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都市言情 » 荆州别将我挽留 » 荆州,别将我挽留!(七)

荆州,别将我挽留!(七)

    外婆的画既有后期印象派、野兽派的风格,也有现代抽象表现主义的痕迹。它们特点鲜明,让人震撼,使人过目不忘。

    这应该是幅画完的作品。看看画的右下角,果然有外婆落款。作品名称叫《暮霭中的铁女寺》。

    “阿弥陀佛!这不是浩倡施主吗?!”

    李浩倡回头一看,外婆和宏法法师正站在面前。

    李浩倡先双手合十,回了一句“阿弥陀佛”,然后握住法师双手,亲切叫了一声:

    “法师!”

    法师微胖身材,圆脸盘,双眼大而圆,七十多岁的人,目光却清澈异常。

    童年时,外婆外出“学习”,李浩倡不是被托付在西宁家就是在铁女寺。在铁女寺,李浩倡都是由宏法法师照看。在李浩倡心里,法师一直是亲近的奶奶辈长辈。

    法师端详着李浩倡,说,“施主好久不见!上次见面,应该是三年前了吧……”

    “法师好记性!整整三年。”

    法师抓起他的胳膊看了看,说:

    “才和青萍居士说到你,说你出去三年应该是吃了不少苦,现在看,应该是吧……只是,以后出去,也要常回家看看,免得家人牵挂。”

    “谨记教诲。”

    “阿弥陀佛!浩倡施主言重了。”法师微微一笑。

    “浩倡,你怎么来了?”外婆问。

    李浩倡对外婆笑笑说:

    “我也是下午没事,就想到处走走。想起您留的条,就走到这里来看看您。如果您忙完了,我就陪您回家。几年不在家,想看看小城了。”

    “我也没事了,正准备回家呢。你来了正好,我们一起回家。”外婆转头对宏法住持说,“颜料没干,油画今天就放在这里。”

    “你放心,我马上叫人收拾到我房间!”法师说。

    告别法师,李浩倡挽着外婆的胳膊,祖孙俩三年来第一次走在故乡的街道上。

    相对来说,荆北路是条安静的街道。公交线路不多,其他车辆也少。现在这个季节和时段,街上更多的是步行和骑车的人。李浩倡在一个公交站台停下,外婆却摆摆手:

    “这样的天气,不散散步,辜负了它!”

    微风轻拂,树叶在头顶沙沙作响,阳光艳丽明亮只给你温暖而丝毫没有燥热的感觉,这样的天气,确实适合散步。

    其实,这座古城的里的每一条街道和城外的环城小路上,都布满了李浩倡一家祖孙三人的脚印。童年时代,外婆带李浩倡兄妹写生、散步,穿街走巷,哪条街没去过?稍有特点的街景、建筑物都被外婆收录在她的画册里了。

    这些画,色彩浓厚。外婆用浓厚的色彩,表达了对故乡深深的。

    在散步时,她老人家会把关于古城的传说、故事和风土人情向李浩倡兄妹娓娓道来。

    路过大北门,外婆指了指城门,李浩倡和外婆相视而笑。

    记得有年春天要到北城墙外写生,李浩倡和外婆走在出城的北门街。那时候街道两边的行道树还是杨柳树,树龄不小,树干粗得要两人合抱。

    城外与北门街相连的大路上,也全是杨柳树,早春时节,远远望去,每一株杨柳树,都像一团团凝固在广袤平原上的绿色轻烟。其实,在江汉平原,很少用杨柳树作行道树。

    那天外婆告诉李浩倡,在古代,北门大街连接的是通向京城的驿道,到京城办事、考取功名和经商的官员、学子与商人,常常在这条路上送别。古人习俗,送别折柳枝相赠,所以路边种满柳树。

    当时,外婆要他想象一下自己是一个即将远去京城的人,现在朋友相送,希望是哪种场景。

    李浩倡脱口而出说道:

    “我是一个鲜衣怒马的青年,朋友相赠的柳枝我斜插在帽子上,接过朋友递过来的最后一杯酒,我一饮而尽。然后我吟诵着诗仙‘仰天大笑出门去,吾辈岂是蓬蒿人’的诗句,策马绝尘而去。北门大街上留下的,是我爽朗的笑声和得得的马蹄声……”

    当时外婆对他这番话也是赞赏有加:

    “好场景!这才是男儿气概!脱口而出的,才是你内心的真实写照。”

    以后,只要祖孙俩一起路过北门,外婆总要指指大北门。

    “外婆,即使我跨上白马,策马奔腾到了我曾经很向往的远方,不论做什么,新奇过后,我依然和原来一样,先是对工作兴趣索然,然后,对生活也渐渐提不起精神。早先,哪怕是做临时工,我也是非到‘活力28’不可,不为别的,只是为了那公司里的足球环境。有人一起谈足球,有人一起踢足球。可是,几个月过去,觉得也不过如此……

    “我一直在换工作,四处游走。后来,到了‘渝前进168’上,我也曾经激动过,以为终于找到了我喜欢的工作。可不到半年,我还是慢慢对这份工作失去热情……之所以没离开,是觉得船上工作、生活相对岸上简单许多。这样简单的环境真是我喜欢的。可是,熬满三年,我还是弃船登岸……”

    “李先生,咱们走内环吧!”外婆说。

    李浩倡搀扶着外婆走上北门街,虽然街道没有了青石板铺就的路面,街道两边的建筑物也和童年时代发生了很大变化,但是,街道两边的行道树依然还是童年时代的大柳树。不论它们年纪多大,在四月里,它们的叶子娇嫩而翠绿。

    没有机动车,行人也少,内环北路永远都是一条安静的路。只要走进这个绿色通道里,人们都会觉得温度要比外面低许多!现在,四月中旬,李浩倡甚至觉得有一丝凉意。

    “李先生,”在内环路走了一段时间后,外婆轻声对李浩倡说道,“别着急。不是每一个人对自己的职业或者人生都满意的,这世界上和你一样的人多的是,只是大家都没有说,你也不认识而已。你不是唯一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你也不是异类!我年轻时候也和你现在一样。也是经过多年漂泊,才慢慢知道自己喜欢做什么,什么样的生活才是自己需要的。

    “就像不同的植物一样,有的人成长的缓慢,有的人成长的快,这都很正常。

    “你还年轻,慢慢寻找自己喜爱的生活。你得把自己喜爱做的一份工作也就是从事的职业要和自己喜爱的生活分清楚。钟爱的职业或许能让你更加热爱生活;但是只有钟爱的生活,才可以让你不在乎自己所选择的职业!……这个需要时间,慢慢地,你会找到!”

    说完,外婆双手攥着李浩倡的右手紧紧一握!

    曾经在童年觉得温暖的大手,现在在自己的手里,显得那么瘦小。但是,它还是温暖如初。

    慢慢的,东门城墙在树的隧道里显现出来并且越来越近。

    快到家了!

    和外婆牵手走向家的过程,永远都是温暖的过程!

    送外婆到家后,李浩倡再次登上101路公汽,向聚会地点出发。

    李浩倡在便河下车。等到公汽停靠站台,听公汽语音提示才知道,便河这站已经改名“沙隆达广场”站了。李浩倡上沙隆达天桥,穿过BJ路,走上园林路。

    在故乡,李浩倡特别偏爱几条路。古城内环路、碧波路、江汉北路和此时行走在其上的园林路。无一例外,这几条路都是人行道宽敞、行道树高大茂盛的街道。这些路段,很适合散步。

    园林路上,集中了市图书馆,市日报社,晚报社,广播电台。小城年代最久远的咖啡厅、茶楼也落户于此。浓浓的文化味弥漫在这条路上。

    马路西边边缘是些黑色的铸铁栏杆,四、五十米就有一个供人进出的缺口。栏杆的西边生长着许多高大的树。这些树并不是诸如香樟之类千篇一律的城市绿化树,而是在故乡乡间随处可见的白杨、垂柳,楝树和水杉。树木没有被人工修剪,呈自然状态生长,生机勃勃。

    树下是草地,石桌、石凳散布其上。在这块草地上,不定期有古玩字画市场出现。草地的西边是波光粼粼的江津湖,是中山公园的一部分。湖边水榭游廊,湖中画舫曲桥,呈现出典型的江南水乡园林特色。在这样的草地漫步,在这样的石凳上闲坐,听湖水拍岸,身心可以彻底放松下来。

    记得童年的时候,每到夏天,湖里满是荷叶荷花。荷花盛开的季节,湖周围方圆几里,空气中都弥漫着浓郁荷花香味。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公园增加了许多新的游乐项目,湖里的小船越来越多,荷花荷叶越来越少。到现在,再也难见湖中荷花盛开的情景!

    园林东路不长,绿化也不错,街道两边高大挺拔的银杏树是这条路一个显著的特点。市里有特色的餐厅都几乎集中在这条路上。

    李浩倡一边寻找“红姐私房菜餐厅”,一边打量街道两边的店面,看得出,离开家乡的这几年,大部分店面都升级改造了。

    离开家乡的三年,是城市面貌变化极大的三年。

    在园林东路的餐馆里,“红姐私房菜”餐厅外形稍显特别,它临街的窗子,都是巨大的拱形落地窗。从外面看,靠窗的全是不大的长方型餐桌。餐桌上的格子桌布、玻璃瓶中的鲜花,这些小细节,使得这间餐厅显得西式一点。

    走进餐厅,李浩倡才知道刚刚看到的只是大厅。大厅的北边是一间间包房。

    正准备问迎上来的服务员安歌订的是哪间包房,却听见后面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浩倡!”

    扭头一看,红姐正从吧台向他走来。

    红姐身材颀长苗条,像一个舞蹈演员。她头发向后梳,挽成一个髻。她脖子修长、小巧头颅上的五官很精致。红姐颧骨有点高,鼻子微微上翘,整个脸型显得比一般人更有立体感。

    “红姐!上午安歌告诉我说,聚会的餐厅叫‘红姐私房菜’,我就问,是不是原来红星路上的红姐,安歌说是。红姐,你的生意是越做越大了啊!”李浩倡说。

    “还不是沾你们大家的光,都抬庄(荆州话捧场之意)来我店里吃饭,才慢慢发展有了今天这间店。”红姐一边说一边递给李浩倡一支烟,然后打量着他说,“这出去几年,变化真大啊!圆脸变方脸了。嗯……,只是这白面书,怎么变成了黑脸包公呢?!”

    说到最后一句话,红姐自己忍不住笑了。

    李浩倡也笑了。

    李浩倡扫视了一下大厅里忙碌的服务员,清一色和红姐差不多年纪的小嫂子。她们走路轻快像一阵风,上菜摆盘,手脚麻利。

    “红姐,你店里的服务员都是精挑细选和培训过了的吧?怎么个个都这么漂亮又手脚麻利?”李浩倡问,语气里满是赞赏。

    “哪里哦,她们都是我原来的同事。现在纺织厂效益不好,职工大量下岗,我这里能收一个是一个。想当初,能进荆棉(沙市荆沙棉纺织厂的简称)当纺织女工的,哪个不是百里桃一的姑娘伢,可惜,命不好……”红姐长叹一口气。

    意识到自己的这番话和几年不见的李浩倡说,有点不妥,红姐连忙转移话题说:

    “楚雄早到了,一个人在三号厅呆着,估计很无聊,我就不和你多说了,你快进去!”红姐指了指北边。

    打开门,李浩倡看到,包间很宽大。靠墙的一圈沙发上,楚雄完全放松、瘫坐在一端抽烟。陈楚雄比前几年长胖了点,穿件浅蓝色polo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显得白白的,一看就是那种久坐办公室的人。

    “怎么这么黑了?”陈楚雄看到李浩倡微微一笑说,然后坐了起来。

    “没怎么踢球了吧?看你脸白得。”李浩倡盯着楚雄的脸问。

    楚雄的脸不仅仅白,显露出来更多的是睡眠不足的疲态!

    “你走后我就没怎么踢球了,不是这个忙就是那个忙。老约不齐在家的三个人,也就不约了。”

    “就你一个人?他们几个呢?”

    “快了,都说的是这个点到。”楚雄看看手机说。

    柳和田和简北川是一起来的。

    白衬衣、浅驼色丝巾,格子小西服配藏青西裤,整个服饰简洁大方;加上还是和原来一样,留着一头齐耳短发,柳和田给人一种干练而不失女性本色的强烈感觉!

    眼前的简北川,比前几年更加壮实,高大挺拔的身材把一身警服撑得饱满笔挺。没有比简北川这样外形的人更适合穿制服了!他天生就是穿制服的男人!

    和田、紫琼和安歌三人,身高差别不大。其中和田最高,超过一米七;和身高一米八五的简北川站在一起,怎么看怎么顺眼。

    一进包间,柳和田就和李浩倡聊上了。李浩倡和人聊天,偶尔喜欢抬杠,但是和柳和田聊天,他从来没有抬杠的欲望。就连说话的节奏也跟着对方放慢下来。整个说话过程轻松而平和。

    有些人天生就有某种能力,让你望尘莫及,比如柳和田的感染力和亲和力。她的这种能力,李浩倡在高中时就早有体会。

    除了简北川进来时对他笑笑算是招呼以外,李浩倡一直没和简北川说话。要是有个不知道他们关系的外人在场,肯定会以为李浩倡和简北川互不认识。

    “哒、哒、哒……”门外的走廊里,由远及传来清晰的脚步声。这是高跟鞋后跟踏在水泥地、瓷砖此类硬质地面特有响声。听声响节奏,这个人脚步迈得比一般女性大,步频也比一般女人快。这个响声节奏鲜明,它能让你在纷繁复杂众多的脚步声里一下子分辨出它来。

    李浩倡最熟悉的脚步声是外婆和妹妹李安歌的脚步声。安歌走路步幅大、步频也快,那脚步声,听起来自然轻快的成分更多;这个脚步声,节奏好像是刻意踩出来的,有种提醒他人的意思——我来了!李浩倡感觉这脚步声应该是鲜于紫琼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