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女频频道 » 惊鸿匆匆照影来 » 第二十四章: 香消玉碎,彼岸花开

第二十四章: 香消玉碎,彼岸花开

    “有彼岸花,花开无叶,叶生无花,相念相昔却不得相见。

    春光还似旧春光,桃花香,李花香。浅白深红,一一斗新妆。惆怅惜花影伶俜,歌一阕,泪千行……”

    整整一夜,赵士程一直牵着唐琬的手,从未放开。只是,这卧房中却异常的静寂,凄冷悠怆。唐琬的手,也愈渐冰凉。她径自熟睡着,那似桃花般潋滟的眼眸再没有睁开过,仿佛撇离了人世,淡忘了时间。

    夜暮拂纱,晨曦轻泄。见三径风来,半窗疏影。

    直到天边的红晕完全消散,辰光熹微。赵士程不住颤抖的手终于舒展开来,不再牵着唐琬,向她的鼻尖处探去。他的心房骤然一沉,似是从山间坠落谷底,惨白如纸的面容上布满了暴起的青筋。乱飞的忧绪逼着他欲张口呻吟,却是哑然无声。只余那纷纷坠下的二行珠泪,苦涩销魂。

    “蕙仙,你瞧,屋外天已大亮了。何故溺于这寥寥月色,寂寂春朝中长眠不起呢?”赵士程喃喃自语道。见无人回答他的问题,遂又俯下身去,他那双复杂的眸子久久定格在唐琬的脸颊上。眼神中似有无数风云翻涌着,却终究也望不真切这世界的沧桑。随后,将自己的唇轻抚在唐琬的唇瓣上。这一吻,绝望而幽长……

    月坠花折,烛光描摹着美人的容颜,燃尽了时间。

    “蕙仙,求你别余我一人,孑然一身,凋零在这无尽的梦境里。”沙哑如缕的声音从赵士程的口中传来。只可惜,想倾诉的人却已无法听到。

    自此,嗣濮王子媳,永嘉郡王妃—赵唐氏唐琬,薨。

    绍兴二十六年.桃月晦日

    这一天,是唐琬的出殡之日,因其为郡王之妻,又是山阴城内颇具盛名的才女,来赵府吊唁的人很多。唐氏夫妇自得知女儿病逝之消息,便日日来赵府帮忙料理唐琬的后事。经历老年丧独女之痛后,两位老人虽还未至知命之年,却已是雪鬓霜鬟。短短七日,竟这番催人生老,令人嗟叹!

    唐琬的墓被筑置于禹迹寺旁,距沈园不远。赵士程命人在此处种了九棵木兰树。由于小树苗太小,怕是须再等几年才能开出花来。不过倒是无妨,无论等到几时,木兰花慢,情之所钟。他也会永远的等下去。

    只是,自唐琬逝去后,赵士程便不再爱桃花,以及那任何红绯色的物件。因为,他不会忘记—唐琬走的那日,身子上就曾覆满了坠落的桃瓣。那片片芳菲,是他一朵一朵拭去的。

    赵不熄和赵芷瑶两月后即满三岁。因多日瞧不见娘亲,两个孩童便一左一右轻轻拉扯着赵士程的衣袖,向他问道:“爹爹,娘亲她是不是不喜欢我们了?我们想和娘亲一起玩!”

    “怎么会呢?娘亲最喜爱的便是熄儿和瑶儿了。她只是去了一处很美很美的地方,忘记回来了。爹爹陪你们一起等娘亲,咱们一家人一起玩,好不好?”赵士程弯下腰,温柔的回应道。

    见孩子们相信了这番言语,又嬉闹追逐着往前跑去。赵士程才轻叹了口气,自语道:“三生石前,奈何桥畔,蕙仙,你究竟在何处呢?我又是否能再寻到你?”

    离人愁,伤别离。碎碎念,深深思……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君不知!

    临安城内.陆府

    陆游正忙着写次日上朝附议的奏书,忽见景轩神情怆然的进了书房,张惶失措的言道:“大人,十日前,前夫人,她,她,薨逝了。还望大人节哀顺变!”

    半响过后,也未见有人回应。陆游的思绪凌乱的似一张打结的网,心脏被束缚的痛若刀割。他脸色苍白,迷惘犹疑的神情显出内心极度的悲痛。似个痴人般,一动也不动的伫立于书案前。双手却止不住的打着颤,那眼泪串珠般的一滴滴落下,将白纸黑字的书文染的散乱斑驳。

    只见陆游径直着走出了书房,往王凝蕊处走去,身怀六甲的她正在厅堂中教孩子们念诗。

    陆游对她言道:“夫人,我有急事,需赶回山阴,随后即向冯御史告假,家中这几日,还要麻烦夫人照看了。”

    “可是为了永嘉郡王妃?”王凝蕊问道,翕动的眼眸凝望着陆游。

    瞧他紧锁着眉头,沉默不语。又续说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忘不掉她,对吗?”

    陆游对王凝蕊深深地行了一礼,恳诉道:“这一生,务观,对不住夫人。”

    “算了,毕竟,当初嫁与你,是我一厢情愿的,我怨不得任何人。你去吧!纵是我想拦你,也定是拦不住的。”

    她停顿了一瞬,又续说道:“只求余生,务观,勿再挂念!”

    陆游反是点头应道,因为他也不知唐琬会愿意在自己的记忆中流连多久。毕竟,也就只余下些残碎的回忆了。

    山阴城南.永嘉郡王府

    赵士程正在带孩子们打秋千,忽有下人来报—陆游正在府门口处等候。

    只见他眉头一皱,紧握着双拳。过了良久,才言道:“姑且就叫他等着吧,说我有事在忙,抽不开身。”

    说罢,那小厮便跑去诉与了陆游。陆游见状,并没有离开,整整于那里等了两个时辰。赵士程见他丝毫没有告辞之意,便终是出府会见了他。

    陆游瞧赵士程走了出来,对他作揖言道:“赵兄,不曾想到,仅不到两旬,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

    “仿佛像是南柯一梦,鹤唳华亭。若蕙仙那日不与你在沈园重逢,又或是此生不与你相识。如此,便不会有今日之结局了。”赵士程回应道,冷寂的语调似沉封了千年的冰山,敛去了素日的谦恭和气。

    单是两句言语,却若锋刃般尖锐。倥偬之间穿透了陆游的心。他苦涩的笑着,言道:“只可惜,天不遂人愿,终是务观打搅了。今日在此,给赵兄陪罪了!”言罢,陆游便对着赵士程深鞠一躬。

    “你今日来,难不成只为给我赔不是的?”赵士程也似乎看出了陆游了的心思,反问他道。

    陆游的唇闭了又合,犹豫了一瞬,才说道:“务观此番,想探望一下郡王妃。”

    只见赵士程沉默了响久,佯装释怀的样子,言道:“罢了,我猜她也想再瞧你一眼。禹迹寺旁,有一小园,看到九棵小树,便能寻到她了。”

    他顿了一下,又续言道:“有时间,再去趟沈园吧。”

    说罢,便头也不回的走进了府去,留陆游一人在原地若有所思。

    少顷,陆游依着赵士程的提示,找到了唐琬的墓处。他先将手中已先前备好的一簇白丁香花置于石碑前,接着又打开了一瓶黄藤酒,与那日她于沈园敬自己的别无两样。陆游连饮了三杯,又将旁余三杯酒浇于土面之上,似欲与唐琬对饮。一时间,想诉与她的太多太多,竟不知该从何说起。只得凄入肝脾,默然神伤。

    陆游于唐琬墓前守了整整半日,至沈园时,已是夜暮笼垂。

    他与管家打了声招呼,便入了园,挑着一盏烛灯。鬼使神差中,竟走向了那面自己曾作《钗头凤》的粉墙。因天还未尽黑,加之有烛灯照明。墙上的字迹依旧清晰可见,只不过,此次观来,那词竟从一首变为了二首。

    陆游逐字逐句的诵读着第二首词。那娟秀柔美的字体,他又怎会不识!

    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

    雪泥鸿爪,聚散匆匆。你为我和的这曲《钗头凤》,我一生一世也不会忘却!

    从今往后,山水不相逢,迹难觅!白云苍狗,凤去凰留。琬儿,我终于永远失去了你……

    陆游径自呢喃着,又环顾望向了这面粉墙,思量道:

    至于这沈园,我定还会常来的。

    四个月后,王凝蕊于陆府诞下一名女婴。

    陆游只觉欣喜若狂,没曾想女儿竟与唐琬有着同日的生辰,遂唤此女为歆婉。

    山月不解心底事,歆琬念琬愿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