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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出殡

    不但人来了,还带来一袋盐水煮花生。

    傻子名叫朱进科,朱姓是村里的大姓,就连村子也姓朱,朱家沟。

    像爷爷的林姓,汪婆婆的汪姓,其实都是外姓,而我则姓蓝,蓝清明。

    爷爷从没说过我的身世,小时候我经常问,他也总是拿各种借口来堵我,说的最多的就是某天夜里他起夜上茅房,进去就看到我泡在粪坑里。

    “哎呦~你呀,当时饿得都捡粑粑吃了,还好老头我来得及时,不然你就吃饱沉下去了……”

    许多年以后,我想起爷爷埋汰我的这些话,总是会不由自主地笑出声来。

    而当我再长大一点,懂事之后,就不再问自己的身世了。

    只知道当初给我取名时爷爷挺犯难的,任何好寓意的名字跟在我的姓后面,都会变成相反的意思。

    什么蓝成才,蓝平安,蓝长寿,统统不行。

    后来一看我的出生日期,正好清明,干脆直接摆烂取了个蓝清明。

    但是,如果有人问起我的名字,我会告诉他,我叫林清明。

    傻子坐到我旁边,将花生往我怀里一送,然后直勾勾地看着我乐呵。

    傻子大我10岁,其实他并不傻,只是憨,人伦道德人都能拎得清,就是一根筋,脑袋里藏不住东西,什么都往外翻。

    纯粹得像朵白莲花,村民就给他起了傻子这个绰号,而他本人也从不介意。

    “大傻哥,你来做什么?你爸让你来的?”我问道。

    傻子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不是,我自己来,九爷爷对大家都很好,我就来给他守夜。”

    我搬了张凳子放在中间,把花生搁在上面两个人分着吃,然后我问起了爷爷的事。

    傻子边说边比划,将那天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我整理了一下,大概是这样的。

    前天上午,天气晴朗,村口一户人家出殡,爷爷主事。

    死者男性,三十几岁,正是当家顶梁柱的年龄,却突发恶疾暴毙身亡,是为横死之人。

    他媳妇哭天抢地嚎晕过去,也没能喊回来半分魂。(这是傻子的原话)

    开始的起棺,上龙杠,断瓦桥都很顺利,棺材出了村口后也相安无事,一切都按照正常程序走。

    朱家沟外面横亘着一条更大的山谷,棺材在谷底往右走了一段,上了一座石桥时,天色突然大变,半空中乌云密布,隐隐有闷雷声传来。

    走在送丧队伍最前面的傻子手里举着一根引魂幡,毫无征兆地断作两截。

    他身后扮作黑白无常的两人也愣在原地,回头想叫爷爷过去看看,才发现那口披着大红裹布的棺材停在了桥中间,不进也不退。

    湘西地方出殡有个习俗,横死之人得用双龙杠,意思是指用两根木杠一左一右夹住棺材,两头加一根横杠,抬棺的大工由一般的八人增加到十二人,另外一左一右还得各有两人扶棺。

    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出殡途中抬棺人会‘抬杠’(湘西方言大概是这个意思)。

    棺材上桥,途径路口,或者山梁,甚至旁边有一块平整的田地时,走在前面的抬棺人会调头将棺材往回顶,后面的人会退一段,然后又把棺材顶回去。

    当然这都是象征性的,总不能因为前面的人力气大,就把棺材原路推回出发地。

    过程中还会喊出一些号子,诸如家中娇妻要挽留,儿女不让走之类,甚至于插科打诨。

    这么做是为了表达亲人离别时的留恋与不舍,喊号子是为了冲淡悲伤的氛围。

    事实上只要气氛到位了,整个出殡过程还是挺喜庆的。

    棺材停在桥中间,大家本以为是抬棺人在桥上抬杠,双方相持不下,但很快人们就发现了不对劲。

    前面的抬棺人根本就没有往后顶,是棺材本身停住了。

    两边的扶棺人上去帮忙推,棺材依旧纹丝不动。

    恐慌迅速在人群中蔓延,很快传到了队伍最后面。

    爷爷本来在最后压阵,听到说棺材自己不走了,快步赶到桥上,围着棺材转了一圈。

    抬棺人一个个面色惊慌地问爷爷怎么办,爷爷先安抚他们不要慌,然后将亲属叫到桥头,洒了一遍黄纸,磕了三回响头,只当是死者不愿离去。

    做完之后棺材依旧原地不动。

    爷爷从旁边的草根乐队手里要过一面祖传的铜锣,在路边抓了两把黄土盛在铜锣里,又放了一些烧完的黄纸灰,搅拌之后敲铜锣三下,然后洒向空中。

    细密的黄尘在空中缓缓下落,在尘幕中有四条细线显现了出来。

    这四根线一头连着棺材四角,另一头连着桥的两头。

    爷爷叫人顺着细线去找,在桥前后左右分别挖出四个木头雕刻的小人。

    看到这四个明显是法术用具的木头人之后,众人纷纷咒骂,不知道是哪个缺德道士会在人家出殡途中下这种绊子。

    爷爷没有理会这些,吩咐人找来雄鸡血淋在木头上,然后一把火烧掉,这才让棺材过了桥。

    尽管如此,天色依旧不好看,黑压压的云层盖在山谷上空,还未到晌午,谷中时光便如同入夜一般。

    每个人都脸色凝重,爷爷让抬棺人停止抬杠,号子更不要喊,亲属不要哭丧,奏哀乐的几个老家伙也先打发回去,一切从简,尽快把棺材抬到墓地下葬为先。

    披麻戴孝的队伍中间镶着一副火红的棺材在山谷中无声无息的穿行,显得无比诡异。

    爷爷走到最前面,举着半截引魂幡亲自开路,傻子当时就跟在爷爷屁股后面,听他念了一路的咒语。

    后面的路程只剩下一小半,穿过山谷的最狭窄处,再翻上一道山梁,就到了墓地。

    就在队伍进入山谷最狭窄,一处名为‘将军凼’的地方时,半空中下起了雷暴。

    无数道猩红的闪电蜿蜒而下,砸在山谷两侧,一时间山谷里响成一片,断木头和碎石漫天乱飞。

    傻子下意识地往回跑,一头钻进棺材底下,十二个抬棺人虽然也害怕,但绝不敢扔下棺材,只得用手护住脑袋,大声呼喊爷爷的名字。

    细密的闪电连接着天与地,似乎要将山谷里的一切都摧毁,人群乱作一团,普通送葬的村民早就扔掉了手里的花圈,纷纷往回跑。

    傻子躲在棺材下四处寻找爷爷的身影,却看到一团白光从烟尘弥漫的山谷里冲天而起,在半空中炸开,瞬间将那些将下雷暴的乌云驱散殆尽。

    阳光重新照进山谷里的时候,傻子看到爷爷从一堆烂木头后面钻了出来,背后的衣服被鲜血染红,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隐约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