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红尘纪事

    （2）

    一天中午我接到妻子电话，她要我马上开车到省城接她回家。妻子前天受邀到医学院参加百年校庆，离开时她说个把礼拜可回来。“校庆结束了？妻子答应院长为毕业班作一场学术讲演取消了？15岁入学丶20岁毕业，整整五年的时间里，该有许多喜怒哀乐的旧梦遗存，为何不凭吊……”我心里想七想八，一边猜测妻子提前返回的原因，一边发动凯迪拉克越野车，向省城方向驶去。

    我们住地离省城100公里不到，费时一个多小时的高速公路的出口处，便是此行目的地省医学院。医学院分南院北院，我按妻子的吩咐把车子开到南院门口，在下高速的路上电话告知了她。车子还未停下来，远远就看到妻子招手示意，同时也发现她拖着行李箱向泊车的地方跑来。我怕她穿着半高跟又拖着行李奔跑而摔倒或扭伤脚踝，慌忙跳下车朝着她飞奔拦阻。她见我跑向她这边来，反而速度加快，我急切地高喊：“紫烟，不跑！不跑！”她愣了一会，也就减慢了速度，这时我已站在了她身边，双手扶住她前倾的身子，她却扔下拉杆箱，扑在我怀里呜呜哭了起来，眼泪巴拉巴拉地滴落在我天蓝色短袖衬衫上。

    我一手搂抱着她，一手轻拍她的肩背，任由她哭泣，没有说话。我不知道妻子啼哭的真实原因，但猜想起来也不外乎受了些莫名其妙的委屈。这本是像她这样二十四丶五岁年龄的女人应有的脾性，受不得欺瞒丶受不得冤枉丶受不得轻慢丶更受不得埋怨责备，让她们尽情发泄出心中的负面情绪，对她们的身心健康而言反倒有益无害。

    省医学院南院较比北院偏僻得多，门前马路本来行人就少，而况是仲夏时节的下午两三点钟时候，所以只有几个学生模样的青年从门口进出，他们见此情景并不以为怪，顶多认为是情侣之间闹别扭后女人在男人怀抱里撒娇。

    妻子的情绪渐渐平稳了下来，呜呜大哭变成了低声抽泣。我抱起她往车子停放地点走去，打开车门把她放在摇平了的副驾驶座椅上半躺半坐，又回头把行李箱拣回来放进车子的后备箱内。

    上车关好车门，我拧开车上特殊设备毛巾蒸洗圆筒箱盖，拿出热毛巾，替妻子揩脸擦手，又解开她粉色绣花冰绸旗袍裙领口，轻轻拭抹白晢而细长颈脖上的微汗。妻子闭眼抿嘴，听任我做着这一切，晶莹明艳的脸上露出了如花笑靥。她天性单纯，不矫情丶不做作丶从无顾忌，想哭想笑随心随意，小时候如此，成了人妻丶做了人母，也没有多少改变。

    我把毛巾丢入自动蒸洗箱蒸洗，然后拿出长筒水瓶，倒出一杯加入参汁果液的牛奶，扶她坐起让她慢慢喝。她喝了一口，把杯子递到我嘴边，要我也喝一口。我不肯喝，她佯装生气，把杯上放置在汽车前窗台子上，然后俯卧在座椅背上。我只好端起杯子抿了一口，哄着让她喝完。我蹲在她大腿旁，帮她换了一双拖鞋，脱去丝袜看了看她那双小巧玲珑的脚，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便伸手上去轻轻摸捏，检查肌肉筋骨有无受伤。温软柔润如丝如棉，问她崴到了什么地方丶有无痛感。她一听又哭了起来，双手环抱我的肩背，把脸贴在我颈侧，“哥呀哥呀”唤个不停。妻子的哭喊，让我紧张万分，心想怕是跑伤了腿脚，而且伤痛不轻。我慌忙起身要到车后边拿药箱，她却双手抱着我不让走，并被揽入她的怀中，同时泪目婆娑地对我摇头示意她“腿脚没有事”。

    妻子今日的这种种表现，是我们结婚五年以来很少见到过的。然而任性黏人丶好哭流泪却是她小时候经常的行为表现：每当她受委屈之时丶每当她所愿不遂之际，她都要跑到我面前丶扑在我怀里痛哭。见到此情此景，我总是心疼不已，抱着她百般抚慰，带她上街专挑她喜欢的买给她，直到她破涕为笑丶心满意足，两只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红嘟嘟可爱的小嘴在我脸上左亲右亲。

    “难道紫烟中止了为一个男人所进行的自我良心审判？难道紫烟迷途知返而回归于我们竹马青梅的情感世界？难道紫烟完成了由兄妹之情向情侣之情丶夫妻之情的嬗变？而促成这种中止丶回归丶嬗变的外部因素又是什么？她这次晋省参加医学院校庆的这三天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种种迷团大抵只有我妻子林紫烟能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