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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初雪

    却说这日朝中繁忙,萧琮见天色已晚,事情还有许多,便寻隙对高启年使了个眼色,高启年立时心领神会,悄悄退出大殿,招来一个小内侍道:“你去东宫竹舍告知一声,殿下今日事忙,一时怕回不去。”

    彼时灵犀正在竹舍厮混,等到沈筠打发走了那个小内侍,才鄙夷道:“不是要君子之交淡如水,还要相忘于江湖么?怎么这会儿又如胶似漆,不仅要同吃同睡,连回来的稍晚些,也要巴巴地遣人知会。”

    沈筠闻言,也不理睬,只叫落英把饭菜端上来道:“今日我学做了两道新菜,郡君可要品尝品尝?”

    灵犀是小孩子心性,一听说有得吃,便把什么都拋到九霄云外了。

    等到菜都摆上来,灵犀道,“你们平日都吃得这般丰盛么?怪道兄长日日只在你这里用膳,真是奢靡。”

    落英却笑道,“并非如此,今日是娘子叫添了两个菜,可惜殿下竟然错过了,这说起来,还是郡君有口福。”

    灵犀得意道,“那是。”

    却听沈筠望着窗外喟然叹道,“晚晴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灵犀忙道:“能,能,只是今日怎么想起来要喝酒?”

    沈筠笑道:“喝酒还要挑日子么。”

    一边说,一边让落英烫了酒上来。

    用膳时,灵犀却觉察出沈筠今日情绪不高,只道她是没等到萧琮有些失望。

    不多时,二人吃得饭饱,酒却还没喝完,沈筠便叫把炭盆摆到廊下继续喝,落英道,“今日怪冷的,去廊下做什么,一会儿怕是要下雪呢。”

    却见沈筠一边推门出去,一边道,

    “等的就是这场雪。”

    落英还想再劝,灵犀却拍拍她低声道:“罢了,由她吧,我们喝着酒,旁边又有炭火,不怕的。”落英只得照办。

    到了廊下,二人也不大说话,只是默默饮酒,直到天色渐暗,才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一场初雪,果然下了起来。

    沈筠叫落英点上灯,自己却踱到围栏边,伸出一只手去接那些雪花,道:“我幼时长在蜀中,那里冬天不常下雪,因此从小便觉得雪是稀罕物,一听大人们说可能要下雪,便搬了小杌子坐到院子中央,巴巴地等着。”

    灵犀一听,原来是想念家人了,之前听别人模模糊糊提过,她是晋阳君从教坊司里带出来的舞姬。然而平日观她谈吐言行,可知从前应是高门贵女,沦落至此,家人必定都已不在了吧。

    此前因怕她伤怀,从不敢问,今日她主动提及,灵犀便试探着道:“原来你自小就喜欢这些风花雪月的东西,那吟诗作赋的本事,怕也是家学吧。”

    沈筠自斟一杯,一饮而尽,才道:“母亲走时,我年纪尚幼,父亲去戍边,就只带了兄长,把我寄养在外祖家,外祖是清贵人家出身,我跟着他长大,耳濡目染,多少懂得些。”

    灵犀听了,亦将杯中酒饮尽,道:“我父母也都走得早,从小被陛下接进宫里养着,大家都说我脾气横,可宫里的孩子那么多,又个个都比我聪明比我会耍心眼儿,不横一点儿,现在怕是连骨头渣子也没了。”

    沈筠一边听着,一边默默替她将酒斟满。

    “不过还好,兄长一直护着我,还有阿嫚,她...”灵犀说到这儿,顿了一下,“我说阿嫚的事,你不介意吧。”

    “不介意,我很想听。”

    “嗯...阿嫚是当今皇后的胞姊所出,也是因母亲早亡,被那时还是贵妃的何皇后接进宫抚养。真想不到,如何皇后那般要强的人,竟能将自己的侄女养得那样温婉娴静。”灵犀又喝了口酒,继续道,“我方才说过,养在宫里的孩子,要横一点才混得下去吧,可这条法则于她却毫无意义。”

    沈筠又饮一杯,道:“嗯,可见是谬论。”

    灵犀闻言,哑然失笑,“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看起来那样柔弱可欺,宫里的孩子们却没有一个主动去招惹她,一半因为有兄长护着,一半是因为,所有人都觉得她很好,根本找不到欺负她的理由。”

    沈筠这下明白了,阿嫚是所有人心中的白月光。

    “那必定是她对每个人都诚心相待,又有足够的善意和耐心去包容别人,这样的女子,当然不会有人舍得伤害。”

    灵犀叹道:“所以她走了,兄长才那样伤心。”

    沈筠闻言,也是一阵叹息:“原本青梅竹马,认定了要相携到白首的人,却突然先自己而去,余生漫漫只剩荒凉......死别不比生离,生离还有念想,还能用或许有一日能再见自欺,死别却是你明明白白知道,上穷碧落下黄泉,那个人再也找不到了。”

    灵犀亦叹道:“可兄长是东宫太子,国之储君,他在那个位置上,一言一行有那么多人盯着,连伤痛也不能太过。”

    二人边说边自斟自饮,大概是已有了醉意,沈筠便走过来倚在桌边,还用手支着头,灵犀见状,过来挨着她坐了,又将头枕在她肩上,饮了口酒,继续说道,“阿嫚去的时候,还怀着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呢,兄长却莫名其妙被今上派去边关犒什么军,等回到京都,人都埋进黄土里了。”

    灵犀说到此处,忽然有些哽咽,便又停住,将杯中酒饮尽,才道:“阿嫚走的时候,我就在她身边,她发了几天高热,人本来已经迷迷糊糊的了,那天下午却忽然清醒过来,拉着我的手说,兄长心里的苦,对旁人不能讲,只有对她或可诉说一二,原本以为,即便这条路走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只要她还一直守在他身边,多少是点安慰,可她如今...却要走了...”

    灵犀说到此处,已泣不成声,沈筠不知如何安慰,只能沉默的轻轻抚着她的背。

    “你知道吗?她让我好好看顾着兄长,还说...只盼今后他能再遇上个可意的人,也好有人陪他终老...你说,她是不是傻?”

    说着,她扑到沈筠怀中,边哭边道:“阿嫚,阿嫚,我也好想你,你走了我就再也没有姐姐了,你跟我说的话,我一个字也不敢告诉旁人,怕惹旁人不快,令兄长伤心。阿嫚,你可知我也很难过?...”

    沈筠仍是沉默的轻抚着她的背,待她哭闹够了,才幽幽道了一句:“可我不是阿嫚,我是卿卿啊......”言毕,泪落如珠。

    雪仍旧窸窸窣窣地下个不停,灵犀在沈筠怀里哭的累了,渐渐睡去。

    萧琮见灵犀安静下来,便从门后转了出来。

    沈筠道:“殿下很早便来了吧?”

    “嗯。”

    二人沉默了许久,萧琮才走到沈筠面前,用手指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痕,抱起灵犀道:“进去吧,外面冷。”

    第二日灵犀一醒来,发现自己躺在沈筠床上,才慢慢想起昨晚的事,起床一看,沈筠正在梳头,便试探着唤了她一声“卿卿”,沈筠的手停了下来,却没有回头。

    “是你自己说的啊,你是卿卿。”灵犀一边说,一边蹦跶着到她跟前坐下,接过沈筠手里的梳子,却不帮她梳头,只拿手玩着她细软的发丝,“真以为我喝多了就什么都不知道啦?”

    沈筠忙用手揩了揩眼角,从她手里拿过梳子,自己继续梳头。

    灵犀问:“缦儿是萧承熙给你取的名字吧?”

    见沈筠点头,灵犀冷笑道:“我就知道,他心思深着呢。那你原来叫什么?就叫卿卿么?卿卿我我的卿卿吗?听着不像大名。”

    “嗯,卿卿是我的乳名,我的名字,是这个字,”沈筠说着,在灵犀手心划了几下。

    灵犀恍然大悟道“筠,这才对嘛,这个字才配你,你都不知道,我整天听着她们缦姬缦姬地叫你,心里有多别扭。”

    沈筠苦笑着摇了摇头,“我也挺别扭。”

    灵犀又问“那你姓什么?”

    “姓沈。”

    “沈...你又说你生在蜀中,外祖是清贵人家出身,父兄曾去戍边,难道是...”

    沈筠点点头,“嗯,蜀中沈氏,我父亲是沈旷,兄长是沈长松。”

    灵犀恍然大悟道:“哦,就是传说在与赵达父子一战中,身死于剑门关的后蜀名将?萧承熙真是好心机,把你弄到这儿来,大概就是为了让你跟赵悦不死不休的闹,这样整个东宫可就永无宁日了。”

    沈筠苦笑:“可惜我是个不争气的,为了自己安享富贵,连不共戴天的仇敌也能整日视而不见。”

    灵犀撇了她一眼道,“我看你心里未必觉得跟她的仇有多么不共戴天吧。”

    沈筠停下手中动作,垂眸道:“杀父弑兄之仇还够不上不共戴天?”

    灵犀听她声音中虽有恨意,但更多的是凄怆,便耐心为她解析道:“你二人的父兄皆在阵前拼杀,说到底不过是各为其主,并不是你们两家有多大的私怨,而且你父兄遭遇的就算不是赵达,也会有别人,就后蜀当时风雨飘摇的情况,战场上的胜算很小,这点你心中其实很清楚,更何况赵达对你父兄尚算敬重,战后不仅发还尸身,你后蜀灭国后,还一力阻止了伪朝的那些北蛮子干些挖坟掘墓的勾当...”

    沈筠冷笑:“所以我应该跟杀父仇人的家眷化敌为友吗?”

    灵犀摇摇头:“化敌为友怕是有点太为难你。国破家亡,沦落风尘,你心中悲愤可想而知。但家眷始终是家眷,说到底跟那场战争并没有多大关系,你终究是个明白人,所以即便是恨,也不见得会被仇怨蒙蔽了心智,像那些愚莽匹夫一般只知报复。”

    沈筠听她说完,自嘲道:“看来我活的不痛快也确实是活该。能像江湖中人那样快意恩仇多好。”

    灵犀白了她一眼,哂笑道:“得了吧,就你这样的,扔到江湖上去不消两天,就连骨头渣子都没了。还是好好做你的金丝雀,安享富贵吧。”

    沈筠被她气得笑了,“我看你这阵子进益很大嘛,什么事情都能分析得头头是道。”

    灵犀闻言,又显露出小女儿情态来,滚到她怀里撒娇道:“那还不是卿卿调教得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