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女频频道 » 门楼20s » 叁拾伍

叁拾伍

    何姨太正在吃着大烟,听到门房来报:“老奶奶,四叔爷过来了!”

    何姨太虽然很疑惑柳竺为什么这个时候会来,但还是把他放进来了,半痴半醒地问:“坐吧!有什么事是要跟娘说的?”

    柳竺冷笑着:“你不是我娘!”

    一听这话,何姨太一下子清醒了,她十分惊讶,怒目而视:“你说什么!翅膀硬了,敢说这么大不敬的话!小兔崽子,存心不良啊!你这么干,我死了还不是更要命!”随即又要哭。

    “别装了,”柳竺冷漠地看着她,“你这骚样哄哄老东西还行,我看着恶心!你还真是忘了二十七年前你都干了什么!你的一个小丫鬟被老东西强奸了,剩下了一个小儿子。你怕她上了位,说你的不好,你会失宠,就将她乱棍打死,扔在了臭水沟里。而那个孩子,则被你报到了自己房里,说成是你亲生的。可惜,他小时候一直觉得你冷漠,可他何时想过,你根本就不是他的母亲,甚至是她的杀母仇人!”

    何姨太慌了,大骂:“反了,反了!你肯定就是被那个姓蓝的给蛊惑了,胡说八道什么!”

    “你还是这样,一直没变!”柳竺恶狠狠瞪着何姨太,“你一直以我放蓝姨太进门而羞辱我,可你想过,如果不是你们,我需要靠给老东西送女人来换取一点恩惠吗?从小到大,每次柳澜他们犯了错,受罚的都是我!为什么?只因为我是叔叔!你们真正把我当过亲人吗?没有,在你们眼里,我就是一个存钱罐,一个可以不断捞钱的机器!等我实在没有用了,就会被拆卸,成为他们的零件!而我从小,你就教我,我要乖乖听话,乖乖成为他们的奴仆!如果我还让着他们,我的妻子,我的孩子,都会继续匍匐在你们脚下!我不服!我要奋发,我要向上!我想让那个道貌岸然的柳笺把我当成人一样看待!可你,可他,都没有,我就不讲情面了!”

    “你个小犊子,真是长了反骨!滚!”

    “我不要你赶,我自己走!我恨透了你们,你记好,我今天就签字画押,和柳家断绝关系,从此再无任何瓜葛!告诉柳笺,没了我,你和他的好日子到头了!”

    “你……你好呀!吃里扒外,跟你那个狗娘一样!”

    柳竺俯下身子,咬牙切齿地掐住何姨太的脖子:“你不配提我娘!”

    何姨太害怕了,瘫在椅子上,看着柳竺跨出了房间,才颤抖着哭着喊着:“早知道,就趁你在襁褓里就掐死你了!”

    花园里,腊梅开的正好,金黄的花瓣映衬着白雪,美丽极了。柳湘坐在台阶上,看着一本俄文书。

    “柳湘!”柳竺笑着走过来,“这么刻苦!”

    柳湘抬起头:“就是打发时间。”

    “那……我想跟你聊聊天。”柳竺坐在柳湘旁边,点上一根烟。柳湘有些意外,但没有拒绝。

    柳竺顿了顿,才轻轻地说出那句话:“你都知道了,你大哥的财产是我卷走的,娄涛,张杨和半夏都是我杀的。你别紧张,我不动你。那天,警局公布了张杨的通缉令后,我把他约到城外,告诉他我有救他的办法。然后我还是用了一样的办法,把他扔进河里,用他的笔迹伪造一份遗书。”

    柳湘心里一阵紧张,又震惊警局连这么明显的都没查到:“嗯,你也知道我在查。”

    “那为什么不告了我?”柳竺笑了。

    “应为没有足够的证据。”柳湘笑不出来,“那你呢?既然知道我明白你做的一切,为什么不杀了我?”

    “应为你不像他们。”柳竺拍着他的背,“我知道,你一定很恨我,恨我夺取了你最爱的大哥的所有东西,恨我害死了一直在暗中保护你的人,恨我想杀了你,刺杀了齐家小姐。”

    “恨。”柳湘合上了书,“但我更可怜你,可怜你宁愿用你自己的安危换取那些财产,换取本应属于你的,不属于你的东西。”

    “不属于我。”柳竺哼了一声,“是,他们的东西都不属于我。你也知道,我其实不恋财,我只想要的是尊严,一个可以抬得起头的尊严。只是,我从没有从他们那里得到过,甚至是被他们夺去了。我只是想用他们的钱财,换回自己的尊严与赞美罢了。至于为什么我要尊严,现在这个世道上只有人能活,而没有尊严,便不算人,而是人的食物。我既然来到这世上,便要做人。我只是想活下去罢了。”

    “那半夏呢?你所想要的,给她了吗?”

    柳竺没有说话,那只烟抽完了,他又点上了一根。

    柳湘叹了一口气:“你渴望做人,却在将一个一个人的尊严剥去。其实你都错了,你用尽心机,却并不算真正的人,猎食同类的,只能算是野兽。你现在便成了野兽。”

    “我知道。”柳竺双手撑着头,“我曾也疯狂地想过,做一个你说的真正的人,但我不行,我是一个丫鬟的孩子,身份低贱,如果我要这么做,就会被猎杀,就如同……如同当年尹恪为一样。有时候,昏聩的人多了,清醒就变成了罪恶。你不觉得,这么清醒,很痛苦吗?”

    “痛苦,撕心裂肺的痛苦,但我,尹大哥,旭弟,痛并快乐着,也许结束这种痛苦遥遥无期,但我还是想痛苦下去。因为这样痛苦,我就能救那些穷苦窘迫却还在昏睡的人,包括你。”

    “你这话,说的倒像圣人啊!”柳竺边哭边大笑起来,“可我不是,我承受不了这种痛苦,就随波逐流,成了茹毛饮血的野兽!湘儿,你的眼睛太干净了,你看到了那些穷苦窘迫还在昏睡的人,你想救他们,但你不知道,以你们这些学生的微薄之力,就如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要这么拼,在我眼里,这世上本就没有仁义道德,只有无尽的利益和不断变化的人心。也许是我太灰暗了,但如果你站在我这里,你也会这样的。”看着烟卷,一点点被烧完,冷哼一声,随即,他从内兜里掏出一把匕首,“你如果真的恨我入骨,就用它杀了我,只是,不要害我妻儿。”

    “我不杀你。”柳湘站起来,“我不会害你,我们都没有决定他人生死的权利,要局长因为贪污罪没了,我现在去警局投案。”

    “所以,你想不想知道,为什么要局长两天前突然被查住?”柳竺笑的很诡异。柳湘心里一紧,便听到柳竺继续说下去,“这就是人啊!当年人人厌恶我,羞辱我,剥削我,到如今人人求我,从我,担心我。只是这诉求,听从,担心,有几分是真的?”

    “那你是不是忘了,那个默默为你撑腰,却因为身份和高傲,被你猜忌,甚至仇恨的那个人?”柳湘扔下那张娄涛寄来时还没洗的照片,扬长而去。

    照片上,两个八九岁的少年坐在石阶上,笑的那么灿烂,照片背后有一串用铅笔写的稚嫩的字:“柳澜,柳竺,一定要做永远的朋友。”后面用圆珠笔写了一串字,一看就是柳湘写的:“可惜,人心不古。”

    柳竺看罢,哈哈大笑起来:“人心不古,人心不古……”

    柳湘还未踏出门楼,便听到了小丫头的叫喊:

    “来人啊!四叔爷……薨了!”

    柳湘再进到花园时,已经围满了一群丫鬟嬷嬷窃窃私语,中间,柳竺倒在雪中,一动不动,身上的皮肤都是灰白色的,让人不敢相信这曾经是一个活人,像医学教室里的硅胶假人,脸上布满了霜,留下的泪已经凝结,胸前被一大滩血染红,像铁一样贴在身上。从他身上已经完全看不出任何他曾经是一个活人的证据。柳湘才细细看他的脸,不知何时,他的脸上竟没了一点肉,颧骨凸起来了,身子在雪中,如同那枯落的寒菊,单薄,冷淡,被一阵风吹开,摇摇摆摆地沉入水中。

    “你也来了?”雪蕙突然出现在身后,“他死了,一切都结束了,你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柳湘摇了摇头,心里五味杂陈,“他知道自己没有时间了,就跟我坦白了一切。没想到,他保守了这么久,终究还是相信了我。”

    “他没有朋友。”雪蕙脸上也仿佛凝固了,“他选择信任你,是他相信你,相信你与他不同。”

    “但是我不确定,假如我处在他的境地里,我会不会和他一样,成为一个漠视世间,看不见美好的人。这个世道上,也的确没有什么美好可言,尤其对于一个在深渊中挣扎二十七年的人。”

    说话时,杨柳早已赶来,不顾自己的身子,紧紧抱着柳竺的尸体跪在雪里,哭得撕心裂肺,要不是旁边的林嬷嬷扶着她,她都要哭晕过去了。她手上正带着那掐丝藤镯。

    雪蕙看着杨柳的样子,没有说话,只是过去轻轻拍着她的背。

    “妈妈!”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柳海一路小跑来。水芬赶紧挡在他面前,想把他带走,“我不走,我要找妈妈!”

    “来了!”杨柳赶紧整了整衣服,抹了一把眼泪,强笑这抱起儿子,“走,妈妈回家给你做好吃的!”

    “妈妈,你怎么哭了?”

    “没有……就是……冻的……”杨柳强忍着泪水,走到柳湘身边,“湘儿,拜托了。”

    柳湘心里愈发慌乱,愈发压抑。

    三天后,柳家的后院里,搭起一座简易的灵堂。柳湘看着棺中那句尸体,脸上的白纸似乎要被吹飞了,但终是没有。他说不出什么了,只是呆呆地看着一群大汉用四个钉钉住了棺材,又抬出门楼,抬向城外。那具棺材,孤零零的,只有一群闲汉和老太太在路边不停地议论着,即使没有出面观看的,也肯定在津津乐道。

    祖坟里,又多出一座青砖坟,匍匐在寒风中瑟瑟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