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
在这次谈话之后，他们几个人的关系并没有缓和。
马凯也不知道该怎么去表达自己的不满。张玮话说到这个份上，马凯再说什么，就有点不识相了。
某天下班之后，他心情特别烦躁，走到一个理发店，对理发师说：
“帮我剪成圆寸。能多短就多短，只要不是光头就行了。”
隔天，到了办公室之后，张玮看到吃了一惊：“哎哟，怎么剃地和劳改犯似的？”
“心烦。”
“那你不如剃光了。”
“不行的。我妈说我从小没理过光头，到现在还是胎毛。她叫我一辈子都不要理光头。”
“等你回家的时候，光头都已经长出来了，你妈又不知道。”
“那不行。答应了的事情，就要做到。我妈不知道，不代表我自己内心不知道。”
张玮没说话了。他大概是明白了，马凯说这个话，有点夹枪带棒。意思是，我马凯就是要个问心无愧。
也没几天。马凯接到了江总的电话：“你下午4点到公司来找我。” 马凯也没问为什么。
到了之后，江总正在收拾桌子。看到他之后，就说：“走，跟我去爬山。”
只有他们两个人。到了清静的路上，江总开了口：“你们闹矛盾啦？”
马凯这才知道，江总叫他来干什么，他也就直接回答了：“是。也不算吵架，就是大家都憋着气吧。”
于是他简单地说了经过，顺带着也说了一些前面的事情。
江总没有打断他，听完之后，背着手说：“张玮这个人啊，不会做管理，还偏要自己来管。”
这算是定了调子了，江总打了张玮一板子，相当于是给马凯出了气。
马凯也就不好再说什么，继续听江总说下去。没想到，江总话题一转，问到：“马凯，你来深圳一年多了，对这个城市感觉如何？”
“挺好的。有很多机会，比杭州好多了。”
“有没有再联系过老阚？”
“没有。”
“有机会，还是要去找找他。老林那边，也可以去聊聊看。都是以前的老领导，不要忘了他们。”
“好像也没什么可聊的。平时我事情太多，和他们又没什么交集。”
江总没接话，他们往前走了一小段。然后，江总又开了口。
“你有没有想过，你们都走的时候，老阚是什么感受？”
马凯沉默了一会，他在想这个话，该怎么往下接。他又觉得，不能沉默太久，只能边想边说：
“领导，说起来吧，我觉得我们当时都走，对老阚的打击可能挺大的。但是，我觉得当时那个情况，我们都是迫不得已。而且，起码我觉得我问心无愧。”
“迫不得已？哼。”江总冷笑了一声：“恩。说起来，你们几个那时候确实有点迫不得已。都穷啊。”
“不过，你们站在老阚的角度想过没有？他那个时候，不给你们发钱，是不是也迫不得已？你再想想，老阚对你，是不是也算是问心无愧？”
“领导，你要是这样说，那我还能怎么想啊。我要在这个城市待下去。”
江总停了下来，侧过身，看着马凯，笑着说：“我没说你做得不对。你们都是站在自己的角度，都觉得自己是对的。外人，没法说你们谁对谁不对。”
“就像你们三个，现在搞成这样，真就是方方错了吗？我看也未必。” 马凯没接话。他心里不是这样想的。
“怎么？不同意？”江总逼问。
“领导，我只是不太理解，方方为什么总是自己的利益在先，大家的利益在后。张玮好像不在乎这个事情。那这样对我，是不是不公平？”马凯干脆直接说了。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为自己，哪里就算错了？”江总淡淡地说：“你们都还年轻。可能是人生里面，第一次见到挣钱是怎么回事，难免有些慌。过了这个阶段就好了。”
“你们还没成功。还有一段路要走。”
“人，必须得成功一次。你成功过了之后，才知道，在获得成功的路上，哪些经验是你要的，哪些缺点是你克服的。我最近也在看很多管理方面的书。但我知道，这些书，兼听则明。尽信书不如无书。他们只是帮助我去梳理过往的经验教训。”
“你要知道，你不会永远是对的。你也有做错的地方。可能因为你在乎别人的看法，有些事情，你做得好像体面一些。方方比较直接，他为了成功，可能就不那么体面。但是你们的大方向，并没有多大差别。方方做的那些事情，应该只能算是尽量在占便宜吧？他不是贪污，他也没有背地里面做什么事情。对不对？”
“会容人，会用人，才能做好一个企业。如果你连方方都容不下，你们还怎么办？”
江总难得一下子说了这么多话。
“可我转不过来这个弯。尤其是方方。我们也算是这么多年的朋友了，他怎么能变成这样。”
“你要知道，能一起做生意，比一起做朋友要难多了。”江总继续劝马凯：“你啊，回深圳这一年多，变化也挺大的。不过，总体还算是在往好的方向改变。”
“但你也要注意一点，不要动不动就说不干了，你剪个这样的头发，就是在给张玮看吧？这样不好。人要学会自己修正。”
说到这里，马凯才意识到，江总是在和稀泥，希望自己能多忍忍，让这个公司继续运转下去。他脑袋一热，脱口而出：
“可为什么只是要我一个人改变呢？他们都不改，让我一个人迁就着，又能有多大的改变呢？”
江总愣了，他可能没想到，马凯会说得如此直接。马凯也没管，继续往下说：
“领导，我反省过我自己。这么几年来，我做的一些错误的决定，可能都是因为忍造成的。我总觉得，有些事情，只要我做到位了，别人就能理解。甚至我想着，他们看到我做的，能够反省自己。可后来我发现并不是。有些人，是看不到自己的问题的。或者有些人，是自己的难处永远比别人的难处重要。公司利益是什么？我想他们并不管。”
“我为什么回深圳后不找老林？就是觉得，老林身上的很多问题，他自己不知道，我也改变不了他。我和他性格不合，他希望我不停地去求他。只要我不开口，他就不会主动给。这点是我性格的问题，很多事我开不了口。再说，我觉得老林的能力，可能也带领不了我。所以，离开老林，我一点也不后悔。”
“包括老阚。我知道，我那个时候离开他，对他伤害挺大的。但是，我有时间成本。这点就是我自己总结出来的。也许我跟着老阚，再熬个一年两年，也能等到他现在公司的样子。但我知道，以老阚的性格，我在他公司，是挣不到多少钱的。他给我那么一点股份，还要我出钱，他也不是不知道我没钱。这么说吧，老阚带着我，可能更多是为了气老林。是在用我的过程中，才发现，哦，还比较好用。他也不是能一直带着我的人。”
“我开始跟着张玮，我觉得我们挺好的。一起干活，一起吃苦。坦白说，到今天，我都觉得张玮的问题，我能接受。我觉得，我还能用一些方法去左右他。但可能这个方式，让他会不开心，因为很多事情，事后都是打他的脸。他没听我建议的那些事情。如果说对于公司的价值，我觉得，这才是我的价值。领导，你知道一直说，一个公司该有油门，该有刹车。我是做刹车的人，如果张玮不能意识到这个刹车的价值，那我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至于方方，我是真的觉得，可能日久见人心吧。他这种外向型的人，和人都能处得来，但是真要交心，不容易。或者，他就不太理解交心是什么。他这种明里暗里，各种吃拿卡要的做派，我是真的接受不了。如果张玮不能把他这个习惯别过来，这个公司迟早会出问题。不过，也许我都待不到那一天了。”
马凯也没管江总的感受，说完才觉得，可能有些过了。
江总没吭声，一直在听，见马凯不说话了，才停下脚步。侧过来，很严肃地看着他：
“马凯，我不知道你是赌气呢，还是真的是个高人。我和你说这么多，你是一点也没听进去。”
马凯听了，心里一惊。江总从来没有用过这种语气和自己说话。印象中，他好像也没听江总这么评论过别人。这又不像是生气，又不是开玩笑。多年以前，江总从来不这么直接说话。这几年来，江总只会直接的骂人。他骂人，一般别人都不会有反驳的机会。像这种以退为进的方式，马凯从没见过。
恰好，他们走到了山顶附近的观景台。江总停下来，看着山下，说：
“你看，那块小小的地方，就是我们公司。”
“爬山就是这样。有时候待在公司里面，觉得到处都是人，都是事。爬到山顶一看，不过就那么一点点大。”
“习惯了从高处往下看之后，很多东西，就不会在乎了。”
马凯也站着往下看了一会。他没接话。
马凯也不知道该怎么去表达自己的不满。张玮话说到这个份上，马凯再说什么，就有点不识相了。
某天下班之后，他心情特别烦躁，走到一个理发店，对理发师说：
“帮我剪成圆寸。能多短就多短，只要不是光头就行了。”
隔天，到了办公室之后，张玮看到吃了一惊：“哎哟，怎么剃地和劳改犯似的？”
“心烦。”
“那你不如剃光了。”
“不行的。我妈说我从小没理过光头，到现在还是胎毛。她叫我一辈子都不要理光头。”
“等你回家的时候，光头都已经长出来了，你妈又不知道。”
“那不行。答应了的事情，就要做到。我妈不知道，不代表我自己内心不知道。”
张玮没说话了。他大概是明白了，马凯说这个话，有点夹枪带棒。意思是，我马凯就是要个问心无愧。
也没几天。马凯接到了江总的电话：“你下午4点到公司来找我。” 马凯也没问为什么。
到了之后，江总正在收拾桌子。看到他之后，就说：“走，跟我去爬山。”
只有他们两个人。到了清静的路上，江总开了口：“你们闹矛盾啦？”
马凯这才知道，江总叫他来干什么，他也就直接回答了：“是。也不算吵架，就是大家都憋着气吧。”
于是他简单地说了经过，顺带着也说了一些前面的事情。
江总没有打断他，听完之后，背着手说：“张玮这个人啊，不会做管理，还偏要自己来管。”
这算是定了调子了，江总打了张玮一板子，相当于是给马凯出了气。
马凯也就不好再说什么，继续听江总说下去。没想到，江总话题一转，问到：“马凯，你来深圳一年多了，对这个城市感觉如何？”
“挺好的。有很多机会，比杭州好多了。”
“有没有再联系过老阚？”
“没有。”
“有机会，还是要去找找他。老林那边，也可以去聊聊看。都是以前的老领导，不要忘了他们。”
“好像也没什么可聊的。平时我事情太多，和他们又没什么交集。”
江总没接话，他们往前走了一小段。然后，江总又开了口。
“你有没有想过，你们都走的时候，老阚是什么感受？”
马凯沉默了一会，他在想这个话，该怎么往下接。他又觉得，不能沉默太久，只能边想边说：
“领导，说起来吧，我觉得我们当时都走，对老阚的打击可能挺大的。但是，我觉得当时那个情况，我们都是迫不得已。而且，起码我觉得我问心无愧。”
“迫不得已？哼。”江总冷笑了一声：“恩。说起来，你们几个那时候确实有点迫不得已。都穷啊。”
“不过，你们站在老阚的角度想过没有？他那个时候，不给你们发钱，是不是也迫不得已？你再想想，老阚对你，是不是也算是问心无愧？”
“领导，你要是这样说，那我还能怎么想啊。我要在这个城市待下去。”
江总停了下来，侧过身，看着马凯，笑着说：“我没说你做得不对。你们都是站在自己的角度，都觉得自己是对的。外人，没法说你们谁对谁不对。”
“就像你们三个，现在搞成这样，真就是方方错了吗？我看也未必。” 马凯没接话。他心里不是这样想的。
“怎么？不同意？”江总逼问。
“领导，我只是不太理解，方方为什么总是自己的利益在先，大家的利益在后。张玮好像不在乎这个事情。那这样对我，是不是不公平？”马凯干脆直接说了。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为自己，哪里就算错了？”江总淡淡地说：“你们都还年轻。可能是人生里面，第一次见到挣钱是怎么回事，难免有些慌。过了这个阶段就好了。”
“你们还没成功。还有一段路要走。”
“人，必须得成功一次。你成功过了之后，才知道，在获得成功的路上，哪些经验是你要的，哪些缺点是你克服的。我最近也在看很多管理方面的书。但我知道，这些书，兼听则明。尽信书不如无书。他们只是帮助我去梳理过往的经验教训。”
“你要知道，你不会永远是对的。你也有做错的地方。可能因为你在乎别人的看法，有些事情，你做得好像体面一些。方方比较直接，他为了成功，可能就不那么体面。但是你们的大方向，并没有多大差别。方方做的那些事情，应该只能算是尽量在占便宜吧？他不是贪污，他也没有背地里面做什么事情。对不对？”
“会容人，会用人，才能做好一个企业。如果你连方方都容不下，你们还怎么办？”
江总难得一下子说了这么多话。
“可我转不过来这个弯。尤其是方方。我们也算是这么多年的朋友了，他怎么能变成这样。”
“你要知道，能一起做生意，比一起做朋友要难多了。”江总继续劝马凯：“你啊，回深圳这一年多，变化也挺大的。不过，总体还算是在往好的方向改变。”
“但你也要注意一点，不要动不动就说不干了，你剪个这样的头发，就是在给张玮看吧？这样不好。人要学会自己修正。”
说到这里，马凯才意识到，江总是在和稀泥，希望自己能多忍忍，让这个公司继续运转下去。他脑袋一热，脱口而出：
“可为什么只是要我一个人改变呢？他们都不改，让我一个人迁就着，又能有多大的改变呢？”
江总愣了，他可能没想到，马凯会说得如此直接。马凯也没管，继续往下说：
“领导，我反省过我自己。这么几年来，我做的一些错误的决定，可能都是因为忍造成的。我总觉得，有些事情，只要我做到位了，别人就能理解。甚至我想着，他们看到我做的，能够反省自己。可后来我发现并不是。有些人，是看不到自己的问题的。或者有些人，是自己的难处永远比别人的难处重要。公司利益是什么？我想他们并不管。”
“我为什么回深圳后不找老林？就是觉得，老林身上的很多问题，他自己不知道，我也改变不了他。我和他性格不合，他希望我不停地去求他。只要我不开口，他就不会主动给。这点是我性格的问题，很多事我开不了口。再说，我觉得老林的能力，可能也带领不了我。所以，离开老林，我一点也不后悔。”
“包括老阚。我知道，我那个时候离开他，对他伤害挺大的。但是，我有时间成本。这点就是我自己总结出来的。也许我跟着老阚，再熬个一年两年，也能等到他现在公司的样子。但我知道，以老阚的性格，我在他公司，是挣不到多少钱的。他给我那么一点股份，还要我出钱，他也不是不知道我没钱。这么说吧，老阚带着我，可能更多是为了气老林。是在用我的过程中，才发现，哦，还比较好用。他也不是能一直带着我的人。”
“我开始跟着张玮，我觉得我们挺好的。一起干活，一起吃苦。坦白说，到今天，我都觉得张玮的问题，我能接受。我觉得，我还能用一些方法去左右他。但可能这个方式，让他会不开心，因为很多事情，事后都是打他的脸。他没听我建议的那些事情。如果说对于公司的价值，我觉得，这才是我的价值。领导，你知道一直说，一个公司该有油门，该有刹车。我是做刹车的人，如果张玮不能意识到这个刹车的价值，那我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至于方方，我是真的觉得，可能日久见人心吧。他这种外向型的人，和人都能处得来，但是真要交心，不容易。或者，他就不太理解交心是什么。他这种明里暗里，各种吃拿卡要的做派，我是真的接受不了。如果张玮不能把他这个习惯别过来，这个公司迟早会出问题。不过，也许我都待不到那一天了。”
马凯也没管江总的感受，说完才觉得，可能有些过了。
江总没吭声，一直在听，见马凯不说话了，才停下脚步。侧过来，很严肃地看着他：
“马凯，我不知道你是赌气呢，还是真的是个高人。我和你说这么多，你是一点也没听进去。”
马凯听了，心里一惊。江总从来没有用过这种语气和自己说话。印象中，他好像也没听江总这么评论过别人。这又不像是生气，又不是开玩笑。多年以前，江总从来不这么直接说话。这几年来，江总只会直接的骂人。他骂人，一般别人都不会有反驳的机会。像这种以退为进的方式，马凯从没见过。
恰好，他们走到了山顶附近的观景台。江总停下来，看着山下，说：
“你看，那块小小的地方，就是我们公司。”
“爬山就是这样。有时候待在公司里面，觉得到处都是人，都是事。爬到山顶一看，不过就那么一点点大。”
“习惯了从高处往下看之后，很多东西，就不会在乎了。”
马凯也站着往下看了一会。他没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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