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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毛文龙不支援宁远的客观原因

    隔天袁崇焕就去问祖大寿,“复宇,你昨日跟徐敷奏聊的是什么戏啊?”

    祖大寿先是一怔,尔后相当坦荡地笑道,“能是什么戏啊?总归是《裙衩婿》罢。”

    此时二人站在宁远城一处城门的门口,路面稀烂如泥,川流不息的百姓携老扶幼地从他二人面前走过。

    上万只脚踏在泥泞的黑雪上,发出“咕嚓”、“咕嚓”的踩踏声,以及木头辘轳车吱嘎吱嘎的摇晃声。

    这是“坚壁清野”的一部分,焚尽城外民居,携守具入城,加强城防,排除隐患。

    本来像这种基础工作,袁崇焕和祖大寿是不必亲临现场的。

    但是袁崇焕刚刚穿越过来,想亲眼看一看战火中的明末普通老百姓,祖大寿自然再不能单单在官衙里头坐镇。

    毕竟在天启六年,明廷“以文制武”的国策依旧是生效的。

    祖大寿这时还不能算是个军阀,历史上他的军阀化是从袁崇焕下狱那一刻开始的。

    这会儿祖大寿对大明的官场哲学还是服从的,他的上司非要来城门口挨冻,他就不能在官衙里取暖。

    袁崇焕这时仔细观察祖大寿的神情,竟然没有发现一丝尴尬,他疑心这是祖大寿在故意讨好自己,就好比现代西方的一些政客为了选票高调支持性少数群体,于是他接着问道,“《裙衩婿》是讲什么的?”

    祖大寿笑笑,“讲的是一个男皇后嘛,据说那南朝有一个美男子叫韩子高,侯景之乱后,他与时任吴兴太守的陈文帝相遇,彼此暗生情愫,接着陈文帝登基,因其美貌而令其改服女装,立为男后……大概是这么一个故事,袁臬台要有兴趣,回头我请一个戏班子来把这出戏给演一遍。”

    袁崇焕大为震惊,连忙摆手道,“不得了,不得了,这可是有辱斯文,再说了,太祖皇帝不是早就禁止军中唱戏了吗?”

    祖大寿又笑,“算不得有辱斯文罢,这《裙衩婿》是王骥德写的本子,我记得他是王守仁的侄子罢,所谓‘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这出戏也算是格物致知的一大成嘛。”

    袁崇焕这下总算见识到了明末的风气有多开放。

    这事要放在现代,就大概等于著名的学者教授亲自创作鼓励男人和男人结婚的耽美文学,然后官员们不但没有反感禁止,反而还出资请剧组拍摄成电影巡回播放。

    难怪那个徐敷奏能那么理直气壮,原来明末就是这么一个对性少数群体格外宽容的环境。

    袁崇焕心想,好了,这记苦了,如果整体环境都厌恶男同,他还能用一个需要避嫌的借口让徐敷奏知趣离开。

    没想到现在连这样的借口都没有了。

    袁崇焕叹了口气,扯开话题道,“算了,不讲这个了,咳,复宇,我再问你个问题啊,你觉得……让毛文龙来支援宁远的可能性有多大?”

    祖大寿想也不想,立时便吐出一个字道,“零。”

    袁崇焕心想,没想到关宁军这伙人对毛文龙的评价倒挺一致,“为何?”

    祖大寿笑道,“这还用问?看一看邸报上陛下对毛文龙的批示不就知道了吗?”

    袁崇焕道,“知道,知道,不就是他又一次请求陛下宽释王化贞吗?”

    祖大寿道,“对啊,那毛文龙这个态度就很能说明问题了,以陛下平辽的决心而言,是绝对不可能宽释王化贞的,王化贞可是丢了广宁啊!”

    “陛下若是赦免了王化贞,有了这样一个先例,往后这辽东的城池再沦陷,陛下要再将那守城不力之人下狱论罪,则必定会有人议论陛下处事不公,偏袒爱臣。”

    “陛下怎么会容许自己在朝野间落下这么一个话柄呢?所以陛下是肯定不会赦免王化贞的,毛文龙也知道陛下是不会赦免王化贞的。”

    “他这样一再请求,一是用东江镇给王化贞吊命,二则是拿王化贞当他不听话的借口,用一个陛下根本不可能答应的条件跟陛下讨价还价,无论陛下允不允,他都不吃亏么。”

    袁崇焕道,“陛下当然不可能宽恕王化贞,同样是丢了广宁,熊廷弼被传首九边了,王化贞如何能被免死?但我就纳了闷了,难道陛下一日不赦王化贞,他毛文龙就一日不跟后金打仗?”

    “这跟陛下怄气也该分个场合、有个时限罢?我就不信了,他就不怕他这少爷脾气闹过了头?咱们要真开城投降、把宁锦防线拱手送给奴酋了,我袁崇焕是死到临头,他毛文龙难道就能好到哪里去了吗?”

    “倘或宁远城丢了,他就不怕陛下治他一个‘迁延不进’的罪名?他就不怕我袁崇焕临死前咬他一口,让陛下把他从东江镇撤回来?他以为他这样跟陛下讨价还价下去,他就能一直吃不了亏了?辽西走廊要是真丢了,他吃亏的日子可在后头呢!”

    “那反过来说,如果他这次能发兵策应,听了陛下的训斥之后作出诚心悔过的姿态,那陛下或许一时高兴,就……没那么想杀王化贞了,王化贞托他的福,说不定还能多活几年呢。”

    “所以我就觉得啊,即使是单单从营救王化贞这个角度来讲,毛文龙没有不配合的动机,他要想救王化贞,最好的办法就是积极抗金,努力拿回广宁失地。”

    “广宁如果能回到我大明手中,那么或许还可以作为为王化贞赎罪的一个有效理由,这不比时不时地就用东江镇跟陛下闹一回脾气要好得多了?”

    祖大寿道,“你也说了是‘或许’嘛,拿回了广宁,陛下‘或许’会放王化贞,也‘或许’不会放王化贞,这要看陛下心情。”

    袁崇焕道,“你这话说的,如果毛文龙能同咱们把广宁从鞑子手里抢回来,陛下的心情能不好吗?”

    祖大寿道,“即使陛下的心情因为广宁的回归而变好了,那也不会放王化贞。”

    袁崇焕道,“为何?”

    祖大寿道,“很简单啊,因为在陛下看来,广宁本就是大明领土,毛文龙身为大明将领,为陛下夺回失地是应尽之责,加官封爵,那是陛下的奖赏,随时都可以收回。”

    “但如果一个将领要用在战场上获得的功劳去替一个已下狱之人赎罪,那这就是‘交换’,而不是‘奖赏’了,那陛下又怎么能容忍毛文龙用大明领土作为筹码来‘交换’自己手中的治狱论罪之权?”

    “倘或此例一开,那武将岂不是个个能目无王法,一旦被治罪就用军功来赎?如此下去,陛下如何还能治理天下?因此即使毛文龙收回了广宁,陛下也还是不会宽恕王化贞。”

    “王化贞罪无可恕,这毛文龙肯定是知道的,那么这样一来,对毛文龙而言,最佳的选择就不是与咱们合作尽快收回广宁,而是努力扩大东江镇,让东江镇变成陛下眼中无可或缺的敌后战场。”

    “他毛文龙如果能一直在辽海诸岛上当个土皇帝,陛下恐他投敌,反而一时不会下手杀王化贞,王化贞在狱中拖个几年,找阉党托托关系,说不定还有转圜的余地。”

    袁崇焕不得不承认,祖大寿的分析是正确的。

    假设是他坐到了皇帝这个位置上,他也会跟天启皇帝做一样的选择。

    即使面对有功之臣,皇帝的态度也必须是“赏赐”,而不是“交换”,这在封建社会的价值观里,就是所谓的“人主气度”。

    袁崇焕想了想,不得不退而求其次道,“那这正面战场他不发兵救援也就算了,他在辽南敌后,就不能发挥一下牵制作用?”

    祖大寿道,“我觉得这对他来说也够呛。”

    袁崇焕道,“这又是为什么?这敌后打游击,不是他的拿手好戏吗?”

    祖大寿道,“现在这寒冬腊月的,以东江镇的地理位置而言,毛文龙不敢发兵袭击敌后……嗳,现在我手边没地图……”

    袁崇焕刚刚比对了一个晚上的邸报和塘报,闻言便自信满满地道,“没事儿,你说罢,辽东形势图都在我脑子里,看也看熟了。”

    祖大寿点了下头,指着脚下的冰雪道,“毛文龙能在敌后能进行袭扰,无非是因为女真人善骑射而不善水战,因而毛文龙能以辽海诸岛为根基,用水师搭载军队沿着辽南海岸线对后金屡次发起进攻,后金八旗之中,无有一旗是水师,所以女真人才对毛文龙的进攻毫无反击之力。”

    “而近年气候奇冷,辽东又处于我大明极北之境,一入冬就滴水成冰,连渤海都冻成了厚实的冰面,那鸭绿江自然亦是冰水一合,敌骑可渡。”

    “那这样一来,后金与东江镇的攻守之势便逆转了,女真人极善冰上作战,据说奴酋统一女真各部后,就将女真人传统的兽骨制冰鞋改进成了冰刀,只要将其捆绑在双脚上,便能于冰上如飞般行走。”

    “因此一旦河海冻结成了冰面,后金就能对毛文龙的皮岛根据地长驱直入,故而毛文龙一到冬天就避兵于须弥岛,铁山戍兵则列栅以守,采取收缩防守之势,如此一来,这所谓的辽南敌后自然无法牵制后金对辽西正面战场的进攻。”

    皮岛是鸭绿江口以东的一个岛屿,地理位置居于辽东半岛、朝鲜半岛、胶东半岛之间,四面皆水,环岛皆山,地势陆峻,惟西边一隅可通舟楫,是易守难攻的天然军事要塞。

    根据后世满清和朝鲜两方面的史料记载,皮岛距铁山府南水路三十里,远南岸,近北岸,北岸海面八十里即抵满清界,从距离上来讲,如果冰面足够坚实,八旗确实能势如破竹,极大地发挥女真人在冰上作战的主场优势。

    因此袁崇焕能辨别得出,祖大寿说得都是实话,并没有刻意地去贬低毛文龙。

    当然这件事还真不能全怪毛文龙,主要是明末小冰河期改变了气候,间接对辽东战场产生了影响。

    袁崇焕有点儿苦恼,大自然造成的气候原因,还真不是一个穿越者能轻易改变的。

    祖大寿觑着袁崇焕的脸色,不禁问道,“袁臬台,我不明白了,这毛文龙不来支援是他的问题,他这个样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不是光靠咱们能解决得了的,为什么就这一仗,你要格外关注毛文龙那边的反应呢?”

    袁崇焕无奈地笑笑,他总不能告诉祖大寿他知道毛文龙其人在历史上是他这具身体的死穴,“协同作战才是抗金良策嘛。”

    “我记得天启元年的时候,熊廷弼曾向陛下提出过‘三方布置’之策,在广宁用骑兵、步兵与金兵对垒于河上,牵制住其主力,尔后再用登莱出发的水师和留驻朝鲜的援军直奔敌人的后方,并策动辽民起义,动摇后金统治区内汉人的民心。”

    “倘或奴酋主力回撤,则我军便可从正面战场乘胜追击,如果不撤,那其老巢被破,后勤供应切断,也是必败无疑,这种策略在现在看来,无疑是最实际的,我在想啊,如果我能对毛文龙再更友善一些,说不定他就愿意配合咱们了,熊廷弼生前的夙愿说不定就能实现了。”

    祖大寿道,“嗳,元素,我发现你这人就是太讲规矩,真的,少责怪自己,多往他人身上找原因,别人不行就是别人不行,不用什么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

    “毛文龙不配合是毛文龙的问题嘛,为什么你总要觉得是自己有什么地方做得还不够呢?战场上两方配合不起来,绝不能单单就归类为是哪一方的过错。”

    “如果一旦友军不利,我军就开始反省是不是因为自己没处理好人际关系的话,那广宁之战,孙得功投敌的时候,我就该自杀了,你今日还见不到我这个人站在这里呢。”

    袁崇焕笑笑,心想,不带任何朝代滤镜得看,祖大寿的这种心态还挺豁达,难怪他能在降清之后一直活到顺治十三年,人家这种心态就是能长寿的心态。

    祖大寿又道,“再者说,就算你有心想与毛文龙交好,他也未必能领你这份情。”

    袁崇焕道,“这又是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