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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六章 破阵

    鼓声入耳,应是早市结束了。

    这是田家拥有码头起便定下的规矩,每日开市时,以鼓鸣为号,闭市也是用鼓声催促各路交易者速战速决。

    巳时过半,阴寒未褪却陡增,偌大的一座城竟毫无一丝生气。

    灰雾裹风,滚滚似浪,从码头不断地向城中堆砌而来。

    一路狂掠,厉风将五官从面盘上撕走,以息力相助战马飞奔,犹留总算赶在早市结束前到达城门。

    此时,只有几个卖茶的摊主在为赶集归来的人们准备热茶,守城门的士兵用衣领裹住了大半张脸,伫立在凛冽的风浪中,眼睛眯了起来。

    今日布告栏,并没有特别新鲜的消息,显得特别空旷。他抢了一个最显眼的位置,将吕长老已准备好的更名布告迅速张贴在城门下。

    此处乃是赶集之人从早市归来的必经之路,各路眼睛和耳朵也会混入其中,借此掩盖他们的真实身份和行动。

    “老板,来碗热茶。”犹留喊了一声,接着把马栓在茶摊旁的木桩上。

    茶摊正对面着布告栏,他找了个最高位,视线最宽阔。他刚坐下,老板便把热腾腾的茶端了上来。

    “公子,慢用。”老板看了他一眼,神情骇变,却没有言语。

    昔日早就习惯了这种注视,他悠哉吹着热茶,双眼注视前方,等待即将发生的喧闹。

    不到一刻钟,赶集的人们果然挤入城门,如常停伫在布告栏下,仰着头等待识字的人将布告一一念出。

    “私生子就是私生子,这个混蛋竟然要脱掉博赫姓氏,成为野林自由人。”听完更名布告的内容,其中一个老男人怒不可遏地冲着布告比着手指。“私生子是背叛者,他背叛了博赫,巫医没有冤枉他。”

    这比他想象的结果要文明许多。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掌管着博赫家族的经济命脉,吕长老这一辈子做事,从不临阵磨枪,若是实施,必已弓调马服了。

    经过师徒三日的交心,对可能发生的各种后果,犹留已有心理准备,能承受铺天盖地地谩骂。他估计,只要更名布告被宣读,就会立即有忠诚之民将布告撕裂成碎片。

    或许是早市已疲,人们已没有力气谩骂他。

    第二碗茶进如肚子,布告栏下的议论越来越热烈,但依旧比平常嘲笑私生子要友善悦耳许多。

    在野林,任何一个人要脱掉家族姓氏就等同于背叛家族。何况。私生子要脱掉的是七子七族姓氏之一的博赫,是阴城百姓心中神圣的姓氏。

    “巫医族早应该把他烧成灰烬。”另一个男人骂道。“二公子就不应该感情用事。”

    “既冠了博赫姓氏,生是博赫人,死是博赫鬼。”人群里响起了一道高亮的声音。“私生子玷污七子七族姓氏,背叛诸神旨意,应该下地狱,永不超生。”

    “烧死私生子,以火祭诸神。”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

    “烧死私生子,以火祭诸神。”

    “烧死私生子,以火祭诸神”

    布告栏下的喊声,一声高过一声,充满了正义。

    这一刻,似乎所有的罪恶都来自私生子存活于世,只要烧死私生子,野林就将恢复一年四季般。

    可惜了,若是巫医族在此,大概会从心里乐出花来。犹留边想边给自己倒了一碗茶,第三碗茶已凉了大半,入喉后就没了热度。

    茶摊老板站在摊子旁,双肩抖得厉害,时不时还往他这边偷瞄。

    一股熟悉的浓香扑了过来,他抬起头,刚看了一眼,暗叫了一声:平时呼天天不应,唤地也无灵。此时一说巫医族,巫医就到了。

    今日的主要大事是为了昭告阴城,博赫犹留正式脱掉博赫姓氏,以犹为姓,以留为名,从此成为自由自在的野林之人。

    惹不起躲得起!他低下头,盯着碗里碧绿色的茶水,祈祷着巫医族的人赶紧离开。吕长老告诉他,巫医族最在乎面子和权威,若是碰见,不要硬碰硬,把头低下,让巫医族走过去便是。

    然而,那些鲜艳的衣裳从布告栏下的人群里钻了出来,环视四周,目光凌厉,寻找着目标。

    巫医族这么快就得到消息了?这样的速度令他惊愕,看来从他离开吕家谷开始,私生子归来的消息已不胫而走。

    为首竟然是巫医,烧红的眼珠子锁定了茶摊,径直走了过来,步伐坚定。

    毫无疑问,他已暴露。

    就连茶摊老板都瞧出了端倪,侧着身,用下巴示意他赶紧逃跑。

    这是阴城,还能往哪里跑?他扯出了一抹笑容回应。

    “我已经不是昔日的私生子了,我是犹留。”他对自己说。

    曾经被烧的恐惧一直如长剑插在心脏上,从未拔出。

    或许,这是个拔剑的最好机会。

    和巫医族正面交锋,是他一直以来所期盼的事情。唯有证明他的实力,巫医族才不会肆无忌惮地锁定他这个无权无势且无能的祭品。

    否则,就算今天侥幸杀包围,他日也必成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且在不久之后,野林的七家巫医族为了实现伺神的誓言和决心,定会团结起来,将他视为必死却还活着的祭品,把消灭他作为巫医族最神圣的使命。

    此举不仅能令疏远许久的巫医族同仇敌忾,还可恢复巫医族在野林的地位。

    若是事态发展到了那时,他在野林才是真正的毫无生路。

    不听师父言,吃亏在眼前。吕长老再三交代他;贴完布告立即离开,不得逗留。可他偏偏留下来,只为了看自己的热闹。

    不能让巫医族逮住!犹留扫射四周,快速搜索着可能离开的路径。

    城门已关,唯有进入城堡或十字街可藏。比起城堡,十字街嘈杂,更适合他隐身其中。

    下定决心后,他将袍帽拉底,快速走到木桩前,解下缰绳,就在这瞬间,一股诡异的力量已对准了他的背脊。

    他不敢轻敌,便伫立在原地,琢磨着应对之策。

    背后那股力量,迅速靠近,让他不得不警惕,擅长鬼哭狼嚎的巫医何时拥有了这般力量?

    “四公子别来无恙!”

    这声音,他就算死了也不会忘记。

    “巫医好眼力。”他的演技般,只能转身面对现实。

    “搜林多年,寻觅无果。岂料今日,四公子竟送上门来,真是不可思议啊。”

    “离开阴城,又不是为了躲开巫医。”

    “是吗?”巫医笑了起来,狭长下巴越发锋利了。“看来从前是我太仁慈了,才让四公子如此泰然自若。”

    “酒鬼忘记爹娘,也不敢忘记巫医你这张阎王的脸。”就算是今日,他依旧不敢大意。“枯木林、长子楼和吕家谷的阵法是你设下的?”

    “巫医族是博赫的巫医,世世代代都在守护博赫家族,怎会陷害他们?”巫医很坦诚,“烧死你即可恢复巫医族的繁荣,为何要牺牲长子?”

    原来,巫医的执着来自于烧死私生子的成本最低。

    “既然如此,为何还让族长和长子被困于阵法中?”他相信巫医对博赫的忠诚,只是这种忠诚固执且愚蠢。

    “非是巫医族的阵法,巫医有心无力。”

    “那这里呢?”他嗅出了不同的味道。

    “在四公子进入城门前,恰好设下了一笼子。”巫医若有所指。“三日前,得知详情后,巫医族便早早布阵,于城中守株待兔,等待四公子的到来。”

    “天寒地冻,你也不怕冷成死狗。”

    “背叛博赫者,人人得而诛之,这点小牺牲怕什么。”

    “反正死的伤的都不会是你,你自然说得轻巧。”犹留知道自己没有任何退路了。

    “四公子已身在阵法中,这回恐怕插翅难飞了。”巫医劝道,“别看了,二公子在守长屏,根本不可能像上次一样带走你。”

    巫医并非只是恐吓他。

    满心都是吕家谷的阵法,他对脚下之地毫无防备,竟不知不觉地走入阵法之中,并已和阵眼合二为一。

    此时,他就是阵眼,阵眼就是他。

    这阵法不会是为他量身定制的吧?无可奈何中,犹留确实有些佩服巫医的执着。

    旋即,巫医朗声,噼里啪啦念了一堆古语开启了阵法,万丈金光自地拔起,直耸入云雾中。

    而他,彻彻底底被镇在金光之中,犹如被太阳之神惩罚的罪人。

    “这阵法何名?”他已知厉害。

    “借光。”巫医的脸上挂着猎人收获的得意。“与太阳之神借光成阵,能量巨大无比。你要是想逃,就会被焚烧殆尽。我劝你,还是乖乖认命吧。”

    “休想。”他怼道。

    这个时候,巫医竟然还不忘记利用太阳之神的名义来刺激在场的所有人。试问,野林之人,谁不盼望太阳之神再次降临野林的天穹呢?

    “四公子浑身上下,应属这张嘴最坚硬了。”巫医伫立在人群中,就像是猎人中的王者。

    比起不苟言笑的惩戒院,巫医族算得上是爱笑之人,不过所有的笑容都显得不伦不类,像极了木偶在极力学习人族的表情。

    就在他胡思乱想时,四周的空气发生了变化,不知道巫医使了什么手段还是念了何种咒语,入天的光笼正在缩小。

    掌心向外,息力竟然不能出掌心?犹留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没想到为了烧死私生子,巫医族竟然敢启动此等毁天灭地的阵法。若是他强行突破,自然是必死无疑,但在场的无辜百姓也难逃一死的命运。

    “我是犹留,区区野林男儿,不是王者也不是贵族,无需活人陪葬。”他看着在场的几百无辜性命,双肩坍塌了下来。“你要的只是私生子,并非他们。”

    “如果能助巫医族捉拿逃跑的祭品,这便是他们对诸神的虔诚。”巫医的眼睛已经着了魔。“他们与你非亲非故,你还是想想自己的明天吧。”

    “是啊,这些人与我非亲非故。”他看着阵法外的博赫之民,最后还是收起了息力。

    并非怕了巫医和此阵法,而是直觉坚定地告诉他:可破此阵。旋即,他便看到了体内力量曾经破阵后的结局。在能自行吞噬生息后,他曾向天地起誓:此生,将以保护野林及生命为使命。

    人是生命,应该也在誓言范围内吧。他深深吸了一口,并没有打算就这样溃散归林。一定还有机会?犹留催促体内力量给他建议。

    如果他把这身力量全部留在阵内,就可以普通皮囊的方式离开。但这身力量留在阵法内,无疑又是另一场灾难。

    就在僵持难下之际,异族族长蓝天及四位长老赶到。

    衣如姓名,蓝色天穹上飘着几朵白云,几天不见,异祖的服装换个风格。

    “放开异祖,否则我将带领异族杀光巫医族。”蓝天从天而落,厉声喝道。

    “异祖?”巫医讥笑道,“这里只有逃跑的祭品,没有异族。”

    “祭品?”蓝天继承了异祖的骄傲,却没有异祖的残忍。

    在还没有化为犹留体内一股力量前,任何生命在异祖的识海中都不过是食物罢了。

    “不错,他就是博赫私生子——犹留。几年前惹怒了诸神,火祭进行一半时被二公子救出,尔后逃走并藏于野林,时至今日才暴露。巫医族不过是遵从诸神旨意将他捉拿,并带回祭坛按时火祭,以息诸神之怒,维护博赫安宁。”

    一股疾风冲了过来,在快要冲到蓝天前,立即调转风头,狠狠地摔在墙垛上,发出了凄厉的哀嚎。

    巫医看出异端,立即恼羞成怒道:“不管你是谁,立即带着你的人离开,否则巫医族便要履行伺神的诺言。”

    “异祖是天下异术之祖,是异族之祖,亦是异术之神。”气息比阴寒更甚,蓝天的声音里没有一点温度,缓步逼上前:“不知天高地厚,区区小阵法就想困住天下异术之祖,尔等简直就是有眼无珠。若不是异祖慈悲,念及往日情分,不忍无辜生命暴毙于此阵破烂之际,早已破阵而出。倘若你们还有一丝伺神之心,就应该立即撤下此阵,跪地求异祖宽恕你们的罪行。”

    不愧是蓝天!

    蓝天来了,他便不再需要左右为难。选择是艰难的,特别是在死自己一个和大家一起死的两难里。毕竟求生是人的本能,更是生息的本能。况且在关键时刻,他也不敢保证,身体里的力量不会更改他最初的意志。

    另外四个长老盖住了脸,犹留分不清谁是谁,但他们眼睛里的虔诚没有一丝杂质,就如蓝天对他的绝对忠诚。

    这四位长老的修为不容小觑。巫医不是他们的对手,又如何能抵挡住蓝天呢?

    他的确是异祖,但就异术而言,蓝天才是真正继承了异术,修为和经验都远在他之上。而他,不过是单纯驱动体内的力量强行破阵。

    换言之,蓝天这个家伙必定能以异术破此阵,否则就不会和巫医费口水了,早让巫医族血溅当场。

    “异族?”巫医摇摇头道,“从未听说。大概是这祭品为了活命,撒下大谎,哄骗了你们为他卖命。”

    想起当日自己息力不及现在,被蓝天囚进车中的情景还历历在目,犹留不得不为巫医祈祷。

    “异祖只是懒得与你们这些蠢货废话。”蓝天扬臂,掌心摊开,手心里有万千阵法在转动。

    “阴城乃是博赫领地,你非博赫之民,立即带着你的族长滚出去,否则......”巫医见蓝天手心里有一个世界,霎那就失去了镇定。

    “否则如何?”蓝天继续用掌心对着已经缩成棺材大小的古阵,而掌心中千万阵法涌动。

    瞥了一眼绚丽的掌心,犹留便明白蓝天是要以阵为钥匙,解开古阵。

    果然不出他所料,须臾之后,阵法对阵法,就像配对的钥匙打开了固定的门锁,囚住他的阵法立即消失。

    金光息灭,犹留站了起来,还未开口,蓝天及四长老已跪地。

    “蓝天来迟,请异祖责罚。”

    四周的目光变得柔和起来,这还是他在阴城里第一次收到这么多充满善良的目光。

    “来得恰好,何罪之有!”他压制着内心的狂喜,扶起了蓝天,手轻轻摆动,示意长老也起身。“若不是你们及时赶到,那便不是我死就是他们死,总归还是要有一死。”

    “异祖仁慈。”蓝天扫过在场所有人,“念及你们是博赫之民,并未犯下不可饶恕之罪,异祖宽恕你们的无知,还不速速散去,且等惩罚吗?”

    人们纷纷跪地朝他行跪拜礼,起身后,立即跑着离开了城门。

    “私生子是恶魔!”巫医振臂高呼。“私生子是恶魔!”

    “异祖?”蓝天在询问。

    巫医族纵然有过错,但的确是博赫家族的臣子,好坏都应该由青铜宝座上的那个人来处置。眼下,博赫多难,他不可再给其他贵族背叛博赫制造借口。

    “且让他嚷去吧,”他无意与巫医族为敌。“你们怎么来了?”

    “蓝天在地宫里接到藤蔓传回异祖的消息,便想着阴城乃是异祖昔日的栖身之所,定然是不愿意为了破阵伤及无辜。”

    “从息成人,是一个极其艰难而漫长的过程。”他在直觉的识海里见证了整个过程,不由感叹生命得强大,敬畏之心油然而生。

    “蓝天也曾见证过,”蓝天躬身起誓,“日后定然秉承异祖意志,绝不胡乱扼杀野林任何一条生命。”

    巫医族的众人不知何故,竟然也跪满了一圈,但从巫医脸上,犹留看见了心不甘情不愿。

    不言而信,不怒而威。他在城门前,看见了自己日后喜欢的样子。

    这一切,并非源于他真的做了什么,而是蓝天给予了他无上的地位和权利。犹留默默感叹,真要好好谢谢已经归为一股力量的第一任异祖眼光毒辣。

    异族有蓝天,相信在不久的将来,必将闻名于天下。

    就在这时,巫医眼神一沉,仰天吟唱,满城摇晃,立即昏暗起来。

    刚刚解开的阵法,又在犹留脚下如花绽放。旋即,他成了花中之蕾。

    “异祖?”蓝天的脸变成了锋利的剑。

    他来不及回应,下个瞬间,息力便从脚底板下被硬生生地拔出。

    “忏悔吧!”蓝天对着巫医道,“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今日,巫医族势必以私生子热血献祭满林诸神。”巫医笑道,笑声如剑尖划过耳膜。“今日,巫医族为实现伺神之诺,与你们同归于尽。你们有本事就将巫医族屠杀个干净,且看野林可还能容下你们!我等就算化作厉鬼,也将继续伺神,直至捉拿私生子火祭诸神,方可罢休。”

    “巫医族在你手里,才是诸神对巫医族最大的惩罚。”蓝天摇头。

    顾不上巫医这个走火入魔的疯子,犹留才惊觉巫医重启阵法,不仅仅囚禁了他,还吸了在场的其他巫医族族人的生息。

    一番索人不成,蓝天便放弃了劝说,和四位长老开始厮杀:“只要杀了你,就能解决问题,为何要滥杀无辜?”

    长老身后的一个年轻异士,可能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大场面,竟毫无防备地走进了巫医的攻击范围内。

    谁都来不及做出警告,他甚至还没有喊出声。

    眨眼间,年轻的异士已惨死在古阵法下,化作一滩血水。

    那异士最后一眼望向了犹留时,欣喜地喊了一声:“异祖。”

    体内力量汹涌,他的皮囊已无法承载,几乎要爆体。直觉压过了犹留的意志,残余的意识已顾不上一切,立即以生息之力冲破巫医布下的古阵。

    四周发出了破裂之声,一副白骨落在面前,犹留低头一眼,那是异士的骸骨。目光寻阵法气息而去,他才看清此阵竟然深入地下百米。

    这绝对不是巫医能力所为!

    天地骤然一片黑暗,电闪雷鸣,巫医族等人已被反噬,不久后就会被吞噬殆尽。

    而他在破阵前,以一半息力做护体盾,破阵时,损失了一部分息力,但未伤及己身。

    难道这就是有舍才有得的道理?他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