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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下山的时候,遇见一辆车在路边抛锚,冯跃看着眼熟,那男人一回头,就发现竟然是昨晚在大厅里的那对夫妻。

    冯跃下车去看看情况,那位丈夫在修理前盖,妻子坐在副驾驶上吸氧,看着脸色很不好。

    “大哥,需要帮忙吗?”冯跃走过去。

    “是你啊小兄弟,我这好像是发动机出问题了,都怪我,明知道今天要走山路,昨天应该检查一下的。”

    丈夫看着妻子坐在车上,希冀地看向远方,满脸的懊悔。

    冯跃观察了一下女人的脸色,提议说:“我们的车就在这,不如大哥先开上山,带嫂子看看景色,这都到山脚下了,不上去太遗憾了。”

    “我们留在这等道路救援,我看这车一时半会也修不好。”

    男人有些为难,不太好意思接受他的好意。

    冯跃是真的被他们的爱情感动到了,劝说着:”眼看着就要到中午了,到时候太热,不适合在室外观景,这车放在这有我们看着也丢不了。”

    男人看看妻子,点点头,连连表示感谢,让他们一定等自己下山,到时候在饭馆里好好吃一顿。

    冯跃打量了一下他们的车后座,基本都被药品堆满了,还有一些保暖的衣物,用空的氧气瓶,全都是妻子使用的痕迹,反观男人的东西,只有一个小小的皮箱,看样子连换洗衣服都装不了几件。

    男人把最好的最方便的都留给了妻子,竭尽所能让她在这段旅程中享受着风景。

    等救援队到了把车修好,太阳已经升到了头顶,高原上温差极大,此时烈日当空,毫不收敛地释放着自己的热情,好像要把人间的水分全部蒸发。

    扎西热的趴在车子底下吐舌头,周雨拿着帽子扇风,也不好意思大咧咧的坐到人家的车里去。

    王乐就像一个哆啦A梦的口袋,从背包里掏出一个小风扇递给她,自己顶着大太阳对着原野山脉,无限连拍。

    因为冯跃和宫智伟的拒绝出镜,周雨成了他直播间里最常露面的人,即便总是板着一张脸,但是年纪小,还带着一丝稚气,反倒引起一堆老阿姨的喜欢。

    “他们下来了。”

    冯跃看着自己的车从山上开下来,看着时间,去掉路程,估计夫妻二人也没有在上边流连太久,可能是不好意思长时间占用自己的车吧。

    “太感谢你了,谢谢你们,上边的风光实在是太好了。”

    大哥扶着妻子走过来,率先将人安置在副驾驶上,冯跃注意到,妻子手上一直攥着一个氧气瓶。

    这样的海拔,周雨一个年轻的身体都承受不住,何况是经历过化疗的病人呢,能坚持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

    “互相帮助嘛,快回去吧,我看嫂子需要休息。”

    妻子并不爱说话,只是温温柔柔的看着他们笑,嘴角带着一丝羞赧。

    坐在民宿大厅,妻子有些羡慕的盯着周雨怀里的扎西,踟躇了一下,轻声问道:“它很可爱,我可以摸摸它吗?”

    “当然。它叫扎西,很乖巧的,不会咬人。”

    扎西在人多的地方从来都是窝在周雨腿上,不乱跑,也不随便叫,只会在大家吃饭的时候,舔舔嘴唇,然后小声呜咽着,表示我也馋了。

    冯跃和大哥聊得很投契,因为不能喝酒,就用酥油茶代替,氛围一样很好。

    “我叫李经纬,我爱人叫申颂章,今天多亏了你们,格聂之眼这个季节太美了,要是看不到真是一大遗憾。”

    冯跃爽朗的笑着:“举手之劳,李大哥太客气了。听口音是北方人?”

    “嗯呢,我老家是东北的,等咱们旅程结束,到我那去,好酒好肉招待大家伙。”

    李经纬就是典型的北方汉子,粗中带细,跟冯跃他们谈天说地,也不忘在余光中观察妻子,哪怕只是低个头,都会小心的护住桌角,手边的温水从来没断过。

    “李大哥做什么生意的?”

    “搞点山货批发,就是小本生意,这次出来也把店铺关掉了,专心陪着颂章好好玩。”

    申颂章看向丈夫的眼神柔情蜜意,有依赖有甜美,还有一丝小女孩般的俏皮。

    这是被保护的很好,才会在经历折磨之后,仍然保持着开怀的心灵。

    这样的眼神,冯跃熟悉,以前也能在贺彤的眼睛里看见,只是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人的问候变成了简单的早安晚安,她眼中再也没有了这样的光彩。

    自己比起李经纬,真的是天差地别。

    “李大哥接下来要去哪里?”

    冯跃将他杯中的茶斟满。

    “我们当年结婚的时候,就想在香格里拉举行婚礼。”李经纬拉起妻子的手说:“那时候没有钱,连往返的车票都凑不出来,就在老家摆了两桌酒席,这么些年一直忙着,也委屈她了。”

    “就想带她去香格里拉看看,也算是圆了我们的遗憾。”

    “正好我们也要去,不如结伴同行吧,互相也有个照应。”

    一行人聊得很开心,因为并不着急赶路,第二天还沿着公路在草原上停留了。

    车子从成群的牛羊中缓慢驶过,这里的动物怡然自得,反倒是车辆变成了误闯它们家园的不速之客。

    成群的牦牛在草原上悠闲的游荡着,尾巴扫着蝇虫,看着往来的人群也不惊慌,独有一种东道主的气派,允许人们在他们的地盘上升起炊烟。

    “我看过天气预报了,今晚风和日丽,可以扎营。”

    自从王乐加入之后,这些事情就归他自己操心了,宫智伟全程坐车吃饭,万事不沾身,一派大爷风范。

    周雨抱着狗从他身边走过,翻了个白眼:“风和日丽是这么用吗?文盲。”

    冯跃看着他们斗嘴,把帐篷固定好,顺便帮李经纬拾掇起来,两辆车一前一后将三个帐篷围在中间。

    高原上沸点高,水很难煮开,大家将就着吃了一些速食米饭,也是半生不熟的带着硬米粒。

    然后男人们坐在一起望天,周雨和申颂章一边擦洗碗筷,一边逗着扎西。

    临近黄昏的草原格外美丽,像小家碧玉的少女蒙上了红纱,残阳如血般艳红,仿佛一场从天上燃烧下来的火球,要席卷着整片毛垭草原。

    在这里,白色的雪山,绿色的草原,红色的夕阳,还有一簇簇彩色的野花,奇异的融合在一起,构成独一无二的画卷,每一处都会让人惊叹大自然的妙手生花。

    李经纬扶着申颂章进去休息之后,冯跃几个人搬着小凳子凑到一起,嘀嘀咕咕的商量着什么。

    王乐一脸兴奋,连周雨都被感染着带上笑意,跟王乐伸手打闹的时候,鸭舌帽歪了,看上去有些滑稽。

    李经纬出来接水,几个人又分别望天,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

    周雨压低了嗓音说:“我今天跟申姐姐聊天的时候套过话了,她喜欢草地,洁白的婚纱,还有贴满气球的拱门。”

    冯跃有些为难:“这草地和拱门都好说,这要是弄一件婚纱骗她穿上,就露馅了啊,再说咱们一帮老爷们也选不好的。”

    话音刚落,几个人把目光转向周雨,给小姑娘看的一愣。

    “你们别看我啊,你们是男人,我还是个孩子呢,我也不会选啊,再说了婚纱目标太大,肯定瞒不住。”

    几人因为一件婚纱陷入沉思,还是宫智伟出言说:“我当年跟太太求婚的时候,不方便带婚纱,就用头纱代替的,我觉得也挺好看。”

    周雨一拍巴掌:“对啊,有这么个仪式感就行了,找个头纱应该不难,目标也小,装个袋子就能藏下。”

    宫智伟用胳膊碰碰冯跃:“你想好地方没有啊?香格里拉那么大,在哪进行啊?”

    冯跃刚要说话,就被王乐抢先了:“这不得问我吗,那地方我熟,去过一次呢。”

    “纳帕海草原这时候正是好季节,还有湖泊,阳光下特别美,肯定能满足申姐草原和气球拱门的需求。”

    “我倒是觉得白水台更好看,恰如层层梯田拾级而上。”冯跃觉得现在已经是草原了,既然要弥补遗憾,还是找一个绝美的景点才更有意义。

    宫智伟看着地图,用手指描画了一下路线,摇着头说:“现在正是雨季,去白水台的路上附近都是高山,这时候容易有乱石,不安全。”

    行吧,安全第一,冯跃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其实他是在贺彤的微博上看到了白水台的照片,想着既然自己不能在那里求婚,就把李经纬和申颂章的浪漫爱情在那变得圆满,但考虑到实际因素还是决定放弃,听从王乐的建议。

    “要我说,李哥也是主角,纳帕海有的是马匹,不如让李哥换上藏袍,骑着马迎接申姐,那才是白马王子呢。”

    王乐别的不行,就想象力丰富,描绘出的景象把自己说的如痴如醉。

    周雨照着他后脑勺就是一个大巴掌,把人拍醒:“你知道李哥会不会骑马啊,你就自己策划上了。”

    冯跃也喜欢王乐的提议,就顺着他的话说:”没事,明天问问呗。”

    大家头碰头凑在一起,商量着怎么给这对夫妻一个迟来的婚礼。

    “王乐嘴皮子溜,就让他当司仪,宫哥细心就负责场地布置,周雨就负责把申姐带到场地上去,然后我就搞定李大哥。”冯跃行动派,遇上这样的事情,研究的差不多当即拍板定下来,颇有在公司指点江山的气派。

    周雨看看帐篷布上映出的人影,两人依偎在一起,说着甜蜜的悄悄话,虽然没有谈过恋爱,但也觉得生死相依不过如此了。

    “就是没有其它的宾客,有些冷清了。”

    “怎么会呢,天地为媒,牛羊做宾,高山秀水为证,他们会喜欢的。”

    第二天收拾东西的时候,冯跃搬着东西往车上走,不经意的提起这几天的路况,跟李经纬发牢骚。

    “要说这国道确实是好开,一遇上那些村里的土路就颠簸,周雨都被颠的吐了好几回了。”

    “可不,我家那口子也不大能受得了,开一会就得停下歇歇,我车上有晕车药,一会给周妹子拿去一点,还挺管用。”

    李经纬只对自己媳妇心思细,平时说起话来压根不爱过脑子,对冯跃这突如其来的话题一点都没怀疑,也不想想他们开着一路,压根没下过国道。

    “那些藏民都骑马来回,我看可挺好,比咱们开车自在多了。”冯跃把行礼放上车,转头问他:“你会骑马吗?”

    周雨在旁边听着心都要跳出来了,不是说话的套话吗,怎么问的这么直白。

    “我会啊,我小时候经常去HLJ大兴安岭里,我姥爷就是护林员,没少骑马跟他巡山。”

    冯跃舔舔嘴唇,跟周雨对视一眼,小姑娘转身就跟宫智伟汇报去了。

    纳帕海草原最不缺的就是马了,平时给游客骑得就有,但是要找一匹白马,可不是很容易,估计要到藏民家里去挑了。

    不过冯跃大手一挥,说钱不是问题,只要能找到就行,就租用一天,也不买他的马,主要就是给李大哥圆梦去。

    冯跃财大气粗,也不在乎花这点小钱,他越是对得不到的东西,越是想看着别人享受其中的幸福,仿佛那天站在蓝天白云之下的,是他和贺彤。

    本想直奔香格里拉,等办完婚礼再回稻城好好玩,几个人在车上也讨论了热火朝天,王乐特意托人打电话在纳帕海附近的藏民家找白马。

    路程走了还没有一半,冯跃从后视镜看见李经纬的车在路边戛然停下,慌乱的从车上跑下来,敲着车窗。

    “颂章的氧气用完了,你们有没有多余的?”

    周雨扒着后座在后备箱里翻找,拿出一瓶递给他:“就剩这个了。”

    冯跃看着那个最小瓶的氧气,知道这肯定坚持不到香格里拉,直接说:“你先用着应急,咱们就近折返回稻城。”

    两辆车从路口折返,冯跃率先领路,车速开到最快,提前进入稻城找宾馆办理入住。

    当他一回头看见李经纬抱着申颂章下来的时候,心里咯噔一声。

    申颂章脸色青紫,手臂垂在身侧,那虚弱的样子明显不对劲。

    “先进去吸氧。”

    高原的住宿一般都会配备吸氧设备,算是给他们解了燃眉之急。

    申颂章在床上躺着,吃了药正睡着,冯跃过去的时候,李经纬抱着头蹲在门口,一个一米八多的壮汉,此时无助的像个孩子。

    “怎么突然这样了?昨晚不是还好好的?”

    李经纬眼圈泛红:“她查出来的时候就是晚期了,不能做手术,只能药物治疗,但是化疗又太痛苦,平白折磨人,这没有了化疗抑制,身体状况就一天不如一天,撑到现在已经将近七个月了。”

    冯跃听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申颂章恐怕即将就是大限,李经纬叹着气,说话都带着哭腔。

    看着这样的场面,谁心里都不好受,这样温水煮青蛙似的煎熬,让人眼看着爱人一点点被病痛抽干生命,计算着剩下的时间过日子,这对李经纬来说,是最大的折磨。

    美连娟以修嫭兮,命樔绝而不长。

    世上可悲之事千万,美人迟暮,眼看红颜消亡,朱鬟委地,是对多情子最大的伤痛。

    李经纬是顶天立地的汉子,对申颂章爱入骨血,却眼睁睁看着她一天天虚弱下去,这一路上再多美好的风景,也难以补足刺心之痛。

    冯跃看着他双眼无神,茫然的盯着远处,好像灵魂连同申颂章的精气一起被掏空。

    “事已至此,别想太多了,咱们在稻城休息两天,就出发去香格里拉。”

    冯跃与李经纬相识一场,这最后的遗憾无论如何也得实现了。

    转身去找王乐,想问问他白马找的怎么样了。

    王乐摇摇头:“现在纯种的白马不好找,那附近的藏民养马几乎都是为了给游客体验,白马就算是有,也不轻易拿出来,都留着卖高价的。”

    冯跃点了一根烟,眯起眼睛,淡淡的说:“申姐的状态不是很好,恐怕……这样,你跟宫哥提前去香格里拉,那马不管是买还是租,无论砸多少钱,都得拿下,场地如果也需要租,你们就看着办,只要在当天把这场婚礼办好就行。”

    这可能是申颂章此生最后一站了,她有爱人陪在身边,呵护了十几年,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在香格里拉办一场婚礼,这也是李经纬一直亏欠的。

    事到如今,没必要瞒着他了,说出来给他一个准备,也许李经纬心里能好受一些。

    “李大哥,我们几个商量了一下,大家都是兄弟,天南海北的聚到一起都是缘分,既然夫人是这样的状况……我们别的做不了,在香格里拉给二位圆梦,还是力所能及的。”

    冯跃说完,李经纬就开口拒绝:“这事应该我来办,不能麻烦你们,一路上你们已经帮了很大的忙了,不然我们连格聂山都过不去。”

    冯跃握住他的肩,用力安抚着:“别这么说李大哥,你照顾夫人脱不开身,兄弟们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你别推辞,就算我们几个为嫂子尽一些心力。”

    李经纬红着眼眶,一些光亮从眼角闪烁,沉重的点点头,领了冯跃这份情。

    “先别跟嫂子说了,到时候您骑着白马,也当一回王子,风风光光的把她娶回家。”

    ……

    王乐和宫智伟第二天就出发赶去香格里拉,这边冯跃就带着周雨满稻城的准备着其它东西,特意到婚纱店买了一条洁白的头纱。

    周雨进去挑的,还被店员打趣了,闹了个大红脸出来。

    第三天的时候,周雨去给申颂章送饭,哭着回来说,已经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勉强喝下去几口粥,氧气二十四小时不能间断。

    晚上李经纬来找冯跃,说不能再拖了,明天一早就带着申颂章往香格里拉去。

    冯跃点点头,连夜把后座放倒,拆掉中间的扶手,便携式的氧气瓶已经不足以给申颂章供给了,李经纬的车没有自己的宽敞,所以明天让李经纬开这辆车,周雨在旁边帮忙陪护,自己独自驾驶上路。

    一路上,车内的气氛都很沉重,周雨一直找着话题跟申颂章说话,扎西很通人性,时不时就跑到她手边舔舐。

    他们出发的早,走香稻公路抵达香格里拉的时候,刚刚下午一点,老天爷也很给力,无风无雨,艳阳高照。

    冯跃先下车去找王乐,看着草原上新起的巨大帐篷也有些愣神。

    “这是?”

    “结婚不得闹洞房吗,再说了申姐的身体也不能一直在室外待着,但是周围的民居都不好占用,人家有些忌讳,我就找人运了这个帐篷,一刻不停地安装好了,里边什么都有,保证舒服。”

    正说着,宫智伟牵着一匹马走过来,那马通体雪白,没有一丝杂色,站在草原上高扬的头颅,神气极了。

    “都准备好了,这是从藏民家租来的,看咱们急用就狮子大开口,要了一天两千块。”

    这坐地起价的本事,真是不管走到哪里的景区,都少不了的事情。

    冯跃也不在乎,让李经纬先把申颂章安顿好,就找地方去换衣服,周雨进去哄着申颂章带上头纱。

    冯跃在一边看着,她爱惜地抚摸着洁白的头纱,好像想起了她和李经纬刚刚相爱的时候,满眼柔情似水,感激地看向他们。

    “谢谢,费心了。”

    五个字,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冯跃不忍再待下去,出了帐篷在外面平复心情。

    他这样的旁观者都为之动容,难以忍受这样的悲怆,这一路上遇见的人,宫智伟怀念亡妻,一场雪崩天人永隔。

    李经纬又带着不治的妻子跋山涉水的圆梦,看尽世间美好的风景。

    他自己又爱而不得,给了七年爱情最遗憾的结局,这三人竟无一人圆满。

    想想都觉得可悲可叹。

    李经纬换好衣服,笔挺的黑色西装穿在身上,衬托的整个人英气十足,骑着马缓缓走来,竟真的像是最英勇的骑士来接心爱的公主回家。

    王乐站在门口,长音说道:“新郎迎亲啦——”

    申颂章被周雨扶着走出来,她穿上了一身裙装,白色的长裙垂在草地上,头纱被风吹起一角,仿佛连山风都在为他们庆贺。

    李经纬翻身下马,抱起爱人放在马背上,白马打了一个响鼻,载着他们缓缓往湖边走去。

    冯跃几人远远跟在后面,看着一对爱侣依偎着,那条头纱随风飘扬,映衬这蓝天绿草,格外浪漫。

    湖边的拱门是临时搭建的,按照申颂章的想法,贴满了心形气球,说起这个,打气球的时候手忙脚乱生怕耽误事情,周雨和冯跃都累的满头大汗。

    “清风送喜,暖阳当空,此时天地为媒证,山川做伴娘,请二位新人执手相对,在美丽的纳帕海草原许下对彼此重要的誓言。”

    王乐充当司仪的时候,收起了往常嬉皮笑脸的样子,神情肃穆,颇有主持人的风范。

    李经纬看着眼前的爱人,并不觉得她红颜见老,那双操持家务的手,即便粗糙,也依旧能抚慰他十几年风雨的灵魂,这双含情脉脉的杏眼,不管是否生出细纹,都是他眼中最美的样子,堪比星辰。

    “请问新郎,你愿意取申小姐为妻,无论贫穷还是富有,健康还是疾病,顺利或者失意,都愿意爱她,尊敬她,保护她,并愿意一生之中永远衷心不变?”

    “我愿意。”

    李经纬深深看着爱人,不需要多加思考,爱她这件事,已经深入骨髓,成为了生命的一部分。

    “新娘,你愿意嫁给身边这位李先生吗……”

    “我愿意!”

    没等王乐说完,申颂章就已经回答了。

    “我愿意嫁给他,无论贫穷还是富贵,无论生老病死,无论平静波澜,我都愿意爱他,陪伴他,支持他,直到永远。”

    申颂章享受了李经纬十几年的爱,她知道自己大限将至,知道很快就不能枕在丈夫身边睡觉,甚至没有力气再给他炖一盅爱喝的羹汤,这对她来说,何尝不是一种哀痛?

    相互扶持多年,早就密不可分,不能践行白头之约,便要撒手而去,申颂章杏眼含泪,颤抖着双唇,吻上李经纬眼角的泪花。

    “你要记得我,记得我们在一起的日子,记得我很爱你,爱到生命的尽头,你要好好活着,把我没有享受到的福气,没有见过的风景,一并记在心里,然后等你老了,一百岁的时候,去讲给我听,好不好?”

    “……好。”

    李经纬再也忍不住压抑很久的情感,紧紧抱着妻子,壮汉流泪,天地为之动容,滚烫的眼泪不止落在爱人的肩上,也落在冯跃这些看客的心里。

    王乐忍下心酸,说起最后的祝词。

    “夫妻礼,红绸花双牵,四拜洞房,愿锦帐情缱绻,月圆花好,祝爱海滔滔,永住……”

    “颂章——”

    “颂章,颂章你醒醒——”

    申颂章的手从李经纬的脸上滑落,垂在身侧,身体下滑委顿到地上,李经纬紧紧抱着她,一遍遍的喊着她的名字,企图将爱人从睡梦中唤醒。

    “你不能丢下我自己啊,颂章,你不能就这么狠心留我一个人,你醒醒,我还没有带你好好看过香格里拉呢,颂章……”

    李经纬抱着爱人的身体,跪在草地上失声痛哭,惊飞了掠在水面上的飞鸟,滚烫的眼泪一串串的滑落,冯跃第一次看见一个男人哭成这样。

    此时天光正好,碧绿的湖面平静无波,可所有人的心都被哭成紧紧揪在了一起,他们都知道,从此之后,再温暖的阳光,都无法治愈李经纬此刻的寒凉,也无法让逐渐冰冷的血脉重新滚烫起来。

    青草地,碧连天,白马顿首,轻纱飞扬。

    申颂章死在了自己幻想中的婚礼上,永远沉寂在爱人炽热又冰冷的怀抱里。

    泪水涟涟,只留下未亡人守着余生的孤寂,在每一个深夜里抚摸着照片,用一遍又一遍的思念折磨着自己。

    念念不忘,再无回响。

    冯跃拉住想要上前的周雨,此时应该留给李经纬和申颂章独处,这是此生最后能触碰到爱人的机会了,天人永隔的哀默,将化作阴云笼罩在人生中遥遥不见终点的路程中。

    清风乍起,吹皱了平整的湖水,帕纳海草原的每一寸土地,都在为亡灵哀悼,山川见证了他们圆梦的婚礼,也目睹着生死别离的苦痛。

    阳光一寸寸游移,直到李经纬声音嘶哑,哭声渐平,如同泣血的哀嚎从草原上消失,可天际连片的火烧云用山河盛装为申颂章送行,赠予自然最崇高的礼节。

    李经纬在这跪坐了整整一下午,麻木的双腿在起身的时候颤抖,仍旧抱紧了爱人,一步步走向帐篷,那小心翼翼的模样,好像捧着稀世奇珍,却不见脸上丝毫表情,冷静到可怕。

    “他们……”

    冯跃看着他的背影,也是满腔的失落无从开口,站在帐篷前面。

    “就让他安静地度过这个夜晚吧,以后再没有这个机会了。”

    若说此时谁最能感同身受,那一定是宫智伟,因为他也曾亲眼看着爱人在怀里失去呼吸,不过他的夫人并没有走的这么体面,而是满头血污的留在了冰冷的雪山。

    原本就是知道申颂章时日无多的,那行将就木的样子大家都看得出来,可兴致勃勃张罗的婚礼,在丧事中落幕,眼看着美人凋亡,就像春日里最后一支桃花坠落,想要伸手挽留,却没有起死回生的法术。

    冯跃想,这世上如果有时光倒流的机器,李经纬一定会在最初,就给她一场盛大的婚礼,在草原上,在碧水蓝天之间,倾尽所有,给她最浪漫的一切。

    可世间没有如果,只有不可追溯的遗憾,有星子坠落的黯淡,有追悔莫及的哀伤。

    小彤,我又见到了一对爱侣的生别,他们的遗憾是天人永隔,远比你我不复相见更加沉重。

    可我心里想的只有你,会不会到了白发苍苍,要坐着摇椅回想过去的时候,我或许记不清你年轻时候的模样,但你的名字会刻在心上,随着每一滴血液在身体里反复循环。

    直到我鹤发鸡皮,连开口的能力都没有的时候,随着我的身体一起埋入黄土,在天长日久中慢慢腐化,供养给这天地。

    冯跃迟来的深情改变不了过去,他甚至唾弃这样的自己,马后炮的思念没有任何意义,所做的一切也只能感动到自己,他连重新追求的勇气都没有,甚至佳人就在眼前,也只敢抬眼看看背影罢了。

    暮色四合,帐篷里寂静无声,冯跃独自坐在车里,头顶昏暗的灯光,照着他落寞的身影。

    他将丝帕盖在脸上,深吸一口气,却没有寻找到一丝属于记忆中的馨香,只能用这柔软的触感迷惑自己,贺彤至少还安稳的活在这世上,为每一次花开惊喜,为一寸流年鼓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