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再见
方敬一愣。
他无法得知眼前站着的是否是真正的“蓝天”，他现在甚至不能确定自己身体的控制权归谁。
但蓝天站在叶见身后半步的位置，低着头，有意不和他对视，之前那个骄傲的小孔雀不见了，现在的蓝天像个拔了毛的斑秃鹌鹑。
自己都知道特别见不得人。
“我们三队的，麻烦叶教了。”方敬皮笑肉不笑地冲蓝天招手，作为惜才的老前辈，他对自己队里的少年千里马向来格外关照：“小天，归队。这次两万。”
蓝天撇了撇嘴，明显是不太服气，又不得不服从于高位者的淫威。
蓝天知道自己这次玩大了，估计着要是再讨价还价，检讨是不用写了，方敬能直接给他抓禁闭室去。
叶见在蓝天头上揉了一把：“还不错，小不点考不考虑去试飞？”
话是问蓝天的，但方敬明显觉察到叶见的目光在有意无意地落到自己身上。
方敬“呵”地一笑：“叶教这是要人要到三队了，是么？”
叶见很是礼貌地站在一边，微笑着，面不改色地说：“是啊。”
“你……！”方敬差点一口水呛到，他冷笑一声遮掩过去，又问：“怎么，你不打算给其他支队留点有生力量了？”
叶见想了想，说：“试飞班的确是危险了点，但机会也更多，方副长可以听下小朋友自己的意见嘛。”
蓝天忽地抬起头，一双亮晶晶的眸子里闪过渴望的光。
方敬喝了口水，冲蓝天挑了挑眉：“你想去么？”
“想。”
“嗯？”
蓝天“啪”地立正：“报告，想！”
方敬点点头，又问：“理由？”
“报告，因为试飞班要求更残严酷，能更好地挑战自己！”
“嗯，继续。”
“我想成为能跟叶教一样的试飞员！”
方敬略一愣，继而半笑不笑地“呵”了一声，问叶见：“这是嫌弃我教不了他了？”
叶见笑笑：“良禽择木而栖，方副长想开点。”
方敬没理他，对蓝天说：“继续。”
蓝天又说：“试飞能接触日常训练以外的东西，试飞班有特殊的任务和使命……”
许见没什么表示，只在方敬看过来时才随意而不失礼貌地笑笑。方敬的视线扫过许见，再看蓝天，就仿佛看见了往黄鼠狼窝里飞的鸡。
“不行。”他一口回绝了叶见的提议，表意不明地瞪了蓝天一眼：“我不会听你的意见，你只需要服从。”
估计是因为方敬端起了副支队长的架子，蓝天应了声“是”，听不出什么情绪，也到底没敢反驳。
叶见也只是淡淡一笑，说了声“行吧，那我先走了”，随手拍拍蓝天的肩，“试飞欢迎你。”
叶见前脚刚走，指挥室的门一关，方敬深吸一口气，冷声说，“蓝天，我给你留面子了。”
“是，……”
一阵剧烈的头痛袭来，方敬没能听清蓝天后面又说了什么。
“不听指挥，不计后果，擅自行动，你觉得你合格吗？”方敬缓了缓，继续说道：“如果你认为三支队是个歪脖子树，委屈了你这只良禽，想滚蛋走人，我绝不拦着。”
他语气很平，不像是暴怒之下的气话，反而更让指挥室里的空气凝了几分。
方敬说：“这样吧，你跟我走，去地下室六楼销档。你能再考进一支队就去，考不上就滚出基地。”
蓝天显然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开除的地步，但他是和方敬一样硬的性子，在短短几秒的停滞后，他说：“是。”
指挥室里还一部分三支队的学员或教员，但连一个假意上前劝一句的都没有。
这里面很多人平常就看不惯蓝天。
仗着天赋比一般人高，又是之前严支队长亲自选上来的，蓝天没经历过大多数人的挣扎着爬过筛选线的痛苦，他太轻易就和他们站在一起了。
他们其实也都希望着，能有机会把这个亮得碍眼的灯泡一脚踢开。
方敬点点头，起身离开了指挥室：“敢说敢当，是个爷们儿。”
蓝天应了声“是”，没多说一个字，转身跟在方敬后面出了指挥室。
方敬一言不发地走在前面，一直从楼梯下到地下停车场，他远程开了车门，对蓝天说：“上车。”
他从中央后视镜里观察着蓝天，蓝天从始至终都在回避他的视线。
他没从蓝天身上捕捉到来自未知的威胁或压迫，只有一股子小屁孩闹脾气的别扭。
车在进到基地内后右转，开出去几个信号灯后，蓝天终于主动开口道：“行政楼不在这个方向吧？”
方敬反问：“你去行政楼有事？”
“不是去销档案吗？”
方敬说：“你不是要进试飞么，不知道他们有年龄限制？现在重考肯定来不及。”
蓝天梗着脖子，生硬地答了声“是。”
方敬笑了，随手在蓝天脑袋上划了一巴掌：“我答应过老严，肯定要多照顾你一点。”
“不用。”
“这是老严和我的事，跟你没关系。”方敬说，“但是蓝天，现在车里没有监控监听，我给你五分钟冷静下来，权衡之后告诉我是否想转去试飞，以及具体理由。”
“我……”
“不急，还有五分钟。”方敬随手在车载面板上调了个时钟，又说，“我不想听面子话，说实话。”
五分钟后，蓝天关了闹铃，很认真地告诉方敬：“叶见说，试飞班有特殊任务和使命，很光荣。”
方敬其实已经猜到了几分，不到二十的年轻人想不到太远，大约能说的都是虚无缥缈的“荣誉”、“信仰”。
“他告诉你具体牵扯哪些方向了么。”他看着中央后视镜里的倒影，似笑非笑地补充了一句：“在基地里面，但凡你觉得光荣的，大多也容易‘光荣’。”
“我知道。”蓝天说，“死得其所，我无所谓。”
方敬轻轻摇头：“你的层级还说不上死得其所。”
信号灯数到最后五秒。方敬松了手刹，再抬头时，只看见了扭曲的红色圆圈。
风挡外的世界像是被吸进了无数个漩涡，一切都在高速旋转着，最后卷入无数个没有尽头的黑点。
方敬闭上眼，再睁开时，他甚至无法看出前面的信号灯是红是绿。
所有的颜色都被扯碎混在一起，所有景象都分崩离析，又以全新的方式黏连，再一起涌成无解的涡流。
有累计三万小时的飞行时长做基础，他面对这样程度的画面还不算晕。
他只是觉得，这个世界疯了。
仅存的理智告诉方敬，这不是世界的问题，是他出了幻觉。
他不敢切到自动驾驶，只能赶紧凭记忆将车停在一边，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什么递给了蓝天：“去基地C203楼一层北出口等他，我还有其他事。”
“好。”
方敬目送蓝天离开，虽然他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没有异常，但他看不见蓝天的身体，只能看到扭曲的不均匀的色块。
他闭上眼，重重靠回了椅背。
他已经无力思考自己让蓝天转入试飞班是否是合适的，也没再去想档案缺失的“叶教员”究竟是谁的人。
他感到有双手死死钳住了自己的心脏，压闭了他的肺门，之后搅碎了他的大脑。
方敬微微笑了笑。
他知道将会发生什么，但对他而言，这一切都结束了。
他无法得知眼前站着的是否是真正的“蓝天”，他现在甚至不能确定自己身体的控制权归谁。
但蓝天站在叶见身后半步的位置，低着头，有意不和他对视，之前那个骄傲的小孔雀不见了，现在的蓝天像个拔了毛的斑秃鹌鹑。
自己都知道特别见不得人。
“我们三队的，麻烦叶教了。”方敬皮笑肉不笑地冲蓝天招手，作为惜才的老前辈，他对自己队里的少年千里马向来格外关照：“小天，归队。这次两万。”
蓝天撇了撇嘴，明显是不太服气，又不得不服从于高位者的淫威。
蓝天知道自己这次玩大了，估计着要是再讨价还价，检讨是不用写了，方敬能直接给他抓禁闭室去。
叶见在蓝天头上揉了一把：“还不错，小不点考不考虑去试飞？”
话是问蓝天的，但方敬明显觉察到叶见的目光在有意无意地落到自己身上。
方敬“呵”地一笑：“叶教这是要人要到三队了，是么？”
叶见很是礼貌地站在一边，微笑着，面不改色地说：“是啊。”
“你……！”方敬差点一口水呛到，他冷笑一声遮掩过去，又问：“怎么，你不打算给其他支队留点有生力量了？”
叶见想了想，说：“试飞班的确是危险了点，但机会也更多，方副长可以听下小朋友自己的意见嘛。”
蓝天忽地抬起头，一双亮晶晶的眸子里闪过渴望的光。
方敬喝了口水，冲蓝天挑了挑眉：“你想去么？”
“想。”
“嗯？”
蓝天“啪”地立正：“报告，想！”
方敬点点头，又问：“理由？”
“报告，因为试飞班要求更残严酷，能更好地挑战自己！”
“嗯，继续。”
“我想成为能跟叶教一样的试飞员！”
方敬略一愣，继而半笑不笑地“呵”了一声，问叶见：“这是嫌弃我教不了他了？”
叶见笑笑：“良禽择木而栖，方副长想开点。”
方敬没理他，对蓝天说：“继续。”
蓝天又说：“试飞能接触日常训练以外的东西，试飞班有特殊的任务和使命……”
许见没什么表示，只在方敬看过来时才随意而不失礼貌地笑笑。方敬的视线扫过许见，再看蓝天，就仿佛看见了往黄鼠狼窝里飞的鸡。
“不行。”他一口回绝了叶见的提议，表意不明地瞪了蓝天一眼：“我不会听你的意见，你只需要服从。”
估计是因为方敬端起了副支队长的架子，蓝天应了声“是”，听不出什么情绪，也到底没敢反驳。
叶见也只是淡淡一笑，说了声“行吧，那我先走了”，随手拍拍蓝天的肩，“试飞欢迎你。”
叶见前脚刚走，指挥室的门一关，方敬深吸一口气，冷声说，“蓝天，我给你留面子了。”
“是，……”
一阵剧烈的头痛袭来，方敬没能听清蓝天后面又说了什么。
“不听指挥，不计后果，擅自行动，你觉得你合格吗？”方敬缓了缓，继续说道：“如果你认为三支队是个歪脖子树，委屈了你这只良禽，想滚蛋走人，我绝不拦着。”
他语气很平，不像是暴怒之下的气话，反而更让指挥室里的空气凝了几分。
方敬说：“这样吧，你跟我走，去地下室六楼销档。你能再考进一支队就去，考不上就滚出基地。”
蓝天显然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开除的地步，但他是和方敬一样硬的性子，在短短几秒的停滞后，他说：“是。”
指挥室里还一部分三支队的学员或教员，但连一个假意上前劝一句的都没有。
这里面很多人平常就看不惯蓝天。
仗着天赋比一般人高，又是之前严支队长亲自选上来的，蓝天没经历过大多数人的挣扎着爬过筛选线的痛苦，他太轻易就和他们站在一起了。
他们其实也都希望着，能有机会把这个亮得碍眼的灯泡一脚踢开。
方敬点点头，起身离开了指挥室：“敢说敢当，是个爷们儿。”
蓝天应了声“是”，没多说一个字，转身跟在方敬后面出了指挥室。
方敬一言不发地走在前面，一直从楼梯下到地下停车场，他远程开了车门，对蓝天说：“上车。”
他从中央后视镜里观察着蓝天，蓝天从始至终都在回避他的视线。
他没从蓝天身上捕捉到来自未知的威胁或压迫，只有一股子小屁孩闹脾气的别扭。
车在进到基地内后右转，开出去几个信号灯后，蓝天终于主动开口道：“行政楼不在这个方向吧？”
方敬反问：“你去行政楼有事？”
“不是去销档案吗？”
方敬说：“你不是要进试飞么，不知道他们有年龄限制？现在重考肯定来不及。”
蓝天梗着脖子，生硬地答了声“是。”
方敬笑了，随手在蓝天脑袋上划了一巴掌：“我答应过老严，肯定要多照顾你一点。”
“不用。”
“这是老严和我的事，跟你没关系。”方敬说，“但是蓝天，现在车里没有监控监听，我给你五分钟冷静下来，权衡之后告诉我是否想转去试飞，以及具体理由。”
“我……”
“不急，还有五分钟。”方敬随手在车载面板上调了个时钟，又说，“我不想听面子话，说实话。”
五分钟后，蓝天关了闹铃，很认真地告诉方敬：“叶见说，试飞班有特殊任务和使命，很光荣。”
方敬其实已经猜到了几分，不到二十的年轻人想不到太远，大约能说的都是虚无缥缈的“荣誉”、“信仰”。
“他告诉你具体牵扯哪些方向了么。”他看着中央后视镜里的倒影，似笑非笑地补充了一句：“在基地里面，但凡你觉得光荣的，大多也容易‘光荣’。”
“我知道。”蓝天说，“死得其所，我无所谓。”
方敬轻轻摇头：“你的层级还说不上死得其所。”
信号灯数到最后五秒。方敬松了手刹，再抬头时，只看见了扭曲的红色圆圈。
风挡外的世界像是被吸进了无数个漩涡，一切都在高速旋转着，最后卷入无数个没有尽头的黑点。
方敬闭上眼，再睁开时，他甚至无法看出前面的信号灯是红是绿。
所有的颜色都被扯碎混在一起，所有景象都分崩离析，又以全新的方式黏连，再一起涌成无解的涡流。
有累计三万小时的飞行时长做基础，他面对这样程度的画面还不算晕。
他只是觉得，这个世界疯了。
仅存的理智告诉方敬，这不是世界的问题，是他出了幻觉。
他不敢切到自动驾驶，只能赶紧凭记忆将车停在一边，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什么递给了蓝天：“去基地C203楼一层北出口等他，我还有其他事。”
“好。”
方敬目送蓝天离开，虽然他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没有异常，但他看不见蓝天的身体，只能看到扭曲的不均匀的色块。
他闭上眼，重重靠回了椅背。
他已经无力思考自己让蓝天转入试飞班是否是合适的，也没再去想档案缺失的“叶教员”究竟是谁的人。
他感到有双手死死钳住了自己的心脏，压闭了他的肺门，之后搅碎了他的大脑。
方敬微微笑了笑。
他知道将会发生什么，但对他而言，这一切都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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