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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乌托邦和世外桃源

    刚进院子,我家那只大金毛便腾空而起,把我扑了个满怀。

    这只金毛历史悠久,暂且按下不表。

    这只金毛的名字叫“锦鲤”。

    来源简单,图个好运和吉利。

    经过自己的三迁才来到了我的家里,曾经在宠物收留所被遗弃,在一个大学生家里和地头蛇打了生死之战,在姥姥家里帮助猪哥出逃,最后才来到我的家。

    他是个有故事的狗。

    几乎不约而同的,它和小妹妹的小猪四目相对,面面相觑,怔住了眼,连尾巴都水平地静止在了那里,如同时光在这一刻的戛然而止。

    两个人明显都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不一会儿金毛的尾巴激烈地摇晃起来,小猪也发出了一声厚重的吐痰声,然后凑在一块相互磨砂。

    金毛一直都是如此的热情,管他什么物种什么年龄什么相貌,只要凑到她身边,分分钟就能成为两肋插刀的友人。

    他见到路边的狗也总是立马跑过去二话不说一通亲吻,奈何体态日益庞大,没见过世面的狗都吓得原地排泄。

    只需要几秒,“确认过眼神”,是可以做朋友的人,然后就可以心安理得安然无恙地在一起。

    我喜欢这种性格,不像我们人类,要相互试探互看心思,搞得像特务和间谍,必须对上复杂的口令才可以靠近,对不上就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高考事后,我和苏九允没有了学校这个提供恋爱的场地,一下子变成了异地恋。

    苏九允和我偶尔煲一煲电话粥,她的生活无忧无虑而且满档。

    她家境还可以,父母都是初中的乐理老师,收入暂且不谈,但至少安稳。

    三个月暑假打算前一个月学贝斯乐理和街舞,中间一个月弄好大学和志愿的事,最后一个月出去旅游。

    像所有的情侣一样,日子过得风轻云淡,像是一把把毛笔蘸墨写着时间。

    直到一天我们煲电话粥的时候同桌正好和我开一些我们经常开的略显亲切的玩笑,被她滴水不漏地听到,然后语气瞬间一落千丈,黑着脸质问。

    我一时没有腹稿不像一些久经沙场的渣男,编不出什么合适的理由,况且我想男女朋友之间没有必要隐瞒什么事情,毕竟他也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

    于是我也就一五一十地全盘交代,没有半句虚假。

    但的确是我太年轻了。

    我斩钉截铁的发誓我和同桌根本没有什么关系。

    她不等我说完,立马吼道:“你们都睡在一块了,还没什么关系,当我傻吗!早就听说你们两个人关系不一般了。”

    我当时听见这么难听的话,气真的不打一处来。

    但我还是用强大的理性解释同桌和她妹妹的事情后。

    在我的理解里,她应该会理解。

    毕竟女孩的心要比男孩软。

    可我错了,这根本就不是心软不心软或者善良不善良的问题。

    苏九允听完后冷冷地说:“管我什么事,又不是我把他们家变成这样的。谁知道是不是…装的!”

    我当时就怒了。

    可是事后我坐在屋顶上,看着瓦蓝色的猫眼踩着瓦片飞过,愣神了好久都不明白到底是谁错了。

    我想我是没有错的——

    同桌出现这样的事情,我们又是这么好的关系,我总不能不帮吧。

    苏九允质问我是谁我也总不能撒谎吧。

    我们也真的心胸坦荡地没有发生任何关系吧。

    我想她也是没有错的——

    男朋友和一个玩的挺好的异性同桌睡在同一屋檐下,任谁都会生气的。

    在气头上说出那些话到底是可以理解的。

    可到底是谁错了呢?

    我们的爱情被一些不知道什么东西给毁灭了,这让我心中惶惶。

    这个没有顾虑的夏天浪漫起来简直不像话,吃冰激凌和冰镇西瓜,喝雪碧可乐橘子汽水。

    白天我们蜗居在庭院里的榕树下,铺上凉席和被单,席地而坐,打牌打盹荡秋千。

    风遇见云,白云苍狗。

    锦鲤带着八戒四处闲逛,走街串巷。

    但凡有其他的狗想要过来接近八戒,锦鲤就用他那庞大的体型把他们冲撞开,顺便来一波威胁。

    锦鲤身为金毛,狗界的暖男,第一次见他如此凶狠,用它得天独厚的基因体型在村子里的小土狗面前威风凛凛。

    “小妹妹,当初为什么养只猪,咋不养只猫或者狗呢?”

    他扬起脸来一字一顿地说:“因为便宜啊!这只香猪只要100块,我当时也想买一个金毛来着,但是要400块,我没有那么多钱,但我又急需一个陪我的人嘿嘿~”

    发小抢问:“那为什么叫他八戒呢,好霸道的名字!”

    她露出天真烂漫的笑,扭捏地说:“嘿嘿嘿~不~知~道~”

    我笑着说:“不错的,这个名字,确实很像头猪的名字!”

    同桌也笑着说:“锦鲤听起来就像条鱼,也只有你这么傻屌起这种名字了。”

    我说:“照这个样子,锦鲤其实可以叫二郎犬。”

    同桌说:“不错的,这个名字,确实很狗。”

    然后我们笑倒一片,八戒和锦鲤就扭头一脸茫然地看着我们,发现看不懂我们后,又扭头自顾自地玩了起来。

    抬头便看见天空的玻璃晴朗。

    仰头便看见太阳的橘子辉煌。

    偶尔爷爷带着我们去村西的土河里逮鱼,这在我们看来几乎是江湖绝学,爷爷用一个竹筛赤手空拳就可以逮住到处乱窜的几斤沉的鲶鱼黑鱼。

    至于竹筛,就是鲁迅先生在《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里写的雪地逮鸟的竹筛。

    乡村用来浇地的土河地皮都硬,水深差不多能没过腰。

    爷爷拿着竹筛和黑鱼鲶鱼斗智斗勇,往往凭借经验和技巧,稍微来个出其不意,就把他们扣在河底,地皮又硬,他们没法往下钻,只能被降服。

    偶尔也会捎带着几只小龙虾,在阳光下灼灼其华。

    我们几个当然没办法下水,就蹲在岸上的阴影里玩弄着胡乱扑腾的被捕上岸的盆子里的鱼,柳絮纷飞,槐花香遍七里。

    锦鲤和八戒显然也是没有见过这一物种,盆子太高,八戒根本够不着。

    锦鲤满眼疑惑地从盆子里喝了几口水看着它们游动,偶尔黑鱼们静止了,锦鲤就在里面用鼻子吐泡泡,看到他们又陷入一阵骚乱才心安理得地在旁边坐下。

    这或许和他当年在养鸡场任职时差点死掉的经历有关。

    同桌和妹妹从小生活在城里,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接地气的名场面,惊叹不已,更没有见过爷爷赤手空拳擒鱼的本领,瞬间对爷爷仰慕不已。

    更可爱的是把鱼带回家里,我们眼睁睁看着奶奶抓着鱼嘴刮鱼鳞,开膛破肚,对里面每个器官都娓娓道来,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好吃什么不好吃。

    把肠子都掏空了之后黑鱼还能腾空跳跃,奶奶拾起一块砖头,漫不经心地说:“野生的这鱼就是耐活。”

    直到将近一个小时后,奶奶用开水烫鱼的时候,黑鱼还回光返照地扎了一个猛子。

    我们当然是一脸诧异,惊异于这顽强的生命力。

    奶奶自然是见惯不怪,缓缓地说:“你们这群小年轻都没见过这个了,当年养鸭子杀鸭子的时候,把头砍了下半身还一边冒血一边呼呼地跑上两三分钟哩!”

    妹妹听到这个的时候总会心疼得抱起他的八戒抚摸上两下。

    偶尔爷爷奶奶也会跟我们在吃晚饭的午后,拿出个马扎坐在榕树下。

    爷爷讲讲那个时代发生在他身上的运尸体睡棺材做守夜人的江湖绝唱,奶奶会讲一讲身边一生只够爱一个人的简单纯粹从一而终的爱情。

    奶奶大字不识一个,但绘声绘色。

    直到傍晚的风窜到我们怀里,橘子味的晚霞送走西瓜味的夕阳。

    我们匆匆忙忙地扒碗饭,风卷残云。

    洗个澡换上件干净衣服。

    去北湖逛一逛,锦鲤和八戒天生会游泳,他们俩总会在那里泡上一会儿。

    锦鲤的狗刨无比正宗,他们两个在里面打着水仗,相映成趣。

    我们在亭子里闲坐,等到夕阳完全坠落,我们吆喝一声,他们两个懂事地上岸。借着旁边便利店的吹风机吹干他们的毛发,就去繁华的市中心广场瞎逛。

    有遛狗的中年人被狗拽着疾驰而过。

    有放风筝的小孩抿着嘴唇大喊大叫。

    有逗鸟的老年人哼着小调唱太平歌词。

    小妹让我抱着八戒,一下窜进地摊中消失不见,不一会儿又窜出来拿着一个玩具铁耙子给八戒说:“八戒,看,你的武器来啦!”

    八戒一脸无奈地扒拉开这个耙子,猪叫两下。

    哪来的耙子?与我有关?

    八戒不需要武器,她的武器就是锦鲤。

    我们买一堆垃圾食品,她谨慎的说:“这些东西吃多了会变傻的。”

    然后在我们不在意的时候塞嘴里一大把,自言自语道:“三加二等于六,没变傻继续吃嘿嘿嘿~”

    我的另外两个同龄的男发小有时下班之余也和我们一块打牌飞行棋大富翁。

    他们虽然初中就辍学,但是心底还是很纯朴善良,没有什么坏心思。

    他们对我们这些上过高中即将要上大学的人一直很仰慕,每次都拿着一种很谦恭地态度小心翼翼地跟我们说话。

    其实大可不必这样,可人是一种很贱的东西,当他们经常对你这样时,你不面就会徒生一些自傲的情绪,即使其实根本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自己的骄傲居然不是源于根植于自身的力量,而是源于别人的对自己的看法,这的确很可笑。

    他们也很喜欢小妹,偶尔给小妹买来一些小玩意和吃的,小妹在我们家待得这段时间肥了一圈,当然小孩子越肥越可爱,但是不是以后减不下肥来了要怪我们这就不知道了。

    我们的爱从他的体重上就可以一目了然。

    他们老是在这里白吃白住当然不会心安理得,没有人会永远地活在一个乌托邦里。

    我的爸妈和发小的爸妈开始的时候当然会悄眯的问这是什么情况。

    我当然觉得再瞒下去实在没什么意思,就全盘地交代。

    老妈就会一脸老谋深算的样子轻描淡写地说:“猜到了。”

    讳莫如深,没有了下文。

    只有锦鲤和八戒每天心安理得地闲逛。

    锦鲤以往每天百无聊赖地去马路牙子上吓唬那些处世未深的小孩子,那群小孩子看到它跑来丢掉迷你自行车撒腿就往家里窜,边窜边大喊,妈妈妈妈,回到家把门锁死的那一刻,死里逃生不禁潸然泪下。

    锦鲤看到这幅场景一幅狗脸笑开了花。

    他妈的他倒是笑得灿烂,但是惹了事我得给他擦屁股。

    人家的孩子家长提着鼻涕邋遢的孩子找上门来,我就得低声撒气地给人家道歉,声称没教育好锦鲤,一定用心教育。

    直到八戒来了之后,他每天带八戒四处闲逛,再也不招惹其他的狗或者孩子。

    记得八戒来的时候,锦鲤就带八戒参观了他的小屋,并用嘴在棉花堆里叨出了一个小窝,自此八戒就永久性地每到晚上就睡在那堆棉花窝里。

    更为神奇的是,锦鲤还教会八戒撒尿拉屎都要在石榴树下解决,这样就不会被挨骂。

    他们两个虽然物种不同,但似乎有一种神奇的动物通用的语言,把很多事情毫无疏漏毫无歧义地表达。

    某一天八戒吃了午饭仍然过来用鼻子拱小妹的脚踝。

    小妹很奇怪,我问怎么了,她说:“一般八戒只有在饭点饿了的时候才拱我,她吃饭没够,吃多了就撑大了,我一般就为他这么一小碗,她也知道什么意思吃完就睡,为什么今天吃完了还要,我看着也没长大多少啊。”

    后来我们才知道,是锦鲤没吃饱,八戒把自己碗里的让给锦鲤,自己又进屋要饭吃。

    这些神奇而且灵性的东西日复一日地发生。

    我们早就应该司空见惯了。

    直到有一天小妹拉我过去悄眯地说:“我想我爸妈了。”

    某天晚上,小妹睡了之后,我把同桌叫到屋顶。

    凉风习习,狸猫翻墙,如杂技般杂耍。

    黑猫宝蓝的眼睛在屋顶翻腾,仿佛星星的坠落,带着光。

    我悄眯地问同桌:“以后让她住在她的爷爷奶奶家是不是好一点?”

    她摇摇头说:“更别提了,那俩还没我爸妈对他好,每次回去都不管饭,我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

    见我诧异,他接着说:

    “他们比较封建,还处于重男轻女的古代思想没过度过来。

    我爸妈生了我之后他们对我的态度还算不错,后来他们撺掇着我爸妈非要生一个儿子,还说养儿防老,养女嫁出去光给别人养老,嫁出去像泼水,连个声响都没有。

    妈的你说这不是放屁嘛,我怎么就不能养老了,我是比你们男的少个胳膊还是少条腿啊,我又不是白眼狼。

    他们说,他们算卦算过了,大几率是个男孩,生个女孩就是不祥之兆,到时候万一是个女孩还要过去花钱免灾。

    你说这一看不就是算命的骗人的伎俩嘛,拿本书随便一翻再把手相一看就知道孙子孙女的事啦?傻子都知道是假的,傻子都不会信,他们居然信!

    然后生下来了我妹妹,我爷爷奶奶看到之后脸都绿了,居然还商量着要把孩子悄悄地送给别人家去,我爸妈好说歹说才留住了。

    后来呢,他们非要逼着我爸妈再生一胎,他们倒是不怕,我爷爷奶奶生了五个孩子,他们倒是把这件事情看得云淡风轻,但是我妈生我们俩的时候可都是剖腹产,哪能为了一个儿子的执念再生。

    我奶奶还口口声声地说是为了我爸妈好,我爸不忍心,到现在也没生第三胎,现在估计想生也生不了了,俩人都打成那样了。

    然后他们之间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反正就是连我姥姥姥爷都怒了,闹得不可开交,最后不相往来了。

    他们过年的时候都不让我爸妈进门。

    估计我爸也是慢慢地被这种情绪糟蹋的!”

    她又愤愤地骂道:“我就纳闷了,芝麻大小的事也能够闹成那样,这都不是简单的两代人三代人之间有代沟的事情,这根本就是迂腐嘛。真他妈的!!!”

    然后把房屋上的瓦砾踹得乱响。

    我摸摸她的头说:“确实,我也看不懂。”

    我说:“没事,有我呢。”

    可当时的我确实也就会说这些看似有用自以为能安慰到别人的屁话了,十八岁的我有什么,什么都没有,有我又有什么用呢?

    我们俩相视叹气,沉默地如同熟睡的小妹。

    我忽然想起《***的葬礼》里说的:

    “我的父母都是弱者,相互发泄是弱者对待不幸的唯一手段。”

    在那一刻,我发觉整个世界都是弱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