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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回 马陵泊二闯无极楼 铁枪将误走沭水道

    诗曰:

    骅骝奋死蹇驽亡,鹏鸟戢翮燕雀猖。

    苍狗云间忽着素,余谁有恨却无常。

    话说陆影、吴赛凤、李沫瑶三人,夜探无极楼,受伤而返,方出休门外,却遇祝永清追杀。量三女如何敌得祝永清?正危急时,早有接应在彼的李金宇、段大猛二将冲出,段大猛叫道:“三位姐姐先走,俺两个在这里当他!”三女听了,道声“小心”,就要望马陵泊奔走。祝永清那里肯放,分付手下官兵上前阻当。

    只说祝永清一人,力战李、段二将,斗约二三十合,不分胜败。三个一时难见输赢,李、段两个却见三女因身上带伤,暂不能突围。段大猛以眼色与李金宇会意,金宇知了,把马跳出圈去,独留大猛单斗永清。金宇在圈外,先杀翻了一众官兵,与三女解围,复见那壁厢大猛独自与永清斗了三十合,已有落下风之势,知大猛一人不是永清的对手。忙挂了透龙枪,取过鹊画弓,将壶中箭来搭上弦,觑着永清便要射。不想吴赛凤忽的大叫一声:“李团练当心!”李金宇闻唤大惊,只觉背后冷风,急忙猛把战马一夹,向前一跃,一人举锤砸下,未曾伤着。众人望去,那人却是熊铎。

    原来今日本当熊铎与祝永清守无极楼,这熊铎却受了吴天鹗的分付,备说马陵泊夜里必使精细的人来探楼,教熊铎择良机,一发除了祝永清,以绝后患。熊铎如何不喜?自然听允。今见无极楼动静,又见祝永清领兵马出,遂拎了大锤,不带一兵一卒,悄悄潜至休门处,正好撞见两边厮斗。熊铎大喜,本要动手,忽然转念寻思道:“哥哥们总说俺痴蠢,俺却有个计较。三哥要我杀了祝永清这厮,却如同杀死只蚂蚁。若是先除了他,岂不是放过了马陵泊的仇人?不若先杀马陵泊的,祝永清又不提防俺,事后再动手不迟!”遂定了主意,乘着月色,来袭李金宇。

    当时熊铎大叫道:“留下脑袋,与我哥哥偿命来!”李金宇手足无措,忽地想起今日随身带有一葫芦,里面装的都是毒水。直把葫芦取下,望熊铎一掷。熊铎那厮不知好歹,只道是暗器,举锤迎去。两下一撞,那葫芦就被打得粉碎,毒水登时洒遍周身面庞。熊铎怪叫一声,扯开衣裳,月下又露出浑身赤红麻肉,恰似虎豹哮喑,引得众人心惊。李金宇料定此人今日有死无生,遂不惧他,挺枪来斗。两个方才交手无几合,熊铎只觉不适,使锤不得,一个踉跄,跌在地下,动旦不得。

    李金宇本待立刻要取熊铎性命,却见段大猛已与祝永清战到四十合之上,力怯不敌,只恐命危,急复取弓搭箭,飕地射去。祝永清听得弦响,借着月光,只看一箭飞来,慌忙把身子一侧,不禁将口一张,就把那枝箭箭镞死死咬住,背上却是一身冷汗。永清弃了口中箭,把戟打来,只数合,段大猛遮拦不住,吃一戟搠着小腹。金宇见伤了大猛,忙挺枪来救。永清正欲相迎时,忽觉口舌发木,吐不出一句言语,急拨马而走。金宇更不敢贪战,抢了大猛尸首,同着陆影三女便还。有诗专叹段大猛道:

    腾蛇驾雾岂无终,天星归位尘入风。

    兜鍪冷落今失主,寒刀依旧夜啸声。

    单说祝永清,行不数里,早跌下马来。手下军士,没甚主张,只得连同熊铎一起,把两个抬回营寨,报说战事。众将见伤了祝永清、熊铎两人,均是面色青紫,必是中毒无疑。陈希真连珠箭般叫苦道:“天杀的贼寇,尽使些强盗手段,害了吾婿!”只教军中医士来与永清医治。熊铎亦被吴天鹗接回帐中。

    吴天鹗、袁宪两个见熊铎模样,口里几乎只有出的气,没有入的气。医士亦来看罢,只是摇首,治不得。袁宪跺足道:“早知如此,悔不该陷了孔厚!”吴天鹗皱眉道:“死便死了,有甚悔的,当他真个有本事能救得熊弟?”又道:“眼下暗杀一事未泄,祝永清亦中了毒。若他不能勾医治得痊愈,与我们却是好事。”袁宪怔住,不敢言语,自去营外别寻医人。

    捱到天色大明,熊铎竟还有一口气,将死未死,周身恰似火烧水煮,犹如万蚁啮象,痒入骨髓,七窍内尽流腥血。袁宪此时捉得一个医士回,唤做过仙桥,令他与熊铎医治。过仙桥战战兢兢,上前看了一眼,饶是个庸人,也知熊铎是中毒之状。胗了一回,自知救不得,又看吴天鹗面色不善,支吾不敢言语。吴天鹗省得,去过仙桥耳边低低道:“如此如此,速将药来。”

    不消片刻,那过仙桥颤巍巍将着一盏药来。吴天鹗接过,轻步走到熊铎身旁,忽听熊铎唤了两声娘兄。天鹗把牙一咬,将药与熊铎灌将下去。无移时,只看熊铎挣扎了一回,“阿也”一声,死在榻上。袁宪见了,急拿住过仙桥,喝道:“这直娘贼,与俺兄弟吃的甚么药!”过仙桥吓得魂飞魄散,说不出话来。吴天鹗道:“十弟,不干他事,乃是我令其把些砒霜来,与熊弟下了。既救不得,教他少受些苦,也是好事。”袁宪听罢,望后一跌,坐在地下。那过仙桥如蒙大赦,插翅般逃了。吴天鹗遂使人去打听祝永清情形时,永清已死有多时了。有诗为证:

    玉山崩倒入迷途,堪叹离魂别五湖。

    自古冰清不见永,箭毒怎奈比心毒。

    原来祝永清比不得熊铎,当时众将皆来看视,营中医士自然医解不得李金宇的毒。祝永清昏迷之际,却把手在榻上写画,旋即七窍流血而亡。云天彪叹道:“可怜玉山郎这般死了。”刘慧娘却看得仔细,永清写的乃是“西山”二字,自思道:“玉山兄虽是与西山一众不睦,临死之际却仍执迷于此,此番守楼必然有甚蹊跷处。”忆起孔厚、李东保等人之死,俱是西山众将在彼,不禁细思而恐,却又没个见证。张叔夜只得教收殓了祝永清尸首,令人回京去报。

    不说众人安顿祝永清尸身毕,只说刘慧娘因念着永清的事,独自一个前来吴天鹗处,欲借看觑熊铎之机,好一探西山虚实。不想吴天鹗大帐内外,尽已挂孝,方知熊铎亦亡。慧娘方近营帐,只听得里面有人说道:“吾儿通晓春秋大义,也知尚员之烈。且待养好精神,将来为众兄弟复仇!”只觉这声音十分熟,又听一人道:“义父不必担忧,儿自当以社稷为重。”慧娘遂进帐,见那说话者,乃是云天彪与吴天鹗。

    刘慧娘吃了一惊,问道:“公公如何在此?”云天彪亦惊,反问慧娘。慧娘只推做来安排守楼将佐。天彪吃慧娘撞见了,只得摇首叹道:“向日李东保兵败亡身,又折了曾虺,夜来见吴天鹗埋首悲哭,十分怜悯。却是他来求老夫发兵为弟雪恨,是吾点拨得他转醒,遂愿拜我为义父。老夫素爱他为人,故而答应。却因碍着贤甥玉山郎,知他同吴天鹗常有不和,以此把你们都瞒过了。”慧娘见说,心中暗暗叫苦,又不好张扬。吴天鹗垂泪道:“不想今又丧一弟,更连智勇侯亦为贼人所毒害。贤妹既到此,便请一同祭奠熊弟,今后我等更加同心,早日报了冤仇!”慧娘没奈何,只得与熊铎奠酒化纸。正是:

    玉山遗恨授分明,堪叹阿公何不清。

    尽粹劳心今已矣,云郎无泪也伤情。

    且说陆影三人回山,与陈明远、娄小雨等报知了无极楼院中情况。陈明远又闻折了段大猛,即传令不得自己将令,山寨一应头领不许私自去闯楼。何熙道:“院中都已布下如此机关,更不必说楼内了。”陆影道:“我们离去时,正见那日月亭上的铁索似有动静,恰在楼中乱箭射出之后。”吴赛凤道:“如此说来,这铁索却是连着机关的?”李沫瑶道:“我踏着石板时,那铁索却不曾动。”姚雨汐道:“想来应是只连着楼内的机关,若是将其毁之,楼中机关则不可用矣。”娄小雨道:“话虽如此,那刘慧娘既敢教我们轻易明晓,定然不怕我们去毁铁索。”李沫瑶道:“且待再去探楼时试上一试。”陈明远道:“三位贤妹身上带伤,且先将养几时,再去不迟。”三女应了。李金宇又来禀说毒伤祝永清并熊铎一事,众人欢喜。

    且过了三日,陆影来寻吴赛凤、李沫瑶道:“二位姐妹伤可好了?”吴赛凤动肩道:“想是无碍。”陆影道:“我亦痊可,只是捉摸着无极楼一事不可迟宜,不若今夜再去探楼。”吴赛凤道:“我倒与师姐一般计较。此次前去,务必一举将楼内机关探个清楚,省得夜长梦多,再有不测。”李沫瑶道:“若与陈哥哥禀明,他因我们前番负伤,又折了段团练,必然犹豫。我们且悄悄地去,不教他知道。”陆影道:“还须请得一位头领领兵接应。”三人就去找铁枪将张洲。原来张洲为人亦好,深得众人情分,兼本事高强,职务又便。当下闻说三个复去探楼,自然应允,遂点起一小队兵马下山帮衬。滩前又逢着青石山的袁鹏、刘璇二人,袁鹏问道:“有甚要紧的事?”众人如实相说了,刘璇就道:“人多方好成事,我两个同去相助。”遂一同领兵,取路直望无极楼而来。

    待至无极楼前,已是子牌时分。张洲三将仍在休门守候,陆影三人依旧走生门进入。将出生门,陆影恐有埋伏,把石子投去。三个伏在门边,半晌未听得动静。复至日月亭,见那铁索,扒到亭上,腰间掣出刀来,用力砍去,铁索竟不能断。又剁了几番,那铁索只是没个缺口,却不敢再动,恐声音引来官军。吴赛凤叹道:“真个如军师所言,那刘慧娘不会轻易使我们断了这铁索。”看那刀时,刀口都捲了,又道:“这等刀来如何劈得?非是削铁如泥,胜得干将莫邪不可。”陆影道:“教李磊打造不好?”李沫瑶道:“只是时日不多。”转念一想,忽地道:“阿呀!要说这等军器,寨中却有现成的。”陆影奇道:“何来现成的?”沫瑶便道:“曾闻师父所言,明远兄长的太极剑,与他的清光刀,俱是罗真人所赠,言与雷将交手必有用处。”吴赛凤喜道:“罗真人是个活神仙,早已料到无极楼的事。”陆影亦道:“这一说,我倒也想起杨乙尧言,杨令公托梦他夺回杨家宝刀之事。那把刀亦非同一般。”

    吴赛凤复道:“既如此,我们且先回去借刀剑来?”陆影道:“好歹先进楼去,休要空回。”三人遂不顾铁索,过石板,上石阶,又至楼门前。三个前番吃了亏,今个已有准备。陆影扭动门上兽环,迅雷般躲于一侧。待楼内乱箭射毕,三人就要入内时,只见迎面走来一匹自行白马,李沫瑶就道:“却要教我们骑这木马进去?”陆影道:“只恐亦是机关埋伏,且先细观。”

    只看那白马走到门旁,复退走回去。三人望无极楼里,灯火通明,竟只有一条道路,那条路造的崎岖,却只容得自行马走,人走不得。且两侧都是深坑,坑中尽是利刃,若是掉将下去,难免万刃穿心。遥遥又见这一层楼中央,有一十分高大宽阔的铁柱,与无极楼四门道路相接,四条路俱是一般险阻。柱上有孔,那箭矢正是从孔内射将出。柱东南处有木阶,直通二层。

    吴赛凤看罢道:“若不仗这自行马,恐难过去。”复见那白马,直走入铁柱下面一门里,又转出一匹黄色自行马来。陆影道:“不忙,再看一看。”那黄马走回,转出黑马,黑马退去,换来赤马,赤马之后,白马又来。吴赛凤与李沫瑶不解。陆影细思道:“这白马与那三马行走声不同,那三匹自行马内定有甚么东西,以致脚步重了些。”赛凤听了,忖道:“这无极楼按五行八卦所设,我们进的是东门,东为木,白马则应金,此乃取金克木之义也!”陆、李二人都觉有理,陆影遂先自骑上白马,进到柱前下了,无有甚事。吴赛凤、李沫瑶依次等候,都骑白马入内。

    三人俱到柱前,走至东南木阶处,陆影依旧投石问路,见木阶并无机关,三人放心上到第二层。这第二层楼端的空旷无物,惟中央亦有一铁柱,与第一层的却是一体,连着上下层。那柱子正面挂着一幅太极图,四周却画着官军斩杀马陵将佐的故事。吴赛凤道:“可恨这刘慧娘,把画来羞辱山寨!”便要毁之,李沫瑶却道:“这必是刘慧娘使的心计,将画来激我们,诱来者去动这图。且不要管,我们当心上第三层罢。”赛凤点首道:“说的是。”三个小心谨慎,望第三层而走,这一层木阶仍无机关。走了数百步,陆影环顾道:“这第三层里必然多陷阱机关,不然你看我们走了许多步,两边如何只见墙壁?”赛凤道:“不错,千莫大意。”

    正说话间,三女已到第三层,迎面只看一块大匾高悬,上书“玉皇殿”三字。向那门后看去,四下回廊上塑着那一十八散仙、三十六雷将,两两成对。三女穿廊而过,进到殿中,只见八方各有铁陷车一辆,装着青石山八个头领,均是口里塞了麻核桃,身上捆缚住了。殿中央亦有铁柱,却无楼下那般宽阔。柱后绑有一人,三女走上前,又见最里面玉阶上,塑着张叔夜及二子,三人身后便是玉皇大帝高坐。陆影看时,柱上那人却是钻地龙朱宣林,垂首不语,急忙赶过,抽刀砍断绳索,一把抱住。影只觉宣林身子冰冷,忽感胸前一阵疼痛,但见宣林身上一把匕首,直直刺进胸膛。

    看官听说,原来朱宣林早已死有多日了。为是那日王进捉得宣林后,正待刘慧娘发落,不想宣林口里大骂不停。引得韦扬隐大怒,又想师兄李宗汤枉死,便将刀来,要割宣林舌头。宣林那里肯受他折磨,发起狠,舍命撞开扬隐,以首触墙而亡。陈希真本欲教割下首级号令,祝永清却想起自己那年死虎换活熊的法儿,与陈希真说了,唤人来擦净尸身,当活的一般,绑去玉皇殿中央柱子上。又将那把锋利匕首,牢牢地紧在宣林身上,以赚马陵泊。青石山众将或道宣林晕厥,或猜得宣林已死,只是不知祝永清的狠毒,兼被堵了口,与三女说不得。有诗叹朱宣林道:

    朱氏儿郎心似丹,一触求死如求还。

    雷霆见君归神处,应惊九天高更寒。

    当时陆影吃痛,猛地把朱宣林尸身一推,伏在地上,血流不止。吴赛凤大惊,忙来搀扶。不想朱宣林的尸首,吃陆影一推,撞在柱子上,那柱上却有机关,以此运转起来。陆影只觉脚下有动静,情知不好,不顾伤痛,用力推开赛凤,便见地板打开,掉将进去。李沫瑶眼疾,飞身上前去救,却只钩得陆影两个指头。

    那楼中机关,发出铺天盖地般的声响,陆影急忙道:“你二人速走,此刻必已惊动守楼之人,若是迟了些,俱走不了了!”把两指一松,当时坠将下去。那陷阱里布了一张大铁网,网上都是些又短又小的尖刃,俱刺进陆影背中,登时毙命。后人有诗怜曰:

    哀哉马陵朝天竹,身受利刃报钟吾。

    临危仍念手足义,流芳后世闻名哭。

    吴赛凤、李沫瑶见陆影身死,悲愤不已,只得舍泪奔走。到了楼下,二人同骑白马出东门。方才出楼下阶,至日月亭边,只见韦扬隐带兵赶到。韦扬隐看二女道:“呸!两个妇人也敢来闯楼?”正说间,又见铁枪将张洲,因闻得无极楼声响,恐三女有危,留下袁鹏、刘璇在休门外,进生门来接应。张洲不见陆影,便知影已不能还了,怒从心起,来战韦扬隐,教二女先走。

    且言张豪轩斗韦扬隐,一个使镔铁点钢枪,一个用五指开锋三棱镔铁枪。两条枪正似一对蛟龙,上下盘旋;又如两条银蟒,左右互搏。二将武艺虽分前后,豪轩却不是好惹的主,铁枪在手,只攻无遮,扬隐丝毫不惧。两个都是使枪的好手,端的是神出鬼没,斗到五十合开外,没个胜败。韦扬隐喝道:“贼子攻的也勾了,着我一枪罢!”将枪照着张洲咽喉便刺,豪轩忙架住,却连人带马退了一步。

    只这一枪,高下已分,张洲知己武艺,终在韦扬隐之下,又不肯舍了陆影的仇。忽想起三女所言无极楼院中景象,心生一计,就势里拨马望无极楼便走。韦扬隐道:“呸,背君小人,欲使回马枪,我却偏破与你看!”纵马追去。

    张洲骤马至那片方石板前,沿着又走了十数步,猛地一勒马,两腿用力一夹,那匹黑煞兽便将前蹄悬空。韦扬隐马到,见张洲勒马,举枪刺去。豪轩在马上,猛一回身,看韦扬隐枪已到来,更不多想,铁枪亦起。但见两条枪交搠,那镔铁枪扎在豪轩右手腕内,点钢枪却扎在扬隐咽喉下数寸。黑煞兽前蹄方才落地,豪轩大喝一声,将扬隐挑下马去。扬隐落马处,正在那方石板上,内中俱无一个万字。石板翻动,扬隐跌入,里面埋着短枪利剑,就把一个大宋朝左龙武副将军,戳的体无完肤,血肉狼藉。有诗为证:

    曾见定陶生死日,双枪砥砺命逢殃。

    无极楼下无极刃,处处兵锋处处殇。

    看官当知,张洲此番胜了韦扬隐,却实实有三处侥幸:其一乃是豪轩因处在高势,铁枪向下刺时,更是凶猛;其二却是豪轩自那日被徐韬破了回马枪,由是又请李磊与他打造一把长的镔铁点钢枪,今日手中枪实较一般铁枪更长数寸;其三便是韦扬隐欺豪轩枪法不及己,但顾取胜,却少留一分心思闪避。只因这三处侥幸,便教一员能征惯战的猛将韦扬隐,顷刻殒命枪下。可见沙场交锋,强弱之势,实非一成不变。张洲若无那回马枪与驭马的本事,又怎杀得了这韦扬隐?饶是如此,豪轩手臂亦伤,也算美中不足了。

    韦扬隐手下士卒见杀了主将,那敢再战,纷纷逃窜。张洲领队从休门而出,来追吴赛凤两个,却见满地喽啰尸首,又见袁鹏、刘璇二将死在一边。张洲大惊,但看王进冲出,叫道:“你那贼将已吃我杀了,是好汉不要走,与我并个三百合!”原来王进今日与韦扬隐守楼,亦闻得无极楼动静,知必是马陵泊前来闯楼,遂与扬隐兵分两路,一个在内,一个在外。袁、刘二将为保二女,截住王进厮杀,斗五十合不敌,皆死于枪下。

    当下两边军将撞在一起,张洲右腕虽是受了韦扬隐一枪,却仍与王进斗了无数合。王进见状,收了枪,拨马望东北而走。张洲欲为袁、刘二人报仇,拍马紧追不舍。赶了数里地,蓦然间风雨大作,怎见得:

    卷地风狂,忽喇喇树折木断;漫天云障,黑腾腾山昏路暗。砰訇一声霹雳,雷公愤怒,惊起那河里蛟蟒欲飞腾;闪烁一道电火,电母发狠,灼曜那洞中虎豹齐畏缩。滂沱直泻,顷刻间路化滩涂;澎湃冲倾,转眼处夜无月华。大雨浇淋透骨冷,狂风悲号裂心疼。

    这一阵风雨,端的摇天撼地,倒海翻江,却当不得两匹良驹的脚力。二将不觉间,已行近半个时辰,赶至一河边。此河名唤沭水,其源头在沂山,经淮阳军,进马陵泊而东流海州入海。此处正是沭水下游地段。

    张洲见王进单骑,下河踏水而走,欲奔至对岸林子里,遂把马一拍,大喝一声:“仇人那里走!”扑桶一跳,不想那河内都是淤泥,看又不清,连人带马,陷在河里,如何逃脱?王进上到岸边,回马望着张洲大笑。张洲虽怒不可遏,只是到此英雄怎使!王进讽道:“你虽被人夺了都监一职去,毕竟朝廷也曾与你有恩,只当隐忍,以待时机。今如何不思报效,反去做了强盗!那陈明远与你甚么好处,却要你死心塌地为他卖命?”张洲吼道:“王进小人,只好簧舌,岂识我们弟兄情义!”忽见林中现出数百个弓箭手,王进冷笑一声,喝令放箭。顿时万矢齐发,如雨点般射将来。张洲本欲借助风势,挥枪招架,争奈雨大如注,夜黑难辨,手臂上先中了数箭,旋即万箭攒身。当时雨止风住,月明星稀。可怜这铁枪将张洲,倒如罗成一般,死于沭水道中。后人有诗吊曰:

    铁枪名将称豪轩,威震莱州任都监。

    回马疾刺人难躲,斩将搴旗勇无前。

    可堪沭水将星坠,为灭雷霆性命颠。

    向年献馘埋枪谷,今夜冷月照寒涧。

    有看官必是要问了,那王进缘何却能走在河里,没个甚事?为是刘慧娘因马陵泊一闯无极楼,折了祝永清,便更加防备,早看了淮阳军境内地图,定下这条计来。分付守楼众将,若见马陵泊来探楼,能敌者,或斩或擒之;本事高强及不能敌者,务必引他去沭水道上,乘机除之。那沭水被刘慧娘令人连夜在两座军州边界处阻隔,使水缓而多现淤泥。道中又早已埋下暗桩,官军众将皆牢记所栽之处,故能走在河道上。张洲为王进所惑,只道能走,因而陷身进去。

    良久,只看金锏徐韬领兵赶来,王进已退去多时了。原来吴赛凤、李沫瑶二人换了马,回山途中正遇着徐韬。陈明远因发觉三女下山,只恐有失,忙教徐韬也去接应。徐韬统军赶到无极楼外,见本寨喽啰与官兵正在厮杀,又得报张洲追着王进往东北方去了。韬连忙奔往相助,孰料终是救应不及。韬见张洲身骑黑煞兽,手执点钢枪,连人带马被射死在河里,不禁从马上跌下,大哭了一场。哭罢,令人去收了尸首,回山来见陈明远。

    陈明远见说折了朱宣林、陆影,张洲又死的这般凄惨,睁圆怪眼,怒不能息,言道:“害吾兄弟致这般,不斩尽雷将,吾岂能苟活于世!”一口气不来,倒了去。众头领半晌救得转醒。明远自来为张洲拔去身上箭矢,泪如雨下。

    又说起无极楼内机关的事来,何熙道:“若此,非是要有无极楼的图纸,方可万无一失。”娄小雨道:“这图纸必在官军营中,若欲取得,只除盗将来。”李沫瑶道:“若说盗图,还须我去。”何熙道:“前番盗火枪,折了仲若冰的性命;今番又有刘慧娘、陈希真在彼,凶险非常。”吴赛凤道:“我同妹妹前去。因我三人,连累豪轩哥哥没了性命,不盗得此图与他报仇,如何心安!”陈明远便道:“二位贤妹且谨慎行事,此番我教沈涛与你们一并,倚仗神行法,也好安全无恙。”二女点首,计在三日后行事。不是两个去盗图时,有分教:

    闹动官军营,来显马陵泊。

    直教:

    利己奸雄失手段,礼贤官人受刑罚。

    毕竟吴赛凤、李沫瑶如何去盗图,且听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折了四员罡煞:段大猛、朱宣林、陆影、张洲。

    折了两员曜宿:袁鹏、刘璇。

    折了两员雷将:祝永清、韦扬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