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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寿宴

    话本子上常写才子佳人初相遇,一见倾心,相许一生,秦映亭便仿着话本子独身来到韩素怡常年买点心的陈记门前等候。

    “韩美人转身便撞入秦才子怀中,秦才子香玉满怀,二人自然皆是羞。幸而韩美人又久居深闺、天真懵懂,不知秦才子施计时神情笨拙。”秦睦并未去瞧秦映亭到底是如何与韩素怡“偶遇”的,那场景自然也是想得到。

    秦映亭落子后将棋篓捏在手里,笑看秦睦观棋认真的模样:“让先生见笑了。”

    秦睦仔细盘算后发现自己并无胜算便将棋子扔回棋篓里:“公子赢了。”

    “是吗?”秦映亭并不很是在意。

    秦睦倒是兴致勃勃地指着棋盘同他讲,他一棋断了自己许多路,这是秦映亭第一次胜过秦睦。

    秦映亭问到:“先生输了还这么高兴?”

    秦睦本就不太浓烈的笑意又疏淡了几分,不谈棋局:“公子,今日这茶可合口味?”

    今日,秦睦按照衍暨烹茶之法给秦映亭做了茶点。

    秦映亭低头饮了一口茶:“很合口味。”

    衍暨出产的茶大多苦涩,用力奶或蜜方能入口。秦睦并无那种茶叶,所用皆是名品,不涩不苦,配上奶、蜜则太过甜腻。

    “说起茶叶,我听闻关夫人独爱品茗,我这儿有些新奇的花茶,四公子带回去给关夫人尝尝。”

    凛阳侯二夫人林氏生辰当日,秦睦拿着请帖入了凛阳侯府。仆役将人领入后院宴会厅。

    厅内点着许多灯盏,映得屋内亮堂堂的暖,隔了外头冬夜的寒凉。

    秦睦方进厅内便瞧见秦映煊招呼众人。一见秦睦,秦映煊便上来:“阿晏。”

    “二公子。”秦睦抬手却被秦映煊拦住:“原以为你不会来。”

    环视周遭,秦睦同秦映煊往内走去:“自然要是来的。”

    一旁同旁人说话的其余秦家三兄弟自然也是瞥见秦睦同秦映煊有说有笑地进来了。

    秦映桐径直走来:“先生难得出府,难道也为一睹二姨娘芳容?”

    凛阳侯二夫人林霏霏正是因貌美被凛阳侯纳入府中,至今二人桃花盟约依然为凛阳百姓称道。

    “传闻二夫人国色天香,从二公子玉树姿态也窥得二夫人之美。况且,秦晏本就爱美人,如何能不来?”秦睦同二人说话之际亦打量了这厅堂,正中设二高二低三个主桌,其下排了十几个小案几,桌上皆摆放一只插了红梅的玉白瓷瓶,甚是讨喜。

    秦映煊笑道:“若是得你说这话,她定然喜欢。”谁人不爱秦睦这般年轻、长相还这般俊俏的男子夸自己貌美,更何况林霏霏本就偏爱貌美之人。

    “二夫人喜欢便好。”秦睦笑得乖巧,十七八的少年当是如此的。

    秦映冉冷眼瞧着三人,撇过头去,换得一张君子温雅面具方才施施然走来:“秦先生。”

    旁人远观这三位公子皆与这位青衣少年攀谈都十分惊讶,识得秦睦的便解释:“这位小少爷便是云因来的秦晏小先生,年纪虽小却很通透明达。”

    一位已经落座了年轻男子起身,走到秦家三位兄弟身边询问:“可是秦睦小先生。”

    “正是鄙人,先生是?”秦睦瞧着这人相貌平常,行为举止间倒别有一份洒脱风流,自然是好奇了。

    秦映煊自然代为引见的:“这位是玢州杜尽,阿晏应该是听过他的诗。”

    “自然。”秦睦当即开怀,“杜郎的诗如今怕是已经传遍天下了。”

    杜尽也不自谦,这文人眼中连秦映冉、秦映桐这般人物都放不下,自顾着说些秦睦文章中哪些深得他心。

    秦睦难得见到如此痴的人,便同他多说了几句。

    陆璋随着父亲陆怀质一同入府,进门便看见杜尽拉着秦睦面红耳赤地说着话,父亲要与同僚们打招呼,他便去寻秦睦了。

    杜尽说得正兴,陆璋一手搭上秦睦肩膀,整个人倚在他身上,笑意盈盈地望着杜尽:“杜郎怎么如此激愤?”

    杜尽见了陆璋大喜:“陆兄!你不是说不来吗?”

    “他在这儿,我自然也要在的。”陆璋又添了几分力气。

    秦睦被他压得踉跄往一旁倒去。秦映煊眼疾手快地扶住秦睦,指责陆璋:“你再将人压趴下。”

    陆璋作态故意在秦睦肩头施力:“他还不至于如此弱不禁风。”

    秦睦抬起手将陆璋的胳膊拎了下去:“还望昭华多多怜惜我这个子吧,再压就没了。”

    陆璋不依不饶地要闹秦睦,秦睦退后几步:“离我远些。”二人平素这般是闹习惯了,自不觉得有什么,在旁人眼中未必如此。

    秦映亭因事来迟,迎上倒退的秦睦,揽住他的肩:“小先生,小心些。”

    陆璋连忙将人拽到自己身边,煞有其事地叮嘱:“别闹,端方持重。”听得秦睦牙痒痒,忍不住想抬手揍他。

    秦映煊领着陆璋、杜尽、秦睦人入席:“按理昭华应该同陆长史同坐的,阿晏不识旁人,正巧你二人无功名亦不在朝廷供职便坐在末席。杜先生请随我往前去。”

    “二哥何时同秦先生如此相熟了?”秦映桐捻动拇指上的玉扳指,笑意狡黠。

    秦映冉望着几人背影:“老二最会笼络文士心,这一口一个阿晏听着甚是亲切。”纵使自己这世子,见了泠然清净如秦睦亦要尊称一声“先生”的。

    不多时,凛阳侯携几位夫人一同入了厅,众人早已坐好,见了几人都起身问安。

    凛阳侯不好虚礼,摆手:“家宴而已,众位请坐吧。”

    众人不再多礼,各自坐下。

    秦睦方才一瞥凛阳侯及三位夫人,如今抬头再望一眼便不再去看。

    宴开之后,自有人上凛阳侯跟前祝寿,亦达二夫人寿辰恭贺之喜。

    秦睦与陆璋坐在末席,引不得上头几位瞩目,亦不想出这个风头,遂十分自在地吃吃喝喝。

    杜尽为今年越江阁魁首自然引得众人目光,凛阳侯方才招他入幕,便要他当即作诗来贺二夫人寿辰。

    杜尽倒是张口就来,引得众人鼓掌称贺。秦睦只是一笑便随着众人一起鼓掌罢了。

    陆璋方坐了半个时辰便觉无趣,又不能提前离开,遂挪到秦睦身边指着歌儿舞女们评点谁最为美艳。

    秦睦随着他指点一一看过,将人拉过来,附在他耳旁:“这些人都不如昭华来得好看。”

    陆璋一掌将人拍在桌上:“你可尽放屁吧。”

    将险些倒了的碗扶好,秦睦一个劲儿趴在桌子上笑,也顾不得那些个因二人这么大动静看过来的人了。

    夜宴将结束之时,凛阳侯府小厮悄悄来请秦睦:“先生,侯爷请先生到书房说话。”

    凛阳侯方才便带着几位夫人退了,如今不过是四个儿子同下属官僚们喝酒谈天而已。

    秦睦起身随着小厮一路来到凛阳侯书房前,小厮敲门:“侯爷,人来了。”

    “进来吧。”

    小厮推门让秦睦进去,待秦睦进去之后便关上了门。秦睦忐忑着往书房里处走,左右望望却没看见人在何处,猛然回身才发现凛阳侯秦重就站在门口处冷眼望着自己。

    秦睦惊得退后两步,行礼:“侯爷。”

    秦重打量了秦睦上下三四遍,看得秦睦浑身不自在方才越过他坐在书桌前:“秦晏,刘双之事处理得很好。”

    “谢侯爷夸奖。”秦睦不知秦重是否与父亲秦知何见过面,头一直低着。

    秦重见他如此“胆怯”便觉其人怯懦,心下不大舒爽:“你这脸又不是长了烂疮,怎么还不敢见人?”

    秦睦听言只能换换抬起头来,正想说些恭维之话解了困境却又被打断。

    “最近出现在世子身边的三个女子是你送的?”秦重问。

    秦睦答:“那是三公子送草民的人。”兄弟阋墙大多不会伤及性命,她不过是自保之余苦中作乐,试探秦映桐到底能否对兄长下得了狠手。

    秦重自然是知道也不再多问,只说:“你可知道世子他吸食阿芙蓉?”

    秦睦沉吟片刻,缓缓道出:“一开始不知道。”秦映冉那股子异香她一开始便闻到了,起初并不十分在意,后来也猜到了几分。

    秦重脸色阴沉几分:“他是否为刘双一事找过你?”

    “找过,”秦睦静立不动,颇有松柏姿态,“刘双与世子牵扯过深。”

    秦重与秦映冉长相更为相似,也是剑眉、戏眼,若是皱眉,冷峻太过算得上可怖了。

    秦映冉近些年太不安分,秦重自然是知道的,不过毕竟是自己嫡长子当然要宽容几分,秦睦为刘双一事出力不少还听闻这人病了一场,如今不过一句“牵扯过深”便不在多言,可见其人还算稳重可靠。

    “如今世人皆尊称你一句‘小先生’,自然尊敬你的,你亦周旋于我几个儿子之间,那我问你,你到底属意我哪一个儿子。”秦重戏觑不卑不亢的秦睦。

    秦睦一笑:“不是草民属意哪位公子,而是草民只能属意侯爷属意之人。”

    “都说你不圆滑世故,我看未必。”秦重细眸微眯,很是不喜。

    秦睦作揖:“侯爷以为草民世故圆滑?草民不是能载舟、覆舟的水,不过是一片树叶,世故圆滑也好、桀骜居高也好不过生存之道。”

    “有些意思,你这人有点意思。”秦重摆手,“今日之事不要告诉旁人。”

    秦睦点头答应:“自然。”

    “尤其是世子的事。”

    “是。”

    “秦晏,我不管你到底将宝压在谁的身上,让本侯瞧瞧你的本事。”秦重并非京中养尊处优的王孙,年幼随着祖父征战,讲的是实力、论的是能耐。

    秦睦应下:“是。”退出了房门。

    许是凛阳侯吩咐,回去一路上并无丫头小厮,不凑巧终归是不凑巧。

    秦睦正往回走,便听见林子里一个女人骂着谁:“不要冲我这样笑!”

    秦睦并无窥人阴私的癖好,欲往别处走两步,只听一人喊了一句:“姨娘!”声音熟悉,秦睦回头望了一眼便见一个女子狠狠扇了秦映亭一巴掌便走了,瞧着衣服像是秦映亭生母、凛阳侯府三夫人关氏。

    秦睦瞧着呆立在原地的秦映亭可怜,便走过去,一看,秦映亭脸上果然红肿了一片。

    “小先生。”秦映亭看清来人便低迷地唤他。

    秦睦应了一声,掏出袖中的帕子,裹了一团雪,她一向怕冷,碰着了雪水自然是忍不住哆嗦的。

    “小先生。”秦映亭不禁又喊了一声。

    秦睦皱着眉头转过身,径直走到秦映亭面前,不太耐烦地用二指捏着秦映亭的下巴掰了过去,伸手将帕子敷在他红肿的脸上:“为什么?”

    “先生为什么在这儿?”秦映亭并未回答秦睦问题,强打着笑意询问秦睦。

    秦睦够着手为他冷敷,见他顾左右而言他手上多了几分力气:“四公子,我在问你,关夫人为何打你。”

    “先生。”秦映亭将秦睦袖子往上拢了几寸,“别受寒了。”

    秦睦冷眼望了秦映亭许久方才叹气:“自个儿先拿帕子敷着,回去了再让大夫瞧瞧。”

    “不妨事的。”秦映亭笑了一下,又迅速变了脸色,默不作声地接过帕子。

    凛阳冬日阴寒,这湿哒哒的冷帕子贴在脸上自然是不好受的。

    秦睦掀开帕子又望了望:“五个指头清晰分明,明日要肿的。”

    “没事的。”

    挨了母亲掌掴,秦映亭一遍遍重申自己无碍。秦睦并不想掺和他的家务事,只道:“公子这模样也不能回宴上了,先回屋吧。”她可不便久留于此,当即转身要走。

    秦映亭急急拉住秦睦的袖子,秦睦回身望他。

    “小先生,你能不能和我一道回去?我告诉你为什么,行不行?”

    那手紧紧拉住秦睦袖子,让她挣脱不能,秦睦看着他近乎悲切哀求的眼睛:“我不喜欢别人对我说谎。”

    “好。”

    秦映亭将秦睦带至自己住所的水榭旁,二人静默良久,秦映亭才将事情原委一一道来。

    秦重三夫人关氏名为关情,此人容貌可与二夫人林霏霏比上一比,不过人淡如菊,从不与人起争执,亦或是不在乎。

    她原本只是衍暨一个农户家的女儿,凛阳侯父亲到衍暨做客遇见了花容月貌的关情,当时他府中除了正妻与贵妾林菲菲之外还有些侍妾,领略过诸多美人的秦重不由记挂在了心上。

    关情祖上亦是读书人,因家道中落父亲才种田谋生,她跟随过祖父认了字、读了书,小女儿自然都是将书中那些“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故事当了真。

    只不过关情并非有福之人能像书中所写一样,与书生两情相悦、生死契阔,而是被父亲卖给了秦重,彼时她已经有了心上人,虽不及秦重位俊俏倜傥亦不如他位高权重,关情却真心实意地想许自己成为那人生生世世的发妻。

    “我外祖让人绑了我姨娘送到父亲身边,从此我姨娘被束缚在她从未奢望过的深宅大院之中。”

    秦重为人严肃,关情不过是农户之女,自然是很怕他的,她心中又有旁人遂并不十分应和秦重。

    秦重不过是贪图新鲜,关情入府后没多久,他便又有了宠爱的姬妾,却还是来过关情房中的。

    不出两年,关情怀了孕,生下了秦映亭。

    “我姨娘因一直困在府里,一直不大好。生了我之后更是如此,我一直被养在嬷嬷身边,等到七八岁时才回到姨娘身边。

    能待在自己生母身边很是高兴,我就每天都笑呵呵的,是真的很高兴。

    可她不喜欢我笑,就因我笑起来,像父亲。”

    秦映亭还小的时候,关情只是呵斥他、让他不要在自己面前这样。他越发大了,关情越加疯癫了,只要秦映亭在他面前一笑,关情便忍不住打他。

    “姨娘在府里不开心,我是知道的。”

    关情看似温婉,性子却烈,就算在凛阳侯面前也从不肯低头,自己心中郁结却无力挣脱,非己所愿的生活早就折磨地她痛不欲生。

    “她过得不好。”自己又何尝好过。

    秦睦不知如何安慰,欲言又止。

    “姨娘她这辈子断送在这府里,出不去也不能出去。”

    秦重见外头的家雀儿比豢养的金丝雀有生气遂捉了家雀儿关在笼子里赏玩,家雀儿不高兴却也逃不出笼子,渐渐没了生气。

    秦睦想起那些被先帝收在宫中的妃嫔,有心甘情愿的自然也有不愿的,她们向来从来没有选择的余地。

    秦映亭长叹一口气:“那先生的父母呢?”

    “我娘?”秦睦笑得无奈,“他们还算恩爱。”

    外头树木上对了厚重的一层雪,对面湖里、连带着天边都黑沉沉的一片。

    秦映亭道:“先生的父母定然是琴瑟和鸣,令堂肯定也很疼爱先生。”

    “嗯。”许是灯盏火光太过温柔,一贯清冷的人也沾染了几分不易见却格外动人的俗意缱绻。

    秦映亭拿下敷在脸上的帕子:“先生,你还难过吗?”

    秦睦片刻愣神后,淡笑起身整理衣衫:“我该走了,前头大概也是结束了。”

    宴厅方向传来阵阵笑语,秦映亭去望那阑珊处,他终究算不得那些谈笑风生中的一人:“先生慢走。”

    秦睦岂能看不出他当即不悦,不欲多说转身即走,秦映亭追了上来:“小先生!”

    他此生不如意了二十年,不敢言也不配言,他不过是同俗世所有人一般贪心。往往是,兄弟们都有、独他没有,如今他有了唯独属于自己的一个人。

    “四公子,脸,太过显眼了,秦晏还记得来路,就别送了。”秦睦稍稍侧身,绕过秦映亭。

    “二哥喊小先生‘阿晏’。”

    “若是公子想这么喊,也无妨。”秦睦向来不在意称呼,不过是亲昵了些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