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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玖章《白庙村》

    在天敌繁多、弱肉强食的自然中,有一种温情却令人可悲的现象,即新生的雏鸟会将其所见的第一个活物视作母亲。

    尽管这个“母亲”只是个路过的捕食者,唧唧的雏鸟进入血盆大口时,仍然会认为它是自己最好的最重要的存在。

    ——这就是雏鸟情结。

    由内心无故腾升的依赖感,会加速无知的弱小生灵的灭亡,这是悲情表象下所能解读出的一条信息……

    随着房卡滴的一声,玄关处传来了门开合的声音,接着房间的声控灯一盏盏亮了起来,叁忘踏入屋内,双手的塑料袋里有一些番茄、鸡蛋和面条。

    这个小区内居住的户主不多,是天敕特别打造的司邪师居处,一般天敕人员能力等级越高,安居处越精美。

    花鬼萤的这一楼现今只有她一人居住在此。

    从此观望,城市的灯红酒绿都会隐匿于苦漆树金箔质感的绿叶下,只有周围灯光点点的楼层点缀着宁静的夜空。

    花鬼萤颔首凝视着自己余温尚存的手,自窗后袭来的凉风卷起白纱,黑如墨的发丝随之飘然如绫,星光般的光泽一路绵亘至束起的纵棱发间,茉莉花装饰下的蓝色发尾如美人鱼游曳的尾鳍。

    她不声不吭,似乎在做着什么思考,直到身后的脚步让她回神一望。

    从厨房出来的叁忘手里抱着一本书,一脸好奇地看着花鬼萤。

    “书?”

    “嗯……是商店里的一个人塞给我的,说很好看。”

    叁忘举起书来,荒诞风格的一片血色里写着《永世神定之王》,标题下还有一排字——“拥有超能力的我每天都在隐藏马甲”。

    是新一代青葱岁月的少年会喜欢的娱乐性读物。

    “萤,我可以留下它吗?”叁忘感觉花鬼萤看向这本书时,她毫不融化的神色似乎有些动摇。

    叁忘暂且会读写一些汉字,从世俗读物里再汲取一些日用语也是极佳的选择,处于这样想法的花鬼萤点了点头。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时钟声嗒嗒作响。

    “我去备餐。”

    “那我去读书。”

    两人各行各事,彼此礼貌地相错而过。

    叁忘回到细心收拾过的房间,白净整洁,一切物品都有序地摆放着,除去夜晚略微鼓起的床面,这里就如同专门收拾好了酒店客房。

    在地下城时,叁忘呆在房间里就只会发呆和看书,绝不肆意弄脏或歪斜任何东西。

    这种拘谨的态度自从叁忘恢复神智时就一直存在,尽管今天的逛街让他有所放松,但他的精神状态还是紧绷着,似拉紧的线。

    叁忘也不知为何如此,只是他也无法控制,而读书有时能帮他忘却一些现实,沉浸在新知识描绘的场景中……

    二十分钟后,花鬼萤敲响房门,叁忘利落地从床上蹭起,抹平身下压出的褶皱,把书方方正正地放于床头。

    今天的晚餐是汤面加番茄炒蛋,样貌简简单单,味道却十分合心。

    叁忘埋头大口吞咽着,一改少年斯文单纯的模样,拿不稳筷子的手抖动不停,而桌面一片汤汤水水。

    小吱曾试图教他使用筷子和优雅进食,可叁忘的野兽状态目前无法改变,所以往日只能吃点不带汁汤的。

    花鬼萤此时正用筷子静然地捻起面条,另一只手捏起落发顺至耳后,低头不发声响地吃食,过了一会儿后,她放下筷子,看着狼吞虎咽的叁忘。

    “叁忘,‘食’为动态,但不可粗鲁。”

    叁忘一边嗦面一边抬头,脸上有些许羞色:“对不起,萤,我控制不住。”

    “驯服自我,必修课也,若纵心如兽则与人不和,不能相交善。”花鬼萤举起筷子展示捏筷的手法。

    叁忘放下食物,学着她用大拇指覆着两根筷子,食指把住第一根的竹筷侧处,然后中指抵住筷身。

    接着一点点地捻住食物向上拖,不知为何,手却颤动得更加厉害,食物一次次掉落。

    见此,叁忘更加焦急了,喘气都粗重不少。花鬼萤推椅起身,走到他身后,俯身握住了他的手。

    一团清和的香气向人扑来,莫名压抑着狂躁。她的头发垂落在叁忘身前,均匀的呼吸起伏贴合着后背。

    在花鬼萤的协助下,叁忘慢慢夹起了一片番茄。

    “对,如此这般练习,万事都能用耐心慢磨,直至面前的挫折成灰,化作平地。”

    “嗯。”

    “不明之、不知之,人之本焉,急躁无用,以未来无限许此时之耐心就可。”

    “我会慢慢探索的。”

    随着手慢慢上扬,叁忘成功夹起食物,花鬼萤也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受教的叁忘嘴角微微上扬,又夹起面条慢慢送到嘴中,或许心里的暖流忽然让他觉得也许自己可以再了解花鬼萤一点,叁忘开口问道:

    “萤,一直忙的就是今日事吗?”

    “一十耳,武安部与警部争论不休,据方警推测其女应在城中,而武安部久寻未果,决定反道而行。”

    这些,叁忘就听不懂了。他踢踢脚,继续沉默地吃东西。

    花鬼萤也点到为止,转而从今日之事向叁忘说道:“此任务,你参与其中或有害……”

    “我想参加。”叁忘脱口而出,药浴已经延长时间了,他想了解这个世界更多事物。

    “嗯。”花鬼萤不妨碍叁忘做出自己的决定,嘱咐道,“凡事不可莽撞,断不可以异态伤人。”

    叁忘和花鬼萤都知道叁忘自身与人类社会有不和之处,他如同一个悲惨的精神病患者——情绪变换莫测,突然从平静到极端。

    叁忘顺从地点头,接着,餐桌上的氛围逐渐归于平静。

    晚饭后,两人互道晚安,然后各自回房。

    听到花鬼萤脚步消失在对面后,叁忘垂头锁上门,紧靠着房门慢慢地滑下身体。

    心慌,还是其他什么情绪紊乱,他不清楚。

    在一阵头脑风暴中,叁忘试图结合现在思考自我的处境,到头来他得到自己什么都不懂的结论……

    叁忘起身回到床上,顺手拿起了书籍,他低头抚摸着好看的书封,脑中适时地响起花鬼萤的话。

    ——耐心去对待就好。

    ——应该如此。

    深夜西窗灯未休,翻阅的书声哗哗地响动,直至群星于夜空暗淡……

    清晨,地平线上的黄矮星冉冉升起,一间豪华公寓内,门边传来了重重的呼吸声和衣料的摩擦声。

    白色窗帘随探入房中的晨风而起,掩盖了两人相拥的身形。

    只是日常的吸血罢了。

    叁忘离开香软的“食粮”,鲜红的小舌舔了舔残留的余痕,长臂和身躯放开了对女子的禁锢,花鬼萤垂下的手腕还有浅浅的一痕圈,像是合欢花般的颜色。

    吸食完毕,叁忘感觉身体舒爽,吐息清轻,脉络里的堵塞感全然消失。

    他单手搭上黑色背包,运动鞋配着白色飒爽短衫和带着银色扣链的半腿裤,一身青春风格放肆而带着疏远,有致的身材如大学运动生般健拔。

    叁忘现在准备出发与禾采、木谷两人会合。

    作为特殊部部长花鬼萤不会参与此次行动,她事先准备了自己的血液在叁忘背包的瓶中。

    目送叁忘离开后,花鬼萤打开了和鸠老的通讯。

    “那小子现在怎么样啊?”苍老的声音带着的更多是好奇与玩味。

    “如我所料,常日之交无他,但不确保不稳定因素所致之虞患。”花鬼萤指尖触着脖颈的血洞,很快,两个小口在皮肤上痊合。

    “你的部员没有发现问题?那个禾采可是……”

    “蛛丝已断,马迹难寻。”

    “甚好甚好。”

    鸠老大笑,这边能听到他敲动拐杖的声音,“你要不要给那孩子加点营养,好歹,他现在算一个重生之人。”

    这明明是一句玩笑话,但花鬼萤听后沉吟了一下,回答:“或……当勉书学之。”

    上午十点,气温逐渐从一个适爽的阶段变至炎热,光线在后背薄透的衣料上熨帖,叁忘黑色鬓发间出现了汗珠。

    叁忘和两人结团坐着乡村客运直接下了乡,现在正在田间小径走着。

    畎亩相交间,遍地的狗尾巴草垂下穗状的青头,像水田里的禾稻一样孕育着涩绿种子。

    禾采戴着遮阳帽,蹦蹦跶跶地在山野莽草间走动,少女的身姿娉婷,及腰的秀发飘乎着,阳光落在发梢和她的眉眼间,光影的绝美配合恰在她的身上体现。

    因为司光之能,禾采不惧怕阳光,反而很享受炽热的光线,但她以怕晒黑为由,拒绝过长地暴露在强烈的紫外线下。

    “很微妙吧,明明是司光之人却怕晒黑。”热得大汗淋漓的木谷对相同处境的叁忘偷偷吐槽。

    “‘微妙’是什么意思?”

    “你理解为复杂也行。”

    叁忘想起书教他的话:“女人心,海底针”,便点点头。

    “女人是这样的。”

    这句话顺风流入了禾采的耳朵,她回过头举起铁拳,却格外针对地对木谷说道:“说什么呢,我可是正在大学的美少女好吧!”

    “啊对对对对。”木谷摆烂。

    叁忘看着嬉闹的两人,有种奇怪的笑意:“你们应该是好友吧?”

    “你从那里看出来的?”两人同时问道。

    “比如:很喜欢盯着对方,喜欢和对方说话……”

    “别瞎说。”又是异口同声,话音刚落,两个人已经开始面对面瞪起眼来。

    “你们看。”叁忘真诚地看着他们,“我不喜欢说谎话。”

    沉默,沉默是今日的小路。

    禾采率先表明态度:“我接下来一天绝对不和对面选手说话……”

    木谷接着道:“违反了,我倒立洗头。”

    “你为什么接我话?”

    “是你抢了我的话。”

    “哼,总之比赛现在开始。”禾采转身就向前路快速走去。

    木谷无可奈何,接着才和叁忘说了他的真实想法:“禾采司光,一到夜晚实力就会大幅度削弱,尽量不要晚上让她出门行动。”

    “嗯,明白了。”

    叁忘手抚着身旁的野草,叶上的纤毛让他感觉有点痒痒的,木谷站在他身旁,两人身高相差无几,但木谷身上总有一种和他不一样的成熟气质,更似一个年长的大哥。

    盐城是座小城市,四周也尽是一些绵绵不断的丘陵,山青水秀,景色倒也怡人,就是村道有些难寻。

    那人造池塘上的青萍随了浮生的闲事,在垂钓的人杆下激起波纹,露出清澈的池水。

    禾采突然想到一首诗句:“路人借问遥招手,怕得鱼惊不应人”。

    临风柳条下,石阶上青纹滋生繁盛,一阶上的老头白须在风中浮动,合着皱纹累累的眼角,褐色的竹竿握在大手中,人竿都静默不动,似与周围的景色融为一体。

    虽然是装着来旅游的,也不好意思打扰问路,禾采挠挠头,刚要抬步走,身后就传来了木谷的喊声:

    “老爷子,白庙村怎么走啊?”

    禾采眼中迸发出怒气,猛然回头盯住木谷,眼神似乎在骂他。

    下面的老人却没有在意,竿又重新收回来再放,竿下水波粼粼,“就在前面,小客既然肯耐心走小道,就不要太浮躁啦。”

    “您教导得是。”木谷弯腰点头的道谢,“晚辈先行,期待与您下次相会。”

    一抬眼,就发现禾采还在怒火中烧地看着自己,于是,木谷抬起无名指作出噤声的动作。

    哼的一声转头,禾采继续往前走,后面两人也跟了上去,叁忘问木谷:

    “那个老人还能再见吗?”

    “我是去年春末进入盐城天敕特殊部,当时天敕每年下乡帮忙播种的活动刚好结束,我听同事说,白庙村有个精神矍铄的守庙老人,一年四季都在钓鱼。”

    “刚才的老人在炎日下单独垂钓,观其气质,就觉得是他了。”木谷又擦着汗笑了笑,“也有可能猜错了,人家就是喜欢钓鱼的其他老人呢。”

    不会错的,叁忘在心中笃定,木谷的判断很有根据和信服力。

    又前进了不久,一个乡村忽然出现在了三人眼前。

    这里还算平坦开阔,有一条通车的大道可以直接从村东乘车进城。

    “所以我们为什么不直接坐车,要走小道来啊。”禾采搭手在叁忘肩头抱怨了一下。

    “萤说要暗中观察不合理的地方。”

    “也是,不能遗漏细节啊。”

    噗嗤,木谷那里听到此话好像不小心笑了,还是那种非常讽刺的笑。

    禾采硬了,拳头硬了。

    不过两人的比赛还在继续,禾采一言不发。叁忘就这样被两人夹在中间走入了村中。

    白庙村风风气不错,众人其乐融融,垂髫打牌饮茶,黄发追逐玩水,围墙旁果树成荫,篱笆下鲜花簇拥。

    见了远道的客人来,正在吃西瓜的村长从板凳上站了起来。

    “来旅游的啊,娃子们?”

    “嗯啊啊,这里景色很美。”禾采接话,好看的女孩说话都很有分量,“我们想在这里借住几天,不知道方不方便……”

    “方便的,你们随意找人家,这里人好客。”稍微有点地中海的村长笑了笑,模样很是和蔼可亲。

    “但这几天最好不要晚上出门,山里有些动物晚上喜欢出来。”

    “那我们走啦,谢谢大叔提醒!”禾采活力十足地挥挥手,然后带两人离开了。

    “叁忘,转告一下对方选手:我认为要找一个友善的人家寄宿,方便打探。”

    虽然认为木谷听得到,但叁忘乖乖照做了,木谷紧接着回答:

    “转告一下:不妥,有部分阴秘的事是不能明面上放出来说的,我认为要去有矛盾的,口风不严。”

    禾采思索良久又拉了拉叁忘袖口:“转告:采纳。”

    叁忘传达完两人之间别扭的对话,不解地问道:

    “为什么一定要用这种方式交流,好友之间的活动真怪。”

    “不是好友。”两人对夹在中间的叁忘如此改正道。

    叁忘疑惑,心里却想两人也许就是传说中的吵架,不知道怎么劝和的他只能看着两人挠头。

    “叁忘你有什么发现吗?”木谷看着他,自从昨日有初步的交流后,木谷一直在思索着叁忘的真实实力和身份。

    一个小城有二阶已经是非常的不可思议了,这里的武安部最高阶也不过五阶,盐城的天敕里最多也是八阶人士。

    身世不明,实力中阶,失忆。

    木谷觉得叁忘身上一定有着不容许人挖掘的故事。也许,叁忘很强,远超五阶也说不定。

    “没有发现邪气的异常之处,不过,也许我们可以去那边看看。”叁忘指了指村落靠山的一户茅屋。

    那里的庭院破落,墙皮斑驳剥落,垂序商路长在头顶破洞木板的鸡舍旁,绿影紫果,美而毒艳。明是青天白日,看着这久未住人的场地却有些心惊。

    “这里好像不能住人了。”

    禾采的这句话难得木谷也赞同了,他也说道:“而且住得太破败,会被人怀疑目的性。”

    没有辩驳,叁忘只是站在院落外静静地看着。

    禾采与木谷知道他能看透邪气,没有说什么。

    木谷陪着叁忘看了一会儿,肉眼聚焦中才渐渐在屋中发现了“嫉妒”的浅影,深紫色邪气垂檐吊梁,如丝如缕。

    还有“嫉妒”的味道,不过是从身后传来的,木谷眸光一灭,侧望过去。

    是一个看起来老实的村民站在他们身后,看起来忠厚老实,但“嫉妒”如蚯蚓般在他心口处不停钻出舞动。

    发觉自己的存在被察觉了,村民咧嘴一笑,邀请道:

    “几位城里的客人,这里实在太过破了,你们要不要来我家里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