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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理想者之死

    任真和隋欣结伴而行,手挽着手,去参加海屏的婚礼。隋欣身着一条香槟色连衣裙,而任真则选择了灰黑色的西服,两人手持着请柬,相同纹饰的领带和丝巾系于他们的颈间。

    海屏与他们亲切地握手,他们脸上都带着淡淡的喜悦。

    “新婚快乐。”任真向他敬重地点头致意,“还有,我很抱歉。”

    “不要紧,我理解您的选择。”海屏大度地摆摆手,“或许您还需要时间。”

    “是的,时间,我想我们都需要时间……”任真喃喃道。

    “可惜,我等不起。”海屏低声道,他的嗓音里带着淡淡的遗憾。

    对于这点,任真实在无法再劝慰他什么。

    ……

    一个月前,任真拒绝了海屏的委托。

    固然海屏的流量热度是对于技术很好的爆点,但是任真他不可能这样去赌。

    “抱歉,海屏先生,我想我的技术还不够成熟,而民众在心理上也没到能够全盘接受的地步,目前争议会相当大。我明白您的心意,但您能不能再等几年?”

    “那么,任老师,您还需要多少年呢?”海屏问道。

    “保守起见,十年。”任真谨慎地答道,他坚定地摇摇头,“目前这股思潮才刚刚起步,为了长远发展,我不能下这样的赌注,更不能为了获得曝光度,便以牺牲您作为代价。”

    “可是,我已经没有十年啦。”海屏坦然地笑笑,“虽然我称您一句老师,但您还年轻,您可以尽可能去完成您的研究,可我不行。”

    “癌症晚期,估计还有半年。可别往外说去啊,那帮媒体净会整那些虚的。”

    “我只能去做我最想做的事情,顾不了那么多啦!”海屏叹道,他重新系上他那厚厚的围巾,戴上帽子,然后潇洒地转身而去。

    “婚礼的请柬,我会寄给您的,还望您赏脸光临啊。”

    ……

    任真举起被斟得满满的酒杯。

    “海屏老师!于理,我无法答应您的委托,我需要考虑的东西太多了,但是于情——”

    那天海屏始终幸福地微笑着,身着笔挺的西装,踏着锃亮的皮鞋,胸口别着一束血色般娇艳的红玫瑰。他笑盈盈地接受了所有祝福,不去嘲理那些刺耳的喧嚣。

    任真将酒杯举得高高的,“我敬您啊!”

    然后他毫不犹豫地将杯中酒尽数洒向黄土,将空酒杯轻轻放在墓碑旁。

    【海屏之墓】

    【致我的挚爱,云依。现在我们都成为了永恒。】

    墓碑底下躺着着一个被砸得粉碎的相框,一张脏兮兮的相片散落在地,甚至还带着鞋底的尼印子。然而,污泥无法遮掩相片上那位女性被永远定格的灿烂微笑。

    任真一眼便认出,她是海屏的爱人云依。

    她只是云依。

    只有云依会这般穿着打扮,只有云依会冲海屏这般明媚地笑。

    任真将那张相片擦拭干净,慎重地放入自己从家中翻出来的一本老相册之中。

    那是海屏曾经成名作的影集,也是他与云依最重要的回忆。在任真看来,他们的一颦一笑都实在令人唏嘘。

    或许不会有人认可云依是真实存在的,但云依永远活在海屏的心中。

    任真翻阅着相册的手指突然一顿,他将末页一张海屏与云依的合影轻轻揭下,然后小心地塞入胸前的口袋。

    现在,云依和海屏也一同活在了任真心中,他会为他们而坚定地走下去。

    他用铲子在墓碑后面挖了一个小坑,将相册用心地埋好。

    初春正是万物萌动的时节,雀鸟叽叽喳喳地吵闹个不停,搅得任真有些心烦意乱。

    ……

    【那喧嚣声实在是太响了。】

    海屏先生在爱人的相片背面留下这样一句,便自楼顶一跃而下,如同飞鸟般张开自己的双臂,他身下的大地被鲜血染红,正如一个月前他婚礼西服上别的那朵娇艳的红玫瑰。

    他在红玫瑰丛中安睡,不知会不会在梦中与他的爱人再度相会。

    ……

    “如果那天,我答应了他的委托,在他的婚礼上为他呈现一个更鲜活的云依……”

    任真的手微微颤抖着,他急促地喘息着,紧紧抓住隋欣的手臂,手心全是冷汗。他仿佛一个刚刚从一场噩梦中醒来的人,脑中仍盘旋着可怕的地狱。

    他的力量是那么渺小。

    他无法成为超人,他甚至和那些冷眼旁观的人别无两样。

    他痛恨这样懦弱的自己。

    “不,你不要这样想……”

    隋欣难过地将任真搂入怀中,她的声音有些发涩。

    “那样的话,躺在这里的人就是你了。”

    她痛苦地闭上眼睛,不愿去想象那种残酷的画面。

    任真救不了海屏,隋欣再清楚不过了。这不是一时冲动就能解决的问题,在这个尚未完成蜕变的时代,任真贸然出头也只有被彻底摧毁。

    ……

    海屏被这个社会最纯粹的恶意杀死了。

    那些流言蜚语已经不仅仅停留在口头,他会被寄到家里的刀片划伤手指,他会在出门时被一盆脏水直接浇透。

    那些好事者甚至跑到海屏前妻的社交账号下面,让她好好看看,那个渣男。

    那个渣男。

    他的前妻发声试图阻止这一场暴行。

    【我们是和平离婚。我尊重他,也尊重我引以为傲的角色,云依。】

    然而真正清醒通透的人还是少数,理性的消息被迅速覆盖,前妻也被指责为被蒙骗还帮人说话的傻子,这帽子扣得她实在无力再辩驳。

    于是海屏在一个清晨,选择离开了这个世界,他本身便时日不多,他更想走得体面些。

    他情愿安睡在红玫瑰丛中。

    ……

    隋欣为海屏的坟墓前撒上一片花种,她期待着花朵盛放的那天。

    她和任真默默在碑前立了一会儿。

    要抓紧时间了,她想,她实在不愿再看到海屏这样的悲剧。

    他们向他致以最大的敬意,然后转身离开,步履坚定。

    任真和隋欣结伴而行,手挽着手,离开海屏的墓地。这次他们身上均是肃穆而庄重的黑,眼底倒映着相同的悲切,以及隐约可见的熊熊烈火。

    烈火即将燃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