可能的。”周勇将毛巾扔给他,侃侃而谈,“你父亲肯定会先铺垫好争取公平处理的氛围,然后提出一个折中的处理方案。像你大伯那样,杀掉几个情节最严重的造纸师,以儆效尤。这个方案有先例可循,东五十八区造纸师们肯定能够接受。”

    “那纸人要是不答应呢?”

    “事情如果能这样简单解决,你父亲自然功成身退。可若他们继续闹下去,你父亲这个时候就可以采用拖字诀。当然这个过程,需要处理得精巧一点,比如在处决名单上再加一轮名字,对名单多做几次调整。东五十八区的造纸师们就算觉得不满,也只会将账记在纸人头上,不会归罪到你父亲身上。可纸人们很可能还不满意。到了这个地步,你父亲只用做一件事了——坚守底线。这个时间可能是一个月,也可能是几个月。但不管怎么样,最后只会演化出两种结局。”

    “哪两种?”李微生好奇。

    “一是‘再而衰,三而竭’,纸人最后不得不妥协。二是忍无可忍,全面爆发。”周勇笑道,“那时你父亲就可以顺利从东五十八区退出来,换穆英上了。总之你父亲绝对可以全身而退,放心吧。”

    “周叔,你真的好厉害。”李微言一脸钦佩,“居然能猜到我爸打算怎么做。”

    “你啊,好好跟你爸学学吧,别只会一味向前冲。”周勇叹了一口气,“对了,那个谢首现在是不是从李氏出来了?”

    “应该是吧。”李微言拧开水瓶盖子喝了一口,“怎么了?”

    “如果他不是一个软柿子的话,接下来也该正式反击了。”周勇戴上拳套,碰了碰拳,“我们俩来一场——我在想,要不要帮他给李微生加点乐子,免得他得意忘了形。”

    简墨运气却有点不太好,回宿舍楼时正好遇到造纸系的学生。

    “你居然还活着?我以为你早给人弄死了呢!”林跃一脸惊奇,“谢首啊谢首,我一直以为你就算再能耐,也就是祸害祸害我们这些学生。没想到你一篇小说隔空就放倒了四百多名造纸师,我真是自叹不如。”

    能和林跃走到一起的,对简墨自然也没有一个有好感的。见他要进宿舍楼,几人便联手堵在门口,还打电话准备叫其他同学来。

    “造纸管理局不抓你,别以为你就是无辜的。那只不过是法律还没来得及对你这种犯罪行为立法。但就算法律管不着你,那四百多名造纸师家属也不会放过你的!”

    “哼,一个造设系的,整日想着如何出风头,与我们造纸系争锋。若像以前那样安分守己怎么会出这种事?整日奢想一些不属于你的东西。这下报应来了吧?活该!”

    午餐结束时分,宿舍楼正是进出高峰期,越来越多造纸系的学生聚在门口,将此地堵得水泄不通。

    简墨扫了一眼试图阻止他进楼的几人:“你们班长怎么没来?”

    “哼,那个没用的家伙,不提也罢。”林跃鄙视道,“你赶快滚吧。京华没有你这种害群之马!”

    “你是不是弄错了什么?”简墨冷道,“我什么时候跟你们是一群了?”

    “到现在还嚣张!”林跃上前一步质问,“你是不是根本不觉得自己做错了?若不是你写的糟心玩意,那四百多名最优秀的青年造纸师怎么会变成丧尸?我们对欧盟的决赛怎么会无人可派?泛亚未来四年的外贸损失有多少你知道吗?你赔得起吗?”

    说着,他准备去拎简墨的衣领,却被一个皮肤黝黑的男生冲出来推开:“走开!”

    来人正是薛晓峰。

    “你们有什么权力不让谢首进去?学校都没有说不让他来,你有什么资格拦着他!”薛晓峰气冲冲地说。陈元也走了过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的同班同学。

    “不是我一个人不让他进去。你自己看看,是大家都不想让他进去!”林跃得意地展示自己身后。

    简墨居然还看到些眼熟的面孔,比如苏圆。

    “外面都说我们学校出了一个败类,一个变态。说能出你这样的人,可见我们也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位好久不见的苏家大小姐冷冷地说,“莫名其妙被你连累到这个地步,你居然一点愧疚之心都没有!真是难以想象你的脸皮有多厚!”

    “我看你们的脸皮才厚!觉得谢首变态——去年你们造纸系的四个人,拿他写的小说改编小话剧,当时可没见你们有哪一点觉得变态!我听说好像还是苏师姐你亲自牵线搭桥的,当时吃得香喷喷,怎么如今倒嫌臭了?”薛晓峰怒道,“说他写的角色不好。东方的僵尸,西方的狼人,这么多年被写造出来的数不胜数,怎就不见写这些的作者被你们口诛笔伐,反把他们的造师捧上了天?享受荣誉的时候争先恐后,一到承担责任就生怕沾上丁点——造纸师都是你们这种德行吗?可真有出息!”

    薛晓峰这一年副班长不是白当的,与造纸系几次冲突下来,言辞日渐锋利。一番对峙下来,苏圆、林跃被他说得面红耳赤,哑口无言。

    陈元对简墨道:“杨爽没来。他刚在楼梯上对我说,上次纸管局你帮他挡了一回,不好意思。”他扫了眼躲在众人中的十多个造纸4901班学生,“不过我看好意思的人还是挺多的。”

    这一句话让堵在门口的造纸系学生,神色立刻有些不自然。而其他系学生投去的异样目光,使得他们的气焰顿时萎靡了不少。

    见风使舵的杨爽居然能有这种觉悟,简墨对他的印象略有了些改观。他拍了拍薛晓峰的肩膀:“回寝室吧,别再跟这些脑子不好使的人浪费时间了。我刚刚去办公室,石主任说我错过的两门期中考,下星期就要补考呢。”

    回到寝室,薛晓峰一改刚刚的激烈,反而忧心忡忡:“你怎么这个时候回学校了?现在关于你的风传很不好。我就怕又遇见些脑子不好使的。”

    “事情解决了,自然就回来了。”简墨回答。

    “解决了?”薛晓峰果然捕捉到这个关键词。陈元也没有忙着坐回电脑前,显然是等他交代明白。

    简墨本就打算提前给两个朋友交底,便也不卖关子。

    第二日,《纸上谈》刊登头版头条——《史上首次二次写造成功:谢首纠正丧尸进化方向,四百三十二名选手恢复如初回家团聚》。这一消息几乎惊掉了所有泛亚人的下巴。

    上午十点后,李铭就拔掉了办公室的电话线,把自己手机也关了,与秘书交代了几句,就回了李家大宅。李氏造纸研究所里,韩广平也把手机交给了自己的助理,然后把自己关进办公室,不再出来。

    学校里的情形与昨日完全掉转过来。

    之前对简墨冷嘲热讽的林跃,今天一见他就赶紧掉头,其他学生投来的目光,也不再冷淡或避之不及。宿舍楼被一群大大小小的媒体记者围着,简墨只好乖乖蹲在寝室里准备考试。

    薛晓峰则至今还没从“谢首是异造师”的消息中恢复过来。

    “你说,阿首真的不会转到造纸系吗?”他小声对陈元道,“我觉得院长肯定不会反对。”

    陈元没理他。

    “但我觉得石主任不会放人的。”薛晓峰想想又舒展了一下眉毛,“阿首是他花那么大力气培养的学生。要是这么被造纸系抢走,他肯定会把院长办公室掀了的。”

    陈元仍旧目不转睛地对着自己的电脑。仿佛是为了验证薛晓峰的猜想,简墨的手机响了。

    “石主任让我去他的办公室复习。”简墨大致猜到石正源找他的原因,无可奈何地收拾起书本,“唐宋修好了。晚上我回唐宋吃饭了。”

    “好的,小老板。现在才知道你这么有钱。”薛晓峰酸溜溜地说,“早知道以前去唐宋吃饭,就答应让你一个人买单了。”

    对石主任再三保证不会转系后,简墨终于在天黑前被放出办公室。

    简要笑意盈盈地将一脸疲惫的简墨接回唐宋。他将筷子递过去:“这两日首家纸源的客人真是络绎不绝。有谈生意的,也有想请少爷吃饭讨教的——还记得那个盛景吗?”

    “他的脸皮当真不薄。”简墨接过筷子,嗤笑一声,“如果不是连老师,我还以为能当席主的都不是什么好人呢。”

    简要听到这话表情微微有些古怪,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我今天看到《泛亚之声》上的一篇稿子,居然有点为我说话的意思。”简墨问,“我们现在应该还没有这种资源吧?”

    “重简方略目前还没有这种级别的媒体资源。少爷离开三十三区后,陈元提供了纸协的一些资源,秋山忆和李铭给了造纸师联盟和教育界的一些资源。但是《泛亚之声》与《纸上谈》,都是三大局的喉舌媒体,别说我们,连李铭都难插手。”简要道,“不过从过往的立场来看,前者比较倾向李君珏,后者更倾向李君珲。”

    “李君珏为我说话?”简墨愣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他是想借这件事攻击李微生。”

    接下来一周,整个泛亚在丧尸事件上的舆论态度,发生了巨大的转变。之前虽有数家媒体试图从“小说作者无责”的角度为简墨辩驳,但没有一家媒体敢直接将刀锋指向举办方。《泛亚之声》的带头仿佛是吹响了战斗的号角,针对“一遇到恐怖袭击就隐身的举办方”的指责声,如同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东九十九区的本地权威报刊《东九十九日报》刊登评论稿,“……东一区预赛,选手死亡五十三人,重伤八人。全国角逐赛,四百三十二名选手感染丧尸病毒。前者的损失归罪于纸人恐怖组织的力量太过凶悍,后者更可笑,把错误安在一个从来没有造生过纸人的小说作者身上……这个一遇到恐怖袭击就隐身的举办方,什么时候能意识到,一道靠得住的安全防护网才是我们最终应该指望的?”

    东三十三区著名主持人在黄金时段新闻评论节目上讽刺:“……最奇怪的是,比赛中冒险阻止了事态恶化,赛后又一力扭转了恶果的谢首,几乎一面倒地被媒体用最苛刻的态度指责和嘲讽——这到底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泛亚各大自媒体平台,一夜之间被“隐身的举办方”和“谢首”两个关键词占去了半壁江山。似乎所有人在这一刻才意识到,丧尸事件的发生还有两个必然因素:敌方的狡诈和己方的无能。至于连武器的存在都不知道的谢首,完全是个替罪羊的角色。

    这场舆论仗外面打得热热闹闹,李家当家人却是瞥了一眼,就扔到一边,对前来拜访的梁少麟无奈地苦笑:“让你看笑话了。”

    梁少麟却没有同往常一样与李德彰玩笑几句,劝他放宽心,反而面色有些严肃,又有些为难。

    李德彰对自己这位老友的性子十分熟悉,立刻坐直身体,急切道:“是不是查出来了?”

    梁少麟果然点点头。

    李德彰顾不上思考好友表情的奇怪之处:“是谁?”

    “就是这段时间最热的话题人物。”梁少麟哭笑不得地说出名字,“谢首。”

    李德彰表情像是凝固在了脸上,眼珠微微动了动。此时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李铭如此袒护这个学生。想起这段时间李家对谢首的打压,这位李家大家长又是懊悔,又是恼怒,竟是一刻也等不得,快步奔出门外,对守候的老纸人道:“李愿,叫君珉回来!立刻!马上!”

    简墨终于补考完了最后一门期中考试。走出主任的办公室,他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别提有多惬意。可目光触及等候的简要,他又禁不住揉了揉额角。自从媒体开始转变风向后,记者就越发疯狂。虽然院长已下令禁止记者进入校园,但出了学校,他还是得靠简要。

    “万千该回来了吧?”出了教学楼,简墨边走边问,“他自己说要看着妹妹造生的。”

    简要笑道:“一早就回来了,还特别把自己收拾齐整了,催我早点来接你呢。”

    “倒很少看到他对什么事情这么迫不及待——”

    简墨正觉得有趣,忽然感到一道猝不及防的剧痛,自灵魂深处闪电般传来,好像大脑最柔软处被猛抽了一鞭子。他惨叫一声,人便倒了下来。

    简要连忙一把扶住简墨失控的身体,急道:“少爷,你怎么样?”

    然而他的造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整个人难以自抑地发抖。简要一时无法判断是突发急症还是受到攻击。他抬眼环顾四周一眼,果断抱起简墨,立刻消失在原地。

    “咦?还活着?”教学楼顶上的欧裔青年惊讶地表示,然后向身后纸人吩咐道,“马上定位。”

    回到唐宋,简要立刻唤来方廖。方廖检查一番,并未发觉简墨身体有何不妥。他抱着试一试的态度修复一番后,简墨却仍未有丝毫好转。

    “是不是被异能攻击了?”万千问。

    油头卷发的治疗师摇摇头:“若是肉体层面受到的伤害,无论是伤病中毒还是异能损害,我的异能就算不能马上治愈,至少也可以缓解。像这种几乎没有效果的,莫非是——精神受到刺激了?”

    这一句不太确定的猜测,让简要和万千同时想到某种可能。

    “他那会儿心情很好,没有受到刺激,不是魂力暴动。贺子归曾与我描述过海寒楼意外时的情形,游客的反应倒和他现在十分相似。”简要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冷静地说,“但适才校园里,倒下的只有少爷一人。”

    两人对视一眼,万千疑惑道:“韩广平不是曾与他说过,泛亚圣人几乎全被造纸管理局所控——难道是那无名部门动的手?”

    简要眸色微深:“你马上搜寻一下教学楼附近,看都有什么陌生人出现过。”

    万千点头消失。简要则通知郑铁,将唐宋重重护卫起来。

    此刻简墨缓过一口气,微微睁开眼睛。简要面色微喜,正要问,却见他视线偏了偏,虚弱地说:“有人来了。”

    幽暗的星海中,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一朵绚烂的紫色星云突然出现。这是简墨第一次见到如此量级的魂力波动,足以将五六个人笼罩进去。虽然星云不会说话,但他好似能够透过它,感受到其主人的不善来意。

    “是袭击您的人吗?”简要立刻调取门店的监控。

    “不能确定,刚刚没开辨魂之眼。”简墨有气无力地回答,“他身边还有两名纸人。”

    走进店门的一共三人,两男一女。为首的是一名淡金色头发的欧裔青年。他向身后卷发女子说了句什么,后者便在手上的一块画板涂涂画画起来。她停笔的那一刻,店内的服务员和几个客人仿佛被无形的牢笼困住,无法移动。

    “画地为牢?”简墨惊讶道。将在二维世界的操作映射到三维世界,这种天赋构想倒是很有意思。不过它本质属于对空间元素的运用,万千应付起来或许有点麻烦,但简要这个空间协律者应该不是问题。

    另一名男纸人则指了指天花板某处,方位正是他目前所在的位置。很显然,这批客人与在学校攻击他的人,十有八九脱不了干系。

    简墨思索着是让简要解决,还是自己动手。虽然现在状态不佳,但难得遇到一个圣人可以练手,他有点跃跃欲试。正犹豫间,星海中蓦地又出现数枚不明身份的魂晶和十数个魂力波动——其中竟有两朵小星云。

    简要告诉他,李铭来了,还带着黑制服。这八成就是无名部门的人了,简墨稍稍有些失望,放弃了原本的打算,专心关注着星海中的变化。

    蓝色星云形状有点像龙卷风,性格也如风一样狂暴。一接近那朵紫色星云便风云化龙,张开就咬。紫色星云似乎感受到威胁,本体向内一缩,让对方扑空。另一朵棉花糖似的雾白色小星云,身体里像是放了泡水的绿豆,眨眼间抽出无数细若发丝的芽,向紫色星云攀绕过去。

    紫色星云利索地甩出两条极细的长鞭,向卷来的细芽猛地抽去。这蟑螂须似的长鞭看上去虽弱不禁风,却一鞭就将这茬绿芽全部抽折。

    简墨蓦地觉得自己灵魂某处又痛了起来,确定这名欧裔就是袭击自己的人。

    这茬绿芽虽然被抽断,但更多的铺天盖地般涌了过来。它们宛若菟丝子一样娇柔,又像野草一样顽强。渐渐地,简墨发现绿芽并未折断,只是恍若无物般粘连在紫色星云的本体上。无论那两根蟑螂须如何勇猛,绿芽仍然在几分钟后逐渐布满它的全身,使它再也动弹不得。蓝色星云则趁机在紫色星云身上狠狠地撕下一块。这一块魂力波动从本体分离后,如同浓墨入水,消散在幽暗的星海之中。

    再看监控,淡金发色的欧裔痛得满地打滚。两名纸人也被黑制服包围,一动都不敢动。

    数秒后,李铭与一位老人走了进来。

    这位老人全泛亚家喻户晓,简墨哪能不知道是谁,心里顿时咯噔一下。简要见造父抗拒的表情:“若不想见,倒是有现成的理由拒绝。”

    简墨脸色仍旧发白,但精神已经恢复了些:“算了,该来的总是会来。”

    果然,这位李家大家长一见到他,便抓着他的手不放,老泪纵横。简墨犹豫了一下,没有第一时间挣脱。

    “你感觉怎样?哪里不好?”李德彰着急的神情和普通长辈没有什么两样,“君珉,快让医院派辨魂师来看看。”

    “没事,已经好了。不用了。”简墨干巴巴地回答。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人老了,有点控制不住情绪。”李德彰抹了一把发红的眼睛,欣喜又期盼地望着简墨,“微宁,我是你的爷爷。”

    简墨不知道该用何种表情来面对这位老人,有些埋怨地看向旁边的李铭。李铭脸上虽有歉意,但更多的是欢喜:“东一区预赛后,梁大师从丁家听到消息,得知有人的魂力波动不可探查。父亲便怀疑镇魂印出现……今日才查到那人是你。”

    匆忙赶回李家大宅,李铭便知瞒不住了,只得将自己如何发觉简墨身世的经过告知。

    父亲果然又惊又喜,立刻要来见简墨。李铭拦不住,只好陪同一起到学校。可才入校园,便目睹简墨遭袭,被简要带走。李铭认为两人最可能撤去唐宋,父亲即刻就令辨魂师和保镖驻守唐宋外。才布置妥当,嫌疑对象便找来——正是前段时间非法入境的欧盟贵族。无名部门奉命赶来,将人拿下。

    简墨没想到李德彰那么早就在查自己,不禁感到有些头疼。比起这位李家大家长,他宁愿去应付莫名上门的欧盟贵族。

    “这件事情院长早与我说过。”简墨定了定心,将手抽了出来,尽可能平稳了声音对李德彰说,“不知道院长有没有把我的想法告诉您?”

    “你四叔跟我说过。”李德彰笑容微淡,“爷爷知道这件事对你来说有些突然……这段时间你也受了许多委屈。这都是爷爷的错。爷爷该早点查清楚的。但爷爷向你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发生这种事情。从前亏欠你的,爷爷都会加倍补偿给你。”

    简墨听老人说完,思索了两秒,还是决定快刀斩乱麻。

    “我明白您的意思,也相信您会做到。”他冷静道,“实际上我并不担心回到李家,李家会对我吝于付出。因为于情于理,那都是我应得的。”

    李德彰笑容更盛,连连点头:“确实如此。”

    “之前不想让院长难过,我并没有说明做这个决定的真正原因——并非我觉得身世太难以接受,又或者对你们未曾早些寻回我心生怨气。”简墨坦然道,“事实是,今年我已经二十岁了——既不是需要吃奶的婴儿,也不是缺少爱护和陪伴的孩子。虽然亲生父母不幸早亡,但我爸也是把我捧在手心一天天养大的,从不曾让我为衣食和前程担忧——尽管他在有些事情上顽固得很让人头疼。”

    说到这里,简墨笑了一下。但笑中透出的亲密随意,却让李德彰和李铭的心情登时复杂起来。

    “从物质方面看,与在李家长大的孩子相比,我现在拥有的东西确实不值一提。可这个年龄年轻人该有的东西:好的学校,好的老师,稳定的经济来源,想做的事情,我都有了。您看,无论是情感还是物质上,回不回李家对我来说,都没有什么必要。”

    “微宁,错过你这么多年,爷爷真的——”李德彰嘴唇颤抖着,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说实话,”简墨避开目光,不去看老人脸上苍老的皱纹,“从知道自己是原人那天起,我对亲生父母也有过幻想。起初我以为,他们和六街那些原人小孩的父母一样,是迫于某种压力不得已才遗弃我。可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他们毕竟是活着的。或许有一天,他们会后悔,会找到我,哭着求我原谅,然后我再无情地拒绝他们——”

    他停下来,笑了一下:“直到那天,院长把那份鉴定报告书给我。”

    “微宁——”李铭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愧疚。

    “如果他们还活着,为着那一点浅薄的幻想,我或许还是会去见他们。但既然人都已经死了,我回去又有何意义?更何况,”简墨直视着李德彰的眼睛,带着一丝嘲讽轻声问,“如果他们天上有灵,您觉得他们放心让我回到李家吗?”

    这句话仿佛一根刺,扎入了李德彰心中最痛之处。他猛地握紧了拳头,身体微微颤抖起来。老纸人担忧地看了一眼,瞪向简墨的眼神里满是警告。李铭极不愿意这对爷孙起冲突,想缓和气氛,却也束手无策。

    “最坚固的城墙都是从内部攻破的,有些事情您心知肚明。”简墨恢复起初的平静,站起身来预备送客,“二十年来,您不能给他们一个交代,但也不能让我站到那人面前,当一个活靶子吧。所以不如各安其心,只当没有这回事。”

    送走了两人,简墨精神一松,疲惫仿佛夜幕一样笼罩下来,眼睛都开始发晕了。他也不知道是应付李德彰太让人心累,还是魂力波动受伤的影响,迷糊地向简要道:“今天状态不好,先不写造了,免得影响赋原指数。”

    他走着走着,就合上眼睛睡着了。幸好简要早有准备,扶着他瞬移到了卧室,细细把过脉后未觉不妥,才放心离开。

    十分钟后,万千去书房找简要:“李铭刚刚发来消息,攻击老头子的人名叫康庭斯·雨果,欧盟西四区执政官的儿子,也是欧盟七贵族之一——雨果家族的下一任继承人。他从约翰·里根那里获得镇魂印的消息,连入境申请都没有打,直接跑到京华去找老头子。要不是当时老头子被丧尸的事情拖在李氏,怕是早就被他找到了。”

    “还有,”万千又递给他一份文件,“这是李铭同时传过来的资料,是关于欧盟贵族——也就是圣人的资料。从前只听说那边与泛亚很不一样,却不想竟是这般。”

    造纸之术在泛亚兴起大约三年后,逐步传入欧盟。虽然在魂力波动的研究方面,泛亚先人一步,但因第一次纸原战争中圣人作乱带来的巨大损失,造纸管理局第一任局长李春和下令,停止了造纸以外领域的魂力波动研究。泛亚因此有了“春和之后无圣人”的说法。

    但是欧盟刚好相反,在魂力波动操控领域一骑绝尘,甚至经历了几个阶段的演化。

    第一个阶段被欧盟史学家称为仁慈的“戮血时代”。最开始,魂力攻击只是为少数高阶造纸师做防身之用。之后越来越多的人经过刻意训练,觉醒成为贵族。此后高阶造纸师之间发生矛盾,都习惯用魂力攻击进行解决。夏历5062年后的十一年间,整个欧盟有超过万名的高阶造纸师死于非命。

    夏历5073年,戮血时代末期,一名胆识出众的中等贵族经过多次尝试后,发明了一种新的魂力波动操控法:将他人的魂力波动剥离出一部分,融入自己的魂力波动。随着这位贵族在欧盟声名大噪,他的秘密也随之曝光,这种掠夺式的操控法迅速在欧盟流传,成就了欧盟史上最黑暗的“混血时代”。

    混血时代欧盟造纸师的生活比之前戮血时代,恶化不止十倍。不管是为了获取更多利益,还是仅仅出于可怜的自保,每个贵族都在不遗余力地掠夺他人的魂力波动。这场乱战不但将所有的造纸师强行拖进了深渊,甚至连非天赋者也没有放过。

    简墨醒后,简要将这份资料又细细复述给他听。

    “不过凡事有利也有弊。掠夺者虽然能够通过这种方法提升战胜率,但是从第一次掠夺起,他们造纸的赋原指数就会下降。掠夺越多,赋原指数越低。而当原始魂力波动小于现有量级的一半时,就会完全丧失造纸天赋。混血时代后期,欧盟造纸师日渐凋零,纸人无论是数量还是天赋都一路下滑。

    “所以欧亚之战时,尽管欧盟贵族数量和实力都占据绝对优势,但泛亚却仍然能够将欧盟军队死死压在边境。”

    万千靠在旁边的沙发上,百无聊赖的目光落在客厅的果盘里。接着,两只梨子突然出现在简墨卧室的天花板。在下落的过程中,表皮一圈又一圈地消失,仿佛有人拿一只无形的水果刀削去。数秒后,果皮和果核出现在厨房垃圾桶里。而一堆雪白的小方块,被空间隔离在他脑袋上方,重复做着下落的运动。

    他懒洋洋地张开嘴,便有一只小方块落进口里。万千一边这样吃着梨子,一边插嘴:“也就是从那时开始,原人在泛亚军队中比例逐步降低,直到最后退出征兵序列。”

    简墨的注意点则完全落在赋原指数的问题上:“或许是因为每个人的魂力波动都有自己的专属特性,加入一块完全不同的魂力波动,相当于从个人变成了团队。当魂力波动发出造纸请求时,造纸原理接收到的声音就不是一个而是两个。有一个声音占据绝对主导时,造纸原理虽运转不佳,却还能勉强启动;但声音越来越多后,造纸原理就只能停摆了。”

    他对这种提高魂力波动量级的方法颇不赞同,摇摇头说:“真是得不偿失。”

    “生死须臾之间,是选择保留造纸天赋去死,还是成为掠夺者而生,确实让人难以抉择。”简要手一抬,一只雪白的盘子出现在他的手心,上面同样堆着一堆小方块。而万千隔离的空间里,小方块已经少了一大半。

    他将盘子递给简墨,然后瞪了莫名其妙的万千一眼。

    “虽然欧盟大多数的民众,包括贵族自己,都已经意识到掠夺法会将欧盟一路导向深渊。但恶局已成,为求自保,所有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情势恶性循环。掠夺几乎成了欧盟一颗甩不脱的毒瘤……直到夏历5093年,一名贵族找到了终结掠夺恶行的方法。

    “他将自己魂力波动的一部分制作成‘种子’,在战斗中故意让敌人夺走。‘种子’一旦进入敌人的魂力波动,便立即生根发芽,如同旱地植物发达的根系,牢牢网缚住对方。只要网的主人想,就能对魂力波动恣意破坏,让敌人生不如死,或当场毙命。”简要说。

    这名贵族试验成功后,立刻将方法公之于众。没过多久,掠夺者就成为历史名词。谁也不知道掠夺来的魂力波动是否是对方送来的“种子”。因为一旦中招,不论此前如何强大,之后就只能任人鱼肉。

    欧盟的局势终于悬崖勒马。欧盟民众对此欢欣鼓舞,称网缚者为“领主”,称被网缚者为“骑士”。领骑时代就此来临。

    “如果被网缚者全力抵抗,也不能避免被网缚的结果吗?”简墨担忧地问。

    初知敌人是圣人时,他其实没有太过担忧。因为他的魂力波动量级尚未逢敌手,所以认定自己只要有所防范,起码自保不成问题。可现在简墨却不由得阵阵冷汗:适才若院长未及时赶到,自己在这种心态下与那欧裔对上,后果根本预料不到。

    “如果被网缚者实力不济,而网缚者又一意孤行,那么魂力波动在网缚过程中就会遭到严重破坏,直至消亡。”简要郑重提醒,“少爷要当心了。”

    与李铭离开唐宋后,李德彰并没有回李家大宅,而是转道去了秋山陵园。

    “君瑜,微宁终于找到了。那孩子很好,是君珉的得意学生。”这位李家大家长站在李君瑜和秋晓的墓碑前,半是欣慰半是感慨,“眉眼上看着像秋晓,但性子与你有五分相似。”

    李铭听见父亲的话,望着墓碑上两人的笑颜,心中惆怅不已。

    当年噩耗突然传来,大哥大嫂一行人无一活口留下,唯一失踪的微宁亦生死不知。父亲惊痛难当,心脏病发作。他在医院照顾父亲,二哥三哥在外主持大局,追查凶手。然而经过半个月的搜查,二哥三哥却只寻到几个纸人独立组织的痕迹。

    正如微宁所说,身为造纸管理局局长,大哥身边的守护力量严密异常,除非通晓内中关窍,否则连他的面都难见到。退一万步讲,即便敌人真的厉害如斯,在最后一道防线被攻破前,大哥也不至于连发一个求援信号的机会都没有。这场刺杀若说无人内应,绝不可能成功。

    父亲当即大发雷霆,再度病倒。董禹、关山、韩广平来到医院,强烈请求亲查凶手。然而时隔半个月,所有的线索俱已断开,关键的人证物证皆因各种原因无法再查下去,就像恐龙灭亡之谜,纵然有着无数猜测,却无可验证。

    三个月后,内应一事没有进展。父亲不得不考虑下一任局长的人选,他立刻表明无意局长之位,二哥三哥亦表示尊重父亲选择。结果被定下的却是多数人不看好的二哥,这时他便知道父亲对三哥起了疑心。如果仅仅是因为三哥比二哥更加聪敏机灵,又或者是他继任的呼声更高,就认定三哥有谋害大哥的嫌疑,这判断也太过武断。而为着这样的理由,放弃一个对李家更合适的接任人,绝非父亲的风格。

    微宁对于谋杀父亲的凶手,或是直接开口,或是旁敲侧击地打探过许多次,皆被他含糊过去。这小子光凭几句对话就敢去李氏查韩广平。在没有确凿的证据前,李铭哪敢将心中的怀疑有丝毫透露。可父亲应该是知道什么的,为什么也不说呢?

    李铭看着父亲抬起手摸了摸大哥的墓碑:“感情都是相处来的。这孩子嘴上说不在意,心里怎么可能无动于衷?他现在尚有心结,你好好劝劝。最迟明年我的寿宴上,要把他公开介绍给众人!”

    李铭一惊,却听见父亲斩钉截铁道:“这次我看谁还敢对他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