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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十七·目的

    琉璃如愿以偿,终于跟着凤凰出了城。

    其实她已经跟了许久了,从凤凰踏出院门,一直到步入这片林子,她都不远不近、小心翼翼地跟着——虽然不知道为甚被发现了,但最终还是得了准许,终而是光明正大地跟着了。

    达成所愿的琉璃心情大好,步子轻快了许多,也开始有一句没一句地与凤凰搭起话来:

    “唉,昨日那盘糕点究竟是甚么做的?如何还要如此麻烦,出城一趟呢?——话说这里似乎已很深了吧?我还没有来过……”

    “我昨日不是与你说了么?这材料颇有些难寻,叫你莫要跟来的。”凤凰四周环顾了一遍,离了大路,径直望一条荒草丛生、看不出形状的野路去了。

    琉璃紧赶两步,追了上来。

    凤凰似乎已猜透了她的心思,一边拨开面前那丛生长得太过恣意的乱枝,一边轻飘飘地说:“放心,我现在万不敢将你留在这里——送你回去又太麻烦了,你实在是想去,跟着我便是了……若是失散了——三青!”

    “啾啾~啾!”

    凤凰话音未落,那只小青鸟便展翼飞了过来,发出十分清越的鸣声,稳稳落在琉璃肩头,悠然自得地梳理起双翼上的羽毛。

    “你跟着它就好了。我一定不会任你有半分差错的。”

    “三青……?”琉璃第一次听到凤凰如此呼唤小青鸟,感觉有些奇怪,但一时又难以忆起——直到那鸟儿再次腾上半空,“唧唧”叫着提醒,她才发现凤凰已经没了踪影,赶忙顺着那条小路追了过去:“凤凰你等等我啊!”

    ……

    “蛇毒……”莫莲将一支素色的一指高的瓷瓶望前一推,口中喃喃,支了下巴沉思,眼中颇有些忧虑。

    萧洛拢了那瓶子在手中,微微颔首,依然保持着缄默。

    “昨日……”莫莲忽然想到甚么,抬眼看向萧洛,忽而拔高了声音,语气有几分凝重:“……这畜生,不大好对付啊……”

    “我知道——”萧洛听莫莲这般说,虚拢的手指一紧,声音也颓然高了:“——但你万不能再一个人出去了!若是遇到甚么危险——”

    莫莲知晓友人的忧心所在,也知晓自己擅自前去着实不妥,心领了萧洛的好意,垂眼答道:“以后万不会这般跳脱了——不过这畜生若意欲伤我,也极难以如愿的。——萧大哥要也宽心些才是。”

    “……”萧洛看着茶盏底部的尚在微微浮动的茶叶,双眉微皱,眼底滑过一丝阴翳,再启口,语气低沉了不少:“我知凭那畜生的修为,伤不得你——我所惧的是那畜生之后的……”

    “我知。”莫莲将手中的银匙在茶汤里慢慢搅动,视线也从萧洛的脸上移回了杯子中,仿佛又要陷入一场良久的沉思了——萧洛见此,也没说甚么,只是与那位友人一同缄口,似乎使那场安静变得更加冗长。

    ……

    一片幽邃沉绿的苍翠之间,隐隐蒸腾着一片粉红的雾霭,也似晨时的微赤的云霞——那是一片开得正璀璨的花树,桃李梨杏,带着绽放最后一缕春光的肆意,以及那山间草木特有的野性的生命之息。

    树下是一方倾洒着阳光的碧草如茵的空地,仰首可以望见蓝天上流弋着的丝丝白云;耳畔莺歌鹂语,嘤嘤成韵,如若天籁;俯面便可赏一地落英缤纷,却没有半丝凋零之感,甚至带着几分柔和的温暖,静静叙述着时光有序,岁月静好——美得动人心魄。

    “桃花、李花……”琉璃拾起一片落花,确认再三,尚有几分不相信,转头问凤凰:“你今日特意走到这里,就只是为了这些落花么?”

    “是,”凤凰专注地跪在地上,从细草间拈起一片鲜美如生的落英,淡粉色的花瓣夹在她纤长白皙的指间,在阳光下通透得仿佛一片略带粉白的琉璃,“只是为了这些……花啊……”

    微风轻动,花落如雨下纷纷。

    花也醉人,景也醉人。

    素袍女子缓缓抬起清隽的脸庞,青丝随风飘动,静默着,似在悠悠地看着那飘飘花雨——

    其实,是透过那陌生又熟悉的绯色花雨,回眸那段久远岁月中的、模糊而又刻骨铭心的画面。——

    一样翩跹的绯红花瓣,一样的璀璨的金色阳光,一样的柔和的带着甜丝丝的微风,只是……

    凤凰的眼神黯淡了一瞬,仿佛在蒙尘的久远回忆中的一点怀念,但很快就在微风中消逝,看向蓝天的碧眸中笑意婉转,温柔若波。

    春天的末了,还是一番这般明媚的好春光啊。

    “既然这样……为甚么……为甚么一定要出来呢?”琉璃盯着那片花,隐隐有一种被蒙的感觉,歪头道:“府上就有桃李啊!甚至——甚至还比此处多些!你何苦走这样多的路呢?”

    “……不一样。”凤凰轻轻扯开腰间的绫锦囊,将那片桃花的落英小心地放了进去,语气多了几分调笑:“太无趣了么?后悔跟来了是么?——不过我现在还没有时间送你回去啊~你还是再耐着性子等待一会儿吧——”

    “——怎会?”琉璃尴尬地扯了一下嘴角,“我答应过帮你的——自然不会……我可以帮你一起捡的!”

    说着,琉璃从草上堆积的如同粉霭红霞的落英中拾起一片,递到凤凰面前:“如何?”

    “……那个……”凤凰微微看了一眼,缓缓起身,浅浅一笑,“这片太……起风了,倒不如这样好了——”

    说着,凤凰将手望眼前轻轻一探,两指间准确无误地捕捉到一片风中的梨花,如一片无瑕的深冬的玉鳞,仿佛顷刻便能融在手中——“尚未落地,品色上乘,更是鲜美得无可方比呢~你要——试试?”

    “……”

    我还以为会有甚么不得了的理由啊……琉璃看着那朵落花,表情明显失望极了——但还是认下般地叹口气,无奈道:“我知了……”

    ……

    “唧啾!”

    忆鸿耳边忽而响起一声清越的啼叫,反射般地回过头——只是身后的树林子寂静如常,没有半分异样。

    犹豫地收回目光,她的眼里闪过浓厚的凝重与忧郁,不安地望着那条隐在林间的未知前路。

    到底,还是来到了这里么……

    看来望长安走的这一遭,终究是避不开啊……

    黑衣女子微微眯了眯细长的眼睛,下定决心似的攥了攥缠满绷带的手掌,决绝地望那条似路非路的野径走去。

    当她的身影隐在荒草与杂枝间后,她方才站立踌躇的地方,顶上密密树冠的一枝桠杈上,一只拖着长长尾翎的鸟儿振翅凌空,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青色的弧影,清越的啼鸣响彻了整个树林。

    ……

    “它……来了?”凤凰抚摸着三青鸟柔顺的羽毛,眼中划过一丝迟疑,“那我应该如何办法……?”

    小青鸟蹭了蹭凤凰的手指,“唧唧”地叫着——显然只是被顺毛顺得很舒服而已。

    “……罢了。”她略加沉吟,终而微阖双目,“还是去看看罢……三青,帮我看着琉璃?”

    “唧啾?”三青鸟歪头疑惑了一会儿,立马开始疯狂地甩头:“啸!”

    凤凰满脸黑线:这是咋回事啊?这鸟儿昨日吃了我那么多东西,不是应该更尽心尽力的才对吗?!为甚如今还没昨日听话呢?!!

    看来昨日有甚么隐情啊……

    凤凰止了给三青顺毛,叹了口气:还是自己来罢……

    “璃儿!”琉璃听得身后有人唤来,回身一望,果然看见那凤凰慵懒地倚在一棵繁花似锦的桃树上,环着双臂,眯眼笑着,身上和青丝间,缀满了淡粉的花瓣儿——

    琉璃默默咽了咽口水:咦?如此般一衬……一直未发现,凤凰竟生得这般好看么……?——发现自己关注点不太对后,琉璃这才想起答话:“……何事?我又拾错了么?”

    凤凰打了个哈欠,说:“非也~是——”

    “是我看你在此处拾捡落花,颇无兴味,不如随我去个地方,也许更合你的心意哩——如何?”

    琉璃愣了一下,忽然跳了起来,兴奋不已,眼睛闪闪发光:“好,好!望何方去呢?”

    “……你跟着我便是了。”

    ……

    一株枝叶细长,深翠凝碧的约莫有人半臂长的新草被灌木蓬蒿隐在枯枝乱叶间,若看得仔细,便会发现那草的叶尖上碧光盈盈,烁而不歇,颇有些神异之处。

    忽然,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捻住了它的草茎,将它撷在手中。

    碧光犹自盈盈,那双黑色的眼眸中映着这些细碎的星子。

    “……还有最后三株了么……”沉默片刻,忆鸿将那棵好容易寻来的药草捻在掌心,舒了一口气,喃喃自语道。

    那接下来……就应该……

    咽了口唾沫,忆鸿看向那条荒草掩映的小径:明明是将近午时的白日,那路上却是一团黑夜般深厚的墨色,粘稠得化不开——就算解释是巨木遮光太甚,这样半丝光也未有透露的情景,未免也太牵强,整条路透出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仿佛一只蛰伏已久的巨兽的血盆大口。

    ……

    “从这里走么?——没弄错吧?”琉璃指着那条昏暗难辨的道路,心里又开始怀疑了:方才还在捡落花哩,如今却又寻到这么一条荒无人烟的野路,这也太过翻覆无常了吧?!

    “怎的?”凤凰拨开那路口一株灌木,回头调笑道:“怕了?”

    “怕?我怎的就怕了?”琉璃一惊,不甘示弱地还口道:“我是怕你迷了路,寻不回去了!——再说,若是出了事,可如何办法呢?”

    “我自有分寸。”凤凰觉得还不够,又回头嘱咐:“倒是你,一定莫要走开我二步之外,切记切记。”

    “是是是~”琉璃望前抢了一步,比凤凰先一步拨开灌丛,踏到那条奇怪的黑色小径上去了。

    ……

    “唧啾~啾啾!”

    小青鸟在凤凰身边盘旋了一圈,落在她肩头,亲昵地蹭了一下她的脸,然后展开两只翅膀,在凤凰耳边聒噪起来。

    三青虽生得小巧,但两只翅膀扑开就有凤凰的手臂那般长了,雀跃的时候,在凤凰肩上很难站稳——在它身子一歪,恨命扇动翅膀也无力回天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就要栽到地上的时候,凤凰眼疾手快,轻轻一揽,便将那鸟儿捧在臂弯里,边安抚边自言自语:

    “站不住又何必这般耍子呢?——你已经找到那株草药了么?那它——算了,三青,带路!”

    话音未落,三青就已经摇翼腾空,鸣叫一声,向丛林深处飞去了。

    “璃儿,”凤凰招呼一声,“跟着三青走!”

    “好好好~”琉璃随口答应一声,但内里却颇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感觉,随着逐步深入而愈加明显了。

    这是怎么回事啊……

    ……

    萧洛将一轴看起来颇为残旧的书卷从博古架的顶端抽了下来,轻轻放在莫莲手边。

    莫莲此时正对着一卷空白的素黄画轴,手中持着杆玄色的湖笔,一旁的砚台中蓄着浓浓的黑墨,散着淡淡的墨香。

    桌前的女子微阖双目,悬笔在空,只是没有动作,仿佛已经沉思许久了。

    “……我恐此图并未载此妖兽。”

    萧洛沉吟片刻,悠悠开口,打破了沉默。

    “总是要看看的……萧大哥希望此图中有么?”

    莫莲叹了口气,将笔搁在砚台上。

    “……不知应如何说起。……”

    萧洛微微摇头,解开那卷轴上的云纹鹅黄绫带,轻轻展开那卷画轴——

    随着画卷寸寸展开,仅仅只能看见一卷微微泛黄的白绢点点变长——其上竟是空无一物。

    然而二位师父的眼神,随着空卷游走,竟愈发凝重了……

    ……

    “璃儿,“行了百许步,凤凰别过脸来,“帮我做件事可好?”

    琉璃忽然听得,惊了一惊,答道:“……何事?说便是了。”

    “我这遭出城,除了采撷落花,亦是尚有打算……”凤凰说着,从袖中抽出一卷素绢,递到琉璃手中,“我想取些药草回去——你先看看此物。“

    琉璃点点头,打开了手中的绢帛:那上面绘着一株枝叶细长,周身闪着青色萤光的草植——即使只是以笔墨在绢上草草勾勒几笔,琉璃也能看出这草儿绝非凡品。

    “这是……”

    “一株药草——我一时也莫能叫得名字,你就在此处帮我找找,好么?”

    不是吧?又是摆花弄草的活计啊?!

    方想回绝,但看到凤凰一脸的期待,又忆起自己本就是来帮衬的,琉璃生生将口边的话咽了回去,叹气无奈道:“何必客气?我定会尽力而为之。”

    ……

    就是这个么?!

    忆鸿吞了口唾沫,伸出的手微微颤抖,极小心地探向那棵顶头缀着点殷红花朵的墨绿色长草。

    那草似乎感觉到了甚么,无风自动——但只是极小地轻轻一颤,忆鸿也止觉得是眼睛一时花了,并未在意,仍继续伸出手去。

    “唧啾!”

    正在她的手将要触到红花的一刹那,一道迅捷的青色影子从身旁掠过,直直地冲向那棵草药——使得她条件反射似的抽回了手,颇有些心悸地看着那不速之客:

    那只突然出现的鸟儿拖着两条极长的、花纹繁复的尾翎,摇着双翼,绕着那草药翻飞了几圈,引颈而啼,鸣声清越,袅若仙音。

    “三青,不可这般吵闹!——那草有些邪气,莫要动它!”

    忆鸿心里一颤,回首时,却是一个套着鹅黄色衫子的看起来稚气未脱的女孩子,一双碧色的眸子,生得小巧精致,着实惹眼。——她此时正拨开一丛挡道的灌木,踏将过来,一边拭汗,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看着是跑动了许久的样子。

    似乎是注意到了忆鸿,她眼里露出几分诧异,而后又轻轻一笑,道:“——还是由我来取罢!”

    话音未落,那花儿忽然猛烈地颤抖起来,仿佛生命最后一刻挣扎的野兽,侧耳隐隐可闻呻吟之声。

    “焰起!”

    随着凤凰将手微抬,那草下凭空燃起一团火焰,吞吐着炙热的火舌——但那草却未在此中化为灰烬,只是生出一缕缕紫色的烟气,在空中许久不散。

    良久,紫烟散尽,凤凰走上前去,将那草药捻在掌心,细细看了很久。

    “……皇?”忆鸿心中惊得厉害,口中低声自语了许久,但稍微整理了一下情绪后,她启口道:“……姑娘,可否将那株草药……”

    “……姑娘?”凤凰幽幽地看了一会儿那个黑衣女子,喃喃着重复了一遍那个称呼,笑道:“——罢罢罢!送与你便是了——”

    “另外——”凤凰说着,从腰际解下一个锦袋,抖出一个一指高的青瓷小瓶子,以及一片有巴掌般长的青色草叶,与那开着红花的草药一并递了过去:“瓶中是横公鱼熬化了的脊骨——你将这两株草药与它同熬,化尽了喝下去,手上的邪祟便祛了。”

    “这——”忆鸿呆呆地看着,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

    “我要你手里那株荀草——就当作是横公鱼骨的交换了,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