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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秦槐

    翌日,华思思母亲带着华思思来访,棠叔因昨日醉酒便睡在白南家,秦睦接待二人。

    胡二婶婶将二人迎进正厅,给二人端上茶水果点,秦睦从偏厅出来:“华婶婶。”

    “秦哥儿,”华母起身,“近来身子如何?”这孩子生的好模样,家中也富裕,就是身子不大好。

    华思思笑嘻嘻看着秦睦,一双杏眸满是笑意。

    秦睦点头请二人坐下,见华母篮子里塞了一箩筐的鸡蛋问道:“华婶婶要出门?”

    “我去城里她姨娘家一趟,她说她要来找你一起玩,我就送过来了。”华婶婶笑道,“她姨母说是城里哪家看中了思思,要给她相一相。”

    秦睦彬彬有礼却不大爱说话,对着思思却会多说几句,思思已经到议亲的年纪,秦晏长相、身家已算难得,如若他有意于思思便再好不过,虽说秦睦尚在服丧,但只要秦睦有心娶华思思,等个三年也没什么。

    “真是好事,愿思思觅得良婿。”秦睦点头,低头看向思思,“你中午想吃什么,同二婶婶说,无需多礼。”

    华母了然秦睦对华思思并无男女之情,只嘱咐华思思莫要太过麻烦秦睦便离去了。

    秦睦请华思思到自己书房,寻常她不会让外人进出自己的书房,可自己如今是个男子身份,进入自己卧室难免影响到华思思声誉,会心自然也在一旁作陪。

    华思思从未进过秦睦书房,会心打开门一股热气涌出,她随在秦睦身后进入房间,她一直都知秦睦出身富贵,可秦睦这书房布置可不是一般富贵之人。

    房间当中放着一个香炉,细烟袅袅,屋子中满是清冽香气。窗下不远处便是小案几,案几左便是些堆放整齐的书册,右边是笔墨一类,当中便是宣纸,宣纸正前摆着烛台,案几地下摆着柔软的皮毛,皮毛上还放着两个绣花手枕,怕是平时倦怠了才用的。往后五六步,便是半人高的书柜,上下三层、左右三格,八格放着书册、卷轴、画卷,还有一格放着棋盘以及两个棋篓子。另一边,只放着三四个软垫、一个小案和一个针黹筐,再无其他。

    秦睦请华思思坐下,她则坐在案几前提笔询问:“梅梅回去了吗?”

    “回去了,我今儿一早看见它家里。”华思思将软垫挪到秦睦面前将烛台拿开,“秦晏哥哥,你究竟为什么来云因?”

    “你不是听说了吗?”秦睦放下笔,笑答。

    华思思咧嘴一笑:“可是,我不信。”双眼微眯,狡黠如小狐狸。

    秦睦面色微滞,不过华思思却是转头看向香炉:“这什么香?这么好闻,怪不得秦晏哥哥身上总这么好闻。”

    “这是甘松,是健脾的。”会心拿着手架回答,“可主子身上不是这个香。”

    华思思探头去嗅:“这么一闻,哥哥身上香气的确不一样。”头几近窝在秦睦脖颈之间,鼻尖满是苦味,她不禁皱眉。

    伸手将华思思轻轻推远,秦睦整整袖口:“不可这样靠近,会有人说闲话的。”咳嗽几声便让会心出去斟茶。秦睦耳洞尚在,若被思思看见,她又要解释一番。

    华思思双手捧着脑袋盯着她看了许久,噗嗤笑出声:“我就说秦晏哥哥你不喜欢我,我阿娘还不信说你只是木。”自己早已有心悦之人,那人家境虽不如秦睦,可的确也是自己真心喜欢的,母亲实在要让自己与秦睦过多接触,亏得秦睦生得好看,否则自己一万个不愿意。

    秦睦学着华思思将下巴垫在双手上:“你有心上人?”

    华思思点头。

    “如此啊。”秦睦认真看她,“你母亲不愿让你和那人在一起,若你愿意,我可以帮你。”

    华思思愣怔:“为什么?就是因为这样,我母亲才以为你对我有不一样的心思。”秦睦随着棠叔第一次拜访华家时,秦睦不喝华母端的一杯茶、并没有触碰到旁人一丝一毫。华思思一见她便觉着她好看、熟悉,握着她的袖子说了许多话,秦睦虽仍是不愿意多说却是有问必答。

    秦睦转头看向窗外:“你和我一个姐姐长得十分相似。”雪覆盖住整个院子,但愿来年开春,一切都不相同。

    华思思问道:“姐姐?你还有一个姐姐?”只听说秦晏家中有几个兄弟,却从未听说他有一个姐姐,但大户人家妻妾多,儿女自然也不少。

    “虽非亲生,却等同家人。若无意外,两三年之后,我应该喊她一声‘嫂子’。”

    秦秉俨与尹舒扬青梅竹马,小将军年少气盛常年在关外,寄书信回家最末一句总是“尹妹妹安否”。

    华思思看秦睦这般就知道她不愿意再说,也沉默了。

    会心开门进来,将茶还有一盘点心端到小案上。二人移步,秦睦坐定:“若你觉得我这儿自在便常来,会心自然会招待你。”

    因华思思与故人相似,秦睦心中有悔、有愧,华思思得秦睦许多照顾,棠叔、胡二婶婶得了秦睦的吩咐在华母跟前说了好些华思思爱慕之人的好话,还偷偷塞给他些银子让他做些生意。华母知秦睦于华思思只是友朋之情,那些试探也就作罢,但还是让华思思和秦睦多多相处。

    白南、康靖二人近日与棠叔交往颇多,年初五棠叔请二人到家中共饮,秦睦打个照面就去书房看书了。

    一日,康靖到酒馆沽酒听见几个男子围在一起说秦睦,康靖听了几句便坐在他们旁边儿:“你们见过秦晏?”

    “并未,只不过,白夫子夸赞他几句,我们前去拜访,他却称病不出,架子真大。”其中一个男子不悦回答,其余纷纷应和。

    康靖笑他们小人之心:“秦小公子的确体弱,并非不愿见,你们想多了。”

    “康先生您见过秦晏?长相如何?风度如何?文采又如何?”一男子急忙问道。

    康靖起身:“能得白夫子赞赏的人岂能差?时日久了,你们也就见着了。”拿起自己的酒便走了。

    康靖同原棠认识不久,但也知道白南一向不喜欢姓秦的,就是姓氏声似也不大喜欢,背地里还是帮了一把,看来原棠的面子的确是大。

    因秦睦诗文,想结识的人不在少数,她这一日日推脱身上身体不适也并未闲着,除去抄佛经为亲人积福之余将曲周势力给估计一遍以待来日。

    自秦槐归隐之后,京中形势更加不明朗,常培一人独大。因襄助秦槐,尹氏一门被常培满门抄斩,秦睦心思愈加沉重并无心思庆贺上元佳节,尹家一脉乃是当世清流,如今满门具殒是在让人心寒。皇帝年纪尚小,无法理政,朝政全由常培把持,秦睦担心小皇帝性命也担心秦氏江山落入他人之手。

    云因乃是文人雅士聚集之地,上元佳节比起旁处也是更具风雅趣味。华思思来寻秦睦邀他一起上街赏灯,秦睦只是让十分好奇的会心陪她一起去,再让钱明、周茅跟着保护,也让他们见识一二。

    扶枳在书房陪秦睦看书。

    “你应该同他们一起去的。”秦睦放下书,喝茶说道。每年元宵宫中都要庆贺,秦睦早就看厌那些盛大场面,民间过法又不一样,今日城里必定是人声鼎沸,她可不愿凑这个热闹。

    扶枳放下手中的话本子:“民间还是同宫中不同的。”

    秦睦听闻此言轻笑,抬手给他倒茶递去:“讲的什么?”

    “无非是男女相恋,其中有人阻隔。”扶枳低身接过,放在手中看热茶氤氲之气。

    秦睦低头莞尔、眼底寂寒:“最后团圆?话本子而已,到最后都是欢欢喜喜、和和乐乐,谁愿意听不如人意之故事?”但人生,岂是个个结局欢喜的?她以前就不愿听这俗套情节,如今更觉刺耳。

    “主子,虽知人生往往不如意,可人还是会期待,这是人之本心、人之本性。”扶枳摩挲茶杯,轻语。

    “本心、本性啊?”秦睦歪着脑袋看他,“以前,我觉得自己看得通透,可人心岂是我这般年纪就能懂的?”先帝亲口说待秦睦长些便封她为公主,乃是因他已决定要将自己送去和亲,远嫁他国并非秦睦所不能,亲情之上的皇权无情,她已经见过无数遍了。

    在扶枳眼中,秦睦的通透一是因她看不见、二是因她不屑。世上女子能如她一般的并不多,她甫生不知民生疾苦,自然看不见普世那多无奈,她出身尊贵,金钱权柄生来就有,再求这些身外物还能越过圣上去?他叹气:“主子,都说糊涂是福。”

    秦睦一笑不置可否。

    华思思来寻时已是傍晚,如今天已经完全黑了,胡二婶婶见出去的几个孩子还没回来便打算在家门口挂上,刚开门便看见二人牵着马站在门前,仔细一看还有一位熟人。

    “胡夫人。”裴念抱拳,“二少爷可在家?”

    胡二婶婶知道裴念并非歹人就请二位进来,将二人引进正厅、端上茶之后去书房请秦睦。

    秦睦得知除了裴念还有一人外忙起身,急忙忙赶到前厅,推门就见一人端坐捧着茶杯、侧耳同站在身侧的裴念说话,她的推门声惊动二人,二人转头望来。

    坐着的那人见到她时轻轻一笑,起身:“许久不见,寄留安好?”

    秦睦近前行礼:“侯爷,寄留尚可。”她原不喜欢自己小字,不过时隔多日再有人唤起,多少有些怀念。

    低头看着向自己深深行礼揖的孩子,秦槐轻声叹气握住她震颤不已的手扶她起来:“起来吧。”

    “我本想着要是你不在家,我就不见你你。”秦槐温和地摸摸秦睦的头发,“比上次我见你高出许多。”二十来岁的青年倒生出一种悲悯。

    “上次见您还是一年多前。”秦睦请秦槐移步书房叙话。

    因为年纪相差太大,秦槐与秦睦并不十分亲近,但是此次来并非只是叙旧。

    “延亲王夫妇二人按爵位安葬,可秦秉俨却不能带回京。”秦槐并非拖泥带水之人,才坐下就与秦睦开门见山,“寄留,事到如今,你定然有自己的打算。不过,切记,莫意气用事。”秦槐嘱咐。

    秦睦攥紧拳头,缓慢道:“我知道,一切皆需从长计议。”

    见秦睦努力忍住自己的怒气,秦槐沉声道:“秉昭还没找到,就算为了秉昭,你也当保全自己。”

    秦睦轻声道:“我会的。”

    “你父亲走后,底下有些人投到我门上,如今你父亲和我的人都应交托给你去处置。”秦槐从袖中拿出一本名单给她。

    秦睦双手接过:“多谢。”

    “秦槐轻轻点头,淡笑对着秦睦说:“你父亲与我对先帝并无二心,‘伴君如伴虎’这话从不出错,有备无患。”

    秦睦并非不信任自己父亲,不过走了如今这一遭,容不得她不多疑。往外看见天色昏暗,秦睦问秦槐,“您可用过晚膳?”

    秦槐望了一眼裴念才点头:“没有,我也许久没有和家人一起吃饭了。”

    秦睦含笑让扶枳传饭。胡二婶婶端着两碗汤圆送进书房,裴念和扶枳出来用饭。秦睦亲手将汤圆碗端给秦槐面前:“这些时日多谢您照拂。”

    秦槐接过,拿起汤匙,对她笑:“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这些都是应当的。”

    “那您日后如何打算?”秦睦指尖滚烫。

    秦槐拿着汤匙对着汤圆吹了吹:“不知道,还未打算好。”模样及其认真,秦睦能看见他眼下浓郁的阴影。

    果然,秦槐真如父亲说的一般“尽人事,听天命”,这般气度秦睦自知不能比拟。

    用过晚膳,和秦睦闲话几句便告辞了,秦睦亲自将二人送上马看着二人远去。夜幕沉沉,之片刻便也看不见二人背影,秦睦对秦槐心存感念,他千里迢迢嘱咐自己,心意足够。

    华思思几人没多久也回来了,华思思咋咋呼呼地往书房奔,扶枳出来拦住她:“华姑娘,仔细摔着。”

    “没事儿,”华思思绕过他,“我赶着和秦二哥哥说话。”打开房门便闯进去。

    秦睦看了一眼自己被惊着写歪的字,轻声叹气:“我告诉你的,你全没听进去。”

    华思思跪坐秦睦面前:“有小乞丐在门口,说要找你。”

    会心也推门进来:“那小乞丐许是主子说过的给她送过棉衣的那个,她穿得破烂,胡二婶婶没让她进门,主子要是不想见她,我打发了她去。”

    秦睦细细将废纸折好、放在桌上才起身:“将你不要的厚衣裳拿两件带着。”她本不想见那孩子,可会心说那孩子衣衫单薄,她心存不忍还是去看看,华思思也跟着。

    胡二婶婶给小乞丐端了碗热茶暖身子、蹲着和她说话,远远见秦睦来起身站着。

    小乞丐站在风中发抖,脚边还有一个灯笼,看秦睦走来顿时笑了。秦睦裹着厚实皮毛站在她面前:“你衣服呢?”

    “被抢了。”小乞丐生的倒是好看,一双丹凤眼十分风流。

    “你未受伤便是好事。”秦睦轻叹一声,转头嘱咐胡二婶婶给她煮些好的吃,吃饱了再给她两身保暖的衣裳便送她离开。

    小乞丐急忙喊:“小公子,我不是因为这些来找您的。”意识到自己声音太大,立马红了脸,虽然在夜色中也看不见。

    “我知道。”秦睦沉沉看她一眼,“但是,我能给你的只有这些。”

    小乞丐可劲摇脑袋:“我不要您的东西。”说着将那个莲花灯小心翼翼提起来放在他面前:“我只能给您这一个灯,我知道您不需要也看不上,但是,但是,我真心希望您能,能心想事成。您的愿望就是我的愿望!”瘦弱的身子站在风中,狼狈又局促。

    秦睦看看小乞丐也又看看那平平无奇、毫无新意的莲花灯,慢慢伸出手。扶枳拿过那灯放到她手上。

    “多谢你一片心意。”秦睦微微点头,“留下吃些热汤饭,再走吧。”说完转身回书房去了。小乞丐想叫住他可是又没有开口。

    没走几步,会心迎头遇上回书房的秦睦:“主子。”抱着几件棉衣、棉裤。

    秦睦将灯递给扶枳,拿出自己贴身的帕子擦手:“再多给她几贯钱。”声音轻缓。华思思皱眉扯住她的袖子问:“那花灯呢?”

    “待她走了,扶枳随意处置了吧。”秦睦并不十分在意将手中的花灯转交给扶枳。

    会心看看回头殷切望着这边的小乞丐,不大敢看秦睦,只是低着脑袋回应:“是。”

    帕子交给会心,秦睦让她扔了。

    那灯最后被胡二婶婶放到锅炉里生火了,秦睦那帕子也扔进锅炉里了。自上元那一日,华思思竟也不大愿意来找秦睦了,她清晰地意识到秦睦与自己的确是不同的,她并不喜欢秦睦那样冷漠、施舍般接过花灯的样子。

    街上也再也找不到那个小乞丐,这样的小乞丐每年都会出生十几个,谁也管不了,多了少了都没人在意,秦睦亦然。秦睦也从不会问那盏平平无奇、燃烧成灰烬、只是贡献片刻烟火的花灯要那个小乞丐付出什么样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