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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红尘纪事

    (71)

    紫烟是一个爱情至上主义者。她认为,人生没有爱情就失去了大部分意义。如果拥有真正意义上的爱情,即使身处沙漠荒原那也是天堂,即使饮水度日那也是甘如玉液琼浆。她甚至觉得,人真正拥有了爱,他的心灵和灵魂就得到了净化而升华于尽善尽美之境,他将无所不能,让青春永驻丶让生命开花。

    我有时举鲁迅的抒情小说《伤逝》反驳,子君与涓生不是拥有真爱吗,为何被生活彻底打败而各奔东西?鲁迅的结论是可信的:爱必须有所附丽,爱必须建立在生活的温饱基础之上。

    紫烟放开挽抱我的双手,走到南边落地窗前,拉开窗幔,看了看近水远山,慢慢转身向我,十分严肃地说:“鲁迅这是在他设定的文学环境之下说的。在现实生活里,走投无路无法获取生存条件,并非绝对真实。如果男女双方心存生死以许之情,即便一时乞讨,也能渡过劫难。有爱就不会绝望,有爱就不会丧失信心,哥,你想想这种怀揣希望与自信的人,会永远摆不脱厄运吗?会永远在困境中找不到出路吗?”

    紫烟边说边走向我身边,挨着我坐下来,她的双手又抱起了我的胳膊,对着我巧笑嫣然:“从根源上说,子君与涓生的最后分开,不在生活之困,而在真爱的缺失或消失。你说呢?”我总被我这个妻子征服,是她的雄辩还是狡辩?是我对她的纯真之爱还是我对她的宠溺?但不论是什么原因,我放弃我的主张,改信她的理论了。

    我说:“古今痴男痴女无数,但真正了解爱情的妙谛者又有几人?金代元好问《摸鱼儿-雁丘词》就提出‘问世间丶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紫烟,你说这‘生死相许’是真爱的本质内容还是真爱在生死关头必然要做的抉择?”

    紫烟看着我,说道:“我娘老说你是书呆子,你还真是呆哩,文学之言万不可信其必真。”

    “说到爱情吧,现代医学和心理学倒做了不少研究工作,为爱情寻找生理学客观依据。”妻子笑嘻嘻说道,“真正的爱情由三方面构成,一是强烈而甜蜜的性吸引,二是缠绵缱绻的相思依恋,三是尽心尽力无微不至的照料。性是基础,依恋属于爱的精神求索,照料属于爱的行为实践。爱之初起原因复杂到无法探寻,只能用神话丘比特之箭来说事,一旦被射中而发展到建立彼此独立而又相互依存的这三个方面的机制并发挥其作用,真正的爱情就产生了。”我为我妻子这种科学与神话杂糅在一起的道理所折服,除此之外,还能有比她更有说服力的阐释吗?

    因为高兴,我不由自主地深吻起紫烟来,她也紧搂着我,娇喘吁吁,嘤咛低语。

    我们今天为我堂侄证婚,期间与我堂哥夫妇吃饭,回到家时间尚早,便上四楼书房闲聊,话题自然是紫烟与堂哥对谈中所涉及的爱情。妻子闭目躺在我怀抱里,这时白亮的月光照射到书房里来,落在了妻子的脸上,我们骤然一惊,便松开坐起看向窗外。紫烟说今天是农历冬月十八,月亮虽见边上有些磨损,但它依然明净晶莹,柔光如水,色白如银。她站起来拉着我向房外走去,一阵晚风从北边吹来,带着凛冽的寒意。我替身旁的妻子紧了紧衣领,问她冷不冷。她说婚宴上喝了两大杯红酒,身体倒有些燥热,被冷风吹吹舒爽多了,叫我不要担心。

    我们没有去凉亭,两人只是手挽着手在平台上踏月徘徊。时或看向楼下的那条大河,在月光的照临下,晚风吹起了满河波浪,银光万点,十分灼眼。沿岸河堤旁的景观灯虽仍七彩依旧,但也因寒冷的夜气而显得有些瑟瑟,没有夏夜里的那股精气神。小区各处照明灯,本就昏暗,冬天里更是半睁半闭,像疲惫老人的昏黄眼睛,想睡又难以入睡。下面院子里不知何时飞来了几只鸟儿,巢宿于玉兰树枝上,时不时啁啁有声,是寒风冻醒了它们吧?

    我们就这样在平台盘桓,紫烟一直低头沉思,她可能还在想刚才的问题。果不其然,她仰头看着我,说:“哥,前人说‘生死相许’,并非爱的本意,真正的爱情是双方珍惜各自的生命,同时努力保护对方的生命不受任何侵害,因为生命是爱情的唯一载体。只有在不得不死的境况中,才会选择死亡,其唯一目的也是在保护对方或成全对方,这种死亡不是真爱的本质而是真爱的行为实践。所以世人不可误解元遗山,认为只有生死才能证明爱情的真伪,认为为对方慨然赴死的人才是怀揣真爱者,才是真爱的唯一体现!”

    夜色深沉,边沿有些残损的月亮已缓缓转身偏西去了,带着温柔明洁的光辉;它可是爱情的千古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