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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赵率教的作用

    袁崇焕张口一吐,只觉得眼前一花,脑中嗡嗡作响。

    才穿越了短短十几天,就已经在这些四百年前的古人面前丢了两回人了。

    袁崇焕苦笑着心想,这是一种最常见的生理反射了,先是看见战争,尔后下意识地在脑中产生恐惧情绪,接着大脑反应,肠胃反射,发生呕吐症状。

    照道理讲,无论是杀伤力还是打击面,现代战争都比古代战争高几个层级。

    但是亲眼所见,和在现代单纯从新闻报道里接受信息,却是截然不同的感受。

    说到底,还是他太文明了。

    袁崇焕隔着粗厚的棉甲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无论是制作“万人敌”,还是方才对李永芳和佟养性口出嘲讽,他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害怕。

    但是亲眼见到后金汉兵一个个地从活生生的生命被砸成击成一具具尸体,对他的大脑却形成了极大的冲击。

    他在现代别说杀人了,连杀鸡都没见过。

    徐敷奏忙着给袁崇焕拍背,“元素,我扶你下去歇息一会儿罢,你脸色太难看了……”

    袁崇焕摆了摆手,道,“不行,绝对不行,我要是下去了,那不就成了临阵脱逃?这样会动摇军心,我怎么……怎么都得坚持到奴酋退兵……”

    袁崇焕几乎痉挛地慢慢站了起来,胸口依旧有一股涌动的呕意,他发现自己两腿发虚,恍惚间想扶住点儿什么,入手却被另一个结实的臂膀接住了力道,“……袁臬台,这是……受伤了?”

    袁崇焕抬起头来,见一把扶住他的是理应在东南角提督的满桂。

    满桂虽则一脸忧色,在接连不断的铳击声和惨叫声中却显得镇定许多,“我瞧着这金兵还没翻上墙头啊,莫不是哪里来的流弹或流箭把袁臬台给伤着了?那得赶紧找大夫止血——”

    袁崇焕摆摆手,道,“没事,没事,真的,我就是,咳,看到这后金汉兵被杀的景象,一下子特别不好受,心口堵得慌,总想起当年的十三山义民。”

    袁崇焕说罢,勉力吞了一口唾沫。

    现代人在文明世界中浸泡得久了,于心理承受力而言自然是比不上在古代战场上千锤百炼的武将。

    袁崇焕知道满桂的实力,所以不愿意给他留下胆小怯懦的印象。

    果然,满桂一听到“十三山”这三个字,立时浑身一凛。

    天启二年,后金取得广宁,锦州、义州之间的数十万辽民,逃入十三山,拒不降虏。

    明军溃退之后,努尔哈赤强令十三山辽民随军东迁,那十万辽人,不甘被掳去为奴,便结寨坚守,抗击后金。

    朝中虽有言官动议派兵相救,而山海关已无兵马敢赴关外,连哨探都不敢派出。

    当时的辽东经略王在晋,与蓟辽总督王象乾都认为应该将明军撤回山海关,在八里铺修筑重关,留四万人马去守,只有历史上的那个袁崇焕据理力争,认为朝廷不能无缘无故地放弃那十万难民。

    天启皇帝于是就此事派孙承宗出巡山海关,孙承宗到达关门之后,赞成了袁崇焕的主张,终于派出三千兵马前往十三山救援,但不料为时已晚。

    最终那十三山的十万辽人,只被救回了六千人,余下的九万四千余人不是被掠到后金为奴,就是死在了金军的屠刀之下。

    穿越者袁崇焕此时提起十三山义民,便是将“自己对血腥场景的心理应激反应”变成了“不忍见到汉人同胞自相残杀”,“我不禁就想,如果当年的那些十三山义民被掳到了后金,在威逼利诱之下不得不投了降,那他们是不是就变成了现下的这些后金汉兵?”

    满桂忙安慰道,“元素,你别这样想,真的,奴酋用汉兵当先锋,就是知道你有这种心思,他们知道咱们会心软,所以才越来越喜欢拿汉兵当肉盾。”

    “依我看,咱们干脆就一视同仁,不必管他们究竟是女真人还是汉人,只要是剃了发的,上了战场的,一律当作敌人打死,只要咱们没了不舍得的心,奴酋才不会一直用汉兵打头阵。”

    袁崇焕深吸了一口气,赶紧点了点头,他掏出帕子,擦了擦自己的嘴角,将话题转到了满桂身上,“对了,愫丹,你不是该在东南角镇守吗?怎么跑到城西来了?”

    满桂“哦”了一声,道,“我来找你汇报件要紧事。”

    袁崇焕问道,“什么事?”

    满桂道,“前屯派了援兵来,我想问问袁臬台,该不该让他们在此时入城?”

    “轰隆”一声巨响,这是红衣大炮发射出的第二炮了。

    袁崇焕别过脑袋,朝祖大寿和左辅喊道,“这一炮打中了没有?”

    祖大寿回道,“打中了!打头阵的汉兵已经都被咱们给杀回去了!这一炮打中的是巴牙喇!”

    袁崇焕长舒一口气,又朝满桂问道,“你是觉得不该让他们入城了?”

    满桂道,“我没说应该不应该,我是特意来请示你。”

    袁崇焕笑了一下,笑容中还有点儿呕吐过后的虚弱,“愫丹,你这个态度,那就是不想让他们入城了。”

    满桂又伸手去扶袁崇焕,“我什么态度?我这不是商量的态度吗?”

    袁崇焕道,“倘或你想让他们入城,派一二亲兵前来问询即可,根本不必亲自来城西寻我,现下战事正酣,我有什么理由拒绝前屯的援兵?”

    “再者,我先前一再回绝前屯和山海关撤兵的命令,高第怎会忽然一反常态,派兵支援?除非是前屯守将私底下另外下的军令,而前屯能有什么人与你我交好?思来想去,不就只有赵率教了吗?”

    满桂笑了笑,道,“蛮好,一猜就准。”

    袁崇焕也跟着笑笑,《明史》把赵率教跟满桂并列,评价颇高,在历史上是这具身体的原主极为倚重的左膀右臂。

    历史上的袁崇焕升任辽东巡抚之后,曾经设想过自己坐镇宁远,满桂、赵率教二镇交相为援,更迭而前,逐渐收复辽东的构想。

    即今年满桂在宁远为前锋,赵率教在前屯为后劲,明年赵率教东出锦州为前锋,满桂在宁远又为后劲,后年满桂又跨而向前,赵率教在宁远又为后劲,如此三人相辅相成,共成大业。

    只是这一看起来十分美好的计划根本没能正式实施。

    其主要原因,就是满桂在袁崇焕划分防区的时候,认为袁崇焕偏袒赵率教,袁崇焕因此上疏朝廷,要把满桂调离辽东。

    当时袁崇焕宁远挫敌,声名正盛,朝廷极为倚重,于是天启皇帝下旨将满桂调回都督府,关外由袁崇焕一人统管,袁崇焕、满桂与赵率教三人从此反目成仇、渐行渐远。

    而历史上的满桂之所以会认定袁崇焕偏袒赵率教,其源头就是宁远之战中,赵率教特意从前屯派来的援兵。

    袁崇焕见眼下的满桂倒没有十分反感赵率教的样子,忙不迭地开始打感情牌,“这我怎么猜不准?从前孙督师在前屯大兴屯田,赵率教就帮着招募流亡百姓。”

    “那时候孙督师提拔他,咱们并肩作战,不是相当和睦吗?倘或赵率教跟那毛文龙似的,陛下亲自下旨斥责了也就是不发援兵,倒还省得你现在亲自来跑一趟。”

    满桂道,“毛文龙为什么不发援兵我且不去说他,起码人家毛文龙没有表里不一,说不发援兵就不发援兵,这我反倒是服了他了,陛下都拿他没办法,我就更不会去管了。”

    “可赵率教为什么现在才发援兵,袁臬台,你不会看不出来罢?你说我态度不好,那赵率教是什么态度?你觉得他是商量的态度吗?”

    袁崇焕道,“他能顶着阉党的压力援兵宁远,那就是当兄弟的态度。”

    满桂“啧”了一声,道,“如果真把我当兄弟,他会只派一名都司、四名守备前来援助吗?这算是什么援兵?抢战功的援兵吗?”

    袁崇焕道,“人派得少,那战斗力就弱,能抢什么战功?”

    满桂道,“高第信重赵率教,这你不会不知道罢?倘或赵率教要顶着阉党的压力来援宁远,那开战之前这么多人往来报信,他在前屯会不知道什么时候发援兵最合适吗?”

    “这开战了才派这一些人来,一瞧便知是抢战功的,而且,元素,你不要哄我,你说赵率教派来的人少,可是架不住阉党的靠山硬啊,如果今日你我放这些人进城,高第或者阉党的其他什么人在战后为赵率教表功,你有理由反驳吗?”

    袁崇焕道,“如果你我不放这些人进城,阉党一定会在战后挑拨离间,说你我有心防范赵率教,那这也太冤枉了罢。”

    “而且赵率教留在前屯,还要防范蒙古人趁火打劫,即使他没有派兵支援宁远,阉党在战后一样能找到机会表功。”

    袁崇焕的理由当然是有根据的,历史上宁远被后金围城时,蒙古乘机进犯平川、三山堡,是赵率教在前屯带兵抗击,把蒙古兵赶到了高台堡。

    但是他也知道满桂的预测相当准确,历史上的宁远将士血战三日,才将努尔哈赤杀败,战后论功行赏之时,赵率教确实前来争功,这具身体的原主为了坚持给赵率教报功,甚至与满桂大吵了一架。

    于是穿越者袁崇焕只能祸水东引,尽力把“赵率教要抢功”变成“阉党要抢功”。

    满桂听了,果然叹息道,“元素,你这也不是要与我商量的态度。”

    袁崇焕道,“你我之间能商量,阉党却不与你我商量,你何必因此事去生赵率教的气呢?他本就没什么靠山,孙督师走了,他为了能继续守卫辽东,不就只能去巴结高第了吗?”

    事实上,赵率教的背后没有靠山,是历史上的袁崇焕愿意重用赵率教的主要原因之一。

    赵率教是陕西靖虏卫的边兵,万历十九年中武进士,一直升到了延绥参将,他起初来辽东,是随他的叔祖赵梦麟出征萨尔浒,赵梦麟是原任宣府总兵,当时随杜松在西路军中任副指挥,萨尔浒兵败时,赵梦麟战亡殉国了。

    因此赵率教十分依赖主政辽东的文官的提拔,他并非祖大寿那样的辽东将门出身,想要出人头地,就必须讨好手中有权的封疆大吏,于是孙承宗提拔他,他就为东林党效力,高第信重他,他就为阉党分忧。

    但总得来说,赵率教主观上没什么坏心思,所以袁崇焕作为穿越者是愿意费心调节他和满桂之间的关系的。

    毕竟赵率教明末的辽东明军中少有的能和后金军队野战的将领,“己巳之变”中,赵率教所部是最先率军驰援关内的。

    可因为友军的不信任,驻守三屯营的总兵朱国彦竟然拒绝连续行军三天的赵率教部入关,于是赵率教只得被迫将部队迁往临近的遵化,在遵化城下被阿济格率领的大军包围,最终力战而亡。

    尔后后金军队在袁崇焕所指挥的大军到来之前攻破了遵化城,并从此地杀到了北京城下。

    历史上崇祯皇帝给这具身体的原主定下的罪状中有一条“纵敌长驱”,其实就始于赵率教身死的这一战。

    如果当时赵率教部能够进入到三屯营或遵化城而不被后金军队围歼,后金军队就无法短时间内攻破这两处要隘,那么袁崇焕的大军就有可能拦截住后金大军,至少是能拦住后金军队的部分主力。

    这样一来,“平辽平到北京城下”的历史笑话起码就不会发生了。

    袁崇焕就是看在历史上的赵率教能有机会成功挡住后金军队的份上,也得为赵率教好好说几句公道话。

    满桂见袁崇焕态度坚决,只得妥协道,“好罢,那我就放他们进城罢,不过袁臬台,有件事我得提前跟你知会一声,这些进城的援兵若是违背将令,拖了后腿,我可是要下手砍人的。”

    袁崇焕笑了起来,方才那种强烈的呕吐感总算消散了一些,“我素知满中军向来行事稳妥,如何会在这节骨眼上,无端自起内讧呢?”

    “若是这前屯派来的援军战死沙场了,我一定亲自出面跟赵率教解释去,如此,你可安心了罢?”

    满桂得了袁崇焕的这一句话,总算和缓了一些,“元素,你这个人,有时候就是太心软。”

    袁崇焕问道,“我怎么心软了?”

    满桂叹息道,“其实我能理解你和孙督师为何对赵率教格外有好感,赵率教当年为安置逃难的辽民去前屯屯田,身体力行地下田垦荒。”

    “他那一手的老茧,就是那时候拼命为难民干农活干出来的,如果没有赵率教这样在前屯带头苦干,当时的那五六万流亡辽民,说不定就又成另一个‘十三山’了。”

    袁崇焕笑道,“愫丹能这样讲,看来也是心系百姓之人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