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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糖葫芦

    日落西山,霞云满天,黄昏的来临预示着一天的结束。

    张玄礼先是给食肆的老板收拾食具,看了看天色,觉得还尚未入夜,于是又去帮药铺清算账单,回家的路上,张玄礼摸了摸口袋里顾轩禾让他送达的那封信,信封很薄,里面估计只有一两张信纸。

    看先生的模样,这封信应是极为重要的,令少年不解的是自家先生虽然极受城里人尊敬,可这几年里他从未见过先生与谁交好,仿佛自打先生来到这里就一直是独来独往的。

    顾先生原本并非本地生人,而是几年前才来到古城定居的,古城里曾经出过一位秀才,而那所破旧的学塾,正是租用了那位秀才家下的宅邸。

    只是那秀才自打进京赶考后就再也未曾回来,甚至连中举的消息也是几年后才传回到家乡的,也正因此,秀才成了人们茶余饭后那所谓数典忘祖的谈资。

    反观是这位顾先生,一番比对下来,自然在人们心中的地位更高了。

    而对于少年来说,顾先生就是他的再生父母。

    如果说邻居老板是救了少年的命,那么顾先生就是对少年进行了再造。

    顾先生的出现,彻底树立起了少年活下去的信念。不仅仅是读书,还要成为像顾先生一样的圣人。春风化雨,就是圣人。

    这次有机会帮到顾先生,少年非但不会觉得麻烦,反而有点开心。

    因为能报恩,是一件很美好的事,因为明天能报恩,所以明天就是美好的一天。

    不过明天和意外,往往是意外先来。

    时至黄昏,天地间终于多了几分凉意,于是在家里呆了一天的人们,也愿意出来走动走动。

    不多时,街上便人来人往。

    “闪开,快闪开!”

    人群中好像冲进来什么猛兽一般,使得四周往来之人都是避之不及。

    少年只见一个小男孩儿猛然从人群中冲出,不等他躲避,便直直撞在了他的胸口,虽说不是很重,但由于速度太快,还是令少年倒退了几步,反观小男孩儿,竟是直接跌倒在了地上。

    “呜啊啊啊!”

    “我的糖葫芦,还我糖葫芦!”

    还没等张玄礼反应过来,迎面而来就是一阵哭声,少年循声看去,发现小男孩儿早已泣不成声,一时间束手无措。

    “啧啧,这是霸凌啊。”

    “估计是,小小年纪,就学人家恃强凌弱,收保护费。”

    还不等少年开口说话,街上已经围了不少看热闹的妇人,甚至有个别汉子也忍不住好奇凑了过来,这收保护费的说法就是一个白衣汉子率先提出来的。瞧见身旁聚集了不少妇人,汉子赶忙摆出一副过来人的姿态,那小男孩儿哭的越大声,汉子就对自己刚才的说法越肯定,焉然一副都是老子当年玩剩下的样子。

    汉子可不仅仅是来看热闹的。

    只可惜刚有些妇人称赞他,立刻就有别的说法涌了出来。

    “我看未必,前两天我还看见这两个小孩儿拉着手走在一块儿,我看啊,他俩是亲兄弟,估摸着前些年娘跟别人跑了,当爹的窝囊,就上吊了,两人相依为命现在日子越来越难过了,讨来的饭养不活两个人了,这大的啊,就不管小的了!”

    “你这说的哪儿跟哪儿啊,要是见识少,就别搁这儿瞎编。”一个妇人刚说上两句,平日里跟她不对头的邻家立马跳了出来。

    “我见识少,那你说我怎么见识少了?”那被顶嘴的妇人显然已经有了点儿骂急眼的意思。

    和她不对头的邻家妇人觉得自己终于可以把平日里的怨气撒出来,显得十分满意。“哪里没见识?你没长眼睛啊?那大的确实穿的像讨饭的,可那小的穿的哪里像老百姓家的孩子?”

    被顶嘴的妇人仔细一看果然发现穿旧袍子的少年确实是个穷人家的,不管是那明显不合身的长袍,还是袍子下露出来的烂了边儿的里衬,都印证了这一点。

    但那小孩儿,却是穿的整整齐齐,甚至那衣服的料子也是最上乘的一类,身为一个常年伴着纺织的妇人这点还是能看出来的。

    于是这妇人也自认理亏,没了话说,平日里的死对头瞧见仇人吃了瘪,一时间乐的喘不上气,甚至还噎地咳嗽了两声才缓过气来,但哪怕是喘不上气妇人又怎么会放过这个来之不易的好机会,吃瘪妇人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当场大骂,得理不饶人的妇人更是觉得不过瘾,竟也就直接上嘴骂了起来,二人一时间把众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本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里面不乏围观者叫好。

    最开始的汉子发现自己又失去了吸引其他妇人眼球的机会,一时间也是唉声叹气,暗自下定决心自己回去以后必须得再练练口才。

    “小少爷,小少爷!”

    随着人潮涌动,一名婢女从围观群众中冒了出来,发现自家的少爷跌倒在地上,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慌得直接扑了上去。

    “你没有事吧,小少爷?让我看看伤到哪里了?你要是受了伤我也就不活了!”

    那婢女紧忙翻看小男孩儿的身体各个部位,认真检查了三遍以后才终于松了一口气,也跟着瘫坐在地上。

    从婢女出现到瘫坐在地上总共也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可婢女却是心中焦急异常惊恐万分,以至于短短的时间内就生得满头大汗。

    “你看我像没事的样子么?”

    那小男孩儿本来已经哭累了,可见那婢女竟上来就坐到地上,自认为受到了漠视,于是反而哭喊得更加厉害。

    婢女刚呼上两口顺畅气便匆匆起身跪在小男孩儿的身旁,额头上的汗也顾不得,又是慌忙检查了一遍自家少爷有无伤口,但任其如何翻看,也找不到一处异样儿。

    “你瞅哪儿呢?”小男孩儿虽然嘴上哭喊,心里其实是有些心虚的。因为婢女的动作,让他反应过来,自己好像真的没受什么伤。但是他哭了这么久,丢了这么大人了,总不能不占理吧?

    于是也开始四处张望,模样与婢女别无二致。

    虽然这一系列心理动作下来好像盘根错节,但事实上也才过了数秒时间而已。

    突然,男孩儿眼前一亮,将手指向旁边摔碎的糖葫芦,大喊道,“瞅这里啊,本少爷的糖葫芦已经粉身碎骨了!”

    婢女顺着男孩儿的手指看过去,一时间也是哑然。

    眼下正是夏天里唯一还算凉爽的晚上,闷了一天的人们自然愿意出来走动,再加上前些年朝廷开放了夜市这一限制,入夜时分已成了大街上人流最多的时段,所以从男孩儿刚开始在街上哭闹时,就立刻引来了人围观。

    毕竟在家中闲坐了一天,有热闹谁不愿意看呢?

    这半天下来,围堵的人群无时不在增加,挤来挤去,一番热闹下来,谁也没注意到地上还有一串糖葫芦,而今小男孩儿一指,那位唉声叹气的白衣汉子猛然间反应过来,连忙躲开自己踩了半晌的糖葫芦,一边向后退,一边向周围人解释自己的清白。

    只不过汉子一后退,他身后的众人也只能跟着后退,众人的兴致被打断,自然不会给汉子好脸色看,甚至当场就转移话锋,开始骂起了白衣汉子,汉子心里恼怒,但围观群众以妇人居多,汉子也不好还嘴,若是一两个骂他也就罢了,惹急眼了汉子也就不管不顾直接对骂了,可面对数十个妇人,汉子也只能把火气压在肚子里,奈何心里郁闷,便索性拿地上那串糖葫芦撒气,猛踩两脚,便灰溜溜地离去了。

    再看那串糖葫芦,本就被一个七尺大汉踩成了碎块儿,眼下又经一番磨难,竟直接扁成了薄纸。

    小男孩儿眼见自己的证据被人销毁,心中不免焦急,但转念一想这样自己刚才的“粉身碎骨”一词就用得更加恰当了,于是反而自得起来,看来自己还是有点学习天赋的,这么一想,男孩儿差点就咧开嘴笑出声来。

    婢女看自家少爷脸上阴晴不定,也熟悉他的性子,便不好反驳,只能转头看向身为当事人却一直被晾在一旁默不作声的长袍少年。

    大致情况婢女心里已经摸清,虽然她知道八九不离十是自家少爷撞了人,但一瞧少年身上旧得发黄的长袍子,却不由得坚定了立场。

    “你是哪家的穷小子?你爹娘呢?”虽然婢女年龄与少年相仿,但这声呵斥下来,反而让人觉得合情合理,再正常不过。

    因为这一斥责不是站在长辈角度,而是站在阶级角度。

    哪怕是个丫鬟,但是富人家的丫鬟,也不是你这样一个小乞丐能比的。

    “我没爹娘。”

    明明四处都挂上了彩灯,但是少年的脸上却好像蒙上了一片散不去的阴影,使得谁也看不见少年的眼睛。

    婢女本来还寻思着自己这趟跟小少爷是偷跑出来的所以没带家丁,要是这小乞丐果真叫来他爹娘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打的过,毕竟自己平时没少偷懒,那点拳脚功夫还真不够看。

    但一听少年说自己没爹娘,婢女霎时间觉得自己翅膀又硬了起来。

    “原来是个石头缝儿里蹦出来的。”婢女丝毫不忌讳地把心里话说了出来,“没爹没娘还这么横,没爹娘很牛么?”

    少年沉默。

    “问你话呢,哑巴了?”婢女似乎没有退步的意思。

    少年依旧没有说话。

    这时旁边围观的妇人全都默契地向后退去,看热闹归看热闹,若是被误伤,可就吃大亏了。

    事实上要是换作其他任何一个少年郎,如何能忍受这般屈辱,就比方说要是苏予墨在此,怕是早上手打起来了,说什么好男不跟女斗,亦或是君子动口不动手,在年轻气盛的少年郎面前,屁都不是,可这少年郎偏偏是习惯了忍气吞声的张玄礼。

    与其说愿意委曲求全,不如说少年若是没有忍气吞声,根本就活不到现在。

    独自一人,如何与世界抗衡?

    “我最后再问你一遍,是不是哑巴了?”婢女好像没有看清形势,依旧不依不饶。

    哪怕你有再大的家底,背后有再多的家丁,可是当下,你只是一个人,一个女人,便指着一个青壮少年的鼻子羞辱。

    这下可有好戏看了,汉子心里暗暗叫好。原来那踩了糖葫芦的白衣汉子并没有因此离去,反而是远远地找了个偏僻地方坐下了,也不知是舍不得这热闹,还是仍然等待着时机在妇人面前逞能。

    “对不起。”

    少年一字一句。

    婢女正准备继续施压,却突然被少年突然打断,显得更加恼怒,“对不起就完了?”

    “我可以赔钱。”少年提高了说话的气势,但其实少年的袖子里只有三枚蟋蟀钱,当真是要赔钱,也得等到明天去换成世俗货币。

    “赔钱?我们崔家缺你那仨瓜俩枣么?”婢女语气也更重,还刻意强调了崔家两个字。

    “崔家!”

    “晴城最有权势的家族崔家!”

    周边的围观群众突然不约而同地开始慢慢散去,就连吵架正欢的那两名冤家妇人也恋恋不舍地结束了话头儿,毕竟没有任何人想跟这座小城的天扯上一点儿关系,而崔家,就是这座小城的天。

    婢女看此情形更加得意,因为她不是普通富人家的婢女,而是晴城崔家的婢女。

    崔家是晴城地位最高的家族,所以崔家的婢女,就是晴城地位最高的婢女。

    “想赔钱也行,一百两银子!买晴城崔家小少爷吃过的糖葫芦!”小男孩儿一听婢女这么抬高自己的身价,也赶忙擦去眼泪鼻涕,瞬间变得趾高气昂起来。

    “一串糖葫芦要一百两银子?”角落里的汉子越发觉得有意思。虽然大多妇人已经散去,但汉子却觉得这热闹更有趣了,比环肥燕瘦的妇人还有趣。

    张玄礼自然明白面前婢女挑明了是故意刁难自己,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糖葫芦他是没吃过,但不代表他就是傻子,天地下如何会有价值一百两银子的糖葫芦?

    不过他还是想再做最后一次退步,他可以还钱。但是一百两银子,即使他真的有一百两银子,他也不会还,因为读书人要讲道理,而天地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哟,没钱了?刚才不挺豪横的么?我还以为你多有钱呢。”婢女冷笑。

    “不还钱也行,给我家小少爷跪下磕两个响头,可以不收你钱。”

    此话一出,气氛瞬间就变得有些紧张。

    只有那坐在地上的小男孩儿,刚被抬高了身价,一听又要被磕头,马上抬头挺胸,变得更加趾高气昂。

    “不可能。”

    少年终于忍无可忍。

    晴城的崔家,他听说过,但他不怕!

    有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

    他已经做出了足够的让步,再怎么忍气吞声也不带这么忍的,他不惹事,不代表他怕事。

    如果你一再得寸进尺,那我只能告诉你,

    勿谓言之不预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