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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九章 长子地隰

    时间于人,最是无情。

    此时此刻,他才不得不体会这话的真谛。

    十岁前,犹留夜夜坐在屋顶上,迎风俯瞰十字街。

    夜雾中,他曾祈祷自己能长出一对翅膀,翱翔野林,与风共舞。

    有时也妄想着次日清晨掀开被子,他已长大成人,穿上盔甲骑上战马,手持长剑,就可随暗夜钢军守护长屏。

    如今,的确是长大成人了,但他完全没有享受过这段过程,唯有生长的身体证明这是个事实。

    寒风如冰,心境徒然悲怆,尽管不情愿,但他也只能接受现实。

    息力虽可运势,却无法停止时间的流逝。

    若问莽莽野林,谁是最大的神?

    毫无疑问,定是从天地间径直流走,且永不回头的时间之神。

    时间之神,无形无色无味无声,却悄然地带走了所有的一切,包括人息存在皮囊内的始终。

    这大概也是参良愤愤不平的主要原因吧。

    若是真有造人之神,他也想质问:为何人息的生命如此短暂?

    恍惚间,灵若已带着他走到了一栋旧楼前。

    抬起眼皮,他无比诧异。

    短短几年,红灯高挂的长子楼竟然能破败成这个样子。比起不远处的城堡主体,仿佛这里才是废弃的老楼,早已无人问津。

    长子楼孤立于昏暝,寒风掀屋脊,瓦砾坠落,在他脚边砸成碎末。

    熟悉的小径铺满萋萋野草,而记忆里的草地和灌木丛却开了一条宽敞的沥青路。

    距离墙垛不远的长子楼,早已失去了长子成亲当日的红布精神,宛如奄奄一息的暮年老人守着宅地。

    湿漉漉的风敷在脸上,黏糊糊的,还氤氲着浓郁的草药味。

    闭眼后睁开,识觉已将熟悉的轮椅送到他眼前,犹留记得这是当年乔择所送。

    “四哥,大哥脾气不好,我就不去挨骂了。”站在长子楼前,灵若面有难色。

    “小时候,大哥最疼你了。”他也有些局促。

    识觉退下,收回目光,犹留才看清楚灵若的长相。

    鹅蛋脸已见雏形,陌生的面盘上唯有这双眼睛,几乎是复制了博赫努一。

    “此一时彼一时。”灵若欲言又止。

    离开时,地隰的情况,他是心知肚明的,毕竟私生子需要看人脸色而活。住在小暖房里,这点眼力是必不可少的,否则就像战争发生时,士兵手中没有武器。

    从枯木林走到长子楼的路上,灵若已避繁就简地介绍了城堡目前的形势,快速给他补充了这几年的空白。

    后来发生了其他变故,是他始料不及,竟演变至此,的确在他意料之外。

    本不知道如何面对地隰,此时更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这是什么!

    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十几步,才确定自己并非眼花。

    识觉里泛着诡异的红色蜘蛛网,严严实实地罩在长子楼外,就像硕大的牢笼。

    古阵法?

    是的,是古阵法。

    长子楼外竟然被人设下了古阵法!

    辨识出红色蜘蛛网后,脑海里浮现出两三个名字,但他的第一个怀疑对象还是巫医族。

    此等功力深厚的古阵法,唯有来自古族并继承古阵法的巫医族才有能力布设。

    不可能!他立即否定了自己的猜测。

    巫医族拥趸之人自始自终都是长子,怎么可能将地隰囚禁在长子楼中,更不可能利用古阵法使他的皮囊日渐衰败,并摧毁他的意志和灵魂。

    尽管不知道这种古阵法的来龙去脉,但对异祖而言,异术和古阵法都是叶子,只是每片叶子的脉络不同。

    透过异术去看古阵法,一时间,识觉竟也无法立即寻觅出布设阵法之人。

    旋即,犹留的搜寻触发了阵法的防卫,古阵法发出一阵阵红色强光。

    红光几乎在瞬间淹没了他的视觉,刺痛眼珠子,令他的双目难忍疼痛,踉跄了几步才稳住身体。

    为了保护双眼的视觉,他不得不收回识觉,强光才消失在眼眶里。

    而一旁沉浸在危难中的灵若,并未察觉他的异样。

    “四哥,你久未回来,好些事肯定还不知道。灵若不是怕大哥,而是不想惹他不开心。”灵若抬起头,用冻僵的粉色小手指比划道。“你看,长子楼和阴城里的废弃危楼有什么区别?除了原来伺候大哥的老仆人,人人都绕道而行,这里就越发没有人味了。”

    门可罗雀的长子楼,经年未修葺,潮湿败木,杂草和苔藓包围了地基,说是危楼并非危言耸听。

    “刚建成时,多少人纷至沓来。”他回忆起那一幕幕的喧闹。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句话在荒极的故事里常用,其实也适用于野林。”笑容消失在灵若脸上。“人人都说四哥你已经成为孤魂野鬼了,如今你归来,大哥一定能乐以忘忧。四哥,可还记得大哥住在哪间房?”

    对于古阵法和布设之人,他还毫无头绪,不如先去看望地隰。

    脑袋里实在挤不出一句有意义的话,他只能道了声:“记得。”

    “那我就在这里等四哥咯。”灵若松了一口气,立即朝一旁的石椅飞奔而去。

    残梯,嘎吱嘎吱响个不停,但还是他记忆里的楼梯。

    只是回忆如魔爪抓住他的双脚,不得前行。

    深深吸了一口气,他鼓起勇气,掐断了回忆,立即运势飞至那间房。

    房门半掩,犹留伸手推开房门,发酵的草药味呛得他几乎窒息。

    走入房间,右侧果然摆放着轮椅,和识觉里所见的并无二致。

    “大哥,我回来了。”他大步跨过去,蹲身而下,双手扶着轮椅。

    一头乱发如枯草丛覆盖了昔日长子的脸,一双呆滞的眼睛缓缓转向他,嘴唇宛若干枯的河底裂出了一条条缝隙。

    “你是?”地隰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我没死,大哥,我是犹留,我回来了。”他握住了地隰的手腕,生机生息竟皆已孱弱至此。

    长子楼外的古阵法无疑是慢性毒药。

    “四弟?”声音从僵硬的喉咙里发出来,不一会,地隰终于在他这张脸上找到了熟悉的痕迹。“回来了!”

    “大哥,我回来了。”

    “云溪被竹鬼挖走了一只眼睛。”地隰艰难地发出声音,“母亲被囚禁在都城做了人质,乔择前去救母,还未归来。而我苟延残喘,没有多少日子了。”

    这些事情,灵若一个字都没有提及。

    人性夺取了所有理智,情感关闭了生息的冷漠。毕竟是城堡中的短暂时光,才让他成为了一个真实的血肉之躯。

    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这样的局面,“犹留回来了,一切都和以前一样。”但他还是忍不住脱口而出。

    “父亲受了重伤,巫医族长老说已伤及了根本,无药可医。”地隰仿佛在交代遗言一般,根本没有理睬他说了什么。“竹鬼占领了长屏一些领地......博赫空了,博赫之子再无一人可......”

    还未说完,地隰就已咳得无法呼吸。

    将人息从自己的息体里唤醒,犹留用手心握住了地隰冰凉的手,将息力缓缓注入他的身体里。

    “大哥,博赫犹留回来了。”他再次承诺。“将军的伤势,的确无药可医,但还有其他办法可救治。”

    博赫努一身上的伤,应不是竹鬼所为。竹鬼粗暴,想不出这样残忍的阴招。

    有人想看博赫努一见证自己的死亡过程,根本没想过让博赫努死个痛快。

    这不是一般的敌人,如此执着的恨意,怕是放眼野林,也只有一人了。

    对这样的奇毒,他虽然没有把握,但可试试。

    博赫努一若是倒下,博赫家族便立即如沙堆般倒塌。

    “四弟从来不撒谎,也不会安慰人。”地隰劝道,“走吧,这里不缺你这具尸体。”

    如今的地隰俨然已是一个枯槁的男人,哪里还有半分昔日长子的威风。

    “能杀死我的人,只有我自己。”直觉涌出,迫使他狂言。

    “你走吧,他或许会放过你,不至于赶尽杀绝。”

    “如果他不就此停手,就算他放过我,我也不会放过他。”犹留意识到地隰难以启齿的这个名字,应该就是他心底的名字。

    掌心里的息力还在继续流进地隰的身体里,待到他确定这副皮囊已经稳定无碍时,才收回人息,置换上林息继续输入。

    看到身体肉眼可见的异样变化,地隰望着他,诧异道:“你......”

    “无论我是谁,大哥永远是大哥,二哥永远是二哥,三哥永远是三哥。”他发誓。

    旋即,潮湿在四目相对中的沉默中,缓缓流淌而出。

    “四弟,大哥错了。”良久后,自我惩罚令地隰刚刚恢复一些生气的脸,又面目全非。

    “大哥,过去了,都过去了。”从息力流入地隰的生机开始,他便看见了一切。“博赫才是七子七族,任何人都休想取而代之。”

    这副皮囊汲取了足够的息力,立即将枯槁的长子充盈起来。

    “大哥,试试站起来。”他鼓励道。

    要让一个长期坐在轮椅上的男人相信自己能在骤然间重新站起来,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听闻此言,地隰愣住了,嘴角闪过苦笑,但马上点点头道:“大哥相信四弟。”

    在他的搀扶下,地隰咬牙撑起了上半身,额头上沁出了豆大的汗珠子。

    软绵绵的双腿和生锈般的关节还未苏醒,根本无法做出反应,在刚刚挺身的瞬间,地隰就跌落进轮椅里。

    “大哥,别急,关节许久未用,还需要一段时间适应。”他怕地隰从此一蹶不振。

    “四弟,莫要担心。虽然不知道刚才你做了什么,但这是大哥的身体,大哥能感觉到它的变化。”地隰欣喜若狂,反复尝试重新站起来。

    “多试几次,一定能站起来。”他已检查过地隰的皮囊,没有什么需要修补的地方了。

    在一百多次的尝试后,地隰的双腿终于可以勉强支撑起他的身体,呈站立之姿。

    “四弟,这是巫术还是神力?”地隰问。

    “啊?”他的脑子一片空白,光想着救人,忘记编好故事了。

    好在地隰一点都不在乎这个答案,充满感激,抓着他的手道:“不管如何,是四弟令大哥重生了。”

    “大哥好好静养,剩下的事情交给四弟,城堡里不会防范私生子,也不会有人留意到私生子归来了。”

    “你见过灵若那个小丫头了?”

    “她在楼下,不敢上来,怕挨骂。”他实话实说。

    “你离开后,她稍微懂事,就天天往巫医族跑,缠着巫医族的长老教她巫术。可碍于巫医族的规定,七子七族不得习术,但长老和我们一样都无法拒绝这丫头,只能私下传授了她一些巫术。刚刚我听见枯木林方向有动静,是不是她又在练习了?”

    “是。”

    “如果没有造成不可挽救的后果,你不要责怪那丫头。四弟你走后,灵若每日从巫医族归来,就跑去枯木林等你。那丫头始终相信你没死,她练巫术也是为了有朝一日能与巫医族相抗衡,只要赢了,就能保护你。”

    这个答案,是他始料未及的。

    “灵若的确在枯木林里练习,还险些将一些枯木连根拔起。”

    “没出人命就好。”地隰躺在床上,“父亲就在家祠里。若是让父亲知道她又跑去练巫术,非家法伺候不可。”

    “委屈大哥再坐一阵子轮椅。等时机到了,将军和大哥再现身吓死他们。”他希望长子保持原样,免得打草惊蛇。“灵若可还听大哥的话?”

    “放心吧,城堡里,再也没有谁的心眼比灵若多了。她和你一样,都是在各种监视中长大的孩子。那时你还有我们护着,可这几年,她只有她自己。如果没有她,博赫兴许早坍塌了。”

    “大哥,惜灵姐呢?”他方才想起特纳夫人的亲生女儿。

    地隰沉默不语,脸上充满了自责:“是我这个大哥无能,没有保护好她。”

    “还活着吗?”只要还活着,犹留相信以他现在的力量,至少可以让她继续活下去。

    “灵若会带你去找她。”地隰闭上眼睛。

    长子还是长子。

    不过时过境迁,已物是人非。

    环顾周下,确定没有异目,他便飞身下楼,落地后,迅速朝灵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