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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明月天风

    “满窗明月天风静,玉磐时闻一两声。”

    南宫山庄有一楼一阁。楼曰“明月”,为历代家主生活起居之所,阁曰“天风”,是第四代家主所建的藏书之所,收藏有大量记载世间万物、天文地理、列国风情的书籍,后代族人的著书立作也一并收录其中,总计已有三千余册。

    南宫子弟修业任务繁重,每日鸡鸣则起,练剑至正午,午后还需完成山庄的各种杂务,至日落方止。南宫寒稍有空闲,便泡在天风阁中,有时甚至挑灯夜读,费去不少火蜡。

    这十多年来,天风阁中藏书已是烂熟于心。

    南宫暮云许是想起了昔日向先老太爷苦求一书而不得的日子,嘴角不禁浮起一丝浅笑,毕竟先老太爷最反感的就是三个儿子附庸风雅。

    “好些日子没听说有人对天风阁这么感兴趣了,那便考考你小子吧。《寻青记》你可曾读过?”

    此书据传为南宫舞云闲游四方留下的杂记,书中记有神鬼异兽、逸闻怪事、绝世珍宝,堪称奇绝。一些南宫子弟应有耳闻,但读过者寥寥无几。

    南宫寒此时已退至堂下,从南宫寰手中接过一枚铁制戒指。戒面光滑方正,勾勒着一只青鹖的形状,这是南宫家族的武士之戒,只有将踏上战场的人才能拥有。

    “舞云族长之书阅百遍而不厌,有如行万里、览万物,真是受益匪浅!只是晚辈有两点不解,不知为何?”

    还真想打破砂锅问到底,好在南宫暮云兴致不错,显得很有耐心。

    “说来听听。”

    “晚辈翻遍阁中藏书,却只找到《寻青记》的上卷和中卷,不知下卷现在何处?”

    “据我所知,家兄云游未完便被先老太爷召回,所以并未完成此书。”

    南宫寒深感惋惜,许多的谜团,在书中是找不到答案了。

    “斗胆请教太爷,此书名是何含义?”

    其实书的扉页本有记载,只是年代久远,不知被何人撕去。书名由来南宫暮云自然清楚,但又不便广而告之,于是将南宫寒招至跟前,附耳细语告知。

    往事如烟,不堪回首。

    原来南宫舞云年少时曾恋上一位名叫“青”的绝世佳人,毅然决绝寻此佳人至天涯海角,故作书名“寻青”。这位能让南宫家族一代英豪倾心至此的女子,不知是怎样的倾国倾城。

    漫漫二十载,南宫舞云寻而不见,后于十八年前伐宛一役中殉国,终其一生未曾婚娶。

    故事如此悲伤,南宫寒心中五味杂陈,一时竟忘记了说话。

    “南宫寒,青鹖神在上,此去切记不可辱没我南宫氏一世威名,下去准备吧。”

    南宫朝云宣布“纳签”仪式结束。众人分头散去,南宫寒默然伫立半晌,向着三老最后一拜,也离去了。

    三老心有灵犀地留下,却又各怀心事。

    南宫暮云率先打破了沉默:“为何如此?”

    方才青鹖降临的瞬间,南宫乾以极其迅疾的手法弹出一记指劲,将吸引青鹖的香气冲向南宫寒的面前。这一作弊行径,瞒瞒后生可以,但逃不过南宫暮云和南宫朝云的法眼。

    南宫乾平静地解释道:“堂下十六名子弟,以南宫寒修为最差,是‘常征’的最佳人选,其余子弟还是专心准备‘别征’为好。”

    此言一点没错。“常征”是所有恩族的应尽义务,谁去都行,而“别征”才是南宫暮云一心挂念的,能重现家族荣光的机会,必须珍惜。

    三老明白,在现实的利益和虚无的神灵之间,选择后者是虚伪且不明智的。

    南宫暮云需要的只是一个台阶,而南宫乾也十分明晓事理。“事出突然,未征得二叔的同意,请二叔责罚。”

    大战在即,最需要的是精诚团结。南宫暮云神色舒缓,声音低沉:“木已成舟,就随他去吧。从现在起,加强庄内各处警戒,做好出征准备。”

    “遵命。”

    人去祠空,烛火长明。

    角落里总有悉悉索索的声响,仿佛诉说着传奇的故事。

    全身罩着黑袍的守夜人按时出现了,只见他佝偻着背,左手提盏油灯,右手拎壶烈酒,嘴里还是像往日那样念念有词:“为了老棘家,南宫山庄怕是又要遭灾了。”

    …………

    山路崎岖,寒风刺耳。南宫寒孤身一人,如蜻蜓点水,健步如飞,直奔后山而去,身后追兵紧随,冷箭连连。

    南宫寒身手矫健,显示出绝高的轻功造诣,一路上竟毫无无损。这是一条熟悉的逃生路线,他胸有成竹,精准地避开设计精妙的机关与陷阱。

    到那百丈绝壁之上,南宫寒迎着星光、舒展双臂,摆出蛟龙入海的英姿。现时只需纵身一跃,便是海阔天空。

    隆隆隆……

    脚下剧震传来,震得金鸡独立的南宫寒趔趄不断,摇晃着倒向一边。峭壁下的海面生成了深不见底的漩涡,一个巨大的物体缓缓升起。

    那是巨人!

    眼前的巨人身长六丈,蓝眼银肤,手脚覆盖厚鳞,口中呼出白雾,阵阵低吼令人心悸。巨人往前半步,掀起漫天海浪,挥手便向峭壁扫了过来。

    南宫寒逃无可逃。

    一声惊呼,噩梦方醒。

    “阿寒,快开门。”

    南宫寒惊魂未定,直直地坐起身来。

    月光透过残破的窗户,淡淡地洒在屋子里。哪有什么巨人,不还是自己住的这间破屋嘛。从祠堂回来后,南宫寒倒头便睡,不一会便进入了梦乡,直到重重的敲门声惊醒了他。

    门吱呀一声开了,火光照在南宫寒睡眼朦胧的脸上,一下刺得他睁不开眼。来人赶紧杵灭火把扔在屋角。

    这人瘦小身材,满脸皱纹,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他是老冯,专管庄内杂务,什么锅碗瓢盆、桌椅板凳,尽归他管,进庄几十年了,做事勤恳,谨小慎微,是出了名的老好人。南宫寒自幼便是孤儿,吃着百家饭长大,受过无数拳脚和白眼,老冯却对他一直照顾有加,说有八分养育之恩也毫不为过。

    此恩此情,南宫寒永不敢忘。

    老冯得到南宫寒不幸“中签”的消息后匆匆赶来,未曾想他竟没心没肺地睡得香甜,忍不住埋怨道:“你这死小子心倒挺大,如此这般还睡得着,你婶听到这消息刚还在家哭了一场。”

    看见是老冯,南宫寒迅速换上了一副嬉笑的嘴脸,又是端茶送水、又是支起长凳,把他迎进屋里。

    “哎呀,冯叔,别这么乌鸦嘴,我这不死也得给你惦成重伤。”

    一见屋里的脏乱,老冯气不打一处来:“人倒是衣冠端正,家里却是猪窝不如!”不过骂归骂,手上却帮着拾掇起来。爱护之情,可见一斑。

    南宫寒习以为常,也不尴尬。

    “呸,不知死的小子,又不是不知道,想当年也是征巨宛,庄里死的人多了去了。你小子三脚猫功夫几斤几两我还不清楚?这回去了多留心,到了阵前,真刀真枪不长眼,能躲则躲,能跑就跑。”

    说起跑路,南宫寒顿时挺直腰板,来了精神:“这个我在行啊,三十六计走为上,所谓见可而进,知难而退嘛。小时候打架打不过那不就是一个跑字嘛,庄里庄外,山上山下,我跑得可熟呢。”

    这下把老冯也逗乐了。拾掇完后,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布袋递给南宫寒。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是你婶做的干粮,你先带上,再记得按例到账房支些路费。我就送不了你了,庄主明日要闭关,我得一早伺候着。”

    南宫寒木楞地接过干粮袋,心思被老冯的后半句紧紧勾住。

    闭关是习武之人通过高强度密集修习,力求突破瓶颈的重要途径,需消耗大量精气元神,而今次将是南宫暮云一年内的第三度闭关。

    生怕隔墙有耳,老冯压低声音说道:“可不是嘛,庄主早憋着一口气,就是要冲第八重。听说这回请了两位与南宫家世代交好的顶尖高手助阵,看来是十拿九稳。也是,老让人家压着一头算怎么回事?这些年庄里的闲言碎语可多着哪。”

    南宫山庄若以武学造诣排名,南宫乾稳居第一。他虽是南宫暮云的侄辈,年纪却相差无几,偏又是大器晚成,直到近十年才突飞猛进,祖传剑法修为臻入第八重,成功驾驭千年青鹖,连夺三届北境剑术大会头名,名震四方。

    反观作为族长的南宫暮云,不仅剑法修为差去一重,就连驯服的青鹖也要短上二百岁。庄内常有流言,若是南宫乾能早些崛起,那庄主的位置定是轮不到南宫暮云来坐了。

    老冯继续絮叨了半个时辰,交代一堆杂事,南宫寒早已习以为常,一面左耳进一面右耳出。

    夜已深了,时候不早了。

    老冯这年纪,再不躺下怕要一夜无眠了。

    “死小子,不听老人言!走了,你好好去好好回,有空捎个信儿来。”

    “放心吧,叔,保证囫囵个地回来。您慢走!”

    老冯拎起火把出了门,蓦然又转过身来。

    “阿寒!”

    这一喊,直激得人心颤。这老冯咋回事,撞鬼了不成?

    不待南宫寒探头出来,老冯又背身过去。

    “如果去得了湟京,到那个什么山上给叔取把土回来,算是给你婶留个念想……哎!叔不该提这事,全怪你婶!”

    小老头像要逃离一般快步离开了,没有流下一滴眼泪,也不见一丝忧伤的表情,但南宫寒却分明听到了他心底撕心裂肺的哭声。

    “夜战桑乾北,秦兵半不归。朝来有乡信,犹自寄寒衣。”

    那座本籍籍无名的荒山,后被称作不归山,正是十八年前西雍北伐大军四面楚歌的最后归宿。

    那年,南宫山庄二十七人出征,仅得南宫暮云一人返庄,老冯的两个儿子便在剩下的二十六人之中。

    经这么一出,南宫寒再无睡意,就这么枯坐沉思,直至天明。

    “母亲大人,儿子也想到不归山看看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