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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滴中的马奄奄一息

    我一直梦想着,能够骑上我的马,像李白一样,“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当然杀人是不可能的,但是策烈马,引长歌,纵放骠骑揽大荒,真的是我的向往。

    但却总不能如愿,因为我和我的马在路上总是有分歧,而且分歧越来越大。

    我的马虽然是匹马,但是我一直怀疑它马的外表下,其实隐藏了一颗驴的灵魂。因为它非常非常倔强,从不肯妥协,甚至倔强到可以七天七夜不眠不休地去说服一只驴,让那只驴相信自己是匹千里马。

    遗憾的是我的马做到了。

    那只驴终于相信了自己原来是匹千里马,于是它踢翻了磨盘,挣断了缰绳,如猛虎出笼一般一驴绝尘狂飙而去,然后跑了没有百里路就口吐白沫死了。

    我对此很内疚,觉得我的马害驴不浅。那只驴天天拉磨已经够可怜的了,还去忽悠它,给它不切实际的梦想。

    但我的马却反驳我,它说自由自在地驰骋而死,和在磨盘边被奴役而死,哪个更幸福?

    我说在磨盘边活得更久。

    我的马说生命的价值不是用时间来衡量的。如果是被奴役,那活得越久受到的伤害就越多,承受的痛苦就越多,生命越长,悲剧越多;相反,昙花的生命虽然是短暂的,但肯定是幸福的,因为它只会感受到温柔的月光,那令李白为之神往的光芒,却不会承受阳光暴晒的伤害,它的一生虽然短暂,却没有痛苦,所以是幸福的。

    我说没有痛苦并不代表幸福啊。

    它说子非驴与昙花,安知它们不幸福?我看驴冲出去的时候就一脸的幸福。

    枉自自诩文武双全,我竟然无法反驳一匹马。因为那只驴冲出去的时候确实是一脸的幸福模样,仿佛前方就是水草丰美、一望无际的大草原。只是不知道它临终前有没有后悔自己被忽悠了,明明是草食动物,却非要喝鸡汤!

    其实,我和我的马也不是从一开始就有分歧的。

    最初的我们都是年少轻狂,满腔热血,它要成为超越赤兔的万里马,我要成为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的盖世豪侠。虽然刚踏上征途的我们是忐忑的,但很快就无所畏惧地肆意狂奔起来,仿佛我们可以一鼓作气追上地平线,天地从此再也不能联手封锁诗与远方。

    但第二天我俩就叫苦不迭了,浑身的肌肉酸痛不已,疼的我俩走路都跟脚上带了镣铐似的。

    后来,我俩开始在路上遇到各种各样的人。不知道是我俩走的方向的原因还是其它的原因,总是很难遇到志同道合的人。偶尔遇到了,也总是陪着我们走一段路后就转向了,能够一直坚持跟我们朝同一个方向前进的总是没有。

    但这还不是最让我们难受的。

    最让我们难受的是,我们总会在路上遇到一些没脸没皮的跳梁小丑,甚至是拦路横刀的强梁恶棍。最开始我们遇到这样的人都是奋力抗争,凡是有这样的人靠近我们,我的马都会一蹶子尥过去。但无奈这些人实在皮厚,钉着马蹄铁的蹄子在他们脸上踹上一脚,竟然不留丝毫痕迹。我们实在是没有办法与这些人走在同一条路上,踹又踹不走,所以我们只好离开大路,转入旁边的一条人迹罕至的小路。

    我想,只要是我们前进的方向不变,那无论我们走哪一条路,最终都会到达我们的目的地。

    只是这条路比我们想象的要难走得多,不仅道路崎岖,满是乱石和看不见的老鼠洞,我们一不留神就会绊倒,而且越来越窄,路两边甚至还伸出越来越多的荆棘,划的我们身上遍体鳞伤。

    我有点承受不住了,就跟我的马商量说要不我们还是回到大路上去走吧。但是我的马十分倔强,坚决不同意。我们两个从此开始产生分歧。

    然后我们在争吵中一路跋山涉水,然后每翻过一座山,每渡过一条河,我们的分歧就增大一分,以至于现在,我们终于在方向上产生了无法解决的分歧。

    现在横亘在我们面前的是一条波澜壮阔的大河,一条让我们顿生渺小感的大河!想要直接从这里过河是不可能的,所以我建议往下游走,因为往下游走的路好走,而且越往下游走水势就会越平缓,我们也就越容易游过去。但是我的马却建议往上游走,因为越往上游走,河流就会越窄,我们也就越容易跨过去,甚至如果我们能走到源头,都不会再有河拦住我们。

    我早就说过我的马十分倔强,从不肯妥协,所以它坚持往上游走。但这次我不想迁就它,因为往上游走的路崎岖坎坷,布满了荆棘,而我已经伤痕累累,疲惫不堪。

    因为长期僵持不下,我们最终分道扬镳,它逆流而上,我顺流而下。

    但我心里其实是舍不得它的,所以我总是忍不住地回头看。

    以前的我们总是走在一起,不是我骑在它的背上,就是我们并肩而行,我们从来都没有丢下过彼此,所以我还从来没有看到过它渐行渐远的背影。而就在此时,我望着它远去的背影,蓦然间发现,它上坡时竟然是那么得吃力。

    原来我们都已经不再年轻。

    它早已经不再是那个可以的卢一跃的千里马,我也不再是那个可以飞身上马的少年。岁月是最高明的盗贼,悄无声息地从我们的身上偷走了力量,并且最终会一滴不剩。

    我已经不忍心再往下游走去,停在原地目送着它吃力地爬坡的背影。我想,我们最终的目的地始终是相同的,只要过了河,未来某一天,我们终会再次相逢。

    突然,它脚下一软,跌落进了波涛汹涌的河中……

    2020年9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