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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子冤家

    “长河…长河呢…快给我续杯茶…”叶家客厅里,老爷子叶祖胜急躁地呼唤着。他六十来岁,高大富态,慈眉善目却自带威严。一身经典老爷式丝绸大褂,下面裙摆里却是西裤皮鞋,端坐在客厅正中的梨花木椅上,一手拄着文明棍儿一手拿着刚喝完的空茶杯。

    一旁的叶夫人李文英缓步上前边沏茶边缓缓说道,

    “老爷,您不是让长河午饭后就去门口守着了吗,还是我来吧。”她不过四十来岁,低眉顺目温顺和善,虽穿着朴素却依旧美丽端庄,尤其一双眼睛温柔似水。

    “我大概是老糊涂了,把这茬给忘了…”老爷子手指摩挲着拐杖牵强地自圆其说。叶文英只是微笑着也不拆穿,她又何曾不是早已望眼欲穿了。

    “老爷…老爷…大小姐的车回来了…回来了…”,下人长河一路小跑着进客厅,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叶祖胜起身就要出门,脚刚抬出一步却是马上停住,清了清嗓子又坐了下来,端起茶杯浅抿一口故作镇静地说,“慌什么慌什么,知道了,你下去吧。”

    长河在叶家也有些年头了,太知道少爷是老爷的心头肉了,明明一直来来回回让他去大门口盯梢,但看破不说破,

    “老爷,那我过去帮忙拿行李…”长河捂着想要发笑的嘴,又快步跑向大门口去了。

    叶锦轩下车站在叶家大门前,铁大门足有一丈宽,气势逼人。入门是一片大草坪,院落正中是一个气派的三层洋楼,旁边还有两个两层的小楼,房子后面是后花园。看着这个阔别了三年多的家,叶锦轩想起年迈的父母很是急切,可有些记忆又让他望而却步。大姐锦慧可是风风火火,

    “哎呀,愣着干嘛啊,快点进去吧。你这一走就是三年多,咱家老爷子要不是腿脚不利索,怕是早去看你几百回了,他心里可是念你念得紧呐,知道你今天到家,一大早就喝五吆六的张罗了。”叶锦轩何尝不知道,一想起双亲心里又是一阵酸楚。

    虽说是西式洋楼,但客厅的布置却是典型的中式大堂,全套精致雕刻的梨花木家具,看起来肃穆威严。

    “爹,您看谁回来了。”一进大厅,叶锦慧就兴冲冲地把叶锦轩拽到了老爷子面前。眼前这个壮硕俊朗的年轻人,已经全然没了记忆中的模样。叶祖胜仍摆着为父的威严,但嘴角却不自知的有些微微抽搐,而身后的叶夫人看到儿子早已喜极而泣,无声的拿着帕子抹泪。

    “你这个逆子,还不快跪下!”突如其来的一声怒斥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叶锦轩看到已现老态的父亲和双鬓有些斑白的母亲,本来眼泪就要不争气的下来了,老爷子这么一吼倒替他解了围,他生生把眼泪收了回去,面无表情跪了下来,还是像从前那般熟练。

    “爹,您这唱的是哪出啊,小弟不回来您嘴上不说,心里可是天天惦记着。这刚一到家,怎么就让跪上了。”叶锦慧快言快语,宋子谦也连忙应和道,

    “爹,有话慢慢说,先让锦轩起来吧,他这一路舟车劳顿很是辛苦。”

    老爷子没有理会,凌厉的目光转向了一旁的黄镜如,

    “镜如,不对,我应该叫你叶锦轩才对。”

    老爷子刚一开口,镜如吓得两腿发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说话都有些磕绊,

    “老爷,我…我错了…我不该冒名顶替少爷的……”

    此言一出整个大厅的人全是一头雾水,老爷子继续发威,

    “少爷从小体弱多病,你跟他一起长大,又比他年长几岁,让你陪他去日本留学,是想着你能够好好照顾他,你倒是照顾得真用心啊,连书都替他读了。”

    镜如已经趴在地上说不出话来,黄允福上去就给了他一巴掌。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快说清楚!”

    叶锦轩倒有些如释负重,“这事儿都是我的主意,镜如也是被我逼得,福叔您别为难他,要打要骂都冲我来。”转头又对着老父亲说道,“爹,您既然知道了,这样也好,本来也瞒不了多久,不过我很好奇,我每月都按时写家信,您是怎么知道的?”

    “我可是你的老子,还想跟我耍小心思。你以为到了日本国就可以随心所欲了。当年你执意要考黄埔,我不同意。你跟我绝食死活要去日本留学,说是要学习医科。我想着总比学些打打杀杀的好,毕竟西医大有可为,而且如果你身体有恙还能及时给自己个儿诊断,这才同意你去留学。没想到你打着学医的幌子跑去读了日本陆军士官学校,你有没有想过,你可是我叶家独苗,万一要是有个长短,异国他乡又该怎么办?”,刚开始那两年他确实也没疑心,毕竟每月都能收到儿子的家信。可后来发现家信总是无关痛痒的几句问候,对学习生活只字不提,觉得有些蹊跷。他便写信拜托日本的挚友桥本去仙台医科大学了解儿子的情况,信里面还邮寄了锦轩的照片。结果校长把档案资料给桥本的时候,他竟发现照片上的根本不是叶锦轩。叶祖胜没让老朋友声张,而是让他继续调查,这才得知叶锦轩改名叶锦添去报考了日本陆军士官学院。了解到儿子在军校是全科优等生,他这才放下心来,便装作不知情。

    叶锦轩满不在乎地说,

    “要不是您之前千拦万阻着不让我去报考黄埔,我至于兜这么大圈子跑日本吗?”语气里竟还有些埋怨,老爷子气得拿着文明棍儿直敲地板,

    “你…你…”

    叶锦慧看气氛越来越紧张,忙出来打圆场,

    “我说你小子体格怎么像换了个人,原来去小日本儿念的是军校啊。爹,要我说这就是您的不对了,以前小弟身子弱,您不让他考军校,是怕折腾出个好歹来。不管怎样,现在看不就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吗,您看看,小弟现在壮得像头牛,这是多好的事儿啊……”

    母亲李文英连忙示意儿子服个软儿,“轩儿,还不快给爹认个错儿……”

    叶锦轩完全没有借坡下驴的意思,还嘴硬道,

    “为什么要我认错儿,明明是他固执己见,我有什么错啊……”

    “你…你这个逆子,来人啊……上家法……”老爷子气血攻心,脸涨得通红。

    叶锦轩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一人做事一人当,这事儿跟镜如没关系,都冲我来……”。

    “老爷,这事儿都是我的错,不该纵容少爷自作主张,要打就打我吧……”黄镜如趴在地上泣不成声。

    “好啊,还互相包庇是吧,那就一起打。”

    这对父子一个比一个硬气,谁也没有退一步的意思,叶锦慧知道这对冤家父子这是又杠上了,也不再和稀泥了,

    “爹您说的对,小弟犯了这么大的错,怎么能不重重责罚,要不您的威严何在?家法何在?长河,去把老爷的鞭子拿过来。”

    这下可是将了老爷子一军,长河可不傻,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老爷脸色。

    子谦见状拽了拽了锦慧的衣袖,锦慧给他使了个眼色,子谦了然也就不再拦着了。她故作生气地催促道。

    “长河愣着干嘛,快去啊!”

    老爷子骑虎难下,只得说道,“你…还不快去…”。长河这下是彻底不能装傻充愣了,只得去拿。

    长河把鞭子拿过来,叶祖胜端起茶杯不置可否,这下可难为死长河了,锦慧继续火上浇油,

    “福叔啊,您是家里的老人儿了,您说说,小弟犯这么大错,按照家法,至少也得打五十鞭子吧。”

    叶祖胜一听五十鞭子,一口茶差点没喷出来,那可是要了他老命了。

    黄允福一时还真不知该如何作答,如果说不能打那就有包庇自己儿子镜如之嫌,如果说打,那老爷子大概剁了他的心都有。

    看他半天不说话,锦慧自作主张道,

    “既然您不说话,那就是默认了,长河这个差事儿就交给你了,一人五十大鞭,就从少爷开始。”

    长河看了一圈没人给他台阶下,只得在众目睽睽下,磨磨唧唧地站到了叶锦轩的身后,哆哆嗦嗦地举起了鞭子,叶祖胜心都提到嗓子眼了,身后的李文英眼里又溢满了泪花,却是生生一个字也没再说。

    只听哒的一声,鞭子软绵绵的挨到了锦轩的背上,锦轩竟然笑出声来,简直就像挠痒痒。看长河没实心下手,老爷子提到嗓子眼的心这才落下来。

    “长河,你中午没吃饭吗,不痛不痒地唬人呢!给我用力抽,狠狠地抽,要不然你跟着一块挨五十鞭子。”锦慧这次是要把红脸唱到底了。

    长河这下再也没法唬弄了,闭上眼扬起手狠狠甩下来一鞭子,锦轩还真没心里准备,火辣辣的鞭子抽下来他不由得“啊”了一声。老爷子心疼得手一哆嗦,手里的茶杯直接摔地上了。

    黄允福跟姥爷这么多年,就是他肚子里的蛔虫,知道无论如何也要拦下来,上手夺过了长河手里的鞭子,,“老爷,这事儿要论起来还是镜如的错,就算打也是镜如该打,打小儿一百鞭子就饶了少爷吧。”说着就要打镜如,宋子谦赶忙夺过鞭子扔到一边,

    “福叔您说得对,也不对,虽然俩孩子有错,但阴差阳错结果终归是好的,锦轩现在生龙活虎,这不就是爹您一直祈盼的吗。我们都知道爹做事一向公正严明,想要以儆效尤,但俩孩子都知道错了,就饶了他俩这一回吧。”

    锦慧看形式知道这戏算是做足了,赶紧给锦轩使了个眼色,锦轩本来还想再扛几下,可看着父亲身后的母亲已泪眼婆娑,便也不再逞强,不甘不愿地说道,“爹,我错了。”

    戏唱到这里,叶祖胜严父的谱子算是拿捏住了。他端了端身子,一本严肃,

    “既然你知错了,大家又都给你求情,这次就饶了你,再有下次定不轻饶,起来吧。”

    “我还有一个请求,您答应了我才起来。”叶锦轩仰起头,大有不答应就不起来的架势。

    这兔崽子竟还没完没了了,可眼看儿子跪了那么久,又挨了鞭子,他早就心疼坏了,只得握紧拐杖勉强维持威严,

    “那你说说看。”

    “我想开家西医馆。”

    一听儿子要做事,老爷子眼睛立刻放出了期待的光芒,

    “西医馆?具体说说。”

    “我虽然没学医科,但我知道西医是大势所趋,相对中医见效快治疗周期短,而且我们这里是法租界,普遍更信赖西医。可有点规模的大医院整个大上海也屈指可数,而且费用高一般家庭很难承受。西医馆是比较正规的西医门诊,更方便快捷,诊费也相对低廉,应该大有可为。最重要的是我们家现在可是有现成的大夫,镜如可是仙林医科大学的高材生,完全有能力经营一家西医馆。如果收益可观,以后我们也可以建大医院,将来或许还可以做做西药方面的生意。”

    镜如听到这个时候锦轩竟然还替自己打算,感动的不能自已。两人虽从小一起长大,在他面前锦轩从不以少爷自居,总是让他对自己直呼其名,可他毕竟是叶家大少爷。

    叶祖胜甚至没有犹豫便脱口而出,

    “好,年轻人有想法,敢闯敢拼很好,这件事我应下来了。”能不能做好暂且不说,其实但凡这个不上道的儿子有一点心思做点事,他都会全力支持。

    “镜如,还不快谢过老爷!”黄允福虽说早已是叶家的左膀右臂,可毕竟是家仆出身,尊卑有别,能看到自己的儿子被如此重用,他感恩又欣慰。

    “镜如谢过老爷,我一定会用尽所学用心经营。”镜如对着地板扣响头。

    “好了好了,能用心做事就好,你俩都都起来吧!”

    黄镜如一起身就跟叶锦轩熊抱在一起,一来是庆幸自己逃过一劫,二来是高兴自己也有大展拳脚的天地了。

    说话间,仆人司机带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儿朝大厅走了过来,看到大厅一屋子人,小女孩儿探头探脑的走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