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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分还先尽旧物

    洛书一笑:“其实当年,是义父偷偷放走的缪岩。”

    “怎会!”

    “缪岩乃缪莲仙的后代,其人刚正不阿,义父十分欣赏。他虽为武将,却和缪岩一样,都不想打仗,两人颇为投缘。事后,我想是北国皇帝不愿意承认:他们最引以为豪的大将,竟亲手放走了敌国的官员,这才混淆事实,说成是北国故意送回去的。这样,缪岩虽无通敌之心,却也在南国心中种下了怀疑的种子,令其有才也难用;同时也防止了丁将军拥有一个位高权重的敌国朋友。”

    洛书叹道:“这可真是一箭双雕,玩得好一手权谋。”

    宋淇月晒道:“这有什么意思?北国也没占到便宜,简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洛书道:“还有更好笑的。”

    “——你们知道,被缪岩偷支给丁将军的那路兵,实际是被派去做什么的吗?”

    “什么?”宋淇月和叶吟束同时问道。

    洛书嘲讽道:“偷袭北国。”

    “……你说什么?!”

    宋淇月大为震惊。她和几人对视一眼,实在有些难以理解:“……等一下——可是南国自己的西南边关还有蛮夷举事呢,皇帝疯了吗,在这个时候抽调军队去打北国?!”

    “这可能就是‘君心难测’吧。”洛书无奈一笑,继续说道:

    “……缪岩感佩丁将军的仁义,又对边境百姓极为同情。他深知蛮夷之危,便对还听从自己的军队主帅说,着意寻访丁虔,将虎符交于他。”

    “有了这一下,义父便更有信心了。他们从北国与蛮夷的边境突袭,后院失火,蛮夷只得回顾,战乱暂平。”

    “但两国皇帝都不是吃干饭的,他们同时做了两件事——”

    “——贬丁虔,黜嵺岩。”

    叶吟束接道。

    他摇头,说了一句和几年前一模一样的话:“皇帝老儿真是疯了。”

    ……

    就这样,蛮夷暂时平定了,众位英雄从边境散归,但是柳牧之还是不见踪迹。

    丁虔干脆丢印卸甲,与北扇一起寻找柳牧之。

    柳牧之之前曾与宋渊启和卓潋约定,无论发生什么,一定会在当年三人相识那日,在当初见面的南国酒楼红袖招,给已经大婚的二人送上礼物。

    还曾戏言,如果没来就是大酔而死,请二人代为立冢,在幕头浇一壶女儿红。

    宋渊启、卓潋、丁虔、洛琻、叶明枫、殷怀素在红袖招从日出等到日落,终未见其人。

    几人多方搜集,终于从某处得知,柳大侠不知为何,竟已前往西南边境,甚至还数次试图深入瘴地。

    ……

    “怎么,打仗时,丁将军竟没发现他吗?”秦纨灵奇道。

    宋淇月哀哀摇头:“兵荒马乱,何觅故人?”

    洛书亦长叹了一口气。

    ……

    北扇叶明枫宠妻成痴,蛮夷暂平,自己也想往边境寻找柳牧之,但怕殷怀素担忧。

    正犹豫之时,恰殷怀素说自己一直想看南国一景,名为曲江霸柳,不如就让她留在这里等他回来。叶明枫便留殷怀素与红袖招的侍女、柳牧之的相好小蘋一道留在南国,他自己则与宋渊启夫妇继续向西。

    “历经生死,他们最终还是找到了柳大侠。只可惜发现他时,大侠已身中瘴毒,昏迷不醒。”

    洛书心口一窒,哑着嗓子继续道:“而先父,也因救他,而死在了南国。”

    ——死在他日夜梦想回去的故土,死在他相知却没能相见的好朋友身边。

    六年之约,未赴即别。

    ……

    丁珏风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她问道:“……洛伯父——他是否也会武功?他是使了——一把古琴么?”

    叶吟束插嘴道:“走南闯北,自然也需要一些;不过这兵器倒是奇特。”

    洛书则看着丁珏风,一下明白了她的意思,点头承认道:“没错——你那个梦——确实是我心境不稳,一不小心窜入其中的。”

    “你们在说什么?”宋淇月疑惑道。

    丁珏风和洛书对视一眼,有些恍惚地回忆道:“你还记得,我们刚刚相识那晚,被洛书笛声催化出的梦境吗?”

    宋淇月仔细想了好一会,才点头道:“记得一点……我似乎梦到,你们都受伤了,我很想去帮忙……”

    丁珏风道:“我做了很多个梦……或者说,是很多个片段……”

    ——她梦到,师父狂奔上山,浓烟是如何一点点地塞进了他的咽喉,烈火是如何一簇一簇地吞咽着他的青丝……还有他如何义无反顾地想到:我为的,是我的心;

    ——她梦到,有一位故人,身背一把古琴,翻山越岭的来见她。她则拿着一把重剑,和他在苑中打了个酣畅淋漓。

    直到她从战场归来,却看到他卧于病床。

    “托付你……拜托你……”

    她接过那少年的手,隔着他的手,渐失了温度。

    “……我发过誓。我会扶养他长大,也会完成你我共同的抱负。

    不会再有人无辜流血。

    我会守卫这万里河山。”

    ……

    师父的心声很有可能是她幻想出来的,然而他在红尘中最后展现给她的一笑,确是无比的舒朗,好像真的得到了解脱;

    而洛书是见过爹爹的,那么梦中那几句,便可能真的是爹爹的声音了。

    ——那从未蒙面的、被他人称作英雄的,爹爹的声音。

    丁珏风突然感到从心内涌出一股热流,它奔腾着,包容着,慢慢地去溶解心外那层早已坚硬的冰壳。

    我不是孤身一人。

    这句话又回响起来,从微弱一步步变得洪亮、变得振聋发聩,阵阵敲打着,直逼得她心里的那股热流涌上了眼角。

    她隔着朦胧的水雾看向洛书,洛书也在看着她。二人从对方眼中,似乎又看到了当年的情景。丁珏风头一次体会到这种掺杂着痛苦和喜悦的感受,虽未完全领会,却仍然令她如获新生。

    一旁的秦纨灵见她流泪,不由吓了一跳,赶紧在怀里摸索了一番,寻着一个帕子递了过去。

    宋淇月晃了一眼,一时觉得有些熟悉——那角上还绣有一把折扇——

    “哎——?这不是吟束的吗?”

    蓦然被点名的某人一下抬起头,眼中竟带着一丝惶急和惊惧。

    “你怎么了?”

    宋淇月不解地问道。

    秦纨灵连忙解释:“相识那日,他将这帕子递给我,我洗干净之后诸事繁多,虽每每放在身上,但竟一直都想不起来去还,要不是你今日说,我又得忘了!实在对不住——”

    叶吟束还没说话,宋淇月便摆手道:“这有什么妨事。我只是一眼看到,没想起来这一出而已。”

    她疑惑地看着叶吟束说:“倒是你,这是什么表情?”

    “适才小珏提起那日的梦境时,你就不大对头了,发生了什么事?”

    宋淇月问道:“你想起了什么吗?”

    “——对了,你那日做了什么梦?”

    叶吟束极为勉强地扯了扯嘴角,笑得很是艰难:“……都过去这么久了,谁还记得?”

    他说着,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洛书,只见他抿着嘴,表情坚毅而痛苦地微微点了点头。

    叶吟束顿时觉得眼前一黑,差点昏过去。他挣着惨笑道:“……为什么——?”

    “为什么——用这种法子告诉我?”他苦道:“是,怕我承受不住吗?”

    听了这话,洛书一时觉得无法回答。他五内之中突然沸腾起来,灼烧起来,宛如一把烈焰在潮湿的柴中“噼噼剥剥”地溅着火星。

    “你说什么?什么承受不住——”

    宋淇月疑道。

    她还没说完,一个声音就在角落中悠悠响了起来:

    “你说了这么多十五年前的事又有什么用呢?”

    “如今发生了什么,你怎的不说呢?”

    原来是林拂。

    她不知何时已经醒了过来,众人并未加以捆绑,于是她便轻易地走到了近前。

    她冷哼道:“外面的事,你怎么一个字都不说呢?是要我来说么——”

    “你闭嘴!”

    之前还怜香惜玉的叶吟束突然怒了起来,吓得林拂连连后退,不服气道:“你吼什么?你以为自己知道原委吗?”

    叶吟束站了起来,“啪”一声打开了折扇,步步向前,抵着林拂的脖颈道:“我们的事,尚且还轮不到你一个叛徒来插手!”

    “叶吟束!”

    洛书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把人带了回来,急道:“你有什么气冲我来……再怎么说,她也是长宁林家的后人,你别冲动!”

    叶吟束“呵”道:“她也配?”

    “你说什么?!”林拂一把抹掉了脖上的血迹,吼得嗓子都哑了:“我不配,你就配了吗?一个个的龟缩在这里,就能替——”

    “林拂!”

    洛书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喝道:“你选了你的路,我们选了我们的路,你要去投靠朝廷,你便可以去了。我们把你带来,只是觉得长宁林家不该这样,还以为你有什么苦楚,如今看来竟是多余了!”

    朝廷?外面那些黑衣人,不是江湖上眼瞅着凤凰台众宝云集,来分一杯羹的人吗?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淇月气道:“你们把她放开!我倒要听一听,如今发生了什么,是我们不能知道的?!”

    “月儿,你听我说——”

    “听他说?他不定又会给你们揉碎成什么样子呢!”林拂打断了洛书的话,无视他威胁的眼神,揉了揉被捏得青紫的手腕,嘲笑道:“还是让我这个‘叛徒’,来给你说清楚当前的情形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