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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破晓

    云千渡从沾满了血的古琴中,打开夹层。里面,有一个盒子,有一本书。

    那本书上有一个“观”字,她将古书拿在手里。

    小盒却很冰,拿在手中,能感觉出丝丝凉意。这是什么?她打开了盒子,眉梢,不经意地微微一挑。盒子里,摆着一个糖人。它已经断了,却被重新小心翼翼地接好,放在这个散发着寒气的玉盒中。

    不动声息地,她将玉盒收入衣中。

    “找到了吗?”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冷枫走了过来。

    她起身,将手中的书晃了晃道:“观家古书。”

    冷枫感叹一声:“这就是他们梦寐以求的古书啊,倪家没能骗出来,还举办什么联姻,早像如此直接动手不就好了?不过这家伙刚才好诡异,明明没有看到音刃,那些刺客便都倒了,这是什么妖法,是古书上的一种绝技吗?”

    “将书交于父亲他们便知。”她冷冰冰说了句。

    冷枫扫了眼古书,将贪婪之色掩去,目光瞟了一眼地面,笑言:“啧啧,千渡,想不到你下手这么狠,我都不忍心弄得一片狼藉……”她突然展开轻功向远方奔去。“等等我!”他忙跟上。树林恢复了寂静。

    月光依旧,唯留满地鲜红……

    我在哪里?

    我睁开了眼。

    古朴的木床,床边有一个素白的蒲团,床头放着一张古琴。一切都是那样的熟悉,熟悉的木屋,熟悉的木桌……是我的家,我回到了家里。我有些茫然的抬起头,窗外,正是一个秋天的黄昏,金色的光照进来,洒落一地,蒙胧,又温暖。

    “昀儿,我们走了。”

    熟悉的嗓音让我全身一震。

    我缓缓回过头,像一个世纪那样漫长。

    那两个身影,在院中,在金色的光辉中,美好的有些模糊。

    “父亲!母亲!”

    我的泪水突然间不受控制地奔腾而出。我终于明白了那时母亲为何哭泣,不过这一次,哭的却是我。

    他们就站在门口,出奇的是,一向严肃的父亲,冲我微笑着,那样柔和,那样温暖。母亲站在父亲身旁,也笑着,像无数次我入眠时看到的温柔的笑脸一样。

    “父亲……母亲……”泪水决堤,滂沱而下,我反复呢喃着,痴痴地望着他们。我不禁站起身,一步一步,向他们走去。

    “昀儿,哭什么,我们去去就回。”父亲笑着说。

    我再也按捺不住,一下子扑入他们的怀中,放声大哭:“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孩儿想你们了,父亲……你们回来吧……你们回来啊!你们回来啊!”

    “男儿有泪不轻弹,何况你是观家的孩子,昀儿,你要学会坚强。”母亲开口了,她望着我,轻轻为我抹去泪水。

    “可我想你们了……我好想,好想,好想……”我的眼前蒙胧一片,紧紧咬着牙,鼻尖处一阵又一阵的酸楚,泪水流进了嘴中,咸津津的。

    “你可知,我们为什么给你起名叫观昀吗?”父亲开口了。

    泪水中,我摇了摇头

    “昀,即为日光,观昀,便是观世间民生,如日光普照九州。孩子,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总有一日,我们将离去,未来,总将由你自己来面对。但是,昀儿啊,你记住,无论你到了哪里,无论你遭遇了什么,我和你母亲,以及整个观家,都与你同在。”

    “父亲……”我闭上眼,任由泪水流过两颊。

    我把脸埋在温暖的怀抱中,我渐渐舒展开了双眉。

    金色的光芒,将父亲和母亲笼罩,将我笼罩,全身上下,无一不包裹在温暖之中,我好想,真的好想,一直停留在这一刻,这一刻……

    这年秋,百叶枯黄,落木萧萧。

    我笑了,我笑了,笑的很温暖,很放松。

    白光,穿过了一切。

    ……

    我看到了自己。那个长发,白衣,背琴的少年,是九年前的自己。那个“我”正走在一条破颇为繁华热闹的街道上,这里瞧瞧,那里看看,这时,那个“我”停下了脚步。

    顺着“我”的目光,我看到了一辆卖糖人的小车,许多个不同模样的糖人,在阳光的照耀下反射出五彩的光芒。我一下子想了起来。那是九年前我初次到如此热闹的小城中的场景,我看到“我”在糖人小车前站了好久,好久。那个“我”叹了口气,有些不舍地离开了。等“我”的身影消失在小巷的尽头,又一个人,停在卖糖人的小车前。我的目光疑固了。

    黑袍,薄纱,三千青丝,随意而下。

    千渡……我的目光,有些迷离了。

    她走到车前,买下了“我”凝视最久的一个糖人,拿在手中,发了一小会儿呆,接着快步追着“我”的方向而去。糖人,被她一直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中。

    场景变幻,夕阳西下,我出现在了一片小树林中,远处枭阳剑的影子在暮霭中若隐若现。

    琴声古雅,嗓音犹带少年的稚嫩与青涩,但钟灵天下的气质无法比拟。她在一棵下,遥遥望着弹琴的少年,歌声入耳,仿佛那双温暖的手同时拨动着她心中之弦,琴声在耳边回荡,她几乎有些冲动地抬起晶莹的玉笛,放到唇边……她停顿了一下,缓缓地,缓缓地放下手。

    转眼,群星升空,我看到少年把古琴放在身侧,靠着一棵树躺下,凝望着星空,很久,闭上了双眸。

    过了很久,一个黑影从树后悄悄走出,来到少年身前,望着他熟睡的容颜,站着好久,一动不动。她轻轻从怀中取出包好的糖人,放在少年身侧。她就坐在睡着的少年身边,良久,轻轻起身,向远处走去。走出几步,她回头看看,月下,我看到落下一点晶莹。她猛一扭头,上乘轻功飞快掠过一棵棵古树,向远方飘去。佳人已去,似乎仍有琴声低吟,在林中久久不落……

    ……

    场景再转,我坐在一个船篷中,她背对着我,站在船头,吹着一支曲子。笛曲中,欢快之下藏着点点悲伤,我闭眼听着,心神跟随着笛曲,飘啊,飘啊。恍恍惚惚,笛曲中,我变成了一个小女孩,我站在一个大殿中,周围有许多紫衫人影无声而立。我正对面的人很眼熟,是云家的家主,在寒武关与我有几面之缘的,千渡的父亲,云北海。

    他拿着一个晶莹剔透的玉笛,对我说:“渡儿,此后你便是我云家玉笛的传人,下代家主。从今日起,你随我学习玉笛。但首先,我要你记住,古琴观家,是我云家大敌,日后若见观家之人,必诛!你记住了吗?”

    我,不对,是我所附的那个小女孩,点了点头。

    随后,场景飞快变化,我看到女孩一天天长大,从一个可爱的小女孩,变作倾国倾城的少女。

    我看到女孩儿第一次离家,偶然遇到了那个背琴的少年。我看到女孩在暗中跟随,无数次刺杀,总在最后一步心软。我看到女孩受到父亲的惩罚与责打,看到她的心,在一点一点冰凉死寂。

    我看到女孩无数次在窗边托着两腮,望着月光,思念着那个名叫“观昀”的少年,轻哼着那首《阳关三叠》……

    我还看到,她一边流着泪,一边坐在马车上,怀中抱着一个木盒,盒里放着新婚的贺礼。那是去倪家的路。

    笛声中,女孩儿的过往,如走马灯一般在我眼前一幕幕闪过。不知过了几许,笛声落下,我睁开眼,望着她的背影,想要呼唤,喉咙里却像堵了一块石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她放下了玉笛。我听到她,轻轻开口唱着:

    渭城朝雨浥轻尘,

    客舍青青柳色新。

    劝君更尽一杯酒,

    西出阳关无故人。

    堪嗟商与参,怨寄丝桐,

    对景那禁伤情。

    聁征旌,

    聁征旌,

    未审何日归程。

    对酌此香醪,

    香醪有限,

    此恨无穷,无穷。

    伤怀,楚天湘水隔渊星,

    早早托鳞鸿。

    情最殷,

    情最殷,

    情意最殷,

    奚忍分,

    奚忍分……

    我的眼睛,不禁蒙胧,我看着她,看着此生深爱的女孩。早在九年前,一颗种子便已埋在心中,不知何时,已生根发芽,开花,只是……不知它有没有结果的时候。

    “千渡……”我呼唤着。

    她回过头来。

    她微微笑,脸上,依稀有泪痕。

    “你爱我吗?”我问。

    她笑着,她没有回答。

    “你爱我吗?”我又问道。

    她把手放在胸前,闭上了眼。

    “你爱我吗?”我大喊道。

    她笑笑,挥了挥手,身影消失在一片光辉之中。

    “千渡!”我吼出一声,声音凄利。我一下子扑了过去!可我扑空了,无力地倒在船上。我看着她,渐渐消失,像是天边的晚霞。我呐喊着,嘶喊着,可传不出一点声音。

    白光,又是白光,包裹了一切。

    我不知自己在哪里。我好像从一个很深的地方掉下去、掉下去……

    你的名字是观昀,记住,你是观家的孩子,你是观家的孩子!

    唯琴法者,皆出于心。心诚,心念心静,唯我法也。

    观家哥哥,你看我美不美?哈哈哈……

    我骗了你,早在三年之前,我便嫁给了冷枫。

    为什么?天命不可违吗?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啊!

    呵呵,一个瞎子,岂不玷污了东宫占星之盛名?

    我做错了吗?我做错了什么?命运啊,为何你要如此对我,将我心爱之人夺去?

    无数个声音,熟悉的,陌生的,远而近,忽隐忽现,天地在旋转,日月的光辉时明时暗,我一直掉下去,掉下去,掉下去……没有尽头……

    可是

    父亲……母亲……千渡……

    不行,我还有事没有完成。我答应过她,此生发誓守护她,不离一步。我要回去。我要回到她身边。

    我必须回去!

    啊——

    我大吼着,全身上下像炸裂一般,无法忍受的千刀万剐般的痛疼在我的全身各处蔓延。

    我要回去!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千渡啊!千渡啊!我不甘心啊——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