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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州,别将我挽留!(八十三——八十四)

    在这个婚礼上,最幸福最满足的,其实是外婆。他老人家很高兴,一直坚持到到婚礼结束,才被李浩倡和紫琼送回家里。

    北川和安歌要出去度个五天的婚假,住在酒店没回家。明天一大早,他们直接从酒店出发。

    因为不放心外婆一人在家,浩倡和紫琼两人没有回梧桐小镇。

    紫琼在楼下洗漱的时候,手机响了。李浩倡拿起手机一看,是一个深圳座机号码。等紫琼上来后,李浩倡指指书桌上的手机说有来电,匆匆下楼去洗漱。

    李浩倡上楼后,紫琼还在接电话。李浩倡凑过去亲吻紫琼,被紫琼一巴掌推开。李浩倡顿感无趣,上床钻进被窝。

    放下手机后,紫琼躺下,对李浩倡说:

    “老公,不好意思啊!公司不是要拿预售证了么,这几天要交材料。这事是我负责的,员工问我要交什么材料,我肯定要给他们说清楚啊。还有,流程我要说说吧,材料具体交给谁,我也要说说吧。在我接电话的时候亲我,我还能和别人说话吗?所以我只好推开你。别生气了!”

    说完,紫琼主动亲吻浩倡。也就在此时,紫琼的电话又响了。两人略一停顿,又不管不顾地继续。可电话铃声一直响,不屈不挠。

    紫琼只好和李浩倡分开,拿起手机接电话。

    李浩倡也坐起来,点燃一支烟。

    昨夜,都快十二点了,紫琼接到一个电话,据她说是什么主管部门的一个办事人员,请她去酒吧坐坐。那个时间邀一个异性外出喝酒,无论如何都不是一个让其配偶高兴的电话。

    昨天今天的电话内容虽然不同,但对自己都一样,严重打扰自己的生活。

    “没事了,他们找到了刚刚没找的资料。浩倡,我们休息吧!”紫琼放下电话,对李浩倡说。

    紫琼看李浩倡闷声抽烟的样子,肯定是不高兴。她接着解释说:

    “在那边,公司加班到深夜十一、二点是常事啊;这个时间也是城市夜生活刚刚开始的时候。在这个时间互通电话是常事。以后你到那边就知道了!到时候你要习惯也必须习惯!”

    接下来,两人继续缠绵。李浩倡虽然也很投入,但还是自觉不自觉地听着被子外的动静,生怕传来电话的响铃声。

    安歌婚礼后的第二天下午,紫琼、林夕子和西宁离开荆州。在走出大门前,外婆又一次抱住紫琼,絮絮叨叨地嘱咐着紫琼一个人在外,要照看好自己!

    从午饭后紫琼收拾行到现在,这是外婆第四次拥抱紫琼了。

    李浩倡发动汽车,准备起步。大门口,坐在轮椅上的外婆,迎着温暖的阳光,向大家挥手告别。西宁突然叫一声等等,打开车门跑下车,走到外婆身边,单膝跪下,抱住了外婆。好一阵后,他贴了贴外婆的脸,才站起来离开外婆,回到车上。

    车驶出东门,西宁语速缓慢地说:

    “今天仔细看了一会才发现,外婆比上一次见面时瘦多了。不知道下一次见到外婆,她老人家会是什么样子。”

    这句话流露出了西宁深深的不舍和伤感。但是大家都没有说话。大家都知道,对于那些不可避免的离别,任何安慰都适得其反——越安慰越伤感。

    外婆又进医院了。

    下午,张妈打来电话,说外婆刚刚起床,却根本走不稳路。她想试着走到客厅,刚出卧室,就走不动了,坐到画室的沙发上喘气,说浑身没劲!

    李浩倡一听,连说送医院,我马上回来。

    经过医生的仔细检查,外婆并没有什么毛病。可能是前天参加婚礼没休息好,近几个月连续食欲不好,特别是近几天没怎么吃东西,营养不够导致体力不支!最简单直接又有效的治疗,打吊瓶输能量。

    先前不论是李浩倡还是安歌在医院陪她,她会赶他们走。一是外婆那代人,认为不是病危或者手脚不能动了,是不需要家人陪护的;二是怕耽误孩子们的工作。这次很奇怪,李浩倡一连几天在医院陪着她,也没见她劝李浩倡回店里。

    外婆食欲还是不好,李浩倡为了让她多吃点,和张妈想尽办法变着花样给她做吃的。

    外婆从医院回家的第二天,李浩倡起了个大早,在菜市场细心挑选了一些莲藕,在西宁妈妈地指导下,给外婆做了一钵莲藕汤。揭开钵盖,浓郁的汤香扑鼻而来。尝一口莲藕,入口即烂,满口粉粉的藕泥。

    外婆尝了一口,连声说不错。一盅莲藕汤,吃得干干净净。

    李浩倡要外婆再吃一盅,外婆却不想吃了。相比前几天的进食量,李浩倡觉得这一餐外婆吃得也不算少了。

    “外婆,还记不记得我和安歌小的时候,你给我们煨的藕汤?是你煨的藕汤好喝,还是我煨的藕汤好喝?”

    外婆楞了一会,想起那时候煨的不多的几次藕汤,都以浩倡和安歌的差评告终,和西宁妈妈相视大笑。

    外婆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画架前,坐下,转身对西宁妈妈说:

    “当然是我伢煨的藕汤好喝!浩倡不仅藕汤煨得好,画画也比我强!”

    “画画没法和您比,藕汤我煨得比您强!一比一,平手!”李浩倡逗外婆。

    “好吧好吧,暂时一比一……”外婆说。

    “外婆是大艺术家,煨汤这种小事,她老人家是没用心,要是她老人家稍微用点心事,肯定比你煨得好喝。你还敢说一比一!”西宁妈妈说。

    说笑中,李浩倡是最开心的——外婆一餐能喝下这一盅藕汤了。

    外婆回家后,李浩倡每天抽将近两个小时到店里看看,其他时间都回家陪着外婆。有天他在店里多呆了会,无缘无故想赶回家,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召唤一样。

    安歌和北川回来的那天上午,李浩倡回家还不到十点,外婆正坐在画架前。看外婆的神情和在画布上挥笔的幅度,李浩倡知道,她老人家正处在创作激情中。

    李浩倡走到外婆身边一看,一个浅蓝色的巨大漩涡铺在黑色的背景上。漩涡尾部的颜料飞溅着甩出,极具动感和力量。

    在漩涡的中心,外婆先涂几点深红,然后在右上角边缘,涂上一条深红的色块,像一个外来物被漩涡吸引而来。外婆再给漩涡中心点上几点柠檬黄,整个画面变得更加明亮!

    外婆最近几年的画,抽象而色彩浓烈,视觉冲击极强。李浩倡一直想尝试画一幅。

    外婆放下画笔,长出一口气,对李浩倡说:

    “给我冲杯咖啡,浓一点!”

    把咖啡递给外婆后,李浩倡依然盯着画布,想象着如果是自己完成这幅作品,接下来会怎么画。在想象的时候,手不自觉地动了起来。

    “怎么,想在画布上来几笔?”外婆看到李浩倡的动作,微笑着问。

    “还真想来几笔!”李浩倡搓搓手说。

    “拿笔,接着画完。”外婆说,“让我们祖孙合作画完这幅作品。”

    李浩倡提笔,看画面右边有点空,先在漩涡右边缘处,涂上一大块和漩涡颜色一致且正奔向漩涡主体的浅蓝色。然后在这块蓝色和漩涡之间画上一小块深红色,和漩涡右上角的红色呼应。李浩倡在漩涡主体下面涂上白色,以提亮画面。

    看到这里,外婆站了起来,直盯着画面,频频点头。

    最后,李浩倡在漩涡接近尾部的外沿,间断地刷上一片柠檬黄。这块柠檬黄正被漩涡强大的引力吸引,随着漩涡飞奔。这片柠檬黄的出现,大大增强了画面的动感、力度和亮度。

    画完这片柠檬黄,李浩倡放下画笔。外婆这才放下手里早已凉掉的咖啡,转过身来抱住坐在画架前的李浩倡,亲了李浩倡脸颊几口连升说:

    “知我者,李浩倡先生也!知我者,李浩倡先生也……”

    在画家之间,色彩和形状是他们之间最好的沟通工具。也是他们赖以准确表达内心世界的手段之一。

    外婆拿起一支2号笔,在油画左下角先用白色颜料写下日期“2001·3·15”,然后另起一行先写下自己的名字打上一个顿号,接着写下“李浩倡合作”。

    “我曾经说过,香港回归到2000年底,我要画完一百幅油画,可没按时完成任务。今天总算在你的帮助下画完一百幅。谢谢你,我的伢!”

    “是吗,外婆?那我要谢谢你啊!我何其有幸,居然和大师共同完成一幅作品!”李浩倡调皮地向外婆眨眨眼。

    外婆一笑,再次抱住坐在沙发上的李浩倡,吻了吻他脸颊,把手伸进他浓密的头发里,挠了挠。

    说起两人合作画一幅画,外婆提起了安歌和李浩倡童年时期的“接力画”。听到“接力画”三个字,李浩倡笑了——小时候的趣事太多了。

    “外婆,您还记得自己的童年往事吗?”李浩倡问。

    “记得啊。”接着外婆就讲了一件自己小时候跟祖父学水墨画的事。

    后来,李浩倡回想起来,也就是那天开始,直到她老人家去世,外婆和自己呆在一起的时候,常常回忆起她的过去。外婆的人生经历,比一部传奇小说还要传奇,跌宕起伏、精彩纷呈。

    下午,安歌和北川回到家里。李浩倡没有告诉安歌外婆进医院的事。他不想让安歌为此担心。现在,是安歌享受新婚甜蜜的时候。

    春节后、五·一节前,店里生意相对清淡一点;也因为李浩倡想多听点外婆的故事,他每天上午到店里转一转,看看前一天的营业额和交代一下大家要注意的事项,就回家陪着外婆。

    李浩倡陪外婆坐在画室的沙发上喝咖啡、聊天、看书;听她讲过去的故事。偶尔,李浩倡在画布上画上一小会,然后和外婆讨论一下技法和配色。

    看到这一切,安歌觉得李浩倡变懒了,只想待在家里玩,店里的生意也不怎么操心了。为这事,安歌还劝过李浩倡几次,要他多放点时间守在自己店里,少躲在家里玩。

    想想最近一段时间自己确实是这样,李浩倡笑笑,也不辩解。

    三月底、四月初一连下了几场春雨。雨过天晴后,街上的法国梧桐、城墙内外和城墙上的树叶都完全展开了。明亮温暖的阳光和那些嫩绿的宽大的树叶,即使是一个久不出城人,也感受到了“人间最美四月天”的大好春光!

    一连几天,李浩倡开车带着外婆,出城随心所欲跑。外婆喊停,李浩倡就从车上拿下轮椅,让她老人家坐下。她或捧着一杯咖啡和李浩倡闲聊,或默不作声,静静地看田野风景。

    有天店里有事,李浩倡下午才带外婆出去。傍晚回来的时候,外婆让李浩倡把车开到长江大桥下的江堤上,说要看看长江。

    李浩倡驾车不紧不慢地行驶在江堤上。此时,火红的夕阳正缓缓向遥远的地平线靠近。

    天空和大地上的一切,被夕阳火红的光芒笼罩着,显得有些迷蒙。

    李浩倡把车开下江堤,停到大堤南边的空地上,搬出轮椅,让外婆坐好。

    夕阳照射着宽阔的江面,被流动的江水反射出一条长长的、红通通的耀眼的光带。光带闪耀着、波动着如红色的金属溶液。

    外婆注视着江面,默不作声,李浩倡站在外婆身边,抽着烟,也不说话。

    “我死以后,把我的骨灰,一半撒在长江里,一半撒在南洋的马来西亚。嗯……马来西亚太远了,还是都撒在长江里吧!”外婆突然说。

    李浩倡扔了烟,一把抱住外婆,说:

    “外婆,怎么一下子说到这个了?”

    “生老病死,这是多么正常、自然的一件事啊,人总有一死。浩倡,记住,这是我给你的第一个口头遗嘱。”外婆拍拍李浩倡抱着自己的手背说。

    车下江堤的时候,外婆回望了一眼长江,说道:

    “我何其有幸,生在长江边啊!”

    两人到家,安歌早做好饭等着她们。外婆兴致很好,居然吃完了一小碗米饭。

    晚上、李浩倡去了一趟店里,和员工开了个会,很晚才回来。他看到外婆房间里还亮着灯,进去一看,外婆正往书桌的抽屉里放着什么东西。

    “我可不是熬夜到现在都没睡哦!”外婆看李浩倡进来,忙解释,“半夜醒来,突然想起有点东西要收拾起来,又怕明天忘记了,只好起床找到它把它放到抽屉里。好巧,被你看到了……”

    李浩倡看到外婆怕他责备的样子笑了:

    “好吧好吧,尊敬的李女士,我完全相信你说的。现在,上床睡觉!”

    早晨,李浩倡醒来,看看手机,已经过了八点。下楼洗漱的时候,看见外婆带着一顶米色的小檐渔夫帽,坐在轮椅上。头顶的法国梧桐的树叶,在南风中哗哗作响。

    “外婆,这么早!今天想到哪里走走?”李浩倡在外婆身边蹲下,问外婆。

    “才起床吧,不着急,你先洗漱。今天就在附近转转,我们到南城墙外走走吧!”外婆抚摸着李浩倡的头说。

    李浩倡推着外婆出东门,沿着外环南路,向南缓缓行走。外环南路两边,全是高大的樱花树。这是一种花期较晚的品种,现在还有不多的樱花开放在枝头。虽然过了樱花花盛期,赏花人依然不少。

    这几天外婆出游的兴致都比较高,今天兴致更高。她老人家不时指点着附近,说着往事。

    浩倡推着外婆,顺着外环南路西行。祖孙两人海阔天空地闲聊。外婆的声音不大,李浩倡不时低下头,凑近外婆听她说话。

    不时有爷爷奶奶牵着蹒跚学步孩子迎面走过,外婆的眼光常会被他们吸引住,有时甚至转过身子目送他们远去。

    “今天周五,晚上不到八点,北川就该到家了……北川一周能回来一次,紫琼呢?没有特殊情况,她一年才回来一次。这孩子,一人在外,多不容易!浩倡,你要好好待她。要是她不出去,也许你们都有孩子了。那我们一大家该多热闹……!”外婆又一次说到孩子的事。

    等了一会,外婆问李浩倡:

    “浩倡,你知道我留给你们两兄妹最宝贵的是什么吗?”

    “是什么?”李浩倡不敢肯定,想了一会,说,“应该是二楼的那两百多幅画。”

    外婆笑了,说,“苕伢,那算什么!是你们彼此啊!我留给你最宝贵的是你妹妹安歌,我留给安歌最宝贵的是你!我们的亲人才是我们在这个世界上最宝贵的啊!”

    李浩倡恍然大悟,点头说:

    “我明白了,外婆,我会好好照顾安歌的!”

    “我有点累了,就在这里歇会吧。我坐在轮椅上眯一会!”外婆说。眯一会是荆州方言,意思是小睡一会。

    李浩倡把轮椅推进树荫里,想打开毯子给外婆披上。外婆却摆摆手说:

    “把我放在路边,让我晒到太阳。”

    浩倡调整好轮椅的位置,外婆身体完全沐浴在阳光里。然后他调整好轮椅的后仰角度,让外婆躺起来更舒服。

    “过来,让我好好抱抱!”外婆张开双臂,搂住李浩倡。好一会,外婆才松开李浩倡,然后亲了一口李浩倡的脸颊,说:

    “我睡了!”

    李浩倡坐到轮椅后边的草地上,掏出一封信。这封信是曹佩璐从德国寄来的。在信里,她讲述了自己最近几个月的生活和工作;她用两段比较长的文字,祝福了安歌和北川,还问了李浩倡什么时候去深圳、长春在新单位工作得怎么样等等,最后在信里交代一定要问外婆好,代替她抱抱外婆。

    收起信件,李浩倡点燃一支烟。

    路南边的草地上,种着很多玫瑰,这些粉的、黄的、红的玫瑰开得正艳,不时有蝴蝶飞来穿梭其间。南风一阵阵轻抚树林,吹得樱花树沙沙作响,不时有樱花花瓣慢悠悠地飘落。

    外婆的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歪向了一边。李浩倡眼睛的余光看到了外婆这个动作。这个姿势时间长了脖子会很不舒服。李浩倡站起来,想去把外婆的头扶正。

    在双手触摸到外婆脸颊的一瞬间,李浩倡心里一震,直觉告诉她外婆情况不好。他把手指探到外婆鼻子下,外婆已没有了呼吸;再摸外婆手腕,也没脉搏。

    李浩倡拨通急救电话后,单膝跪地,抱着外婆,把自己的脸贴在外婆的脸上。李浩倡清晰感觉到,外婆的鼻尖,正一秒一秒地变凉。

    救护车到达后,一个中年医生经过一系列检查后,对李浩倡说:

    “小伙子,请节哀。老人家已经安详离世了!你看……”

    李浩倡没有回答医生的询问,打通安歌的电话,对着手机说:

    “安歌,外婆走了——”

    在一年最美好的季节里,沐浴着最温暖明亮的阳光,亲爱的外婆就这样安详地走了!

    得知外婆逝世的消息,岳父母、李妈妈和街坊们很快赶过来帮李浩倡、安歌料理外婆的丧事。不久,宫总也来到殡仪馆。宫总见到李浩倡,立刻上前,紧紧抱住李浩倡,拍打着李浩倡的后背安慰他。

    这个时候,任何安慰的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

    “别怕,有哥哥在!”宫总说。

    在和李浩倡、市美协商量后,宫总代表市美协很快组织了一个由他自己亲自任主任的治丧委员会,由治丧委员会来料理外婆的丧事。

    和所有人想象的不同,李浩倡和安歌并没有像大家想象的那样,泪流满面、悲痛欲绝和不知所措。相反,两个人虽然红着眼圈,但接待悼念的来客,显得平静而沉稳。

    下午,北川匆匆赶到殡仪馆。还没进门,安歌迎上前,一把抱住他。安歌没有说话,只是把脸埋在他的怀里流泪。渐渐地,流泪变成了抽泣,安歌的身体在北川怀里一起一伏地抖动着。抽泣声慢慢变大,从上午接到外婆去世的消息到现在,一直压抑着的悲伤再也控制不住,安歌嚎啕大哭。她一边哭一边说:

    “北川,你知不知道,外婆昨天就交代张妈买好了你喜欢吃的菜,等着你今天回家吃晚饭!现在,你回来了,外婆却不在了……”

    高中时候,外婆让李浩倡给他送吃的那些日子、在张居正五号厨房里和南山大口吃肉的日子仿佛是昨天……

    泪水一下子从北川眼睛里涌出。

    听到外婆逝世的消息,当晚,和田就赶回荆州。

    晚上,大量悼念的客人来到殡仪馆。这其中有李浩倡认识的,也有李浩倡不认识的。也很多老年人在晚辈的搀扶下,来见外婆最后一面。

    即使知道外婆的经历,她有可能接触到什么人,来宾成分之复杂,也出乎李浩倡的意料。

    宏法法师带着两个弟子,在外婆冰棺后边轻声诵经,给外婆超度。

    时间已经是深夜,街道上的喧闹声渐渐变小乃至消失。除了宏法大师以打坐的姿势陪坐在外婆的灵柩旁外,其他的来宾早被李浩倡劝回去休息。李浩倡坐在灵柩的另一边,微微仰着头,目光漠然地看着室外城市的天空。

    李浩倡感觉自己很累,想睡觉,可又睡不着。在这半梦半醒间,过去的日子,变化成一个个闯进脑海的场景,不分时间先后,闪现出来。不论这些场景的背景怎么纷繁复杂地变化,外婆脸上的微笑一直没变。在所有的场景中,外婆一直微笑着走向自己。外婆张开双臂,越走越近。李浩倡低下身子,身体前倾,想钻到外婆的怀里……

    李浩倡身体猛然一抖,从梦中清醒过来。看看自己,半边身子离开了椅子,一只手撑在地上,差点摔倒。

    原来自己刚刚在做梦。

    第二天下午,长春、西宁和紫琼先后赶回来。

    紫琼还没进灵堂,就看到了站在外婆灵柩前的李浩倡。李浩倡的头发有点蓬乱、下巴和嘴巴周围是一片黑乎乎的胡茬。虽然看得出他竭力挺着脊背让自己站得直一点,但憔悴的面容怎么也掩饰不了他的疲劳。

    这个可怜的男人,第一次体会到了失去亲人的悲伤!

    紫琼走近李浩倡,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心疼地摸着李浩倡满是胡茬的脸庞。

    “紫琼,外婆走了——”李浩倡轻轻地在紫琼耳边喊了一声。这一声,饱含着悲伤和不舍。接着,李浩倡抱住紫琼,把头靠在她的肩头。

    很快,一阵温热透过外套、衬衣,在肩头散开。紫琼知道,李浩倡流泪了。他压抑着,不想让自己的哭泣被大家看到。可越是压抑,眼泪却流得越是汹涌。不一会,紫琼的肩头全湿了。

    “浩倡,想哭就大声哭出来,这样好受些。”紫琼拍着着李浩倡的后背说。李浩倡没有没有回答,只是静静抱着紫琼,好久才松开。

    紫琼祭拜外婆的时候,李浩倡一边帮紫琼点香一边说:

    “外婆,紫琼回来了。前天夜里,您和我聊天,说她一个人在外打拼不容易,只求她自己在外面好好照顾自己;还说要我以后好好待她。您放心,往后的日子,我会好好待她的!”

    就像往常和外婆聊天一样,李浩倡声音很小,语速不快,近乎于囔囔自语。

    刚刚认识外婆的时候,那还是在高中。每周末到李浩倡家聚会,都会受到外婆的热情接待。这个慈祥的老人,真像大家对她的称呼一样,让他们这帮人真感受到了来自外婆一般的温暖感。因为紫琼从小缺失隔代亲情,和外婆在一起,她比一般人更能感受到那种来自老人的浓厚、深沉的爱意。

    订婚时,她老人家把珍藏了半个多世纪的首饰送给自己,离开荆州到深圳前硬塞给自己满满一信封现金这些事,好像前几天才发生。转眼,这个给自己独特记忆的人却不在人世了。中国人之间不常有的那些温暖拥抱,也不会再有了……

    “外婆——紫琼回来了,您的亲人都回到您身边了!”陪着紫琼给外婆磕头的李浩倡,小声说。

    这声呼唤,让紫琼悲从中来,眼泪汹涌而出。一连串的眼泪,掉在膝盖下的蒲团上,渗入到蒙布里。

    黄昏的时候,晚霞照红了城市的天空。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灵堂。李浩倡简直不敢相信,南山来了!

    “南山!”

    “南山!

    ……

    大家和李浩倡一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都纷纷叫出声来。南山对大家点点头,走到摆放香烛纸钱的桌子边去点香。

    按照习俗,李浩倡必须去站在他身边,等他点燃香火插到香炉,再烧上纸钱后、陪着他给外婆磕头。

    “外婆,我一直想混出一点成绩后回来看你的!不知道是我天分不高,还是努力不够,直到现在,依然没什么成绩。虽然在小范围内有点虚名,可真正在全国有影响力的作品不多啊,我怎好意思回来见您!原本想今年底回来看您,哪里知道,您就匆匆走了呢!”在上香的过程中,南山向外婆讲述着这几年不想回来的原因。

    南山蹲下点燃纸钱,看着火盆里跳动的火苗,接着说:

    “外婆,前几天,您还在电话里交代汪老,要他多注意身体,争取多活几年,可您,怎么就先走了呢?外婆,我走的那年,您和我谈了好多话,给了我好多鼓励,现在,我还想听听你的鼓励,可您却走了……”

    原来南山一直在汪老身边,外婆也知道南山在哪里,并一直和他保持着联系。

    “外婆,我不该几年不回来,不该和家人朋友断掉联系。外婆,我回来迟了,再也见不到你了……”

    南山哭出声来,俯身在蒲团上,久久没有起身。

    南山拜祭结束起身后,看到大家站起一起,望着自己。他眼眶里含着泪水,却笑着走向前,一把抱住迎过来的北川。

    外婆的故交几乎早已作古,硕果仅存的几位也是风烛残年。他们不可能来现场悼念故人,只能打来电话表达哀悼。

    外婆晚年,在荆州收了很多学生。其中很大一部分离开荆州到了外地。这些学生赶回来要一定时间,很多人在路上打来电话,希望能看外婆最后一眼。鉴于这种情况,治丧委员会决定把原定两天的祭拜、瞻仰外婆遗容的日期延长一天,由原来的两天改为三天。

    第三天下午,李浩倡昏昏欲睡。他不想让自己看起来一副眼惺忪疲劳不堪的样子,走出灵堂,点燃一支烟,在殡仪馆大院散步。

    紫琼看到李浩倡在大院里散步,也走出来,陪着李浩倡走路。紫琼要李浩倡回家去洗个澡,去睡一会再来,李浩倡没有说话,只是摇摇头。

    嘴里的香烟几口被李浩倡抽完,他捏着烟头,想在身边找个垃圾桶扔下。突然,从对面树下,快步走来一个穿橘红背心殡仪馆的员工,伸出手里的撮箕,示意李浩倡把烟头扔进去。李浩倡朝这个精悍的小伙子看了一眼,微微一笑,表示感谢。李浩倡再往四周一看,穿橘红背心的人不少。大院里的树下、停车场旁,三三两两到处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