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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别地鬼蛮头试招,过石阵海市乍现

    禅噤寒若离开的那天是难得的风停沙落、晴天白云。万人空巷的场面堪堪便如当年单风金雀离开时的情景。此乃这群蛰居离群、淡名泊利之人所能给出的最大的诚意了。

    所有人都来送行,唯独蛮头拦住了去路。这个大块头单手拎着那柄单风相赠的蛮头袭人钺,背后跟着一群嘻嘻哈哈的小娃娃在拨弄抚摸着这柄大斧——单是斧头便足有他们半个身子那么大。此钺不同于普通的钺,斧头未开刃,是为钝器,平常无用之时便沦为娃娃们的玩具,大家骑着它翻着它,却没有一个人可以推动它分毫。

    “待会再给你们玩,阿爷先耍一下!”蛮头和娃娃们说道,然后将大斧立于身前,一脸冷峻地盯着禅噤,换作寻常人早已毛骨悚然,而禅噤却仿佛视而不见。

    “大侄子,你也看到了村口那块仙人止步碑,此地岂是想来就来想走便走的?”大块头不停地挤眉弄眼将脸上横肉、络腮大胡皆拧作一团,使得整个人看起来格外狰狞可怖。

    当场除了禅噤以外没人会把大块头的话当真,寒若亦是一眼便看透了他的把戏,而地鬼一族更是对他这些举动司空见惯,全员笑眯眯地等着看戏。

    “前辈,有何指教!”禅噤上前一步挡在寒若身前,同样冷峻地说道。

    “好说,想走?先过我这一关!”蛮头挺了挺胸,让他看起来像小山一样挺拔。

    “那便得罪了!”禅噤说话间,气运周身,幽冥弃鳞同时在手,右手剑左手刀,左右开弓,气势凌人。

    寒若见状一把抓住禅噤的胳膊,伏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师兄,对方并无杀意,量力而行,只是千万别用无心诀那一剑。”

    禅噤一脸不解地回头看着寒若,两人脸庞几乎碰到一起,呼吸可闻。

    寒若慌忙将头扭到一边,满脸羞红地说道:“别问,听我的就行了。”

    禅噤果然没有再问什么,只是重新看向蛮头,说了句“前辈接招”,便急掠而去,幽冥剑直指蛮头胸前,弃鳞刀却若隐若现贴于腰间。

    大块头冷笑一声,右跨马步稳如泰山,持斧之手猛然一松,斧头下压,正接幽冥剑一击,哪成想幽冥弃鳞同时横向一抹,禅噤借势翻如莲花,弃鳞攻向蛮头下盘。大块头一惊,右手猛拉长杆,蛮头袭人钺轰隆落地,蛮头虽身材高大却动作迅猛,紧接向右一记侧翻,拉动大斧掠过砂石,火光四起。

    禅噤见一击不成迅速身法一扭,闪至巨人身后,幽冥齐额格挡,弃鳞直刺而来,誓要将近身进行到底。这是短兵相对于长兵的优势所在,一旦让蛮头拉开身位,想要再近一步便难了。奈何蛮头岂会不知这其中的道理,他右腿下蹲,左腿横扫,单手拉动大斧切出一道弧线,几乎扫到禅噤下盘,禅噤只得放弃进攻,一点地便后退丈余。蛮头岂会错过如此良机,终于双手持钺,将袭人绕腰舞成狂风,同时只一步向前,袭人便几乎切中禅噤左肩,禅噤幽冥弃鳞交叉格挡,巨大的冲击力将他击飞出去,贴地滑行十余丈方才停下。

    而蛮头显然不打算给他喘息的机会,大斧举过头顶一跃而起,如一座山丘扑面而来,禅噤瞅准时机,在蛮头身下滑铲过去,幽冥剑向上一挑,直取命门,蛮头倒也迅捷,在空中将袭人一抖,作势下摆,堪堪与幽冥剑击在一处,这两柄干将卜和的绝世神兵擦得电光火石铿锵作响。

    禅噤一记贴地后翻,重归原处,正抓住蛮头在空中尾大不掉的空当,一掠近身,弃鳞急若流星。蛮头单手拽住袭人,单手拂面一挡,正切中禅噤手腕,兵刃从蛮头眼前掠过,当真险象环生。蛮头落地便是一记周身横扫,大斧将身前挥舞得密不透风。禅噤无机可乘,一退再退,麒麟王传授的大禹刀法固然强横,但在这蛮头袭人之下却显得捉襟见肘。莫非只能用那一招?

    正在禅噤犹豫不决之际,大块头突然停了下来,将大斧直接掷于地上,一群孩子立马便围上来,把弄起来。

    “痛快,痛快,老九生了个好儿子啊,不过跟你爹比起来,还是差点火候啊,”大块头拍拍手哈哈大笑,眉毛胡须瞬间舒展开来,又变作那憨厚的模样,接着他抬头向天,眼神却早已越过晴空,落在某个高山流水处,他怔怔地说道:“当初我手执巨木,与其一战,木头被那密密麻麻的剑雨削落成泥,我狡辩说是兵刃不行,干脆弃兵器转为肉搏,我仗着强横的身体勉强不落下风,后来你爹将这柄大斧交于我手,我们再战方知其中差距,实乃当世第一人。”

    蛮头一席话下来,现场变得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知晓了单风的离世,便用晚来的默哀以寄相思。

    “好啦,该上路了。”五山翁周震将大块头拉到一边,前方便默默地让出一条路来。

    周震带领禅噤寒若一路向东,行约十里来到一处山洞,洞中漆黑,尽头似有明光。

    “你们从往生客栈来,应该认识这个。”周震摸着洞前路边一块石头说道。

    若不是周震提醒,他们都没有注意到它的存在,高不过膝,平平无奇,正如大山中随处可见的石头一样。但细细看去,隐约泛着莹莹的紫光,看起来与往生客栈中的雕龙石柱确有异曲同工之妙。

    “莫非这也是通三界之门?”寒若俯下身边抚摸边问道。

    “不准确,应该是六界之门,五卫及人间各有一处,只是门中世界自涿鹿之战后尽毁,如今只是传送门而已。只不过这门很久不用了,两位确是要去东海,或可送你们一程。”

    “不必了,千里迢迢,一路脚程就好。”寒若刚要开口,却被禅噤破天荒地截了话。然而这简短一句,也正是寒若心中所想,不由喜上眉梢。

    “只不过此地相距东海几千里,或需数月光景。况且如今岁月,天下并不太平。”周震不免有些担心,他的目光看向禅噤,这些岁月在寒若看来或许不算什么,但相对禅噤寥寥无几的余生,当真耽搁得起?

    “前辈无妨,东海只是东海,而行路才是生活。”禅噤一本正经地说道,却说了个天大的道理。

    曾经的王妃顿时一愣,陈年往事一朝梦回,涌入心头。那时二人对坐七星檐下,远眺千里狼烟,她只问了一句:“你可后悔?”而姬宫湦亦是果决,毫不犹豫地说道:“天下只是天下,而你才是生活。”

    寒若目不转睛地盯着禅噤的脸,那眉眼之间确实有几分相似,她又旧事重提,这次却是十分认真地问了那句话:“你是湦?”

    “我是,而你亦是星,从今往后,我们便当那个人,可好?”

    寒若显然没想到禅噤会是这样的回答——他竟然承认了。但这又如何?承认了并不代表便是真的,正如若是她承认自己是星儿,那她就真的变成星儿了吗?只是如今境况,顺他意又何妨,况且这不也正是自己心中所想?

    “好,我们走吧。前辈,山高路远,后会有期!”寒若恢复镇定与周震告别,她已经迫不及待要赴那些精彩绝伦的山海了。

    五山翁心中酸楚翻涌不已:这对可怜的人呐,只管走吧,若是能一直走到世界和生命的尽头,也算是此生最大的福报了。他指了指山洞,叹了口气说道:“走吧,过了山洞一路东下,可至东海,前路漫漫,好好珍重吧。”

    看着两位半生坎坷的年轻人隐入黑暗又跃入光明,这位老人终于泪流满面,他边往回走边喃喃自语:“老九啊,你一世善举,可否福泽子孙呢?”

    出了山洞亦是山,只不过山石支离破碎,像是被什么人刀砍斧斫一般。眼前并没有路,而又皆是路,山石之间纵横交错,形成密密麻麻的路网,有的可以通向远方,有的或许通向灭亡。今日天气甚好,远眺可见更高的山耸入云霄,或许是昆仑山余脉,或许那便是神族领地。皆闻华夏大地东高西低,如此东去,却有崇山拦路,实在匪夷所思。

    但此刻的寒若却毫无心思去想这些事情,她眼中所看到的是两个人朝夕相处患难与共的前程。

    “师兄,那我们就算是伴侣了,”见禅噤刚要开口,寒若立即吻了上去,毫不羞涩避讳,一时间仿佛处于山林花海处处飘香,又如置身于小桥流水人家,到处弥漫着幸福的味道。

    禅噤或许无法确定这个吻代表了什么,但他却欲罢不能的陷入其中,如坠云雾,仿佛一只摇摇坠坠的风筝,在行将失控的瞬间,被一个人拉住了线,重新振翅高飞。他一动不动地站着,两只手局促不安地背在了身后,任凭寒若搂在肩膀上。

    这个吻就像一辈子那么长,在这么长的岁月里足以去到东海,又从东海离开。而那时候或许禅噤会明白情为何物,而寒若也可能放下一切过往,重新活成一个被爱的人。只是现在二人重新分开,相对而立的时候,反倒显得尴尬。寒若的羞赧来的晚了一些,她低头看着脚尖一时不知说些什么,而禅噤反而干脆,只说了句“走吧”,便大步向前而去。寒若会意一笑跟了上来。

    一人前,一人后,一人行,一人随,纵是无情却有情,反倒像结发到白首的夫妻,一切皆不言,却挡不住心意相通。

    禅噤又变回一副漠然的样子,殊不知心中的某些地方已悄悄地发生变化。他只管带路,根本不假思索,随意选择石缝走,把自己的余生都交给了天意。当然,在得知了五卫平天之后,所谓的天意已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但就是有冥冥中的某些东西会将人们带去想前往的地方。他们的目的地是东海,但在到达海岸线之前的任何一条路都是未知的,同时也都是不可或缺的。

    几乎行了三天,终是没有从石缝迷宫中走出去。从山岩之间的一线天抬头望去,总能看到那座横在前路上的高山,无论禅噤与寒若转向什么方向。仿佛那座山不是山,而是某个不知名的巨人,就是要将他们困死在这重重迷宫之中。而且以他们身轻如燕的轻功竟然无法跃上高岗,此刻不像是行走在裂隙之中,倒像是被压在大山之下,负重而行。

    当晚突然狂风大作,风沙如刀,而这石缝便是它们天然的刀鞘,呼啸着想要将其中的一切切碎吹走,了无痕迹。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患难与共了。石洞突遇变故,双双坠落,习无心诀,救麒麟王,甚至铲除魔尊,都是携手共进不计生死。石碑悬崖,誓死相随,纵身一跃,入地鬼之地,得以知过往,明前程,从此以身相托余生相望。而这一次,至少他们皆无伤无恙,又意比金坚,且与天意斗一把又如何?

    禅噤放缓了脚步,一把将寒若护在身前,侧身而行。虽然寒若如今并非什么柔弱女子,但心中却依旧藏着那个弱不禁风渴望呵护的褒国姒姝。她自然而然地把头靠在禅噤胸膛,双手揽腰,这情景岂是岩上青松弱柳扶风可比。

    约莫将近子时,他们提前找了个石窠暂避风沙,依旧依偎在一起,彼此无言。心痛如约而至,却压抑不了铿锵有力的心动,这是坚定且坚持的力量,可御风御寒,避祸消灾。寒若突然就想其实就这样走不出去也好,至少也算同生共死了。寒若想着想着,听着风声和禅噤的心跳声沉沉睡去。

    醒来时,风已停,禅噤却已不在。寒若顿时心中落寞,悲从中来,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如梨花带雨。她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他终究还是再一次离她而去了。再一次!她这是把禅噤当做真正的姬宫湦了。上一次死别,这一次是生离,但无论如何,她都不喜欢这种不告而别的感觉,纵是无奈,也定要好好的告别。

    正在寒若胡思乱想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石窠口,只一眼便像看到了万里晴空。

    “为何哭?”那个身影问道。

    “风沙迷了眼睛。”寒若脱口而出,急忙拭去泪痕。

    这是之前禅噤落泪时找的借口,如今再次听到这个回答,禅噤竟然隐约明白了当时自己那滴泪滑落的意义。他抬头看看一线晴天,再回头看向寒若,一脸少年模样。

    “我以为你走了。”寒若羞涩地说道。

    “过来看。”禅噤脸上并没有表情波动,说完便径直向左走去。

    寒若起身跟上来,惊诧地发现前方丈余竟是一个出口。站在出口向外望去,哪里还有什么高山,分明是一片碧水竹林,一座小屋坐落其中若隐若现,似有炊烟袅袅。

    “师兄,这是?”

    “或是海市蜃气所化。”

    “无妨,无妨,见所未见,闻所未闻,途未名路,历未知事,如此也算不枉一生。”寒若心情大好,出口成章,牵住禅噤的手便朝前方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