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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关于花舍镇

    1.毫无契机的日子

    我合上了《犬类起源》重新将它放到了书架上,向家的方向走去。脑袋里不断出现书后面15元条形码的画面,又回想了自己有可能的金钱来源。从小父亲就不希望我看这些东西,说这些都是有悖伦理的禁书,会影响小孩的心理成长。他说“我希望你活得比我们轻松,比起看这些乱七八糟的,还不如在学校里多学一些知识”。我也只敢放学经过书店时偷偷看几眼。夕阳催着我回家,我思考着借口。

    我生活在一个叫做“花舍”的小镇,从我有记忆起貌似是没出去过的。本应包揽我所有归属感的这两个字,却也是我最无感的两个字。据说在以前还有皇帝的年代,我们镇子里的工匠修的房子好看,后来我们这里就有了这样的称呼。也有说是因为我们这里以前有很多蛇,因为方言里读起来像是在说“花蛇”。不过我也从来没看见过什么奇特的建筑,或者是或大或小的蛇。我从最开始就不明白这个名字有什么意义,但是在时间的催化下变得“这里就是应该叫这个名字”了。

    自2年前进一步接受外国资本以来,连花舍这样的内陆小镇也出现了外国的企业和工厂。街上的人变得越来越繁忙,原来街边的街溜子也完全不见了踪影。前一天还存在的荒地,第二天可能就会堆放起建筑材料;前一天游走在路边的摊贩,第二天可能就不知所踪。在不断的变幻里,无力的接受改变。慢慢的对新事物的改变抱不起兴趣了,只是趁着它改变之前,尽力记住原来的样子。

    家里有一只老狗,因为看过《犬类起源》的缘故,我经常幻想它是不是拥有什么能力,是不是它保护着我们这个家庭。它是爷爷奶奶在父母要结婚时抱回来的狗,陪着我长大的,但是小时候关于它的记忆不甚清晰了。听着父亲说这条狗以前的故事很难和它现在联系起来,它又老又肥,脸上的褶皱将整张脸拉长吊在腮边。我和它说话根本不会理会我,谁会想被这样的家伙守护啊,我甚至觉得,这个家庭吹弹可破。可它依然是我最好的伙伴,它虽然老得没办法理会我,但是从我记事起就拥有它了。我一边恨他为什么那么老那么弱,一边害怕它哪天会消失在这个它出不去的院子里。面对这一切,我能做什么呢。我一直思考着,从朝阳把我赶出家门,到半夜的雨滴淅淅沥沥给我支招时睡去。

    上学的路上,街上有的人牵着黑黑白白的大狗,威风凛凛。我一般不会靠近这样的人,他们满脸的高傲为他们驱逐了我。大街上满是看不懂的英文,各色各样的人笑着点头着,各种音乐在车流间传播着。只有河边的小道还修得一丝清净,我会绕过那些人多的地方,让这条花舍河陪我去往半山腰的学校。河中间撑着一座拱桥,每次大车经过都感觉它会轰然倒塌,可是每次它都挺了过来。桥底下有几床流浪汉的被褥,平常只看见几只流浪狗窝在里面,却一直未看见它变为凌乱的狗窝。“赵青!等等我!”被窝里的流浪狗警惕地探出脑袋,熟悉的声音在河对面传过来,来自同班的邱丰。他总是笑着,令人羡慕。

    之后他便会一路和我讲述家里发生的事情,一直到教室的座位上。他来自河对面的村子,我从来没去过那边,只是听着他的描述觉得应该家庭比较困难吧。但他好像从来没有担心过一样,一直笑着。我曾经问他“你长大想成为什么样的人。”“我还能成为什么样的人啊,能帮父母分担农活。能靠着几年丰收在河这边买到一套房子让父母享享福就好了哈哈哈哈”他笑着说。他对每一位同学都笑容满面,却只对我说家里的事情。我也和他一样,并不受几个同学待见。他算是唯一会和我说说话的人了,在别人眼里,我只是个装得特立独行的自作多情之人罢了。

    从家里的书桌到教室的座位,刚坐下的时候都是冰冰的。太阳照在操场,树影映在脸上。注视着不认识我的人,依此更方便过完一天。当阳光从教室另一边照进教室,今天也开始进入倒计时了。校园循环着嘈杂与静谧,每个人都想从中捞到想要的自己。煞有其事地与众人描述着那个自己,每个人都描述着,积极进取,贪婪至极。

    放学后,邱丰说着一些我既陌生又熟悉的名字,说他们要成为什么样的人,眼神里充满敬佩。我一路都不说话。拱桥分路过后,我便独自向书店走去。径直去到最靠里的书架,拿起那本永远卖不出去的《犬类起源》。

    每天都重复如此,担心着相似的事,沉溺在自己里。这座小镇是否也如此度日?外界只存在在大街小巷的电视机里,每个人的梦也在电视机里。每日望着电视里的“大世面”又是否叫做“有出息”。我只知道,看久了电视会被母亲教训。

    睁开了眼睛,又早了闹钟五分钟醒,我寻思着再眯五分钟。“青娃儿,吃饭!”奶奶在楼下呼吼。我没了兴致继续睡下去,便起身洗漱了。窗外的今日出了些太阳,气温并不高,算是冬天过去后的好天气了。伸头看向院子里的狗屋,老狗还未睁开眼睛,死了一般,我刷着牙想象着,哪天如果它死了,大概也会是这副样子吧。洗漱完了我就下楼了,闹钟也开始在床头柜上醒来。

    桌子上摆着一大碗面和两个空碗,奶奶手里端着一碗吸溜着,爷爷坐在桌子另一头唑着小酒。

    “你一大早就喝嘛,喝嘛。”

    “我半夜还喝呢!”

    “你好了不起哇。”我端起了面走向门外。

    我坐在院子里的凳子上,狗屋里老狗睁开一只眼睛看了一下,又闭上眼睛当作无事发生。我也就瞟了一眼它,继续注视着碗里的面条。太阳也注视着这不锈钢碗,阳光几次反射到眼睛。但是比起坐在餐桌上吃,还不如这样。奶奶舀了一瓢锅里剩下的面条倒进了狗钵,老狗依然睁开一只眼睛看了看,慢慢悠悠站起身来,开始叼着吃。看见我在看,它还要把面条叼到狗屋侧面,背对着我吃。我翻了个白眼,继续做着这项每日任务。奶奶从我身旁回厨房“你不吃快点嘛,洗碗了哦。”我没有回复继续吃着。

    吃完饭才发现今天是周末的我,瞬间觉得早起亏了。也没办法倒在床上睡着了,于是便去帮奶奶做家务。奶奶在太阳底下做着鞋底板“热天要到了,屋里人多,要开始准备了。”我看着奶奶手里的针线,好像每年她都在做着一样的事,也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将自己的专心和细心赋予了这点微弱的价值。“奶奶,讲点你和爷爷年轻时的故事吧。”虽然并不擅长和长辈沟通,但也对他们的往事充满了兴趣。现在看起来如此过了一辈子的人,以前会做一些什么事呢?我大概知道奶奶会讲什么,可还是向她提出了请求。

    “你要听哦?”

    “我想听。”

    “那我想一下嘛。”奶奶的眼睛还在手里的针线上,嘴里却已经开始滔滔不绝了“以前结婚不需要房子,我嫁给你爷爷时,就是住着泥巴为墙茅草为顶的房子。没有你们现在要的条件,也没有你们现在要的浪漫,媒人一介绍十有八九就能成,两个什么都没有的人,就自然而然的在一起抱团取暖了。”

    我点着头附和。

    “你爷爷和你还有你爸爸,你们都是一样的,一样犟!”

    我微微笑了一下,也不知道是幸福还是尴尬。

    “他那时候还不是说一不二,说了要娶我那就要娶我。明明什么也给不了我,却可以坚定的说出口。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人,吃了一辈子的亏,他唯一的成就就是把你爸养大了。在你眼里可能看起来我经常被你爷爷为难,各种无理取闹的要求。但是正因为我懂真正的他是什么样的,我也懂我自己是什么样的,所以一次次的满足他的面子罢了。”

    我也不得不思考着自己任性的地方。奶奶的话语十分平静,却有十足的重量,感觉一个拳头穿越了几十年打在心头。很想为过去任性的自己道歉,但是又有什么资格道歉。只是胸口被重重的压着,说不出话。

    奶奶一坐下就是半天,到了饭点才会起身去厨房。看一看天就知道时间,嘴里经常碎碎细语地说着啥。会和关系好的邻居一起赶集,会和闹僵的邻居吵架。如此活着。

    奶奶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说话,貌似在思考“现在对青娃儿说这些是不是太早了哦?”我也老长时间没有反应,看着狗屋里呼呼大睡的老狗。“这条狗还是你爸妈结婚那年抱来的,你爸把它取名为‘长青’想让它陪着你长大,保护你不被危险的邪物缠身。”

    “哦哦哦哦”我不耐烦的回应着,这份说辞已经把耳朵听出茧了,我讨厌这条狗并没有如故事中那样完美。这也是为什么我一点都不喜欢这条狗的名字,比起叫它的名字,我更愿叫它“老狗”。

    “你们这些年轻人啊,说一就是一,害,不说了不说了。”奶奶起身走去了厨房。

    门外爷爷也回来了,貌似是刚去外面转了一圈,这是他的日常,最开始我会和他一块走走,但是他走得太快了,就像看不见这个世界的风景一般,眼里没有任何东西。就想走到酒坊边闻闻酒香,就想躲在没有熟人的街道多抽几根烟。我想要追逐,可是远方的村落升起了炊烟我就会忍不住停驻、文具店门口看见更新了玩具便想要去逛逛、有小女孩从身边走过也会回头,后来我便不与他出去了。我猜想那之后他应该更加肆无忌惮的去到他的世界去了。

    看见门外有人进来,老狗下意识抬脸看了一下。感觉还没看见呢,就又把脸埋了回去。爷爷则是根本不会注意到它,径直走到餐桌上他固定那个方向坐着,倒了一杯二两的小酒。先唑上一小口,然后一边打量着屋子里的一切,一边深思熟虑着什么。“青娃儿,过来,我给你讲狗的故事。”这就是他想了几秒钟的结果,他知道我喜欢除了自己家狗之外的所有狗。

    “要得”我也没什么好推辞的,爷爷以前也是外出打过工的,见过一些世面,从他嘴巴里总能知道一些这个小镇上看不见的东西。我走进屋子在他对面坐下。

    “其实我们家以前有另外一条狗,在你妈老汉结婚以前。”说罢又唑了一口。

    我没有说话,眼睛盯着他密布花白胡茬的嘴巴,就像一只匍匐捕猎的狼。

    “以前家里有只黑狗,小时候还多听话,那时候还住在农村的茅草房,家里经常被偷,虽然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但是有些东西想用的时候突然找不到了,是真的想要砍人啊。那时候泥巴墙也不禁事,野耗子挖得到处都是洞,经常都要修补。晚上睡觉啊,那个耗子都在梁上面跑。”

    我边听边幻想着,桥那边邱丰家,是不是也是这样的环境。

    “自从把那条黑狗抱回来过后,就没人来偷了。从它小时候叫声就大得很了,声音又尖。它一出声,整个大院都听得到,坡上干活儿都听得到,就没人敢来偷了。在它以前屋里那条狗就屁都不放一个。”好像说到气头上了,爷爷喝了一口大的。

    “在屋里不栓它也不跑,看见耗子虽然不会咬死,但是也要追着跑,过了几个月就没有耗儿愿意来了哈哈哈哈,粮食也偷不到还被追着满院子跑。把猫儿的活路都做了。”爷爷手舞足蹈着,仿佛这个老鼠是他赶跑的一般。

    “后来直到你妈老汉要结婚了,我们家去镇上准备买一套婚房。结果它就发癫了。”说到遗憾之处爷爷不免又唑一口。我思考几次确定这个“发癫”并没有谩骂的意思。

    “见人就叫诶,一辈子都没见它这么凶过,所有人都不认识了。看谁都叫,看见隔壁你山爷爷还跑去咬。后来我在你山爷爷屋头看到我之前写了字的酒瓶子我才晓得是他在偷我们屋东西。真的是个老不死的,亏我之前......”说到气头上爷爷直接骂了起来,完全忘记了自己正在讲故事。

    “收拾下桌子,吃饭了!”奶奶端着汤走了过来,叫我去厨房端菜。爷爷骂骂咧咧地将桌子上的东西刨到没人坐的那一侧,看了看不知不觉空了的杯子,自觉的续了二两。我夹了一些菜去门口坐着吃。

    吃完饭阳光更烈了,没有人群的遮挡,街道被太阳炙烤着。我从家门走出,去一个平时没事都会去的地方。街两旁店里售货员坐着看手机,眉头紧锁。卖水果的大爷与菜摊的大妈收拾着残局交流着今天的成果。街道上只剩下一些年轻男女走走停停,打闹,说笑。我从街边走着,钻进小巷子去到河边。

    河边有几片树荫,坐在树荫下可以看见河对面。田里已经站好了一排排的秧苗,地里油菜成片开放。有的房子上还淡淡的飘着一丝烟,有的房子才开始匆匆的升起炊烟,有的大爷在地里歇气看见了飘飞的炊烟,开始焦急往家里赶。坐在树荫下迎面而来河对面的风,已经带有一丝热气,有漫野的花香和炊烟里的柴火味,我再专心的闻了几次,我原本以为,会有汗水味。

    等着太阳把田野里的人都赶进一个个方盒子后,我起身继续往前走。桥上时不时会有小货车拉满了货物通过,匆匆忙忙的驶过,随后就如同没来过一般,换回宁静。桥下几只小流浪狗在河滩边嬉戏,大狗去了市场觅食。那铺被褥依然整齐摆放在那里。继续往前走着,依山而建的学校以及整座山兀自立在这里,河流在这里不再笔直而是圆滑的从旁绕过。在山上能看见整座小镇的全貌,这次我也依然会去那里。

    去往学校的步道和车道都算宽敞,路边也有植树,校门口紧锁着,时不时会有一些领导进出。再往上走,道路就开始变窄了,树木植被也开始凌乱了起来。走了一段距离后在马路边往山顶方向有一条窄窄的堆满落叶的土路,循着这条路往上走,不多一会,就到了可以俯视小镇的石亭。离山顶还有一段距离,因此此处无人问津。除了我会在此消解无聊。

    山风充满凉意,经过此处吹向山顶,周围树影晃悠悠。坐下没一会,那条小黄狗就摇着尾巴出来了。它是我前些天在学校门口发现的,前肢撑在纸箱边缘像是站立着,打探这个新世界。我四顾无人,便将它带到这里,定期会来看看它。我将它抱到腿上,抚摸。从口袋里取出装有中午偷偷夹走的肉的塑料袋,放在手上展开,缓缓移动到它面前。它站起来跳到旁边先嗅了嗅,再舔了几下,就开始大块朵颐了。我一边抚摸着它的脑袋,一边望着山下的小镇。

    “没有家人是什么样的感觉啊。”

    小黄狗抬头看了看我发现我并没有看它,又埋头继续吃着。

    “我害怕一个人面对未知,害怕别人的热闹不能分我一份,害怕自己不够强大。”我看着山下自言自语,一阵风迎面吹来,“困难到来时,我是否有勇气迎难而上呢。”

    小黄狗吃完了抬起头,舔了舔鼻头,摇着尾巴对我叫唤。我将塑料袋又塞进口袋,又将它抱到腿上。它显然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它不知道父母会保护孩子,会给孩子找食物,会教孩子觅食捕猎。它甚至不知道生存的困难。我继续抚摸着它的脑袋不再说话了。

    又一阵风往山顶袭来,附近突然传来一声落叶被踩碎的声音。我直勾勾的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将狗放到旁边的位子上,将身子压低,随手捡起来一块石头。树叶在风里沙沙着。小黄狗看见了我这副姿态,也开始龇牙咧嘴,对着一棵树吠叫起来。我直接将石头扔向那棵树,一只手臂搂住小黄狗的腰,翻越座位的靠背躲到亭子后边又拾起一块石头。

    “啊!不要打我!”在树被击打的同时,一个尖锐的女声响起。某一个瞬间,我甚至以为是树叫出来的声音。

    一个与我一般大的女生从树后举着双手走了出来,我第一眼就认出了她,她与我同一年级,但是我不知道她的名字。我放下了石头,探出脑袋“你来这里干嘛?”

    “只是碰巧经过...”她吞吞吐吐。

    我马上又将石头举起,将脑袋压低只留给自己观察的缝隙。

    她哭了出来,一边哭叫一边逃走了。

    我的神经放松了下来,小黄狗还是懵的,我又搂着它翻了回来。树林里几束光摇晃着,更深处黑洞洞着。我似乎思考着刚刚发生的事情,又好像大脑放空了。黑洞洞的森林在黑洞洞的眼珠里打探着自己,手抚摸着狗头,不知道自己是在害怕还是在镇定。风开始变凉了...

    我将小黄狗放到地下简单的告别后,开始要下山了。我其实是知道的,这小狗定是有人喂养的,不可能就靠我隔三岔五来这就能将它养活还如此充满活力。它也并非像我想象的一般无助,无助的或许是我自己才对。或许外表冠冕堂皇的喂养流浪动物,也只不过是自私的自我安慰罢了。小黄狗跟着我走,我呵斥它,它依然摇着尾巴跟在我脚边。我将它抱回亭子往山下跑,它边追边叫,直到,我听不到。

    从前离开都未曾如此粘我,为何这次...

    2.野犬的战争

    回到家,那片山林与晚霞连成了一片。我因奔跑身体发热,好似云朵与森林都快烧起来似的。父母早已下班回到了家。母亲习惯性的拿出毛巾递给我,我擦了浑身的汗。院子里,父亲一边捣鼓着种植一些花花草草一边逗着狗,显然狗并没有理他,父亲却孜孜不倦。奶奶在厨房忙活,爷爷还在隔壁老头家吹牛没回来。“又跑哪儿去疯了?身上汗这么湿。”“去山上转了一圈。”我若无其事的回复,也没有看母亲的脸。“一天天嫌上学没有转够嗦?”我没再回答,边擦着汗水边向楼上房间走去。

    我才坐定,“青娃儿,去买点香料八角回来嘛!”奶奶的大嗓门穿透了楼板,我没力气回复了,只是又下了楼。简单交代后,我骑着自行车出门了,老狗站在门口看着我,加速,转向,离开它的视线。市场一般早上就卖完了,这个点也早就关门了,我只有到小镇另一头这几个月才开业的超市去买。

    霓虹灯开始在街道两旁醒来,各种小摊的香气,各种喇叭里循环的叫卖声,各种杂乱喧闹的音乐,都在紧锣密鼓的叫阵,每天都是与钱包的殊死一战。一切争吵喧闹渐渐向背后飞去,又有新的争吵喧闹出现在眼前,道路可能会越来越窄,也可能越来越长,为了避免它变得越来越漫长,我只有死死盯着它。“沙糖桔,沙糖桔,两块钱一斤两块钱一...”“彩电、冰箱、空调、电脑、洗衣...”“苍茫的天涯是我的...”到达超市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去,启明星挂在最亮的点上。有些冬眠的星星醒了,弱弱的睁开眼睛,开始打探这个热闹非凡的人间。

    我将车停靠在路边锁了起来,拨弄几下被风吹乱的头发。望了望周围水泄不通的新街马路,对面有几个小孩边说笑边吃路边摊小吃,年轻的母亲推着婴儿车从超市出来。我又进入了在学校的状态,将手揣在口袋里,埋着脑袋走进了超市。

    我提着装有香料的袋子往自行车方向出门,正要开始蹬踏板时,背后的地面传来了一声熟悉的吠叫。我下意识的回了头,小黄狗居然在后面蹲着。同时后边的巷子里闪过几个反光的小点,一股狗味开始弥漫,我恐惧的看着一片阴影里的巷子,我不知道里边会有多少条狗,从气味分辨是周围一带的流浪狗。

    因为有他们的存在,附近每一家店铺都备上了一些防狼道具。它们比正常生活在这里的狗都要大,数量还不明确,已经造成了好几起伤人事件了。

    黑暗里的亮点越来越多,打探着我与小狗。我向后倒下身子一把抓起小狗揣在外套内包里,目光看得见的地方就有三只大狗冲了出来。我又赶紧立稳了身子马上开始踩踏板。来不及顾及身后,我先混入了车流。听见身后人群传来尖叫声,超市的保安的吼叫声,小孩的哭泣声...

    不知道跑了多久,转了多少次弯,发觉到时已经不在闹市区了。三四层的楼房排列在道路两侧,空洞洞的没有一丝灯光,路灯也不亮。看来是进了那一片才修好的社区了。我放缓了速度,往前滑行,寻找出路。这里的房子如同复制的一般,每一栋都长得一模一样随着笔直的道路往前延伸,我也小心的向前延伸。怀里小狗委屈的轻声呜咽,我用手指支起衣服拉链边沿,它抬起脑袋眼里充满惊恐。滑着滑着,旁边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公园,就如同一栋房子的长宽,看起来这里原本有一栋房子被抠走了一般。公园右侧立着一根有雕花装饰的路灯微弱的发着光,除了连接马路这一侧,另外三侧都有铁栅栏,栅栏上边有铁丝网,左侧有一颗树。里边摆放着表面沾满了晒干的泥沙的滑梯,很多的公园健身器械,公园中间是一片还没有装填的沙坑,沙坑中间是一座用塑胶跑道材料包裹着的小土丘。我停下自行车侧着头仔细观察着。

    我看得入神了,虽然这些房子还没住人,但是这个小公园看起来已经完工了,灯光昏暗的现在能想象到白天会有很多老人小孩在这里玩耍的样子。

    空气中伴有一股特殊的香气,从来没闻过,像什么花香,勾引着还没学会飞的蜜蜂。闻了闻袋子里的香料味道,并不是。我将自行车放在原地停好,慢慢向里边香味浓郁处走去。就好像里边有属于我的朋友一般,我被某种神秘力量吸引着往里行走。逐渐觉得头脑昏沉手脚也不是自己的一般,怀里的小狗大声的叫唤,想要阻止我。我却一点也控制不住自己。

    我穿过一个个健身器械,有很多老人在用它们运动,一片祥和,完美的老年生活。我走过微弱的路灯,天突然放晴,阳光照亮了周围的一切。我看到树枝上飞来漂亮的鸟,旁边房屋窗户边摇晃着晾晒的衣物,沙坑里,滑梯上尽是小孩在玩乐。我继续向前走去,想要加入他们,我好像看见了很要好的朋友,怎样也想不起来是谁,我好像并没有什么很要好的朋友。面前的景象如同看见了一个能包容我错误的人,能倾听我所有的想法和无理取闹,能带给我人生目标并且一起奋斗的人,一个能与我互相影响改变的人。站在小土丘上,像一个孩子王。我踏进了沙坑,想要去拍他的肩膀。沙坑里充满了沙子,我一踩就陷了进去,怎么使劲都没办法把腿拔出来。耳边响着狗叫声,四下看了看并没有狗的身影。我往前行走,意外的轻松,能大步向前迈进。因为身子陷在沙子里,面前的小土丘也显得格外的高,我奋力向上攀爬,终于和他站在了一个高度上,我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他没有回头,我觉得这就是默契吧,他肯定也认为我是他的知己。

    他一直都没有动过,我搭着他的肩旁看着公园里的小孩都崇拜的看着我们。渐渐光线变暗了,马上天又黑成深夜了,空气中的香味逐渐变成一股狗味。微弱的路灯照着小孩们的脸,羡慕的眼光逐渐凶神恶煞起来。随着一声响亮的犬吠,视野里充满了大狗。我大惊失色,莫不是产生了幻觉。怀里的小黄狗死命的嚎叫,我的右手搭在一只比我还高的狗的肩膀上。它一身棕色偏红的毛发,散发着一股香味,端坐在土丘上表情严肃盯着前方滑梯。下边的狗都挤在一起,有白毛的,有黑毛的,灰毛的,也有肮脏的散发臭味的和干净的毛发顺滑的。抬头看向滑梯上,一只小汽车那么大的狗,威严的坐在那里,通体雪白,脸上有一道很长的伤疤,导致左侧有几颗牙齿裸露在外,让人不寒而栗。我惊恐万分,不停打探着周围的一切,右手也不敢放开大狗的肩膀。只有小黄狗的叫声在回荡,似怒鸣,似哀嚎。

    很快公园外的马路上出现了很多黄毛狗,一双双带有杀气的红眼睛死盯着滑梯,看起来很像柴犬,但是体型比柴犬更大,而且外表也更加凶猛。公园内的大型犬也充满杀气的齐刷刷将目光转移到马路上。小黄狗也不敢叫唤了,外套出现了明显的抖动,我不知道是我还是小黄狗在发抖。空气里全是狗臭,那些狗肮脏的嘴里散发着什么食物发酵后的臭味。随着马路中间一头健硕的黄毛狗仰头嚎叫,两边开始冲杀。

    一只黄毛狗跳老高向我飞扑过来,一巴掌呼我脸上,面目狰狞地嘶吼着。那一瞬间,感觉整个世界都变成血红色了,身体失去重心向后倒,平时不起眼的月亮,此时幻化成红色。和我一起站在土丘上的红棕犬将黄毛狗一巴掌拍翻了,面无表情看了我一眼,又转脸向前冲去。我倒在小土丘后,早已停止了思考,身上也没有力气让我站起来。时不时有狗腿狗头从土丘挡住看不见的地方飞过来。原本肮脏骚臭的狗味被血腥味侵蚀,痛苦与疾病欢呼着。在我目光看得见的马路上,一只瘦弱的黄毛狗咬着一只白狗的前爪,白狗吃痛的对黄毛狗乱咬,因为咬不到要害逐渐落得下风。突然这个小角落装不下的那只通体雪白的大狗填满了目光看见的角落,它一掌向黄毛狗挥去,瞬间又移动离开了,留下了一个空虚的角落和正在飞往我身旁的两只狗。黄毛狗就算被拍飞了,依然没有松口,硬是拉着白狗飞了过来,看起来白狗已经完全没有动弹了。它们重重的摔在我脑袋边,我费力的翻身用手试探了一下鼻息,两只都死掉了。黄毛狗依然用尽全力咬着白狗不松口。

    这是什么情况啊?狗界战争?争夺领地?我的大脑开始旋转起来,身上的痛觉已经感受不到了,只是无力。这些动物与其说是狗,感觉更像狼,却不似狼般脏乱,貌似有阶级地位,只有最低等的才会很脏很臭。地位越高就越是拥有漂亮的毛发,和健硕的体态。我坐起身来,周围堆满了血肉,外套也被染上了血渍,右眼睁不开。有几只黄毛狗非常敏捷,让雪白大狗根本无法打中,双方僵持着。

    我后背突然有一股拉扯的力,整个人被外套提了起来,飞上了旁边的房屋屋顶。我扭头看见是一头拥有大海一样颜色的大狗叼住了我的外套,它浑身毛发柔顺,散发着一种奇怪的香气。我仔细嗅了一下,突然意识到刚进入公园时也闻到了这个香气。我才想起来那一段幻觉,立马捂住了口鼻。大狗站在房檐上回头看了一眼,随后又有几只差不多体型颜色各异的大狗飞跃上来,它叼着我扭头往前飞跃,在一座座房子上穿梭。一伙的有的是白得似胶似漆的,有的是壮如牛的,还有轻似水的。有的紧随其后,有的并驾齐驱,加起来,有八只。蓝色大狗的味道终究是靠手指没办法遮挡,我闻够了这样的味道,逐渐失去了意识。

    当我再次睁开双眼,我躺在一座桥下...我居然躺在拱桥下的被窝里?我完全想不通,感觉到身上有什么东西压着我,向前弓起身子发现根本起不来,浑身都是伤。我将脑袋抬起来,发现家里的老狗躺在我身上,浑身都是伤,一动不动。我的身体开始颤抖,我一把将被子掀开抱住老狗,发现已经没有了生命迹象,只有小黄狗在一旁舔舐着老狗已经冰冷的尸体上已经凝结的伤口。我的眼神里充满了恐惧,震颤着瞳孔,鼻涕和眼泪同时挂在了脸上,仰头嘶吼“长青——”。随即失声痛哭。

    随后是奶奶发现了我,对着其他方向大吼“在这里!”的声音。再之后就是爷爷和爸爸走到我身旁,再缓过来时我已经到了爸爸的背上,然后又昏厥了。再醒来时,已经是黄昏了,阳光斜射进病房。妈妈守在病床边打瞌睡,我一跃而起抱住母亲,她突然惊醒,瞬间眼泪充满眼眶,但是一直没有流出来,也没有抽泣,只是轻轻的把我也抱住。

    后来得知在身上伤好之前我都没办法出院,医生说我都是外伤愈合后都没什么大问题,但是送来时我的伤口上非常多的细菌。经过了杀菌还是有一部分杀不透,害怕愈合过程伤口感染。父母也听见风就是雨,就马上同意了,其实我觉得只不过是医院的圈钱手段罢了,根本没必要花这冤枉钱。可毕竟不是我出钱,我哪犟得过他们啊。

    父母和奶奶也问了我几次,是出于什么原因。我尝试了几次,想要给他们说,无从下口。他们肯定会否定我说我是看多了“妖书”走火入魔。我想了好多种表述方法,最后选择了放弃,他们见频频询问无果,之后没再提起了。

    我天天享受着医院的日出日落,听着他们讲这些天发生的事。爸爸把长青埋了,跟了我们家十几年的老狗没了,尽管它对我爱搭不理,但少了它,仍觉得缺少了什么。原本以为它就会睡在狗屋里,静静的,安详的死去。那天晚上它身上的伤口每次想起来,都觉得触目惊心。或许它真的在守护着我们这个家庭吧,用着它自己的方式...

    夕阳或是朝阳,都喜欢染红好大一片天

    可总还会有那么一片,保持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