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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奴之血脉

    佛珠吸引了阿泷的注意力,他家里没人信佛,他也从未对珠宝首饰产生过兴趣,但是现在,他居然感觉到这玩意在呼唤自己。

    这一刻,他仿佛不是身处地下车库最底层,也没有被会动的竹人用手脚捆住,周围一片寂静,只剩下他跟这串非同寻常的宝物。是的,那上百颗珠子,找不到两颗是色泽光芒一样的,每一颗都散发着独一无二的气息,争先恐后地要跟阿泷讲述自己的故事。他从未如此想要得到一件东西,远远超过了小时候对游戏机的渴求,就像身体里关闭多年的一个门开启了,强烈的冲动奔涌而出。

    这是他二十年人生所见最令他着迷、最想拥有的宝物。

    恍惚间,阿泷的右手想要挣脱竹人的束缚,奋力伸向佛珠的方向,竹人的关节被扯动,挤压出“咔咔”声。他的眼睛里,满是佛珠的光彩。摆脱不了竹人,他的手指就在空中伸屈。

    看着阿泷的举动,老者先是仰头大笑,而后哽咽抽泣,又猛烈地咳嗽,每一次咳嗽都带着喷出的血沫。

    “呵呵,果然……我这被奴役的血脉啊。”这句是带着冷笑说给自己听的,说完,老者慢慢挪出车厢,颤抖着把佛珠从脖子上摘下,他看起来太虚弱,勉强地站着,轻轻一推就会倒下。,将佛珠捧在面前,他咽了一下口水,也许,是把涌上咽喉的血暂且吞下,微微抬头,含泪的眼睛里仿佛能喷出火焰。

    “五百年了!为你当差五百年!我他妈累了!”老者声嘶力竭地朝天怒吼,低头看向阿泷,声音变得疲惫又无可奈何,“可是……我还想继续活,泷儿,我本想一直干下去,这样你们就不用,不用……可是……唉”

    老者已油尽灯枯,用最后的力气,他将佛珠递向阿泷的脸,“当祖宗的只能教你一件事,想,使劲想!它会明白的。”说完,也不管阿泷有没有听明白,老者露出心满意足的微笑,手指轻轻滑过阿泷的脸。

    “我何尝没有梦到过儿孙绕膝,但,我不入地狱,谁入?现在轮到你了,泷儿,对不起,对不起。”

    哽咽着说完最后三个字,老者闭上眼睛,似笑非笑,像从晾衣绳上滑落的一件衣服,软绵绵地瘫下去。

    就在老者倒地的同时,阿泷感觉身上一松,竹人消失不见。他向前扑倒,跪在老者跟前,手顺势伸向了佛珠,与此同时,佛珠自己从老者手里滑出,升到半空,每颗珠子都爆发出耀眼的光芒,五颜六色。阿泷手在空中举着,他在看着佛珠,他相信佛珠也在看着他。他伸手去抓,就在触碰到其中一颗的一刹那,佛珠们像害怕一样向着不同方向飞去,在空中拉扯,串联佛珠的绳子松开,上百颗的佛珠从断口处脱出,化成一道道光,四散飞走。

    刚刚还一派流光溢彩的的绚烂,一瞬间便黯淡下来,然而阿泷并没有失望,他甚至没有去关注那些飞走的珠子,眼睛牢牢盯着仍飘浮在半空的黄绳。黄绳在空气里游动,宛若灵蛇,像是头部的一端微微立起,头上的丝线展开,似一朵金黄色的菊花,呼吸状一张一合,仿佛在跟阿泷说什么。

    吸引阿泷的,并不是珠子,而是这根黄绳。

    阿泷的手仍直直地伸着,黄绳游过来,以阿泷的指尖为中心,缓缓绕成一个圈,再向前游动并拉伸成弹簧形的绳圈,头部一端扬起,一颗透明的珠子从停车场顶部的阴影处落下,上面并无孔洞,与绳头接触后,便像是把绳子吞进去,自然地融为一体。透明珠子嵌入黄绳后,绳圈再度收紧并合拢,原本带着上百颗珠子,挂在老者脖子的佛珠,现在变成了只有一颗珠子的手链。

    绳圈触到阿泷皮肤的一刻,像是拿针扎了一下,短暂刺疼后,一股暖流从创口处注入,如潮水般瞬间传到全身,阿泷此时仿佛全身浸在温泉里,四肢百骸都透着舒畅,强烈的愉悦感直冲头顶,但,又有巨大的渴望从心里喷涌而出,他并不知道自己得到了什么,但他想要更多。

    等阿泷清醒过来,发现自己仍在地下停车场,面前躺着自称他祖宗的老者,他慌忙伸手去探老者脉搏和鼻息。

    死了。

    保安老马特地强调从没死过人的停车场,死人了,在阿泷面前。

    阿泷不知所措,本能地后退了一步,“咔嗞”,踩到了一个坚硬的圆柱体,挪开脚一看,是之前困住自己的三眼竹人,现在只有手掌大,并没有消失,是变回了不能动的正常竹制玩具。

    再举起右手,串着透明珠子的黄色绳圈确实戴在手腕上,珠子跟小时候玩的玻璃球一般大,阿泷把手抬到鼻尖前方,想要仔细观察一下这件主动来到自己身上的宝物,跟那些飞走的各色珠子不同,这颗透明的不发出任何光芒,非常纯净通透,凑到眼前,透过珠子可以清晰地看到眼前的景象。

    阿泷手不经意的挪动,珠子对准了地上的老者,透过珠子,他看到老者的眼、鼻、口、耳及下体处隐约发着光。他急忙挪开珠子,用肉眼看,老者身上什么动静也没有,再透过珠子看,发光处冒出几个蝌蚪状的光团,飘到半空,蝌蚪尾巴还连着一些丝线,丝线从老者体内长出,还有几个光团从身上的光斑里慢慢拱出来。

    灵魂出窍?阿泷惊出一身冷汗。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嘎吱嘎吱的声音,阿泷扭头看去,随着“叮”的电梯到达提示音,电梯门缓缓开启,一团杂着森森绿光的雾气喷涌而出,伴着雾气从电梯门上方冒出一颗脑袋,脑袋边前移边左右转动,后面连着普通人三倍长度的脖子,接在一个硕大的球体上。球体挪出电梯时,脚步声非常沉重,地面都微微颤动。走出电梯,长脖子才得以直立,正常电梯高度是两米一十,这人站直了得有两米三十。雾气稍稍散去,那人脸正好扭向阿泷,与肥硕的身体完全不匹配,这张脸就是按着“尖嘴猴腮”这个词长的,更具体一些,就是《封神榜》连环画里雷震子的模样,鹰钩鼻子,嘴巴前突,两腮凹陷无肉,眼睛大且圆还凸到眼眶外,头顶随意耷拉着几缕稀疏的灰白毛发。明明是大夏天,裹着一件长到小腿的大衣,肚子把大衣快撑裂了,事实上,大衣确实有不少破洞。

    就在十分钟前,阿泷认为会动的三眼竹人是他此生见过最奇怪的人性生物,此刻,这个“之最”已经面临艰难抉择,不过,他仍不能确定竹人是不是属于生物。

    怪人身上的雾气有一些朝着阿泷飘来,一股浓烈的香气直冲鼻腔,不是好闻的自然香味,而是厚重的工业合成香精,没等阿泷做出反应,紧随其后的是排山倒海般的恶臭,势如破竹地直冲阿泷的嗅觉中枢,仿佛用喷枪往他的鼻腔里注入一管强酸,直接轰炸了大脑。这不是人体能形成的体味,也不似刚刚的合成香精味,混合了血腥、腐肉、脏器的污秽……

    他此前的人生里对这个气味并没有任何概念。

    尸臭。

    阿泷差点把刚吃下去的螺蛳粉吐出来。

    而那萦绕的雾气,是怪人喷在身上用以掩盖恶臭的除臭增香喷雾,还是比较劣质的。

    阿泷像是本能反应一样,把手腕上的珠子对准了怪人,他透过珠子看到的不是裹着长大衣的胖身子长颈怪人,而是一只形似秃鹫的巨鸟模样,不,不能说一只,珠子里的影像没有大衣,肥胖的身躯其实是好多蜷缩交缠的鸟头和鸟翅膀拼凑而成,密密麻麻,每只鸟头的眼睛都是又圆又凸,齐齐盯着阿泷!

    阿泷又一次惊叫着向后跌倒,珠子离开,肉眼看到的仍是怪人,但他知道了,大衣的每个破洞,都有一只鸟眼睛在窥视他。他心里拼命呐喊着“快跑”,双腿却只会颤抖。

    阿泷的惊慌竟让鸟怪露出了笑容,凸眼珠眯起,嘴角向上几乎咧到耳朵根,张开的嘴巴里并无牙齿,发出了像母鸡一样“咯咯咯”的声音。这肯定不是友善的笑容,像……对猎物的轻蔑嘲讽,从嘴角淌下的口水进一步证明了这点。鸟怪往老者走了两步,微微俯身,脖子向前伸着,眯着的眼皮抬起,嘴巴张得更大,呼吸裹挟着恶臭吹向阿泷,口水从嘴角掉落,滴在离老者仅几尺的地面。

    瘫坐在地的阿泷同样张大嘴巴,那是想要喊叫却发不出声音的状态,他不敢想象鸟怪接下来要做的事,胃里一阵翻腾。

    那个老者,自称他祖宗,神神叨叨,莫名其妙地死在了他面前,被他看到灵魂出窍,还将面临更可怕的处境。

    阿泷啥都做不了,如此弱小无助,不管这鸟怪对老者做什么,很显然下一个就轮到他。

    鸟怪身体前倾,双手扶膝,大嘴冲着老者。这跟阿泷的想象有点偏差,但很快他想到了,举起手腕上的珠子,对准老者。

    透过珠子看到老者身上冒出的光团在半空聚集,扭动盘绕出人的上半身形状,约有正常人的三分之一大小,光团下面仍有丝线连结身体,细小的光球从体内冒出,沿着丝线涌向人形光团,人形脸上的五官逐渐成型,清晰起来。

    阿泷用力眨眨眼,想要看清那个人形的模样。那张脸跟躺着的老者毫无相似之处,跟阿泷去世的爷爷一模一样!仅仅看清一瞬,人形光团像风中烛火般摇晃扭动起来,还朝着鸟怪的方向伸长。

    珠子转向鸟怪,阿泷又看见了骇人的巨鸟模样,上面的脑袋张着大嘴在用力吸着人形光团,盘在大衣里的鸟头兴奋地嘴巴一张一合,似乎在分享。

    鸟怪在吸食灵魂。而那个灵魂长着阿泷爷爷的模样。

    五年前,阿泷爷爷去世,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不用有太大出息,做个好人。”

    他目前确实没太大出息,学了美术,通过艺考上了个高不成低不就的大学。目标是毕业回家做个美术老师。如果没有意外,达成爷爷遗言的前半句毫无难度。

    做好人难不难?他从没仔细琢磨过这个问题。他此刻只想手里有把机关枪或大砍刀,哪怕有根棍子都行。

    情急之下,阿泷抓起对讲机扔了过去,正中鸟怪的腮帮,距离那么近,扔的力道不小,打得鸟怪头一歪,眼球几乎飞出。像爷爷的灵魂光团失去吸力的牵引,弹回躯体上方,但仍继续向上飘,下方的丝线也逐渐抽离身体。

    一击得手给了阿泷勇气和信心,他站了起来,冲向老者的劳斯莱斯,抽出藏在车门里面的伞,双手握住摆出干架的姿势,冲鸟怪大吼:“给我滾!”

    鸟怪扭过头来,嘴边挂着血迹,“呱”一声又吐出一大口血,表情变得狰狞,一脚把地上的对讲机踩得粉碎,又吐了几口血。

    这情景反而让阿泷有点懵,脸被打了一下竟吐血如此夸张,莫非我变强了?

    鸟怪双手掐住自己脖子,一脸痛苦,喉头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呱”一声,吐出一大滩粘稠的血浆,里面崩出个指头大的东西,滚到阿泷脚边。

    指头大的……人类手指头。

    阿泷明白了,鸟怪吐的不是自己的血!

    这下完蛋了!阿泷握伞的手颤抖起来。“上次给爸妈打电话说了啥?”现在对阿泷而言,最糟糕的还不是可能没命,而是可能死无全尸,也不知道鸟怪挑不挑食。

    接下来鸟怪的举动,似乎表明它还是挑食的!因为鸟怪又把注意力转向了老者的灵魂,抹掉嘴上的雪,鸟怪再次张大嘴巴,没有吸气,而是走向老者,脖子尽力伸长,双手也伸向前方做抓握状。

    阿泷赶紧用珠子观看,老者的灵魂光团已经完全脱离了身体,正被鸟怪双手钳住,鸟怪的大嘴已经伸到那张酷似阿泷爷爷的脸上方,将要直接吞食的样子。

    这一次没有丝毫的犹豫,阿泷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双手握住雨伞窜出,狠狠刺向鸟怪圆滚滚的身体,直接命中,鸟怪为轻视阿泷付出了代价,一声哀嚎,伸手欲抓阿泷,但速度并不快,阿泷低头闪过,纵身扑向老者身体上方的空气。通过珠子看到的灵体只有人的三分之一大,他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像鸟怪一样触碰灵体,只能放手一搏。

    他碰到了,光滑而柔软的触感,像是揽住了刚晒过的蓬松丝绸面羽绒被,轻飘飘,有一点温暖。

    确认抓到了灵体,阿泷凭着触感,双手像抱婴孩一样将灵体护在怀里,为了夺走灵体,他放弃了作武器的雨伞。刚刚一瞬间爆发的勇气,给自己绝望的处境撕开了一道缝隙,让阿泷看到了求生的希望,趁着鸟怪还在哀嚎,他拔腿就跑。

    刚跑出两步,只觉脸上一热,“嗖”的破风声,劳斯莱斯雨伞直挺挺插在眼前的墙上,前段没入三分之一,把柄还在微微颤动。脸上热的地方火辣辣地刺痛,是被飞来的伞划伤的。

    回头一看,鸟怪还保持着投掷的姿态,身体因为愤怒而抖动。阿泷并没有透过珠子,却看到鸟怪裸露在大衣外的头和手已经没有人类的伪装,现出了原形,眼球通红如血。突然一声咆哮,大衣被由里而外的力量绷裂,碎片四散炸开,原先肥硕身体上的鸟头和翅膀全都立起,所有鸟眼齐齐瞪向阿泷,甚是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