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拉梅尔学院（3）
这一刻，隆德的笑容竟让梅林觉得瘆人，说不出的瘆人。“自己把自己掐死了……”梅林无声吸了口凉气，似乎看到了自己的凄惨结局。
哪怕躲过了一劫，也只是逃得了一时？有什么办法能彻底解决？让自身成为神秘学家来对抗？车内归于沉默，梅林无数想法涌现，又纷纷落下。
这样难言的安静里，警车行驶了很久，行驶得很快。
就在梅林下定决心，打算厚着脸皮请教隆德·施耐特，看有什么解决办法时，警车停了下来。
“施耐特先生，麦罗的住所到了。”司机的声音传入两人耳朵。
“我们下去吧。”施耐特理了理到膝盖位置的黑色风衣，“呵，我提前介绍介绍，‘专家’对外伪装的身份是伦敦最知名的通灵师。”
梅林收敛住别的想法，好奇问道：“那她实际上的身份呢？”
隆德半转身体，回过头来，灰眸深邃道：“真正的‘通灵师’。”
真正的……通灵师……梅林震撼。
梅林与隆德走到放门口。
“进来吧，绅士们。”一道略显空灵的嗓音从屋内传出。
隆德扭动把手，推门而入，对坐在沙发上的女子道：“温笺，有结果了吗？”
客厅吊灯没有被点亮，一主两副格局的皮制沙发环绕着大理石制成的茶几。
茶几之上燃着一根蜡烛，可灯焰却泛出艳蓝，将半开放式布局的客厅、餐厅和厨房都蒙上了一层摇曳诡异的色彩。
长沙发正中坐有一位东方面孔的女士，她穿着黑西装套裙，露在外面的手腕处缠绕着挂有白水晶吊坠的银链，修长的双腿下踩着一双高跟鞋。
看到她的第一眼，梅林就有种莫名的感受：打扮得一点都不像个真正的通灵者，倒像是个职场女性……
温笺用黑色的眼眸扫过梅林，望向隆德·施耐特道：“原本的灵都消失了，包括麦罗和米娅的，现在在这里的小家伙们什么都不知道。”
灵？通灵者……梅林道：“晚上好，女士。”
隆德·施耐特则叹了口气道：“还真是棘手啊……温笺，这是梅林·森泽尔，你试试能从他这里发现点什么。”
温笺的视线顿时转到了梅林身上，她指着副位的单人沙发道：“请坐。”
“谢谢。”梅林点了点头，几步过去，老实坐下，一颗心不自觉提了起来。
是生是死，就看接下来的发展了，这真是非常不好的感受……梅林苦涩想道。
随着隆德坐到他对面的双人沙发上。
温笺从腰间的暗袋里取出了两个玻璃瓶。她微笑看着梅林道：“我需要一点辅助，毕竟你不是敌人，不能那么直接地、粗暴地对待，那会让你不太舒服，感觉疼痛，甚至会留下严重的后遗症，我会给你一些香味，给你足够的温柔和润滑，让你一点点放开自己，真正沉浸入那种感受。”
这话怎么听着不太对……梅林一阵咋舌，眼眸闪过惊讶。
对面的隆德不易察觉地笑了笑。
“我明白，只是没想到，会这么，这么……”梅林比着手势，“这么……老司机……”这句老司机是字正腔圆的中文。
“噗嗤。”温笺笑了，作为一个中国人，她当然知道老司机是什么意思。
隆德也嘴角上翘道：“放心，温笺其实很少这么做，她只是想通过这种方式让你平静和放松下来，她喜欢尸体更胜过男人。”
“你说得我像是个变态。”温笺微笑插嘴道。她打开其中一个小瓶子，往艳蓝色的烛焰里洒了几滴：“很好闻的。”
说话间，烛火摇晃了几下，那几滴纯露飞快蒸发，弥漫于房间。
一股清幽迷人的香味钻入了梅林的鼻子，他的情绪不再紧绷，他的心灵迅速平和，仿佛在夜深人静时俯视着黑暗。
又一瓶琥珀色的液体伴随着温笺的动作，滴在了艳蓝的烛火上。
梅林闻到了酒香，空灵飘忽的酒香，他看见烛火摇晃得厉害，看见温笺，甚至出现了重影……
当梅林再次醒来时，他躺在沙发上，面前是隆德与温笺的脸。
“经过我们的确认，你确实与麦罗、米娅的死没有直接关系，也没有任何神秘学意义上的污染。”隆德缓缓道。“你现在有两个选择，1，我们通过一些神秘学方式抹掉你的记忆，但我们无法确认你后续的状态，你需要自己承担相应的后续风险。2，加入弗拉梅尔学院，你将……”
……
陈昀轩站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看了一眼手里的火车票，抬头望着芝加哥火车站教堂般的穹顶。
他左右两只巨大的旅行箱，加起来和他自己的重量差不多，背后的背包鼓出一大块，因为里面被妈妈塞进了一只压力锅，编织袋里塞着一床十二孔棉被，枕头和一只箱子捆在一起，护照叼在嘴里。
以上就是天之骄子、留学新人陈昀轩携带的全部出国装备，他独自搭乘美联航班机，跨越大洋，降落在芝加哥国际机场，按照诺恩斯给的行程安排，他将在芝加哥火车站乘坐sb250次快车前往弗拉梅尔学院。
“真想自己送你去啊，不过还得飞意大利。”博尔吉亚教授在电话里惋惜地说，“不过别担心，诺恩斯会把一切都安排好的。”
诺恩斯委实是个出色的秘书，三周之后一个极大的信封袋送到陈昀轩手上，从护照到行程单，一应俱全，附送一份《弗拉梅尔学院入学傻瓜指南》，下面还标注了“陈昀轩版”。
不过一路上这份名字可笑的指南却相当好用，直到现在……
“sb250次快车？没有听说过……也许是什么支线列车？不过你说的编号不太对……新版的列车时刻表里包含车次的一切信息，再去查查吧……车票好像是真的，可是真的不知道有这班列车。”这是不同的值班人员给出的答复。
列车时刻表中，没有这趟快车。
“这下子乌龙大了！”陈昀轩在人群中抓狂。
上帝应许摩西说，你去迦南，那里是流着奶与蜜的乐土，并给他一份地图。摩西以神力分开浩浩荡荡的红海，摆脱埃及人的追捕，九死一生，看见前面的路标上写着“去印度”、“去中国”、“去梵蒂冈”，就是没有“去迦南”，而路标下的警察叔叔说，“迦南？不造啊，没听过。”
大概这就是陈昀轩此刻的感受。
他的口袋里只剩下20美元了。妈妈给了他1000美元作为路上的花销，但是经过芝加哥海关时，那个胖墩墩的警察一面清点陈昀轩夹带的几十张盗版PS2光盘，一面在收据上写下令人心惊胆战的数字，一面赞美陈昀轩的品位，“诶？《生化危机IV》么！哈！你也喜欢《三国无双》系列？嚯！我也爱《勇者斗恶龙》！……”
可能是出于对他品位的欣赏，胖子给陈昀轩留了二十块。
如今这位不远万里的“摩西”站在KFC的门口，死死攥着仅有的一张二十美元钞票，思考他究竟该咬牙饿着还是买一份汉堡和可乐的套餐。无论那奖学金有多好，他现在只有二十块，花掉六块还剩十四块。还能熬几天？
“Onedollar，justonedollar…”有人在他背后说。在美国这是句典型的讨饭话，要一个美元，和中国古代乞丐唱的莲花落一样。
“No，I'mpoor！Nomoney！”陈昀轩以朴实简洁的英语回复。
他扭过头，看了一眼背后和他同高的年轻人，面孔倒也算得上是英挺，烛火般闪亮的眼睛写满渴求，黑白格子的针织围巾围住半张脸，卡其色毛尼大衣有些褶皱。在美国这地儿遇见这样的乞丐不容易，其他乞丐都穿得比他像样儿点。
“中国人？”对方察觉了陈昀轩的国籍，立刻换用一口流利中文，“大爷赏点钱买杯可乐吧，我真不是乞丐，只是出门在外钱包被偷了。”
中英乞丐的切口你都那么熟，还敢说不是专业乞丐？陈昀轩想。
“梅林·森泽尔，真不是乞丐，大学生。”年轻人为了证明自己的身份，从背后的背包里掏出了字典般的课本。
崭新的课本上，用英文混合拉丁文写着书名，陈昀轩似乎曾在什么地方看过这种文字。
这家伙居然说那么一口流利的中文……陈昀轩心里有个念头跳闪，他在弗拉梅尔学院的入学文件上看过这种写法。
“你是等……sb250次快车？”陈昀轩问。
双方各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磁卡票来，一模一样的票，漆黑的票面上用银色绘着半边腐朽，半边繁茂的巨树花纹，树根处被什么东西围绕着啃食。
“我是新生，陈昀轩。”陈昀轩伸出手去，想表示友好。
“亲人呐！可算能找着一个美元买可乐了。”梅林一把抓住陈昀轩的手。
你的脑袋瓜子里除了可乐就没别的了么？陈昀轩想。
“兄弟我很欣赏你，你看起来很有义气！”梅林四仰八叉地坐在长椅上，大口啃着汉堡，喝着陈昀轩的可乐。
两人加起来只有二十五美元，陈昀轩建议说既然可乐免费续杯，他们根本无需买两杯，只需要两根吸管和把续杯次数翻倍即可。梅林来自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英国，但在卫生这一点上毫无英伦绅士的风度，热烈地赞赏中国同学太有想法了。
“你几年级？”陈昀轩问。
“新一年级。”梅林道。
“那你和我同级啊。”陈昀轩吸了一口可乐。
“你也是新生啊。”梅林说。
“对啊。”陈昀轩道。“你知道那趟车吗？”
“我知道我知道，执行部的专员和我说过，校园在山里，除了直升飞机，就只有这趟火车去那里，没人知道时刻表，反正芝加哥火车站是没人知道，最后一个知道那趟列车运行时刻表的列车员前年死了，他说那趟车从二战前就开始运营了。”梅林说，“不过别担心，总会来车的。”
执行部？专员？陈昀轩疑惑。
“这个弗拉梅尔学院毕业好找工作么？”陈昀轩问道。
“不，他们分配工作！”梅林响亮地打了个嗝儿。
陈昀轩从火车站的落地窗往外望去，漆黑的摩天大楼像是巨人并肩站立，夜幕降临了芝加哥城，高架铁路在列车经过的时候洒下明亮的火花，行人匆匆，霓虹灯闪亮。
他和梅林在芝加哥火车站度过两个晚上了，没有钱去住旅店，只能裹着毯子睡在候车大厅的长椅上。如果不是他们的磁卡票确实能够通过检票机，他们早就被保安人员赶了出去，可芝加哥火车站没人知道这趟神秘的sb250次支线快车。
梅林满不在乎。候车大厅里只剩下他们俩了，他四处溜达。陈昀轩把毯子裹在身上，蜷缩在木质的长椅上。他的意识渐渐地有点昏沉，隐约听见远处的钟声。
钟声回荡，似乎来自很远处的教堂，陈昀轩闭着眼睛，他看到了月下荒原和遥远处漆黑的教堂影子，看到打着火把的人群在荒原上奔跑，火光不能照亮他们的面孔，他们的脸隐藏在阴影里，他们奔向圆月，那轮月亮大得不可思议，半轮沉在地平线以下。他们从山巅向着月亮跳跃。
他猛地一惊，不知自己怎么会看到这些，疯狂、瑰丽而又真实，似乎他曾亲眼目睹那壮丽的一幕。
为什么会有那么那样的钟声？陈昀轩意识到有什么不对，他是在芝加哥，外面是熙熙攘攘的公路，声音嘈杂，人声鼎沸。为什么他能听到的只有那个单调孤独的钟声？附近本该没有教堂。
他从长椅上坐起来，一轮巨大的月亮在落地窗外缓缓升起。月光泼洒进来，仿佛扑近海岸的潮水。整个候车大厅被笼罩在清冷如水的月光之中，窗格的影子投射在长椅靠背上，一个女孩沉默地坐着，抬头迎着月光。
陈昀轩四下张望，找不到梅林，门口的警卫也不见了，远处的KFC熄了灯，这里只剩下他和那个女孩。他觉得很奇怪，却不敢说话，甚至不敢用力呼吸，此刻候车大厅里有一种让人不敢打破的沉寂。
女孩看起来是个中国人，大约十三四岁，穿着一身纯黑的洛丽塔，稚嫩的脸上流淌着辉光。陈昀轩不知道这么点大一个孩子为什么脸上流露出那种仿佛沉浸了千年的沉默和悲伤，而且空着那么多排长椅，女孩偏偏坐在他身边，像是在等他醒来。
陈昀轩把毯子掀开，坐在女孩的身边。两个人就这么默默地看着月光，时间慢慢地流逝，仿佛两个看海的人。
“你要么？”女孩轻声问，声音空灵动听。
“什么什么？”陈昀轩不懂她在说什么。
“你要么？”女孩再次问。
“要什么？我没钱……Iampoor，nomoney……”陈昀轩没来由的畏畏缩缩，心想：和未成年幼女发生关系是会判刑的吧。
“那你还是拒绝喽？”女孩慢慢地扭过头来。她黄金般的瞳孔里流淌着火焰般的光，仿佛一面映着火的镜子。
陈昀轩的所有意志在一瞬间被那火光吞噬了，他全身猛地一颤，仿佛濒临绝境般，身体里生出一股巨大的力量，他猛地往后闪去……
哪怕躲过了一劫，也只是逃得了一时？有什么办法能彻底解决？让自身成为神秘学家来对抗？车内归于沉默，梅林无数想法涌现，又纷纷落下。
这样难言的安静里，警车行驶了很久，行驶得很快。
就在梅林下定决心，打算厚着脸皮请教隆德·施耐特，看有什么解决办法时，警车停了下来。
“施耐特先生，麦罗的住所到了。”司机的声音传入两人耳朵。
“我们下去吧。”施耐特理了理到膝盖位置的黑色风衣，“呵，我提前介绍介绍，‘专家’对外伪装的身份是伦敦最知名的通灵师。”
梅林收敛住别的想法，好奇问道：“那她实际上的身份呢？”
隆德半转身体，回过头来，灰眸深邃道：“真正的‘通灵师’。”
真正的……通灵师……梅林震撼。
梅林与隆德走到放门口。
“进来吧，绅士们。”一道略显空灵的嗓音从屋内传出。
隆德扭动把手，推门而入，对坐在沙发上的女子道：“温笺，有结果了吗？”
客厅吊灯没有被点亮，一主两副格局的皮制沙发环绕着大理石制成的茶几。
茶几之上燃着一根蜡烛，可灯焰却泛出艳蓝，将半开放式布局的客厅、餐厅和厨房都蒙上了一层摇曳诡异的色彩。
长沙发正中坐有一位东方面孔的女士，她穿着黑西装套裙，露在外面的手腕处缠绕着挂有白水晶吊坠的银链，修长的双腿下踩着一双高跟鞋。
看到她的第一眼，梅林就有种莫名的感受：打扮得一点都不像个真正的通灵者，倒像是个职场女性……
温笺用黑色的眼眸扫过梅林，望向隆德·施耐特道：“原本的灵都消失了，包括麦罗和米娅的，现在在这里的小家伙们什么都不知道。”
灵？通灵者……梅林道：“晚上好，女士。”
隆德·施耐特则叹了口气道：“还真是棘手啊……温笺，这是梅林·森泽尔，你试试能从他这里发现点什么。”
温笺的视线顿时转到了梅林身上，她指着副位的单人沙发道：“请坐。”
“谢谢。”梅林点了点头，几步过去，老实坐下，一颗心不自觉提了起来。
是生是死，就看接下来的发展了，这真是非常不好的感受……梅林苦涩想道。
随着隆德坐到他对面的双人沙发上。
温笺从腰间的暗袋里取出了两个玻璃瓶。她微笑看着梅林道：“我需要一点辅助，毕竟你不是敌人，不能那么直接地、粗暴地对待，那会让你不太舒服，感觉疼痛，甚至会留下严重的后遗症，我会给你一些香味，给你足够的温柔和润滑，让你一点点放开自己，真正沉浸入那种感受。”
这话怎么听着不太对……梅林一阵咋舌，眼眸闪过惊讶。
对面的隆德不易察觉地笑了笑。
“我明白，只是没想到，会这么，这么……”梅林比着手势，“这么……老司机……”这句老司机是字正腔圆的中文。
“噗嗤。”温笺笑了，作为一个中国人，她当然知道老司机是什么意思。
隆德也嘴角上翘道：“放心，温笺其实很少这么做，她只是想通过这种方式让你平静和放松下来，她喜欢尸体更胜过男人。”
“你说得我像是个变态。”温笺微笑插嘴道。她打开其中一个小瓶子，往艳蓝色的烛焰里洒了几滴：“很好闻的。”
说话间，烛火摇晃了几下，那几滴纯露飞快蒸发，弥漫于房间。
一股清幽迷人的香味钻入了梅林的鼻子，他的情绪不再紧绷，他的心灵迅速平和，仿佛在夜深人静时俯视着黑暗。
又一瓶琥珀色的液体伴随着温笺的动作，滴在了艳蓝的烛火上。
梅林闻到了酒香，空灵飘忽的酒香，他看见烛火摇晃得厉害，看见温笺，甚至出现了重影……
当梅林再次醒来时，他躺在沙发上，面前是隆德与温笺的脸。
“经过我们的确认，你确实与麦罗、米娅的死没有直接关系，也没有任何神秘学意义上的污染。”隆德缓缓道。“你现在有两个选择，1，我们通过一些神秘学方式抹掉你的记忆，但我们无法确认你后续的状态，你需要自己承担相应的后续风险。2，加入弗拉梅尔学院，你将……”
……
陈昀轩站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看了一眼手里的火车票，抬头望着芝加哥火车站教堂般的穹顶。
他左右两只巨大的旅行箱，加起来和他自己的重量差不多，背后的背包鼓出一大块，因为里面被妈妈塞进了一只压力锅，编织袋里塞着一床十二孔棉被，枕头和一只箱子捆在一起，护照叼在嘴里。
以上就是天之骄子、留学新人陈昀轩携带的全部出国装备，他独自搭乘美联航班机，跨越大洋，降落在芝加哥国际机场，按照诺恩斯给的行程安排，他将在芝加哥火车站乘坐sb250次快车前往弗拉梅尔学院。
“真想自己送你去啊，不过还得飞意大利。”博尔吉亚教授在电话里惋惜地说，“不过别担心，诺恩斯会把一切都安排好的。”
诺恩斯委实是个出色的秘书，三周之后一个极大的信封袋送到陈昀轩手上，从护照到行程单，一应俱全，附送一份《弗拉梅尔学院入学傻瓜指南》，下面还标注了“陈昀轩版”。
不过一路上这份名字可笑的指南却相当好用，直到现在……
“sb250次快车？没有听说过……也许是什么支线列车？不过你说的编号不太对……新版的列车时刻表里包含车次的一切信息，再去查查吧……车票好像是真的，可是真的不知道有这班列车。”这是不同的值班人员给出的答复。
列车时刻表中，没有这趟快车。
“这下子乌龙大了！”陈昀轩在人群中抓狂。
上帝应许摩西说，你去迦南，那里是流着奶与蜜的乐土，并给他一份地图。摩西以神力分开浩浩荡荡的红海，摆脱埃及人的追捕，九死一生，看见前面的路标上写着“去印度”、“去中国”、“去梵蒂冈”，就是没有“去迦南”，而路标下的警察叔叔说，“迦南？不造啊，没听过。”
大概这就是陈昀轩此刻的感受。
他的口袋里只剩下20美元了。妈妈给了他1000美元作为路上的花销，但是经过芝加哥海关时，那个胖墩墩的警察一面清点陈昀轩夹带的几十张盗版PS2光盘，一面在收据上写下令人心惊胆战的数字，一面赞美陈昀轩的品位，“诶？《生化危机IV》么！哈！你也喜欢《三国无双》系列？嚯！我也爱《勇者斗恶龙》！……”
可能是出于对他品位的欣赏，胖子给陈昀轩留了二十块。
如今这位不远万里的“摩西”站在KFC的门口，死死攥着仅有的一张二十美元钞票，思考他究竟该咬牙饿着还是买一份汉堡和可乐的套餐。无论那奖学金有多好，他现在只有二十块，花掉六块还剩十四块。还能熬几天？
“Onedollar，justonedollar…”有人在他背后说。在美国这是句典型的讨饭话，要一个美元，和中国古代乞丐唱的莲花落一样。
“No，I'mpoor！Nomoney！”陈昀轩以朴实简洁的英语回复。
他扭过头，看了一眼背后和他同高的年轻人，面孔倒也算得上是英挺，烛火般闪亮的眼睛写满渴求，黑白格子的针织围巾围住半张脸，卡其色毛尼大衣有些褶皱。在美国这地儿遇见这样的乞丐不容易，其他乞丐都穿得比他像样儿点。
“中国人？”对方察觉了陈昀轩的国籍，立刻换用一口流利中文，“大爷赏点钱买杯可乐吧，我真不是乞丐，只是出门在外钱包被偷了。”
中英乞丐的切口你都那么熟，还敢说不是专业乞丐？陈昀轩想。
“梅林·森泽尔，真不是乞丐，大学生。”年轻人为了证明自己的身份，从背后的背包里掏出了字典般的课本。
崭新的课本上，用英文混合拉丁文写着书名，陈昀轩似乎曾在什么地方看过这种文字。
这家伙居然说那么一口流利的中文……陈昀轩心里有个念头跳闪，他在弗拉梅尔学院的入学文件上看过这种写法。
“你是等……sb250次快车？”陈昀轩问。
双方各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磁卡票来，一模一样的票，漆黑的票面上用银色绘着半边腐朽，半边繁茂的巨树花纹，树根处被什么东西围绕着啃食。
“我是新生，陈昀轩。”陈昀轩伸出手去，想表示友好。
“亲人呐！可算能找着一个美元买可乐了。”梅林一把抓住陈昀轩的手。
你的脑袋瓜子里除了可乐就没别的了么？陈昀轩想。
“兄弟我很欣赏你，你看起来很有义气！”梅林四仰八叉地坐在长椅上，大口啃着汉堡，喝着陈昀轩的可乐。
两人加起来只有二十五美元，陈昀轩建议说既然可乐免费续杯，他们根本无需买两杯，只需要两根吸管和把续杯次数翻倍即可。梅林来自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英国，但在卫生这一点上毫无英伦绅士的风度，热烈地赞赏中国同学太有想法了。
“你几年级？”陈昀轩问。
“新一年级。”梅林道。
“那你和我同级啊。”陈昀轩吸了一口可乐。
“你也是新生啊。”梅林说。
“对啊。”陈昀轩道。“你知道那趟车吗？”
“我知道我知道，执行部的专员和我说过，校园在山里，除了直升飞机，就只有这趟火车去那里，没人知道时刻表，反正芝加哥火车站是没人知道，最后一个知道那趟列车运行时刻表的列车员前年死了，他说那趟车从二战前就开始运营了。”梅林说，“不过别担心，总会来车的。”
执行部？专员？陈昀轩疑惑。
“这个弗拉梅尔学院毕业好找工作么？”陈昀轩问道。
“不，他们分配工作！”梅林响亮地打了个嗝儿。
陈昀轩从火车站的落地窗往外望去，漆黑的摩天大楼像是巨人并肩站立，夜幕降临了芝加哥城，高架铁路在列车经过的时候洒下明亮的火花，行人匆匆，霓虹灯闪亮。
他和梅林在芝加哥火车站度过两个晚上了，没有钱去住旅店，只能裹着毯子睡在候车大厅的长椅上。如果不是他们的磁卡票确实能够通过检票机，他们早就被保安人员赶了出去，可芝加哥火车站没人知道这趟神秘的sb250次支线快车。
梅林满不在乎。候车大厅里只剩下他们俩了，他四处溜达。陈昀轩把毯子裹在身上，蜷缩在木质的长椅上。他的意识渐渐地有点昏沉，隐约听见远处的钟声。
钟声回荡，似乎来自很远处的教堂，陈昀轩闭着眼睛，他看到了月下荒原和遥远处漆黑的教堂影子，看到打着火把的人群在荒原上奔跑，火光不能照亮他们的面孔，他们的脸隐藏在阴影里，他们奔向圆月，那轮月亮大得不可思议，半轮沉在地平线以下。他们从山巅向着月亮跳跃。
他猛地一惊，不知自己怎么会看到这些，疯狂、瑰丽而又真实，似乎他曾亲眼目睹那壮丽的一幕。
为什么会有那么那样的钟声？陈昀轩意识到有什么不对，他是在芝加哥，外面是熙熙攘攘的公路，声音嘈杂，人声鼎沸。为什么他能听到的只有那个单调孤独的钟声？附近本该没有教堂。
他从长椅上坐起来，一轮巨大的月亮在落地窗外缓缓升起。月光泼洒进来，仿佛扑近海岸的潮水。整个候车大厅被笼罩在清冷如水的月光之中，窗格的影子投射在长椅靠背上，一个女孩沉默地坐着，抬头迎着月光。
陈昀轩四下张望，找不到梅林，门口的警卫也不见了，远处的KFC熄了灯，这里只剩下他和那个女孩。他觉得很奇怪，却不敢说话，甚至不敢用力呼吸，此刻候车大厅里有一种让人不敢打破的沉寂。
女孩看起来是个中国人，大约十三四岁，穿着一身纯黑的洛丽塔，稚嫩的脸上流淌着辉光。陈昀轩不知道这么点大一个孩子为什么脸上流露出那种仿佛沉浸了千年的沉默和悲伤，而且空着那么多排长椅，女孩偏偏坐在他身边，像是在等他醒来。
陈昀轩把毯子掀开，坐在女孩的身边。两个人就这么默默地看着月光，时间慢慢地流逝，仿佛两个看海的人。
“你要么？”女孩轻声问，声音空灵动听。
“什么什么？”陈昀轩不懂她在说什么。
“你要么？”女孩再次问。
“要什么？我没钱……Iampoor，nomoney……”陈昀轩没来由的畏畏缩缩，心想：和未成年幼女发生关系是会判刑的吧。
“那你还是拒绝喽？”女孩慢慢地扭过头来。她黄金般的瞳孔里流淌着火焰般的光，仿佛一面映着火的镜子。
陈昀轩的所有意志在一瞬间被那火光吞噬了，他全身猛地一颤，仿佛濒临绝境般，身体里生出一股巨大的力量，他猛地往后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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