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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冯跃睡的迷蒙,只觉得耳畔一片嘈杂,睁开眼睛,就看见床边坐着一个男人,正手舞足蹈的跟宫智伟比划着什么,听声音很熟悉。

    那人一回头,冯跃就认出来了,竟然就是之前遇见的王乐。

    “你怎么在这?”

    王乐看他醒了,嘴要乐到耳边去:“冯哥,我路上遇见一个老头倒在边上,善心大发就送到医院来了,正好看见小雨推着宫哥去做检查,才知道你们在雪山上遇险了。”

    冯跃一说话都觉得拉扯到伤口,只能降低音量:“没什么大事。”

    “这还没事呢,肚子开个大洞,脸白的像鬼一样。”

    话没说完,就让周雨从后边在头上偷袭了一下:”说什么呢你,你才像鬼呢,晒得像煤球一样。”

    “嘿!你这小姑娘下手挺狠啊,小屁孩懂什么,我这叫男人气概。”王乐翻着白眼,从她手上接过米粥,凑近冯跃。

    冯跃仔细看着王乐,果然晒黑了,脸颊上还有高原红,整个人都粗糙了不少,不像在九寨沟时唇红齿白,风度翩翩的样子了。

    喝了一口喂过来的米粥,冯跃说:”你直播的怎么样,看你这进度,走的不慢啊。”

    王乐点点头:“我就到一些镇上才会停下歇一晚,一直走到这里,要不是遇见你们,今天就要接着赶路的。”

    王乐毕竟是个大男人,因为常年在外边飘着,除了能把自己这一亩三分地打理明白,照顾人那就是熊瞎子两眼一抹黑,喂到嘴边三勺粥,得撒出去两勺半,冯跃只能自己用纸巾接着。

    周雨看不下去了,直接把人从床边拎走:“躲开躲开,毛手毛脚的净添乱。”

    “嘿,你这小屁孩。”王乐跟冯跃和宫智伟比较熟,周雨倒是第一次见,这姑娘小小年纪却总喜欢板着一张脸,装出成熟的样子。

    暗中跟冯跃了解了她的事情,就越发喜欢逗弄她,时不时的在嘴上占点便宜。

    王乐嘴皮子在直播间练得溜到,歪门邪说一大堆,周雨就是个学生,才从学校出来,哪是他的对手,几番回合都贪不到便宜,次次让王乐占了上风。

    看着周雨想反驳,又说不出话的时候,就觉得看她炸毛还挺可爱,有些少年人的活跃气息。

    病房里王乐,一直笑声不断,周雨跟他结了仇,磁场不合,偏偏还不服气,几句话就能吵起来,看他们拌嘴就像孩子闹气,冯跃看的乐呵呵的。

    “宫先生要做检查了。”护士抱着病历本进来。

    王乐主动把宫智伟扶上轮椅推出去,冯跃瞬间觉得病房里安静下来,这小伙精力实在旺盛,嘴上一直不停,一个苹果都能从颜色说到产地,再科普一下气候洋流季风,听的周雨想把他嘴堵上。

    冯跃在贡嘎山流了太多血,幸运的是那小男孩力气不大,匕首进去不深,没有伤到重要脏器,命是保住了,但是元气大伤也需要卧床一段时间。

    冯跃拿着手机看着摄像头里的自己,脸色青白,嘴唇没有一丝血色,清醒的时间很短,经常说着话就开始犯困,眼睛像被胶水粘住一样。

    时常一睁眼睛,就是下午了,冯跃想了想,这两天在医院,好像都没有见过早上的太阳。

    正出神,王乐风风火火的跑进来。

    “冯哥,我看见了!我看见了!”

    “看见什么了?”

    王乐指着外面,喘着粗气说:“就是你照片上的人啊,我看见了!”

    冯跃一下子从病床上做起来,肚子上的伤口被牵扯住,疼的龇牙咧嘴,身子往床边探去:“在哪看见的?快带我去。”

    他说的是小彤啊,竟然也在医院里,是不是受伤了?

    担心让他无暇顾及伤口渗出的血丝,抓着王乐的胳膊就要下床,但是他昏迷醒了没多久,腿上酸软根本用不上劲,好不容易把脚挪到地上,双腿一软就要跪下去。

    幸亏王乐手快,及时把人扶住,等坐到轮椅上的时候,冯跃已经疼的满头大汗,随便抹掉从纱布上渗出的血,就催着他往外走。

    “前边哥们让一让,嘿!着急呢!”

    轮椅轱辘就差一点冒出火星子,一个漂移,在电梯门关上的最后一秒挤了上去。

    “就在影像室门口,我送宫哥去拍片子的时候看见的,不过只看见一个侧脸,但是真的很像。”

    够了,一个侧脸已经足够了,冯跃紧紧抓着扶手,莫名的开始紧张,后背挺得很直,汗珠子从额角砸在前襟,洇湿一片。

    “叮!”

    电梯门开了,抬头就是影像室的标牌,冯跃心如擂鼓,没等过了转角,就突然失去了勇气。

    “停下吧。”

    “哈?”王乐一头雾水,刚才不要命似的挣扎着要来,这眼看着就在眼前了,竟然还停下了,他不能理解冯跃的谜之操作。

    冯跃紧张的咽了几下口水,他不敢往前一步,转角那边就有贺彤,他日思夜想,做梦都想拥抱的贺彤,可是无颜面对这四个字,也同样一直刻在他心里。

    他见贺彤,一定是喜大于惊,说不定会激动地话都说不出来,但是贺彤真的愿意看见他吗?一个带给她无限孤寂和伤害的男人。

    王乐急得直转,往前走了两步,返回来说:“哥啊,你想什么呢,再墨迹一会,人就走了,都取完结果了。”

    冯跃像是下定了决心,点点头。

    轮椅推过转角,冯跃永远忘不了这一天,阳光刚好透过窗棂洒进来,高原的阳光带着金色的光晕,仿佛镀上一层纯洁的色彩,就这样浪漫地缠绕着她的裙角。

    藏式长袍颜色绚烂,每一步都好像盛开一朵雪莲,在她脚下弥漫生花。

    冯跃只看到了一个背影,她素发披肩,搀扶着一个老人家,但只是这一个背影,足以断定就是贺彤。

    这一刻,天地俱静,冯跃眼中只有她,腰肢还是那么细,看上去也没有受伤,看来平安的从贡嘎山上下来了,那场暴雨并没有伤害到她。

    冯跃的心落下一半,平安就好,这条进藏之路不太平,所求只有她的平安,安安稳稳的去看她想看的风景,享受截然不同的人生欢愉。

    “哥,快叫人啊,要走远了!”

    冯跃张张口,那个在口中咀嚼过无数次的名字,此时却怎么都叫不出来,他还怕贺彤转身看见他的眼神,哪怕只有一丝丝憎恶,都会让他的防线瞬间崩塌。

    万一破坏了她进藏履行的心情怎么办,我不能给她过往的欢愉,也无法弥补受到的伤害,那就索性不再打扰,让她安安静静的享受藏地的阳光。

    “回去吧。”

    冯跃看着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才让王乐推自己回去,三步一回头,恋恋不舍的看着她离开的方向。

    “为什么不叫住她?”

    你明明思之如狂,却舍弃了这么好的机会,不能当面看一看,问候她过得好不好。

    冯跃知道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过了这个村,以后想要再有这样擦肩而过的机会,难如登天了。

    “我对于她来说,恐怕是难以磨灭的痛苦。”

    所以不如不见,赎罪也只能赎自己心里的罪,他改变不了过去,既然分开了,就还给她一个干干净净,没有自己的未来吧。

    “那你还会继续去看她到过的地方吗?”

    冯跃颔首,他知道贺彤对LS心向往之,这趟旅程的终点一定是LS,就让自己再最后陪她一段吧,见过雪域高原上的明珠之后,他也要彻底跟自己生命中的光,说再见了。

    生生别离,你我天涯,各自一方。

    ……

    冯跃回到病房的时候,肚子上的绷带已经被鲜血染透,伤口肯定已经撕裂了,但他不在乎,能见到佳人的背影,就是所有疼痛中最大的礼物,比任何止痛药都让他舒服。

    冯跃躺在床上,任由医生给他处理伤口,汗珠浸湿了枕头,恍若不觉,满心满眼都是刚刚惊鸿一瞥的背影。

    那样的阳光,炽热而浓烈,从窗棂一直照进他心里,贡嘎的大雨没有白淋,高原缺氧的窒息感没有白痛,这一刀将他送进医院,也将他想念的人送进眼眸。

    王乐一拍脑门:“完了,把宫哥扔在那了。”

    等宫智伟北巷想起来带回病房的时候,满脸无奈,看着冯跃染血的病服,笑着说:“他一跑我就知道干什么去了,你肯定会去的,根本拦不住。”

    “嗯,远远地看了一眼。”

    是冯跃勇气不够,星光近在眼前却不敢伸手触碰,不能怪星光太远,只能怪自己的登天梯毁于过去,毁于自作自受。

    冯跃主动结束这个话题,指了指他的腿:“你这要修养一段吧?”

    宫智伟看着空荡荡的裤管,无奈地开口:“嗯,皮肉都磨坏了,假肢也拿走修理了,还得几天才能送回来。”

    “不过你这情况也没比我好到哪里去,卧床一个月都是轻的。”

    肚子上的伤愈合并没有那么快,看来注定要在这里盘旋一阵子了。

    “还想登贡嘎吗?”

    冯跃问他,毕竟那天连一半的路程都没有走上,就因为两个孩子的意外事件被迫返程,一个重伤,一个残疾。

    冯跃自己已经见到了贺彤,贡嘎之余他了无遗憾了,只是宫智伟视登山为终身事业,不知道此时还会不会想要再去一次。

    宫智伟沉默了。

    整个病房只有仪器的滴答声,两个人都怀着各自的心事默不作声。

    “不去了。”

    宫智伟声音暗哑。

    冯跃看看外边的天,阴沉着,云朵沉重的挪不动脚步,势必要一场倾盆大雨减轻重负,恰如此时宫智伟声音里无尽的落寞。

    “珠峰,是吗?”

    冯跃心里清楚,他的目标根本不是贡嘎,不是南迦巴瓦,而是埋葬着终身最爱的珠穆朗玛。

    那里纯白圣洁,是登山爱好者的终极殿堂,也是宫智伟甜蜜与痛苦的源头,是穷其一生都无法释怀的地方。

    如果一定要有一座山,来追溯过往,他一定会选择珠穆朗玛,爱人长眠于此,职业生涯在此盛放,也在此终结。

    珠峰之于宫智伟,就像贺彤之于冯跃。

    话题太过哀伤,冯跃知道就凭宫智伟现在的身体条件,上了珠峰就是九死一生,更何况,他从来就没有想过从上面活着下来。

    宫夫人葬身的地方,是艰难险峰,无数身体健全的登山爱好者都折戟在此。

    不要说什么神兵天降,周围茫茫高山,皑皑白雪,只有你自己,那些七彩祥鹿只存在于神话中,现实的残酷风雪在顷刻间要人性命,这就是高山肃穆,凛然不可侵犯。

    宫智伟一直沉默着,冯跃也没有再开口,夕阳降临在病房,橘红色的云朵大片片地铺在天际,躺在床上远远看去,宛若神女泼墨,在天境作画。

    “纸巾护垫卫生棉,香烟牙刷剃须刀,男女老少都能用,现金微信扫一扫啊!”

    楼道里有年轻人的叫卖声,声音不算大,但足以传进病房,听得出来,吸引了一些患者和陪护出去买东西。

    “大哥你看看剃须刀,咱们这三层刀片,锋利无比,小小一个拿着方便。”

    “大姐,大姐你看看这纸巾,香香软软,擦在手上保证让你娇嫩的皮肤舒服起来……哎呀大妈……”

    这小伙子活力十足,推销产品的时候嘴皮子十分利索,跟王乐有的一拼。

    冯跃从病房门的小窗户看出去,小伙子手上拉着一个行李箱,里边林林总总摆满了货物,都是生活用品,在医院里很容易就推销出去,看得出来生意不错,行李箱已经空了一角。

    没多一会,就有护士来赶人。

    “边巴次仁,你怎么又进来了,不是不让在医院里卖东西吗?快出去吧。”

    年轻人笑嘻嘻的,一边应答着,一边把手里的一大包纸巾塞给那小护士。

    “美女姐姐,我就这一点了,这纸可好了,你拿回去用,用完我再给你送。”

    冯跃听着有些好笑,这么熟练的操作,可见是这医院里的常客了。

    “哎呀你上次给我的还没用完呢,那你赶紧的啊,一会护士长来巡房,我就保不住你了。”

    “哎,一定一定!大妈你看看这饭盒,保温的三层呢,做个汤做个菜,咱家我叔吃着得劲,明天就能出院了不是……”

    听着小伙的吆喝,冯跃渐渐睡着了。

    等再睁眼,正是一大早,外面难得听见鸟叫,小小一只鸟飞上枝丫,对着澄澈的天空舔舐羽毛,仿佛在揽镜自照。

    周雨拎着饭菜进门,推开紧闭的窗户,一股雨后清甜的味道涌进口鼻,冯跃顿时觉得身心舒畅,这高原的空气纯净,清晨的一股风,就能吹走万千烦恼丝。

    “你手上拎着这么多纸干嘛?”冯跃撕了一块馒头扔进嘴里。

    周雨摆摆手,把纸巾放进床头柜里:“可别提了,医院门口蹲着一个小商贩,看见我就拉着我介绍,一直说到我粥都快凉了,我实在是不好意思,就买了一提纸巾。”

    冯跃有些惊讶,这该不会是昨天那小伙吧,这大白天看的严实,估计是进不来医院,就在外边摆摊,这小伙真有毅力啊。

    等王乐进来的时候,手上拿着两个不锈钢盆的时候,冯跃已经不觉得惊讶了,这肯定又是那个叫边巴次仁的小伙子卖的。

    “你买这么多盆干嘛啊?”

    王乐挠挠头发说:“这不是,给冯哥他俩洗脚用吗,那老板说这盆质量可好了,洗不坏。”

    啊?

    冯跃三人都一脸懵,卖不锈钢盆给人洗脚?这是什么神奇操作啊,这小伙一张嘴,挺能忽悠的啊。

    “啥好人用钢盆洗脚啊?这都是洗菜用的!你脑子有病吧,这么忽悠你你都信。”

    周雨嘲讽他,俩人半斤八两,一个买了一大包手纸,一个买了俩盆洗脚,半斤八两谁也不服谁。

    ……