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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篇: 曾有惊鸿照影来

    “西风多少恨,舒不散眉弯,痴念成疾!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半响贪欢……

    静待一世桃花开,与君深情共白头。”

    天上星河转,人间幕帘垂。

    南宋嘉定三年.端月将晦,陆游逝世前日。

    碎琼乱玉,零零星星的纷扬着。雪落深深,一落深厚,再落深情,堆落却被无情恼,房檐处的积雪依旧是须臾融灭。一缕和煦的阳光直射在窗楣上,慵懒的映射入屋内。径直的滑落于神志昏沉的陆游的面颊上,只见他眉头紧锁,面色苍白憔悴,辗转难眠。

    回顾这缅邈岁月,缱绻平生。仿佛倥偬璀错,又似漫长静寂,终究是—错莫难瞒!

    忽然,他厌倦了这极度的寂寞,好似觉察到自己所余的时日无多了。遂抬起了那不停抖动着的手,叫下人至前。

    “唤吾儿至榻前来,还有些未了的心事,想诉予他们。”言此话时,风烛残年的陆游已气息将奄,沟壑纵横的皱纹似在与人世讲述他的沧桑,唯有那黄褐色的双眸还留些神蕴,时而转动着。

    少顷,陆氏子辈们纷纷跪坐于陆游的病榻旁,神情皆甚庄敬。待那下人将一双纸笔递送至衾边,陆游遂举起已力不能支的手,作成遗命之言。字体虽显些缭乱狼藉,却依旧凛然刚劲,令人生敬。

    俄而,留得《示儿》之七言绝句,以叮嘱孩辈,其曰:

    死去元知万事空,

    但悲不见九州同。

    王师北定中原日,

    家祭无忘告乃翁。

    众人读之,皆怆然涕下,那一生忧心奉国,高山景行的父亲,终是要撒手尘寰了。

    令人始料不及的是,陆游在将遗愿诉完后,竟唤儿子们先行离开,又单叫孙儿陆传惠—第七儿陆子聿之次子入了内室。

    在场的人只觉莫名其妙,唯有陆游自己心如明镜。那小孙儿的生辰恰巧是前妻唐琬的忌日,连他的名,也是自己择选的。不知为何,自暮年后,他便愈发相信神灵玄术,说不准,小孙儿与唐琬有着不解之缘,能帮他替她传些话去。

    没过多久,一名八九岁年纪的男童便进了屋。

    自陆传惠有记忆起,祖父就已是一副尨眉皓发,老态龙钟的模样。只不过,此日瞧见了重病不起的祖父,一时心里就只感恻隐怜惜,小传义竟哭红了眼眶,握着祖父的手迟迟不肯忪开。

    陆游见状,嘴角强挤出了一抹难以看见的笑痕,细声安慰他道:“惠儿乖,莫哭,祖父这就讲故事与你听。”正说着,陆游便望向了榻外,续言道:“帮祖父将书案上放着的那只樟木箱拿来,可好?”

    小孙儿听到后,即刻止住了泪水,连声应好,近乎小跑的将那木箱抱于怀中,放置在陆游的手边,端坐盼望着听祖父给自己讲故事。陆游用手轻轻抚摸着那只箱子,这可是他一生的至宝,凝望了良久,随后,用那极其虚缓的声音娓娓讲道:

    “在祖父与你这般年岁时,曾遇到一位聪慧又美丽的女孩,若人间惊鸿客般。她那眸海温涟间,藏着山高水远和我的人间。我与她本是竹马青梅,互相欢喜。

    只应叹,东风恶,世情薄。她本是我近在眼前的晚霞,又为我遥不可及的寸尺天涯。”

    “那祖父是与这位女孩分开了吗?”陆传惠的眼眸忽闪着,好奇中携着隐约的忧伤。

    “是啊,我将她拱手相让了。哎!说到底,还是我负了她。”

    说到这时,陆游脸上那微弱的笑意霎时便敛去了,只有那愁云惨淡着飘过。

    响久过后,见孙儿一脸专注的望着自己,他才又续言道:“十余年的缘分,其实就是一生。她早早就躲藏起来了,遗我一人孑然于世。我等了她整整五十四年,这漫长的等待好似灯火阑珊,蓦然回首是她,相遇是她,浅笑轻颦也是她。我从未后悔过,因为,她与我来说,好似这世界唯有的一抹旖旎。

    韶华时,我曾想,阳光温媚,岁月静好,她还未来,我岂敢独自老去?

    只可惜,我已老,却仍旧没等到她。”

    此时,陆游因讲了太多的言语,那仅余的力气也所剩无几了。所以,至于那些未尽的话,只得他自己于心里默默念道,很难再诉于孙儿了。

    好似这花间酒、江南柳、眉心雪、关山月、遐思遥爱……点点是离人泪。

    所幸,山有扶苏,隰有荷华,我有惊鸿曾照影来……

    琬儿啊,如果有一天,你不再躲着我了,我定会寻遍我们一起去过的地方,访尽阡陌田界,古道长亭,绛珠草上,奈何桥畔。与那花鸟风月一同等你。

    想到这时,陆游的神志已愈渐昏迷。

    “祖父,那后来呢?再遇到那位女孩了吗?”

    在听闻小孙儿又连着追问了多遍后,陆游才慢慢恢复了意识,似张未张的嘴微微开合着,回答道:

    “后来啊,除了梦以外的地方,我就再没见过她了。”

    自此,陆游便酣睡了去,沉浸于自己的幻梦中。那只木箱仍然静静的端躺在他的身旁,不知何时,垂坠的锁扣竟解了开来,深浅不一的封封信笺与朱红已褪的颗颗红豆错落的交织着,在阳光的照耀下,泛映出古雅熏丽的暗淡浮晕,甚为隽永。任小孙儿如何唤他祖父,也不再言语,不过神情倒很是享受,好似只要他一闭上眼,便能够寻见她了。

    杳霭流玉间,南风乍起,株株风铃草翩跹起舞。

    陆游对身旁的女子言道:

    “琬儿你瞧,陌上的丁香花开了,可缓缓归矣。

    唯愿与卿,幸会,生生世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