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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节 山泽居篇丨不悔

    面具男走了之后,宁行云与叶流水一时陷入了沉默。

    他们虽不知云梦带背后的秘密,却也明白此物关系重大,在没有理清其中利弊之前,断不敢将其轻易地交付他人,所以无论如何,这桩交易他们都定然是不会接受的。

    只是……没想到秦书墨竟主动替他们回绝了此事,反倒让二人有些五味杂谈。

    秦书墨见二人神情有异,连忙直起身,面带愧疚地向二人鞠了一躬:“二位公子,方才之事,请切勿放在心上!这几日二位为书墨所做,书墨即便肝脑涂地,都难报效万一。若是再将二位置于两难之地,那书墨……当真是羞愧难当!”

    秦书墨这话说得坦诚,但叶流水心里却依旧不大痛快。

    这世人,大多都是“升米恩,斗米仇”。即便初时对帮助自己的人心怀感恩,但一旦形成了依赖,将他人恩惠视作理所当然,那轻易便成了负恩昧良之辈。如今,他们难得遇到个明事理的“呆子”,却反倒让他生出几分内疚来,这可不似他一贯的作风……

    叶流水撇了撇嘴,不愿再在事上心烦,便寻了个由头下楼去了。

    ******

    “到我了!到我了!”

    “嘿嘿嘿,我转得比你们都久!”

    “……”

    叶流水刚一下楼,便听到了一阵孩童的嬉闹声和鞭子的抽打声。

    他顺眼看去,便见几个小娃正躲在楼梯后的暗角处,用细麻绳抽打着地上旋转的木质陀螺。而砚儿则站在他们五尺远的地方,眼巴巴地望着。

    这一幕……怎么这么眼熟啊?

    叶流水走上前,将砚儿拉到一旁,低声问道:“你怎么不上去跟他们玩?”

    砚儿撅了噘嘴,不情不愿地道:“他,他们,嫌我笨……”

    “嫌你笨?你这身手他们加起来都抽不过你吧?”说到这,叶流水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哦……是不是嫌你说话不利索?”

    砚儿点了点头。

    叶流水无奈地叹了口气:“说你不笨吧,又偏偏这么不知变通。不善说话就少说话,再不济,点头、摇头、嗯嗯、哦哦总会吧?装得高冷点,还更显得像高手呢!”

    砚儿低头扯了扯衣角:“算,算了。反正也,待不了,多久。”

    “也是。无论这事办不办得成,你们都得回邺城。”叶流水正说着,突然话锋一转道:“对了,方才那个面具男你认识?”

    砚儿身子一僵,反应了几秒后才猛地摇头:“不,不!”

    叶流水盯着她的眼睛,戏谑地说道:“别掩饰了,你这反应可逃不出我的眼睛。”

    “……”

    “我猜,你是从哪个江湖组织里逃出来的对不对?”

    “……”

    “那个面具男,应该就是你们组织的人吧?不过看样子,他好像没认出你来。”

    “……”

    “喂,你倒是说句话啊。我们都相处了这么多天了,还信不过我?”

    “……”

    “万一他只是装作不认识你呢?要是他回去以后告发你怎么办?你要是现在就告诉我真相,说不定我还能帮帮你。”

    “……”

    叶流水见自己都把话挑得这么明了,砚儿却依旧不吭气,不由得有些气恼:“我是叫你在那帮小孩面前不说话装高手,又不是说在我面前!”

    砚儿张了张口,正想着要如何答话,便督见他的身后有一道熟悉的身影。于是便连忙两眼放光的迎了上去:“秦叔叔!”

    “哼,小没良心的。”叶流水看着她迫不及待离开的背影,小声嘟囔了一句。

    秦之涣见到砚儿,面上一喜:“砚儿,书墨可在客栈?”

    砚儿点头道:“爹爹,在的。”

    “这位是谁啊?”这时,叶流水也凑了上来。

    秦之涣看了流水一眼,见对方气质脱俗,不似凡辈,便客气地拱手行礼道:“在下秦之涣,是书墨旧时的同窗。”

    叶流水了然:“哦~你就是那个可威风的状元郎?

    “咳,正是在下。”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秦之涣总觉得这个小公子说话阴阳怪气的。

    叶流水指了指楼梯:“你找他啊?二楼左拐,第三间便是。”

    “多谢公子。”

    秦之涣正颔首致谢,便听对方又添了句——“不过他最近心情不好,你可别再给他添堵了。”

    “是是是……”秦之涣嘴巴一抽,然后便匆忙往楼上走去了。再待下去,指不定这小公子还要说些什么夹枪带棍的话呢。

    ******

    秦之涣依照叶流水的指引,来到了秦书墨的房前。

    他先深吸了一口气,正了正衣冠,然后才上前叩门。

    没过多久,便听到一阵窸窣的脚步声,有人打开了房门。

    秦之涣见开门的是一位神清骨秀的公子,一时怔了神。他下意识地以为自己找错了地方,正想道歉,便听对方问道:“可是来找秦先生的?”

    秦之涣忙点头道:“是的。”

    宁行云侧身看了一眼秦书墨,见他神情莫测,心下已有计较。他将秦之涣请进屋内,然后便识趣地替他们阖上了门,独自下楼去了。

    秦之涣望着门,依旧有些出神:“那二位公子是……”

    秦书墨自顾自的斟了一杯茶,冷声问道:“你找我何事?”

    秦之涣见他一幅赌气的模样,长叹了一口气。

    他走到他的身旁坐下,好声好气地劝到:“书墨,我知你仍在生我的气,但我实在是没有办法……这几日你所做之事我都知道了,朝中也有不少人在观望。说实话,你的处境很危险。左相在京城可谓只手遮天,他若想要取你性命,那便如同捏死一只蚂蚁这么简单。”

    秦书墨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没有言语。

    秦之涣便又继续说道:“你借京兆尹将消息放了出去,求得右相一时的庇佑。但若事情真有这么容易,那你可真是小看了这群人。朝廷之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亦没有永远的敌人。无论是尔虞我诈,还是缔结同盟,说白了不过是些利益之间的交换。你被接入右相府后,左相便立即密会了右相。据说两人已达成了协议,右相不会再插手此事,所以——你才会被送出府。”

    秦书墨面上冰冷一片,袖下却是攥紧了拳头:“所以,你今天来就是让我死心的?”

    秦之涣眉头紧皱:“我不是这个意思……”

    秦书墨强压着怒火,义正言辞道:“无论别人帮不帮我,我都能理解。但你不行!你不仅是我的挚交,是朝廷的官员,更是邺城的百姓!邺城生你育你,供你京考,入朝为官。如今邺城有难,你却抛弃誓言和道义,任由贪官横行而置之不顾。甚至连他人努力,你都要出言阻拦。此行此举,你可心安?!”

    “你以为我只是为了我自己吗?”秦之涣一拍桌子,怒气冲冲地反问:“我若真是贪生怕死,忘恩负义之辈,又何须与你费这些口舌!我此次来寻你,你以为就不危险吗?”

    秦书墨冷笑了一声:“呵,不然你还为了什么?不就是你的前途吗?”

    “自然是为了你!这御状无论告不告得上,对你而言都是灾祸!”秦之涣的声音愈发高昂:“你可知,越诉告官,本就已是犯法?”

    “这我当然清楚!但若非他们官官相护,上诉无望,我又何苦走到这一步?就连监察百官的御史台都能徇私舞弊,你觉得我还能相信谁!”秦书墨忿忿不平道。

    “越诉者,需仗五十,羁押三月。而如若所告不实,则充军戍边!”秦之涣言之凿凿:“你可曾想过,这一告你就算告赢了,也依旧后患无穷?且不说这仗罚和牢狱之灾,光是你得罪的这些势力,就不会轻易放过你!只要他们一日在朝堂,一日不倒,就永远会威胁到你,甚至沿祸后代。日后你若是有子孙亲朋想要入朝为官,他们也定会从中作梗,设下重重障碍!”

    秦书墨一时无言,他确实,没有想得这么长远……

    秦之涣见他默不作声,连忙添了把火,劝说道:“右相刚刚将你送出府,周围有许多眼睛盯着,左相也知你已走投无路,所以暂时还不急着对你下手。你若是现在收手,还来得及,但要是再拖下去,可就不好说了……”

    “我等着。”

    “什么?”秦之涣一愣。

    “继续等机会。”秦书墨抬起头,认真地说道:“我孤家寡人一个,没什么子孙后代,也没什么后顾之忧。至于砚儿,我也自有安排。既是为了百姓,一条性命而已,丢了也不算可惜。有人跟我说过,这古往今来,所有的颠覆都必然伴随着阵痛,历代将才贤士以鲜血铺路,便是为了倾尽一人之力,造福天下众生。我秦书墨没这么大本事,守不得边疆,护不了国土,我所能做的,便是为了邺城百姓,告这一纸诉状!前人曾照我,我照后来者,纵使我做不成此事,但我辈之后,也必有英才倾世,为证天下公道,以身赴死而不悔!”

    秦之涣盯了他良久,那双黝黑的眼睛一如他印象中那样,即便已爬上了皱纹,即便渡上了风霜,却依旧闪烁着坚定的光,一如既往。

    诶,这就是秦书墨啊……秦之涣轻笑一声,摇了摇头:“我就知道,你定不会听劝。所以——我这次来,除了劝阻你之外,还要给你送个消息。”

    “嗯?”

    “你若一意孤行,一心要告了这御状……那后日,可去鸡鸣寺找找机会。”

    “鸡鸣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